第97章 迷局
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你…
這句話像是重重打了刑罪一記耳光, 他冷不丁的看了清明一眼。
“……”
清明正意興闌珊的咂摸着刑罪适才的那番話, 雖說也不是什麽情話, 卻被清明一個字一個字的放在心裏反複嚼咽。臉上的笑意毫不遮掩, 活像是個八百年沒從愛人口裏聽過一句甜言蜜語的癡漢一般。
适才自己說的那短短幾句話, 在刑罪看來,只是再簡單不過的陳述, 也并沒刻意的避開清明的痛楚。也不知為何清明會聽的這般心花怒放,意猶未盡。
刑罪定定的看着他的側臉,出了神。
走出內心世界的清明總算感受到身邊那道炙熱的目光,雙手覆在方向盤上, 狀若不經意的側過臉去。
“呃…你這是什麽虎狼眼神。”
某人莫名有絲煩躁的道:
“閉嘴, 幫幫忙開好你的車,好不好?”
清明扯着嘴角, “遵命,長官!”
結果剛要人閉嘴, 刑罪随即又問:“說說你對這個案子的看法。”
話題猛轉,也許只有刑罪自己心裏清楚, 他是想借此掩飾住方才一剎那湧出來的情緒。
清明恢複正色, 很爽快的開口:
“目前有三點可疑之處。第一:我記得卷宗上是這麽寫的…警方在現場發現的兩組相同腳印, 不屬于死者以及家政所有,那很有可能就是兇手留下的, 從這點能推斷出,兇手可能是一個人……這點我不太贊成,既然兇手沒在現場留下指紋DNA, 說明兇手是個很謹慎且心思極其缜密的人,為什麽又會大意留下腳印?”
“你意思是腳印是兇手故意留下的?”
清明微微點頭。“一般像這種心思缜密,反偵察能力極強的殺人犯,只是殺完人,已經無法滿足他們心裏的快感。留下腳印,故意抛出一個線索,這是變相的向警方挑釁。”
“這個解釋有些牽強” 刑罪直接否決。
“第二呢?”
清明繼續道:“第二:法醫在清晟國夫婦身上發現大量淩亂刀痕以及繩索捆綁過的痕跡,可在三名家政脖子上分別只發現了一處刀傷,且為致命傷。也就是說,三名家政是一刀斃命。通過法醫對清晟國夫婦以及家政傷口的描述。前者:表皮割裂處不齊,傷口創面呈傾斜狀,很容易能判斷出刀是從上至下插進身體裏的。在根據現場留下的鞋底印大小能推測出兇手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這點也能大致推斷出,清晟國夫婦受到兇手殘害時,是半跪或者坐卧姿勢,不可能跟兇手一樣是呈站立姿勢。這樣就能解釋刀口為什麽是從上至下。”
刑罪一邊認真的聽着,一邊又在揣測其他。他注意到清明在談及父母時,用的是“清晟國夫婦”這個稱謂。如果不了解清明的人,會覺得他還是無法正視父母的死亡,用此稱呼想要強調自己是身為旁觀者在陳述自己對案件的看法。
實則恰恰相反。
清明這下是真真切切的讓自己轉了型,他不帶入過多的感情色彩,不再逃避,而是身為一名警察,在面對案子時表現的該有的冷靜和推理能力。
車在路口的紅綠燈處停下,清明盯着前方,有條不紊道:“再看三名家政脖子上的刀口,屍檢報告中說‘傷口平整入口深’我想,用來殺害家政的刀和刺死清晟國夫婦的刀不是同一把刀。清晟國夫婦身上的刀痕分布淩亂,且傷口表皮割裂處不齊,造成這鐘傷口的很可能是帶有缺口的短匕首。”
話說到這裏,刑罪也反應過來。方才清明說過,家政脖子上的傷口平整入口深,通過多年的刑偵經驗,造成這種傷口的一般都是直系中短刀。
刑罪皺了皺眉,靠在座椅上,深邃的眼睛如同平日那般莫測,他盯着前方……清明說的這些,在當年的法醫屍檢報告中都沒涵蓋到。他能如此分析,就好像當年的屍檢現場,他也在場。
可現實是,十幾年後的今天,清明坐在車裏,一邊開着車,一邊和自己讨論案情。刑罪相信,清明說的這些,是他看過卷宗後,從當年簡潔的案件筆錄以及屍檢報告中榨取到的信息,在通過自身經驗,将一些細節一幀一幀放大,就有了自己的見地。
自己果然沒看錯清明。清明有時心豁達卻又不盲目樂觀,心思細膩起來,一雙眼的洞察力甚至能趕上顯微鏡。
見身邊的人默不作聲,清明側頭看了刑罪一眼,見刑罪此時臉上的神色,他知道:有關刀的問題,自己不必再作過多的解釋。
這時,紅燈亮起,車在清明的操控下再次啓動。
“第三,也就最離奇的。三名家政基本是在同一時間死亡,而他們的死亡時間與清晟國夫婦的死亡時間相比起來,延遲了大約四十多分鐘。而法醫在三名家政身上沒有任何掙紮痕跡或者繩索捆綁後的痕跡,兇手為什麽不捆綁他們?很顯然兇手在對清晟國夫婦行兇時,并不擔心那三個家政會突然反抗逃跑,這是為什麽呢?既然兇手的主要對象是清晟國夫婦,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先對家政動手?而是等殺死清晟國夫婦的四十分鐘後再對他們動手…”
這時,刑罪幽幽道:“會不會…殺害清晟國夫婦和殺害三名家政的不是同一個兇手?”
