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噩夢
挂完電話, 過了大約一個鐘頭, 清明才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但此時此刻內心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
他早已從床上坐起, 來到窗邊, 手閑的打開了窗戶。冬夜的寒風帶着侵略性,毫不客氣的鑽進房間, 拍打在臉上,不過這樣倒是讓他清醒了許多。劉海順勢蹭進了眼睛裏,頓時有絲幹澀的疼。屋內依舊漆黑,與屋外一樣, 都是孤獨的顏色。
寒冬的黑夜裏, 沒有燈火,就像是黑夜沒有盡頭一樣。
須臾, 清明苦笑,明明就站在自己家裏, 怎麽會有種身處異鄉的愁思之痛呢?
想着自己今夜根本睡不着,清明索性走出房間。他本就是沒目的的走, 除了知道前面的路沒有任何阻礙之外, 他的大腦一直處于放空的狀态。直到面前被一扇門阻去了腳步, 方停下打量。
接着走廊一面窗戶透進來的微薄月光,他看清了前面那個正對着自己的房間。清明一步走近門邊, 手摸上門的把手,一股刺骨的涼意瞬間鑽入手心之中,讓原本就有點冷的他, 身上又失去了一絲溫度。
心口處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壓迫,積壓自己的胸腔,就像是氣壓急劇下降後的那股不适感。一種抓不住,撓不到的難受。
門的這頭,像是有一個結界,保護着這一頭,這個虛以委蛇的自己。而門的裏面,則是存封了一段讓他痛苦不堪的記憶。
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去?
思忖片刻後,清明還是選擇了前着。然而與此同時,沉睡在心底最陰暗角落中的惡魔也漸漸蘇醒....
咔嚓一聲,門開了。清明摸到到牆上的開關,打開後的一瞬間,屋內的黑暗被驅趕殆盡,重新注入的則是清冷,毫無溫度的燈光。
這裏曾經是父母的房間,然而原本放在角落裏的一張大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櫃子。清明不記得這間房是什麽時候改動的,然而一進門,這個房間依舊還是讓他渾身不舒服。
視線落在一排壁櫥上,上面有很多相框。一張張照片被完好無損的保存在相框裏,沒有絲毫褪色的痕跡,嶄新的像是昨日才拍下。
清明看着這些照片,一個個被存封的記憶像是按下了播放鍵一般的乍現于腦海之中,然而卻又玩起了狡詐游戲...不完整的重現,只是露出故事的冰山一角,待他自己挖掘。
清明想,人之所以拍照,是為了記錄美好的瞬間,也是為了多年後再次翻開相冊,依舊能想起自己曾經的那份歡愉,更好的緬懷過去的幸福時光。
這些照片都是清明母親還在世時拍的,大部分照片裏都能找到父母的身影。清明的母親是個知性賢惠的女人,在清明的記憶裏,她時常拿起相機,在清明不經意間按下快門。這個母親,生怕錯過兒子每一個美好的瞬間。可她這個舉動卻也永遠的留在了清明的記憶中,很容易能記起。
清明擡手,指腹停留在母親笑的燦爛的臉上,心陡然之間像是被什麽揪扯住……這樣的笑容只能出現在照片中。
就在清明陷入痛苦的泥潭裏,角落裏的另一張照片瞬間奪去了他的注意力。照片中,一個身着白色襯衫的男子牽着一個八歲大的男孩。不用說,那個男孩肯定是自己,但清明對這個男人的印象卻有些模糊。
他端起相框,湊近仔細端詳了片刻。他突然發現,男人越看越是眼熟,尤其讓清明在意的是他那雙眼睛,熟悉卻又很陌生。
既然出現在照片中,那麽這個男人跟父母一定存在某種關系...清明心想着,将照片中男人的模樣在腦海裏反複的過了一遍又一遍,試圖想起任何有關男人身份的蛛絲馬跡。
男人身形高大,由于像素的原因,男人面部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的英俊。再看自己,被男人牽着一只手,臉上絲毫不膽怯,恐懼,甚至還很開心.
清明試圖用有限的記憶去拼湊零星的畫面......
