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畫皮(十四)
另一頭, 刑罪從蕭也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出來, 朝三樓走。樓梯口上來, 朝前走幾步就是茶水間。刑罪雙手插在兜裏,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步伐穩健。
經過茶水間時,裏面剛好走出一個戴着眼睛的男人, 男人手中提着一個水壺。刑罪不經意的瞥到他,随即又收回視線。男人個子同他相當,步伐比他略快,很快便超在了他前面。
這時迎面一個女人突開口。
“你...是元醫生嗎?“
聞言, 男人停了下來。
“你是?”
“我是黛西啊, 元醫生您不記得我了?之前在美國霍普金斯醫院你給我做過手術啊。元醫生什麽時候回國的?現在在鼓樓工作嗎?”
“不是…我來看朋友的”
“哦,是這樣啊。剛才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沒想到真的是元醫生......”
刑罪繞過二人,朝走廊另一盡頭的拐彎處走。待走到病房門口, 隐隐能聽見清明爽朗的聲音。
他心想着:“看來,帶他來是對的。”
刑罪敲了敲門, 說話聲戛然而止。他推門進去, 清明正半坐在蕭也床邊上的一個桌子上。桌上放了一本書, 《占有還是存在》。刑罪認得這本書,那是著名人本主義哲學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學家, 弗洛姆的作品。
刑罪微微有些愕然,蕭也一個高中生竟然會對這類書籍感興趣。
清明也不知道跟蕭也在聊什麽,臉上笑意很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蕭也關系很好的朋友, 完全是在放飛自我。再看蕭也,仍舊冰錐面癱臉。
刑罪只覺得這個少年一點也不可愛,而且很讓人讨厭,頑固不化的樣子讓人牙根子發癢。
見他來了,清明立刻收斂住,從桌子上跳下,老老實實的站到一邊。蕭也擡眼看着刑罪,并非很歡迎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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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也問:“你來幹什麽”
語氣很不善……
刑罪對他敵意甚濃的眼神熟視無睹,淡然道:
“怕你寂寞,放心,沒給你帶作業來。”
說話間,刑罪瞄到他左手手腕處纏着一層紗布。
“看樣子精神還不錯,年輕真好。”
“你們找人輪流監視我是怕我跑嗎?”
刑罪無聲一笑……清明清楚,這樣的笑容就是刑罪損人之前的開場白。
刑罪開口,果不其然。
“監視你?你可真看得起自己,以你現在的戰鬥力,能爬到天臺邊上打個擺子就算奇跡了,絲毫沒有浪費警力資源的必要。”
清明幹咳了一聲,刑罪看向他,清明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嘴下留情。
其實刑罪并非是想對蕭也進行言語攻擊,只是一看到他手腕處的傷,提醒蕭也對自己做的蠢事,舌頭就開始作祟。
其實第一次見面,雖是只言片語的交談,他倒是對蕭也有幾分好感。因為蕭也身上的某些地方與年少的自己有些許相像。刑罪從來不會刻意注意一個人,更別提內心會對一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人産生某些認可。正因如此,知道蕭也竟然做出自殺這樣愚蠢的事情,胸口堵着一口接近“恨鐵不成鋼”的惱火,然而卻又出乎意料的沒控制住,還是在言語之間炸裂開來。
刑罪垂下眼簾,在心底反思了一下這種不成熟,失控的情緒。或許他會這樣的原因……是他看出清明似乎還挺在意蕭也的。
然而清明絕不會想到,在短短幾秒內,刑罪心裏已經有了這麽多是心理活動。
“小子,你不想知道兇手是誰嗎?”
刑罪這句話似乎是戳中了他的脊梁骨,蕭也終于願意正視眼前這個深沉的男人了。
這時,病房門被人從外打開。清明的目光落在進來的男人身上。男人見到他們,也明顯頓了頓。刑罪也注意到他,發現是方才在走廊碰到過那個眼睛男人。
元殊走到病床邊,将手裏的水壺放在一旁的桌上,接着開口道:“你們也是刑警?”
清明面露微笑:“聽你的語氣,應該不需要掏警員證了。”
刑罪:“你是誰?”
“我是蕭也的心理醫生”
“現在心理醫生都這麽貼心嗎?探望病人還順帶打水。”
元殊推了推眼鏡,淡淡道:“抛開醫生與病患的關系,說的世俗一點,蕭也的父母花錢把他交給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對我而言并沒什麽不妥之處。警官先生,有什麽問題嗎?”