說完,兩人的視線幾乎是同一時間落在對方的臉上。
二人想到了一塊。
刑罪道:“你打算從家政身上入手?”
清明不置可否道:“我托了位朋友專門查了這三人的底細,張大斌,孫強以及黃忠明他們的背景很普通,且除了黃忠明,其他兩人都沒親屬朋友。黃忠明有個叔叔,叫黃大貴。他一手帶大黃忠明,叔侄關系很不錯,甚至為了黃忠明,黃大貴一直沒娶妻生子。”
“朋友?”刑罪道,這貌似是頭一次從清明口中聽到他還有朋友這事。
很顯然刑罪這次的關注點跟他沒在一個頻道上。
“之前的同事,人不錯,改天介紹你倆認識認識。”清明道
刑罪沒說話,
之後車開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在一處名為“煙袋巷”的路口停下。此處地段偏僻,前後左右都是并排而建的矮式平房形成的胡同淺巷,四下裏沒看到有幾輛車開進來。
根據大門旁水泥柱上的門牌號,清明在一處破舊平房門口停下,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這時,隔壁的鐵門開了,從裏面探出一位中年女人,年紀大約五十多歲,一雙眼反反複複落在二人神色,不住的打量。
“你們找誰?”
刑罪道:“我們找黃大貴,您今早有見他出門嗎?”
中年女人猶豫了幾秒,又問:“你們打哪兒來的?找老黃有什麽事?”
清明深知,在這種密集的村間巷裏,家家戶戶任何事都沒有不透風的牆,像這種大媽對鄰裏之間的事情都是無所不知。趕在刑罪開口前,他接過話:
“姐,我們在一個劇組工作,最近我們導演看中了黃叔的房子,想租用他的房子拍電視。哦,我們導演前兩天跟黃叔提過這事兒,黃叔也答應了,就是租金還沒談好。今天導演臨時有事,所以就叫了我們來,找黃叔談這事兒。”
中年女人盯着清明,見他面相清俊,說話時臉上還挂着溫雅的笑容,開口一個“姐”叫的好不親切,自然而然的也就打消了警覺性。
“老黃前兩天就搬走了。”
清明和刑罪疑惑的對視了一眼。
“這個老黃也是奇怪,剛回來沒兩年,又搬走了,真夠折騰的。”
清明問:“姐,你剛說他剛回來沒兩年是什麽意思?他之前不是一直都住這兒嗎?”
中年婦女朝私下環視一圈,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道:“小夥子,我告訴你們吧,老黃其實還有個侄子,叫啥我忘了,不過他侄子十幾年前就死了,我聽說,是在外面被放高利貸的給殺死的。哎喲,真是可憐啊,他借錢估計也是為了給老黃看病。”
“黃叔生了什麽病?”
“老黃年輕那會,跟我家那口在一個鋼廠裏幹活的,他就一個兄弟,害了肝癌死了,留下一個兒子。老黃後來一個人把自己這個侄子拉扯大,結果被查出心髒有毛病,具體是個什麽病我也叫不出個名字。生了那場病後,老黃就跟他侄子搬走了,聽說是去大城市裏看病去了。過了十多年,老黃一個人又搬回來了。平時也不怎麽出門,我們問老黃,他侄子去哪兒了,怎麽逢年過節也不回來看他。老黃說侄子十幾年前就死了,問他怎麽死的,老黃也不再開口。”
這時,婦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繼續道:“對了,後來我從旁人那裏聽說,他侄子其實是在外面幹不正當的工作,被一幫殺千刀壞心眼的殺了。哎,這孩子其實也是命苦的娃啊...”