這時,腦海中的一根弦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撥動了一下。
——尹叔叔。
牽一發而動全身,随着這個稱呼的出現,一些殘破的畫面陸陸續續鑽入腦海,無亦不例外全是幼年時期的自己,跟這個被自己親切的稱呼為“尹叔叔”的男人互動的畫面。
所以呢?原本歸屬于他的幸福,都在十五年前的那一天被幾雙手硬生生的毀滅了,且一絲不剩。清明明明就已經忘了,為什麽還能記起來。一瞬間,清明像是換了個人,清秀蒼白的面孔全然看不出平日的和煦模樣,取而代之的則是冰冷徹骨的陰鹜,眼底的猩紅充斥着濃濃的毀滅欲。
清明放下相框,後退了幾步,這時,耳邊傳來一陣嗚咽聲,是孩子的抽泣聲。清明猛然轉身,驚恐萬分的尋找聲音發出的位置,他的雙眸轉而被一股極致的恐懼占據。自從清明進入這個房間開始,他就變成了一具傀儡。在這個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間裏,任何一物仿佛都在操控着他,将他的記憶一點一點,掰回到一個不正的軌道之中,全然不顧他的感受。那種感覺就像是将他原本完好的四肢,活生生的拆開,然後再以某個詭異的規律組裝在一起。
清明的理智早已淹沒在方才那斷斷續續的哭聲中,還在那哭聲,終于還是被他找到了。聲音是從對面不遠處的那個櫃子底部發出來的。清明艱難的擡腳,一步一步走到櫃子前,他蹲下,全身的關節發出咯咯的響聲。顫顫巍巍的朝櫃門伸出手,猛地一打開。
一個男孩蜷縮在櫃子的黑暗中,清明木然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己。這時,“男孩”突然擡起了頭,漆黑的瞳孔中還在留着眼淚,然而“男孩”與清明對視的那一秒,突然面目扭曲,獰笑起來。
男孩一邊抽泣,一邊張嘴對他道:“你還是回來了”
眸底的恐懼又瞬間煙消雲散,重新染上一層陰狠之色。清明保持着剛才的動作,冷冷的看着“男孩”。
“男孩”無視他,繼續道:“為什麽要裝作很開心,明明就忘不掉。”
“那裏...”說着,“男孩”指向一處,清明順勢看了過去。
“爸爸媽媽就死在那裏,你記得嗎?”
“他們一邊笑,一邊在爸爸媽媽的身上紮下一刀又一刀...流了好多血,你不是也看見了,就在這裏,你全部都看見了...”
“男孩”繼續說着,此時此刻,清明拼命的尋找一根線把這些可怕的記憶連貫起來。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像是被人強行用斧頭剖開,靈魂在血肉模糊的表皮骨肉之下搖搖欲墜。清明知道它又來了——那個折磨着他的惡魔,正狠狠的捅着他的心髒,活生生的想要撕碎他。
它一向殘忍,冷酷,甚至是連放聲痛哭的權利都不曾留給自己。
“男孩”繼續在自言自語。
“只有一天了....”随後,“男孩”重複着這句話,像是複讀機一樣,他的聲音如同鬼魅,在清明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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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刑罪下班回了家,打開冰箱,看到一包吃剩的水餃。水餃還是那天跟清明一起去便利店買的。也不知是不是時間太久了,明明是同一個牌子,統一包裝,一模一樣的口味,結果刑罪吃進嘴裏總覺得沒前晚上的水餃好吃。
索性将剩下的全部喂給了垃圾桶,刷完碗從廚房出來,門鈴突然響了。
門打開了,木森捧着一箱啤酒站在門外,看到刑罪的一瞬間,立刻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刑老大,賞個臉陪我喝酒可好?”
