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童年
Kingmo廣場位于A市最為繁華的商圈中心, 一棟棟的商業大樓, 直逼雲端, 诠釋着“樓外有樓, 天外有天”的景象。像是要捅破老天似得, 成了這個黃金地段“一樓還比一樓高”的标志性建築。
廣場旁有個已黑藍為主色調的西餐廳,是大廈裏那些西裝革履, 制服高跟鞋的上班族常光顧的地方。如果是這兒的常客,還能經常看到一些不同膚色體毛旺盛,配着濃烈香水味的外國友人坐在一起談笑風生。
清明有意避開刑罪,出了個早門。他向刑罪扯了謊, 那通電話并不是清朗打來的。至于扯謊的原因以及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他心裏壓根就沒有打算告訴刑罪。
十五年前的那場噩夢……
他并不想用“秘密”來定義,這兩個字實在太輕。所謂的秘密只是根據當事人一廂情願的标準被定義, 是否公開是純屬根據當事人的意願。也許在這一點上,與自己是不謀而合的。清明倒是希望那只是一個埋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它能随着時間被沉澱, 淡忘甚至是腐爛。
對于自己心底的噩夢……
清明不是沒想過要坦白,可他發現有些事情沒辦法坦白。他要怎麽說?用哪個字當作開場白?每次心底冒出了要開口的念頭, 剛想開口卻發現無從開口
因為清明心裏明白, 一旦選擇追述那場噩夢的根源, 過程,真相…自己将不再是現在的這個“清明”。即将面臨的未知變數, 卻也成了他對刑罪有所隐瞞的最好借口,更是他安慰自己的最好說辭。
到了約定地點,那家西餐廳門面緊閉還沒營業。餐廳外面擺放數張座椅, 清明選了一個較為隐蔽的位置坐下,手裏拿着一本不知從哪兒順來的雜志,将他的臉遮的嚴嚴實實,不過這倒不是清明刻意在遮掩,他拿書的姿勢看上去帶着很強的防禦性,很容易從他身上感受到生人勿近的字樣。
清明坐的地方雖不起眼,但能将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他一邊翻着雜質,雙眼中染上了晨曦的那股寒意,整個人看上去和平日有所不同。另一只手得空了,就放在大腿上,指腹又不安分的輕輕摩挲着,好整以暇的打量每一個經過的路人。有人手提公文包,行色匆忙。有人漫步悠暇,耳朵裏還插着耳機,放着不知名的歌曲。有人邊走邊打着電話,停在路邊四下裏左顧右盼,像是試圖用視線将流動不息的車輛逼停。
都是乏味至極的畫面。
這時,一個身穿黑色棉襖的男人穿過廣場中央的噴泉,朝着清明的方向走來。
清明第一眼便認出了此人正是之前在A市特案組一隊裏的同事——姜岩。
清明還在特案組的時候,和姜岩的關系就不是一般的好。不過自從清明被調任到宕城,二人電話聯系的次數屈指可數。前段時期,清明還沉迷網絡游戲時,經常會和姜岩在魔獸世界裏碰面。不過後來有了刑罪,他果斷的棄暗投明,選擇了重色輕友,無情的抛棄了游戲和兄弟。
姜岩善解人意的選擇相信,自己被冷落的原因是因清明工作太忙。
半年多沒見,姜岩還是留着标志的短寸,他模樣英俊,身材高大,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精神。
“呦,來的還挺早,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見我這個老朋友麽?
姜岩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檔案袋,在清明跟前晃了晃。
“你要的資料全在這裏。”
清明淡淡一笑,“謝了,”說着,伸手想要去接檔案袋,結果指尖剛沾到,姜岩抽回手臂。
“老哥我可是犧牲了色相外加熬了一個通宵才給你搞到手的...先說好,你打算怎麽謝我?”
清明挑眉,揶揄道:“讓你幫我找些資料,又不是讓你去賣肉,有犧牲色相的必要嗎?”
轉念一想:“不對...你有色相嗎?”
