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畫皮(十七)
今天早上八點十五分, 宕城建設路地段發生一起嚴重交通事故, 一輛黑色轎車失控撞上護欄, 車輛嚴重受損, 車主目前仍然在醫院搶救。目前交警正對現場采取相應管制措施, 道路比較擁堵,提醒廣大司機繞行。宕城焦點視訊記者将進一步關注事件進展……
護士見蕭也今天一個人, 特意打開病房的電視機,希望電視機的聲音能驅走這個病房的空蕩死寂。護士注意到,這幾天一直有來探望蕭也的那個男人不在。女護士二十出頭的年紀,幾次查房都碰見過元殊, 對這個不僅外貌出衆, 且渾身散發着文質彬彬氣質的男人頗有好感。索性便問了句:
“小帥哥,你哥今天怎麽沒來?”
蕭也凝着電視機出了神, 根本沒聽到護士的問話。剛才新聞中,那輛出事車雖然基本已經被撞到報廢了, 但他還是察覺到,那輛車同元殊的車很像。
蕭也平時不用手機, 也不與其他人電話聯系。可他偏偏記住了兩個人的號碼。醫院每一層都設置了一個免費公用電話, 當然, 只有住院的病人能使用,電話設置了一個啓動密碼, 只要輸入病人的姓名以及病房號即可。蕭也撥出一個號碼,結果電話那頭是女人機械的提示音: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蕭也在內心鬥争了許久, 撥通了第二個號碼。那是清明的號碼,昨天清明走時,趁其他人不注意,寫在紙條上偷偷塞給他的。蕭也只看了一眼便記住了。
索性,電話那頭很快就有人接聽了。
“你好,哪位?” 清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倦意。
“我是蕭也”
清明有些詫異,可下一秒頓覺不妙。
“蕭也?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蕭也不知如何開口,他從小就欠缺交際以及表達溝通的能力,這不能怪他,他原本身不由己的排斥着身邊所有人。後來蕭也才漸漸明白,他始終最排斥的卻是自己。
蕭也緊緊攥着電話,手心很快濕了一片,半天後終于含糊不清的開口:
“沒有…我…我聯系不上元殊…”
“…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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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
“元殊他…”
清明道:“他出事了,還在搶救。”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你先把身體養好,我晚點去看你。元殊…”
“他會挺過來的…放心。”
清明和刑罪此時就在醫院,此時此刻,清明臉色蒼白,雙目中泛着紅光,在親眼目睹了元殊從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到被他和刑罪從嚴重變形的車裏拉出來時的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到現在,鼻腔內還能感受到隐隐的血腥,汽油以及生命逐漸消亡的氣味…內心始終是無法平複下來。他知道,這并不是一起單純意外。元殊突然踩下油門,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難道真的是畏罪自殺嗎?
刑罪就站他身邊,剛和崔景峯通過電話,又跟方來交代了些事情。即使出了意外,案子還是要繼續調查的。他比清明要好些,只是一宿都沒來得及合眼,此時雙眸猩紅,下巴冒出的胡茬難掩其憔悴,可面色卻仍是淩冽。
也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始終是沒動靜。兩人就這樣靠在急救室門口,一言不語。在此之前,醫生已經下過病危通知,情況緊急,元殊沒有任何親屬,只得刑罪簽字。薄薄的一張紙,那麽沉重,如同生死狀,預兆兇多吉少的命運。
清明突然開口,打破長寂:“讓蕭也來…會不會好點?”
