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怒意
清明臉色異常的慘白, 整個人被冷汗浸濕, 像是被冷雨淋濕了一般。然而卻絲毫不影響他的臨場發揮。他扯着嘴角, 輕輕一笑, “怎麽?剛回去又想我了?”
對于情緒的操控和玩弄, 清明收放自如,就如同和呼吸一樣簡單。
“你要查當年的案子, 為什麽不告訴我。”
清明的心猛然一震,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問的啞口無言。從刑罪的話語中可以聽出,他顯然已經知道了什麽。
刑罪感受到電話那頭人的異常,此時他也坐在車裏, 一雙眼睛陰沉沉的盯着前方擋風玻璃。想起岳行風方才的那句:
“一直都是”
這四個字砸的他頭重腳輕, 一股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從頭到腳侵襲了他整個人。他生的是悶氣,氣的對象是自己。他沒辦法責怪清明的守口如瓶, 因為就算是他自己,也沒有勇氣卸去從頭到腳的厚重僞裝, 一|絲|不|挂的将自己曝曬在對方面前。
冰冷深邃的視線與擋風玻璃上的霧氣重合,隐晦不明。從岳行風那裏出來的時候, 他還滿腔的怒意, 心想着只要見到清明, 揪住領子先一頓暴揍,揍死他這個沒良心的小混蛋。自己冷臉貼着他這個熱屁股, 結果清明反倒好,一邊跟自己玩深情,一邊玩命似的隐藏過去又上演着虛以委蛇的戲碼。
想起那日在碼頭, 清明野獸一般的面孔和行跡,那種沒有過程感的轉變,讓他不寒而栗。就算是猙獰醜陋的刀疤,在血肉模糊前也是一塊好皮嫩肉。可清明沒給他過渡的餘地,一上來直接就展現出了一塊早已結痂的陳年舊疤。他不知所措,更清楚認識到,自己和眼前這個叫做“清明”的男人是化不開界限了。
這世上有什麽能讓一個宛若清風,笑如晨陽的大男孩突然變得如此冷血猙獰?想到這裏,刑罪滿腔的怒意又不知何時被澆滅的不留一絲餘燼
但他的真心,刑罪是毫無保留的交付了出去,且不給自己留下一絲餘地,也從未考慮過:“一旦抽身是否自己還能全身而退?這個問題。至于清明到底接沒接住,已經不得而知。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那份自信。刑罪一度自信的認為,清明非他不可,看來的确是自己搞錯了。
是他非清明不可。因為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在二人之間畫下一條泾渭分明的分割線,又談什麽全身而退呢。
“非這小崽子不可嗎?”刑罪無奈一笑,英俊冷毅的面孔像是融入了一股陽光。
而電話這頭的清明,原本心緒就亂作了一團,對面許久的沉默更是将他攪的混敗不堪。總覺得自己因該說點什麽,然而一開口,一向擅長圓場的他竟然找不出一個說辭。
“師兄,別怪我,你別怪我…”
刑罪的語氣柔軟下來:“有些話,我不問,總想着等你親口說出來,是我太心急了。”說着,他重重的捏了捏眉心。
“自從我愛上一個叫‘清明’的小白眼狼後,膽量和耐心也被他偷走了。”
這句話點燃了黑空,清明在茫茫無涯的盡頭看到一縷亮光,不知何時起,那股緊扼喉嚨的窒息感逐漸消散了,新鮮的血液在身體裏重新流動,流經他身體每一寸肌膚,充盈着沒一根血管,心口處的疼痛也被一絲暖流覆蓋。
刑罪自顧繼續道:“清明,你是我的人,這是你再犯渾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以為我在跟你玩過家家?跟你上|床純粹就是生理反應和肉|體上的碰撞?我要你記得一件事:我要的清明,是個完完整整的清明。包括你的苦,你的痛,你的恨,你的怨,你的全部,一切我都要。過去的你,我參與不了。現在的你,我管定了!這點,是從我決定要跟你一起到死的決心,至死不悔。”
至死不悔。
清明将這四個字在心裏默念了一遍。
他終于開口:“師兄,你見過刺猬吧。小小的身體上長滿了又粗又硬的尖刺,這樣以來,肉食類動物就無法輕易的靠近他們。其實刺猬身上的那些刺原本也是由普通的柔軟毛發演變而來的,但是為了保護自己,那些毛發會越來越尖硬鋒芒,最後他們成功的保護了自己,卻也讓想要接近他的同伴難以靠近,一旦靠近就容易紮傷同伴。我想說的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将這十幾年間,紮進我身體裏的那些刺,一根一根的清理幹淨。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來做,我知道你想幫我,如果繼續拒絕你,你會難過。但比起這些,我更不願看到你被那些尖刺紮傷。”
“即使是被紮的滿身窟窿,我也要抱緊你。”刑罪沉聲道。
“師兄…”
“從現在起,你已經做過的決定我可以不插足,怎樣我都依你。我只要求你一點…” 刑罪眸子一沉,“讓我看到你的傷口,把我當成你的依靠,唯一的,好嗎?”