姜岩翹着二郎腿,将資料遞過去,“卷宗裏的這起案子可是十幾年前的老案子了,當年找不出兇手,後來被死懶的檔案整理員順手塞進了一堆陳年舊事裏無人問津,你聞聞那股辣鼻的黴味兒。好家夥,可讓老子好找…”
“岩哥,多謝了”
姜岩繼續道:“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資料室的管理員是個大…姐,如狼似虎的年紀。我是沒有三寸不爛之舌,只能就地取材靠我的顏值,才能把這些資料帶出來呈你老面前。”
清明擡了擡下巴,“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感受去,說多的矯情。”
清明笑的異常溫柔,只是姜岩看的心底有些發顫。
“卧槽,我怎麽感覺你笑裏藏刀。”
清明沒說話,将資料袋打開,面無表情的翻閱着。
“說吧,準備怎麽感謝我,不要口頭的。”
見清明無視自己,姜岩擡腿碰了碰他的小腿。“快說!”
“你這個動作算是性騷擾了” 說這句話時,清明一臉雲淡風輕,視線在一行一行的信息中穿梭。
姜岩手伸兜裏摸煙,想到是公共場合,毅然打消了念頭。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有點饑渴了。”
清明看都不看他,淡然道:“別打我主意,我有人了。”
姜岩濃眉一緊,瞬間來了興致。
“有人了??”
清明淡淡一笑。
“阿明啊…阿明,看來我們友誼的泰坦尼克號是徹底沉海了。有對象也不吱個聲兒,怪不得你小子這段時間跟消失了似得。”
說着,姜岩身體前傾, “哎,快跟我說說,弟妹是不是你們警隊之花?” 說着一臉痞笑,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态。
清明鄭重其事道:“強調一下,不是花…是草。”
姜岩以為他跟自己打馬哈,勢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哪根草這麽背?有照片嗎?讓我看看,幫你參謀參謀呗。”
清明終于将視線從文件上挪走,他定了定,看向姜岩。
“他是我們隊長,是個男人。”
說完又繼續看着文件。
這話讓姜岩瞠目結舌,用了足足一分鐘才徹底理解了清明的意思。
兄弟…出——櫃——了!
姜岩并不歧視這個,身體往後一靠,長籲了口氣道:“有人了也好,不管是男是女,你自個兒喜歡就行。你這人看着圓滑,擺的跟個中央空調似得,其實就是個很獨的缺心眼,本以為你對待感情是不擅長的…”
正說着,話鋒又突然一轉,“哎,你隊長人怎麽樣啊?”
刑罪阖上文件。
“極好!”兩個字,簡單扼要。
“改天介紹你認識。”
說着起身。“我先走了。”
清明剛邁出兩步,姜岩便叫住了他。
“阿明...”
清明回頭看着他,等待下文。
姜岩難得正色,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了。“我這麽說可能有點狗拿耗子了...只剩兩天,這案子就過追訴時效期了。案子我看了,即使現在的刑偵技術比當年成熟,可面對一個連兇器都沒找到的舊案,你覺得僅憑你一個人,兩天內能找到證據,抓到兇手嗎?”
清明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言外之意就是沒必要浪費時間在這個十幾年前的案子上,就算自己有能耐,查到了當年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也不一定能找到證據。
姜岩道:“兇手和證據不會停在原地。”
“但你也別忘了…”
“真相永遠不會變。”
說完,清明莞爾一笑,“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麽選擇做警察嗎?”
姜岩聳了聳肩,恢複了平日的嘴臉,無所謂道:“或許警察看上去比富二代更拽酷?”