刑罪擡眼看向清明蒼白無血色的臉,心疼的狠。元殊就在鼓樓醫院搶救,可蕭也即便是來了,也改變不了任何局面。清明一向熟輕重,可這時候開口說了句傻話,無形之中像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露出了小小一角,等待刑罪去一探究竟。又像是一種變相的試探,就像是懸在半空中的人伸出腳尖在探底。恐怕這些連清明自己都不知道……可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刑罪心裏在明白不過一點:
清明現在很需要他。
刑罪伸出一只手指,在清明皺成一團的眉心處揉了揉。
“他來了你還要分心照顧他,你看看你,眉頭皺的跟個小老頭一樣。,”
說話間,兜裏的手機響了。刑罪保持着方才動作,空着的另一只手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是方來
“頭兒,一月七號在宋心晟手機最後一次定位地點——楚雲街某處的監控錄像中拍到過元殊的私家車。另外還查到一件事,元殊已過世的哥哥,徐澤琛與陳京是高中同學。元殊高中也在他倆就讀的高中上學。據說,徐澤琛生前與陳京的關系一直不錯,遂我猜測元殊應該也認識陳京。所以宋心晟從元殊手裏買到徐澤琛遺留下的那棟別墅并非是偶然,是通過陳京介紹。這點,瞎子已經找陳京确認了。但是元殊為什麽指定要把房子賣給宋心晟,這一點陳京也不清楚。因為當初宋心晟向他透露過買房子的想法,而元殊剛好也在這個時候托他打聽身邊是否有購房的朋友,于是就将宋心晟的聯系方式給了元殊。”
這時,放在清明眉心的那只手突然停下,刑罪道:“你手上現在有徐澤琛的資料嗎?”
“有,我發給你”
邢罪并沒挂斷電話,打開方來剛傳到手機裏的文檔。文檔裏密密麻麻全是對徐澤琛的記載。值得一提的是,方來這人做事缜密仔細,基本是滴水不漏。邢罪一目十行,快速浏覽這些文字,注意力很快集中于一段文字上。
這段文字大概是記錄徐澤琛一段鮮有人知的事情。
徐澤琛四年前突然離開自己在職的研究院,并且消失了整整兩年,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兩年後,他再次出現,并在醫學界發表了一篇有關“皮膚癌變抑制素”的學術文章。主要是闡述他自行研究了一種抗體,該抗體可抑制皮膚癌細胞的擴散,并且還能預防人體皮膚發生癌變,不會産生依賴性或者副作用。
當時在醫學界引起一片嘩然……
當然,刑罪關注的并非是他研究出了什麽抗體,而是他消失的這兩年是去了哪裏?研究需要資金,需要專業的化學器材,醫療設備,需要地方……
腦海裏遽然閃過一個猜想,方來那頭還未挂斷電話,刑罪道:
“讓峯子帶人去宋心晟家。”
方來狐疑,為何刑罪跟宋心晟那棟大別墅杠上了。至于那裏,崔景峯已經來來回回去過不下三趟,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頭兒,峯子那邊已經去幾趟了,沒發現任何與本案有關的線索…”
一語未盡,刑罪便打斷了他:“不是去找線索…”
“不是?那去找什麽?”
刑罪沉聲開口:
“忘了嗎?我們還沒找到第二個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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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景峯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別墅了,這次倒是輕車熟路,寬敞的客廳,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靠牆放着一排歐式沙發,室內裝修的非常講究。別墅一共有三層,三樓是閣樓,二樓有主卧,浴室,寬敞的客廳。一樓是廚房,健身房,以及一個書房。
崔景峯走進書房,房間有些暗,他本想打開燈,卻發現牆壁上有三個燈的開關,分布不同的一面牆上。他随便按下一個開關,房間的燈亮了。房間被一排書架占據了大部分空間,書架上都是各類書籍。想必主人肯定有強迫症,因為書按照厚度,以及外殼顏色從深到淺依次排列,基本都是醫學相關的書籍。本來是很正常,但不經意的一瞥竟然發現了其中一本書有絲不對勁。這本書雖然外殼和相鄰的書接近,但它不是醫學相關的書籍,而是一本心理學書籍。之所以認出是因為他書房的書架上也有相同的一本。