“您知道黃叔他搬去那兒了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見繼續留在黃大貴家也等不到人,二人索性道謝準備離開煙袋巷。臨走時,中年女人叫住了清明,想把自己最小的閨女介紹給他。
這時,一直沉默的刑罪搶先開口:“這小子是沒這個福氣了,他有人了。”
中年女人一聽,眼底笑意褪去,一臉的失望。這時又突然發現刑罪人高馬大,一表人才,眼裏的光重新亮起:“小夥子,那你可有對象了?”
“我有老婆。”
說完,刑罪一手攥住清明的手,往車方向走。
上車後,清明啓動車子。
刑罪問:“去哪兒?“
“當年的案發現場…”
刑罪陡然皺眉,看着他。
怕刑罪多想,随後,清明笑着又補充了句:
“也就是你老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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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另一處,清晟邦正坐在書房裏吞吐雲霧。他的臉陰沉沉的,一雙眼在白煙中隐隐綽綽,模糊不明。
這時,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進來。”
許羿推門走了進來。
“醫院那邊來電話,夫人說,想見您一面。”
清晟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在吐盡最後一口煙霧,擡手将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後,方開口:“你替我去吧,還有…” 他頓了頓,緩緩擡眼陰恻恻道:
“下次別讓我再聽到你稱她‘夫人’,我之前就提醒過你,不準叫她夫人,我從來沒承認過她。”
許羿緊握的雙拳很好的被掩在了書桌前,然而他臉上依舊平靜。
半晌,他微微颔首:
“是。”
從清家出來,許羿獨自駕車去了一家醫院。那家醫院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尹氏成立的一家私人醫院。
推開病房的門,各個儀器裏發出機械清脆的聲音,像是教堂裏神父做的禱告。許羿輕輕阖上門,走到病床邊,看着病床上再熟悉不過那張臉。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由于長期的病痛折磨,那張憔悴病恹的臉如死灰般晦暗。
女人名叫尹岚。
許羿拉過椅子,坐到了病床邊上。
尹岚并未睡着,緩緩睜開眼,見來人不是清晟邦,眼底僅有的一絲期待化為苦澀,卻很快又被一絲笑容掩蓋過去。
“你來啦。”聲音幾不可聞。“他…還是不肯來嗎?”
許羿沒說話,替她掖了掖被子。
“小羿,我很快就要去見尹哥了。”
許羿握住尹岚的手,冰冷的眼睛裏劃過一絲柔色,“你答應過我,能陪我一天是一天,別這麽快走,好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手裏握着的那只手仿佛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塊枯木。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可能就折斷了。
“好好找個人陪你,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不喜歡聽你說這些。”許羿低頭,在尹岚的手背上吻了吻。
“我知道你很痛,睡一會吧,等你睡醒了,我把清朗帶來。”
聽到“清朗”二字,尹岚面如死灰的臉上頓時浮現一抹微弱的亮光。
“朗兒,朗兒…”
“嗯,他回來了。清晟邦從來沒在他面前提起過你。放心,他很好,已經長大了,也越來越像他媽媽了。”
尹岚眼中濕潤,心口堵了許多話,欲開口喉嚨裏卻發不出聲。她急的想要起身,即使知道時徒勞,也全然忘卻了病魔每日毫不吝啬的給她帶來的那份拆骨斷筋的疼痛。
許羿輕聲道,“別亂動,躺好了。“ 連忙抑制她的動作。
尹岚兩眼氤氲的看着他,嘴唇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岚,我會把他帶來,如果他不願意來,那我就打斷他的腿,拖到你面前。聽話,你睡一覺,醒了就能看到他了。”
許羿從病房出來時,一位帶着眼睛,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就立在門口。見男子面色凝重,許羿心裏多少也有了底。
“尹臣。”
叫做尹臣的男子開口道:“你跟我來一下,”
說完,将他帶到自己辦公室,關上了門。
“有些話要跟你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許羿道:“還有多久?”
“三天,可能還不剩三天…”
“以她一直以來的身體狀況以及體內癌細胞擴散的速度來看,她撐了這麽多年,已經很不容易了。許羿,你別這麽自私了,她多活一天就意味着多受一天罪…”
一語未盡,許羿猛然扯住他的衣領,冷冷道:“你給我閉嘴!”
尹呈并未還手,冷冷的看着他。二人對視半晌,直至許羿眸底的戾氣漸漸散去,他才松開了手,恢複了平日的冷色。
“至少她現在還不能走,”
丢下這句話,許羿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