這猝不及防的溫柔,擊垮了清明心底堅定的意志,淪陷也只是一念之間。
清明終于繳械投降,做出了從未想過的決定。
“好”
聞言,刑罪暗自吐了口氣,“告訴我,你現在在哪。”
“師兄,等解決了這件事,我回去會跟你完完全全的坦白。現在,算我求你,別問也別來找我…好嗎?”
“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麽做?”
電話那頭再次沉默,刑罪并不催促他,該有的耐心他已經付出去了,也不缺這一時半會。足足等了三分多鐘,清明終于說出了一個地址。
末了還加了一句:
“路上慢點,我等你。”
清明說的地址是幾十公裏外的一處公園裏,那個公園剛開設不久,供老年鍛煉的器材還是嶄新的,散發着一股油漆味。清明将車停在一邊,找了一處長椅坐下來。視線随意落在一處,若有所思,更是許久未動。
半小時後,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清明方回過神,就見刑罪從車上下來,徑直朝自己走來。結果沒走兩步,刑罪臉色一沉,随即轉身又折回車門旁,打開車門從駕駛座後排伸去手。
就在這時,清明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聽刑罪說過,他在駕駛座後排的座位底下藏了一根鐵棍,當問起用途時,刑罪只是淡然的回答他:是用來撬後備箱的。如此敷衍的回答,清明自然不信,他甚至還懷疑過,這個鐵棍的用途是不是用來敲頭的?至于敲誰的頭,那就不得而知了。
想起适才刑罪下車後看到自己時臉上的表情,再配上他此時的動作…清明不由的在心底替自己捏了把汗。
“難道是要拿鐵棍敲我”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還不能還手…”
刑罪走到他身邊時,清明還在自己的臆想之中,目不轉睛的盯着刑罪方才走來的方向,對他的靠近渾然不知。
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刑罪不禁蹙眉,擡手将手裏的圍巾繞在他頸上。清明這才猛然收神,仰面看向眼前這個居高臨下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刑罪的臉,觀察了好半天。
“怕冷為什麽不去車裏等?”說着,已經替清明系好了圍巾。
清明讪讪問:“你不打我?”
刑罪挑眉:“我看上去像是會家暴的人嗎?”
清明道:“可是我很混蛋。”
“那倒是。”
清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你還是朝這…打我一拳吧。”
看着他如此真摯的神情,刑罪握緊拳頭,擡手朝他臉上揮去。清明倒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眼神毫不退縮,眨眼的機會都沒給自己。果不其然,拳頭沒落在自己身上,刑罪只是做出個“OK”的手勢,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
清明笑的無害,聳聳肩:“就知道你舍不得。”
只見刑罪後退一步,攤開雙臂,做出了擁抱的姿勢,沖着清明,輕輕的歪了歪頭。清明瞬間了然,從長椅上起身,用力抱住了他。冬日裏的暖陽還不算烈,在二人身上鍍上一層暖色調的金箔。兩個人,一個影子,那影子被拉的細長,在不遠處消失。陽光之下,照不到的是兩顆緊系在一起的心。
之後,二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翻過了這一篇。
清明從車裏拿出檔案袋,随後将車抛棄在路邊,坐到刑罪開來的車裏。也不等他開口,啓動車子。刑罪坐在副駕駛上,翻閱材料,偶爾目光停在段落之間,又若有所思的轉向車窗外。
清明借着餘光,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他的臉色。
“想看就直接看。”刑罪道
“你難道不好奇,我身為當年案件中的幸存者,到底有沒有看到兇手的樣子?又或者說,我到底有沒有看到整個案發過程…”
刑罪繼續看着窗外,淡然道:“或許你的确看到了,但是因為某個原因又想不起來。”
清明側頭看了他一眼。
“我找過你父親當年的私人醫生,岳行風。我也知道了,他一直是你的醫生。你七歲時被綁架過,生了場病,那個病讓你忘了自己的名字,年齡,還忘了…”
…還忘了星光家園,忘了一個叫“小非”的男孩。
當然,後面這句話,刑罪堵在了喉嚨裏,沒有說出口。
見他欲言又止,清明問:“還忘了什麽?”
“還忘了你的童年,”刑罪繼續道:“後來又發生了這起案子,看着親人離開自己,當時的清明還這麽小,一個人獨自承受這種世界末日般的絕望,他不是故意忘記的。”
清明看了他一眼,幾秒後突然笑了。
“哥啊,”
刑罪愣了下,“嗯?”
“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