“因為我一直認為,離人性醜惡最近的,實則不是那些十惡不赦的罪犯。或許是他們泯滅人性制造出了醜惡,他們将利刃插進人的胸口後,抽出的刀刃表面還能照出自己扭曲瘋狂的樣子嗎?并不會,不是因為刀刃被血染紅,而是他們只憑自己的眼睛永遠無法直視到真實的自己。如果這時能有一面鏡子就不同了,警察就是這面鏡子。可現在,我的鏡面上起了一層水霧,不擦幹淨,就沒辦法繼續照人。”
“我不管是鏡子還是梳子,你別做傻事就行,除了兄弟以外,我不想再多個警察和罪犯的關系。阿明,別讓我失望。” 姜岩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沒了一如既往的随意。
二人對視了數秒,清明臉上掠過一絲笑意,轉身繼續擡步,朝身後擺了擺手。
“放心,我有分寸,畢竟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适才姜岩确實是看穿了他的意圖,但只是曾經的意圖。就在昨晚,他改變主意了。真相他一如既往回去追尋,兇手他更不會仍由他們逍遙法外,他們最終的歸屬只能是罪有應得,清明會親自送他們下地獄,但他不會一同堕入地獄。
正如他所說的那般…他有家室,有未來。
現在,他的身後不再是萬丈深淵,而是——刑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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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刑罪還留在別墅。他慶幸自己昨日沖動來了A市,要不是看到清明小時候的照片,他也不會知道清明不和清晟國不存在血緣關系。
然而他清楚,清明并不知道這件事。清明和他不同,他單身慣了,也從未渴望過遙不可及的親情。正因為如此,清明比自己失去的更多。
上級調來的檔案中,清明父母一欄顯示已故,均為非自然死亡。“別墅雙屍案”,刑罪一開始并沒聽過這個案子。網上對于這起案件也只剩下一些星星碎碎的報道:十五年前,A市發生一起特大入室盜竊殺人案,死者為本市休閑餐飲行業巨頭——清晟國,以及他的妻子和三名受雇家政。他們的兒子,也就是清明,是當時唯一目擊兇手,卻幸存下來的唯一受害者。由于受害人清晟國是當時商界的風雲人物,這起案件曾轟動整市,當時備受社會關注。後被定名為“別墅雙屍案”。雖然當時A市刑偵特案組備受媒體社會輿論慘烈轟炸,然而案件最終還是以證據不足,無法破案慘敗謝幕,最終只能被淡忘。
能被警方破獲的重大刑事案件,一定會被大肆宣揚。然而身為刑警,刑罪知道一個更為殘酷的事實:全國每年無法破獲的案件遠比被破獲的要多的多,只是具體數據從未被公諸于世。
我們更願相信,這個社會是美好的。然而誰又會吃飽了撐着,沒事找事的去挖掘那些隐匿在浮華衆生下的陰暗。
何海德看着刑罪,見他眼底一片隐晦,實在摸不清他的脾氣。沉默許久後,何海德深嘆了口氣,“少爺确實不是老會長和夫人生的孩子,不過...雖然少爺身體裏流的不是老會長的血,可老會長和夫人一直都拿他當親兒子對待。 ”
“可是少爺命不好,他八歲時還被綁架過。”
刑罪心頭一顫。
何海德繼續道:“當時,綁架少爺的那幫犯人,直接給老爺寄了一疊照片。我當時就站在老爺旁邊,看到了那些照片...” 何海德眼底閃過憤怒,“那些犯人真的是喪盡天良啊,少爺當時只是個孩子,他們竟然那麽參仍,将少爺身上的衣服都脫了,放在大水箱裏,只露出一個小腦袋。那會還是最冷的時候,少爺那小臉凍的烏青,夫人看了照片,當時就暈過去了。”
聽到這裏,刑罪的心像是被紮進了萬把鋼刀。卻又猛然間恍悟,清明一直以來怕冷的真正原因,根本不像他那日所說的...什麽貪玩,在大冬天掉進河裏……竟然被他說的如此風輕雲淡,刑罪心裏是又痛又恨。
“老天爺保佑,少爺最後被救回來了,綁架少爺的那幫人也都被抓了…只是少爺因為被吓着了,生了場大病,在家裏躺了一個多月,夫人當時一直睡在少爺房裏照顧他。我記得,當時老爺請的醫生也在家裏住了一個月,等少爺痊愈後才離開的。”
刑罪眉頭緊擰,問道:“德叔,你認得那位醫生嗎?“
何海德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他,只知道他姓岳,是老會長的私人醫生。”
刑罪垂眸若有所思,片刻後,他重新擡眼,“德叔,老會長和夫人的死…”
一語未盡,何海德連忙打斷他,“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刑罪只好悻悻地閉了嘴。
“老會長和夫人都是好人,可老天不長眼,好人沒好報…可憐了少爺,他是個苦命的孩子,” 何海德哽咽道。
刑罪悶悶道: “他對老會長和夫人的死一直耿耿于懷,走不出去。”
“我知道…這麽多年,我将這個家保持原來的樣子,就是想給他留個念想,希望少爺不要再責怪自己,可是他一直不肯放過自己。”
刑罪不知道為什麽何海德會用“責怪”這個詞,為什麽清明要責怪自己?按照時間推算,養父母遇害時,清明只不過是個十來歲年紀。作為那場災難的幸存者,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這時,刑罪又猛然想起,淩晨那會清明接了通電話。其實當時他就知道不是晴朗打來的。為什麽清明要對自己說謊?
這些問題像是一根根麻繩,纏繞在自己的脖子上,越勒越緊,刑罪直覺的自己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