他帶上乳膠手套,欲把書從書架上拿下來,可書頂點剛傾斜一個角,整個書架竟然開始搖晃,崔景峯下意識後退了幾步。書架從中間分開,一左一右向兩邊移動,當書架停下時,一扇通往密室的門就這樣被崔景峯誤打誤撞的打開了。原來有個微型發射器隐藏在書裏,當人把書傾斜一定的角度,門就會開啓。密室深處漆黑一片,書架一旁有個燈的開關,崔景峯打開,密室內瞬間被亮光充斥。他絲毫沒有猶豫,走了進去。盡頭處是向地下延伸的一段階梯,走下後崔景峯驀然發現了另一片天地。各式的醫療器械,試管,以及叫不上名字的儀器,顯然是個秘密研究室。
原來這裏還藏了這樣一個地方。
裏面仍然有個進口,崔景峯又朝裏面走了幾步,發現裏面是個小型手術室。這時,一個長方形的無菌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定眼一看,崔景峯遽然被眼前看清的景象愕住。
這個密封的無菌箱內竟然躺着一個女人。
經過醫生十二個小時的全力搶救,元殊從鬼門關被拉了回來。
刑罪剛辦完住院手續,崔景峯那邊的電話打了過來。
“頭兒,找到夏之歆了…”
“人還活着”
聞言,刑罪一怔,這四個字将他腦海裏頭那些複雜念頭瞬間全部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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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蕭也的病房出來,清明在門口靠了一會,一絲無處安放的無力感充上心頭,手下意識往口袋裏掏手機,結果掏出一顆糖。也不知是刑罪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他垂着眼簾,慢慢撕開包裝,将糖塞進口中,一股涼嗖嗖的薄荷味在舌尖翻騰而來…沖淡了一身疲倦,他咂摸着舌頭,像是重新被注入了鮮血,他擡腳繼續朝前走去。
病房裏。
蕭也拿起一旁的書,那是元殊平常在看的。随意翻了幾頁發現一個書簽,書簽是他喜歡的楓葉形狀的紙卡,上面有留着一豎行鋼筆字。蕭也識得,是元殊的字跡。
曾經我仰望天堂,卻失足墜入地獄。感謝你讓我重燃再次仰望天堂的勇氣。你說你渴望成為日出的一縷光,我會化作海空上灣的一片雲,當你攤開手心時,替你折下一片絢麗。
元亓
片刻,床上的人終于泣不成聲……
元殊說過,愛讓人趨之若鹜,卻并非是能讓人記住自己的唯一方式。恨讓人避之不及,卻是最能讓人刻在心裏揮之不去的陰霾。他清楚蕭也不會愛他,但可以恨他。
讓人恨你的方式千千萬萬,且簡單易行。
例如,摧毀他摯愛之人。
于是在一月四號的那個黑夜,元殊進了宋心晟家,趁其不備給他注射了一支氯.胺.酮,将他拖入徐澤琛留下的秘密手術室裏。作為最後的價值,元殊想利用他完成自己一直以來研究的實驗,實驗還需要另一個人的皮膚。他早就查過宋心晟,知道他有個大學女友,一個他愛過的女人。于是夏之歆被莫名卷入了這場黑暗中。
換皮手術很成功。宋心晟和夏之歆雖然被大面積換去了皮膚,可最終都活了下來。
可他希望宋心晟去死。當宋心晟對蕭也說出“怪物”,“惡心”的話語,元殊對他恨之入骨。可當他完全傷害并且欺騙蕭也那份純澈的感情後,将蕭也再次打入折磨自己的煉獄中。內心那個惡魔告訴自己,宋心晟該死!
元殊心底縱然有無限的惡意,可到最後一刻,他始終還是下不了手。
這不僅僅是理智戰勝了惡意,更是他看不得蕭也再次折磨自己
看着手術臺上的宋心晟,元殊道:
“這個男人若是死了,你會很難過…對不對?”
然而上天仿佛是跟他開了個玩笑,像是想看元殊的笑話一般,宋心晟手術恢複了一個星期後,他的心跳還是停止了,毫無預兆像是被突然掐短。
當宋心晟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元殊不得不再次選擇了後者,淪為撒旦之手,再次墜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因為起初他就沒替自己想好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