刑罪正莫名其妙的郁悶着,木森的到來不算意外也不驚喜。他面無表情,将人“請”進家裏。于是兩個“孤家寡人”臨時湊一塊兒,打着喝酒的幌子,實則是刑罪喝着純淨水,空着耳朵聽木森倒苦水。
見刑罪不肯賞面陪自己不醉不歸,木森不厚道的問:“你家小孩呢?” 問着,還裝模作樣的在屋裏張望着,佯裝一副找人的架勢。
刑罪淡然的回他:“回娘家了”
“一個人回去?怎麽不帶上你?”木森繼續想朝他痛處上戳。
“帶上我...托運嗎。”
“啧啧...看來你家小孩沒把你看得很重啊,不帶你見家長。”
刑罪眸子一沉,許久才開口:“都不在了”
木森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不在了?誰不在了?”
“他爸媽都不在了,”
聞言,木森悻悻地看了刑罪一眼,就看見他眉宇間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憂郁氣。
刑罪仰靠在沙發上,深邃的冷眸望着天花板,目光看似正處于游離狀态,卻又像是進入了自己內心的一片天地裏。木森看着有些失神了,他從未看過這樣的刑罪。
那個曾經是談及情愛,一向油鹽不進的刑罪。那個身為刑警大隊長,一向是雷厲風行,刀槍不入的刑罪。那個永遠高冷莫測,看似高攀不起實則溫柔善良到骨子裏的刑罪。
此時此刻,刑罪的魂魄像是被人勾走了。不用說也知道,勾走他魂魄的那個混蛋自然就是小明同學——清明。
“知道你家小孩好,你也不用表現的這麽失魂落魄吧。”
刑罪一手輕輕的捏着沙發一角,聲音有些沙啞道:“他看上去經常少根筋,其實特別聰明的一個人。偏要說他出身上有什麽閃光點,其實就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有時候,他心思細的跟着針孔一樣,有時候又沒心沒肺的。如果你看到他的傷口,他就攤開讓你看個夠,其實偷摸捂着身上更深的傷口以防讓你看見...讓人不心疼都不行。”
木森靜靜的聽他說完這些,臉上的神色也漸漸黯淡下去,端起酒,猛灌了口入喉。見他喝的這麽猛,刑罪皺了皺眉問:“你有心事?”
“嚯,你終于肯正眼瞧我了。老子如果沒心事,閑的蛋牙子疼跑來找你酗酒?結果呢...”
刑罪挑眉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結果你一個人在巴啦啦,酒也不肯喝一滴,話還多的跟個炮管子一樣。我原來怎麽沒見你有過這副德行?”
刑罪揶揄道:“這副德行不好嗎?這是戀愛中的人自帶的,是爾等大齡剩狗垂涎不得,只能望塵莫及。”
木森讪讪的點了點頭,“我還是比較習慣你這副狗逼嘴臉。”
刑罪無聲的笑了,“你什麽時候轉型玩起了受虐?”
“自從你跟你家小孩好上,留下我這孤家寡人,我連想喝酒都找不到人陪。我跟你說件事兒,你聽不聽?”
刑罪阖上眼,“不聽”
“我還偏要說,”說着,目光在刑罪臉上溜了一圈。像是猶豫,又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
“我先睡了”說着,刑罪欲從沙發上起身,木森眼疾手快,連忙制止他的動作。
木森看上去沒刑罪高大健碩,但力氣很大,刑罪不動用點力氣根本沒辦法再起身。木森一雙桃花眼緊緊眯着刑罪,可欲言又止。不得不說,木森長了副好皮囊,平時他沒事會敷敷面膜,做做保養,所以皮膚很好,再配上他的個人氣質,骨子裏散發着一股陰柔美。有個詞,放在他的身上再好不過——妖孽。
刑罪也懶得再動身,看似配合的保持方才的姿勢,繼續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有屁就放,憋着傷身。”
“我...我昨兒個本來想找你喝酒,你後來不是拒絕了。哎,怪我,怎麽都沒想到你會是個見色忘義的東西。我買了酒,開車本來想回去一個人喝,結果在路上碰到了方小來,于是我把車停路邊,跑上前跟他打招呼,我...”
刑罪突然打斷他,“說重點”
木森有一下沒一下的摳着啤酒罐,接着道:“我不是聽你說過,方小來一個人住嘛,然後我就想着,方正他一個人,我也一個人,我又缺個陪酒的...呸,陪我喝酒的...”
“然後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