“也好,那就不打擾了。”
說完,刑罪往門口走。清明沒反應過來,不知所以然的還立在原地。
刑罪見人沒跟上來,轉身道:
“站着幹嘛,回家!”
“好好休息” 說完,清明轉而看向元殊。
元殊微微颔首。
出了醫院,二人上了車,待刑罪啓動車駛入黑幕中的街道上,清明才意識到他不是開玩笑。他忍不住問:
“就這麽回去了?”
“要不然呢?你是沒聞夠醫院的消毒水?還是嫌家裏床不夠軟?”
“可…我們就這麽走了,萬一宋老頭又作怪怎麽辦?”
“我不是說過,宋老頭最近不會有動作。而且那個眼鏡會看着小鬼,你瞎操什麽心?”
清明半信半疑,哦了一聲。
刑罪轉眸看了他一眼,猶豫了幾秒,開口道:“你很在意那小鬼?”
話脫口而出帶着一股酸氣,刑罪立刻就後悔了。這個問題問的實在…低級幼稚,像是一個不知深淺的蠢貨在沒搞清對方想法之前,小心翼翼的試探。他難道還不了解清明麽,心裏明明有數卻偏要多此一舉的問一句。
一股沒由來的煩躁在他心底蠢蠢欲動,試圖掠奪他平時一向巋然不動的冷靜心态。
壓抑。
清明似乎并沒注意到刑罪的變化,靠在椅背上,“他跟清朗有些像,看到他,我就想到清朗。”
這個回答似乎是煽風點火一般,讓刑罪心底的煩躁又加重了幾分。對此,清明全然不知自顧道:
“清朗像他那麽大那會兒,也做過類似的傻事。”
刑罪眸色微動:“為什麽?”
“清朗他爸,也就是我叔叔。對清朗一直很苛刻。那會,清朗熱愛寫東西,但是他爸覺得那是不務正業。撕了清朗最珍愛的一本還沒寫完的。為了激怒他爸,他将他爸一個重要股東的兒子打進了醫院。那次事情鬧的挺大,清朗還差點坐牢。”
刑罪想到清朗易燃易爆炸的性格,道:“挺能耐的,那你叔叔是不是差點原地爆炸?”
清朗一笑,“确實”
“不過,這倆混小子哪裏像了?一個是傷害自己,一個是傷害他人,顯然不在一個頻道。”
清朗不以為然道:“叛逆,抗拒別人,這兩點性格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嗎” 刑罪淡淡道,心裏不大痛快。
這時,清明話鋒一轉:“不過那個心理醫生看上去挺靠譜的,希望能驅淡他的陰影,讓他健康成長。”
這句話像是一股電流猝不及防的擊中了刑罪的思緒。他驀然想起方才在醫院走廊偶然碰到元殊那一畫面……好像是忽略了什麽。
“師兄”
見刑罪蹙眉若有所思像是沒聽到,清明提高分貝,又喚了一聲。
“師兄”
刑罪拉回思緒,偏頭看了他一眼。
“嗯”
“哥哥,想什麽呢?”
“想睡覺”
“……”
回到家清明搶先洗了澡。等刑罪洗好澡出來後,見人安安分分躺在被窩裏,只露着半個腦袋,蹙了蹙眉頭。
清明冬天睡覺有個不好的習慣,喜歡将整個頭蒙在被子裏,刑罪察覺到他這個習慣後,兩人同床共枕的這些天,他半夜沒少醒,替清明重新掖被子,就怕他窒息。
刑罪将屋裏燈調暗,接着走到床邊,想重新替清明掖被子。結果手剛放到被子上,原本睡着的人驀然起身将他撲倒壓在身下,找到刑罪的嘴,二話不說直接将自己的唇壓了上去。
……
一番親熱後,清明倒頭就睡。刑罪掀開被子欲起身,這時清明又翻身粘了過來。手還剛好放到了磨人的部位。适才的激奮尚未褪盡,刑罪那裏還很敏感,身體立竿見影的起了變化。
“……”
刑罪甚至懷疑清明是不是在裝睡。因為方才酣戰後出了一身汗,身上黏糊糊的,對有潔癖的他來說實在不舒服。刑罪一把抱起清明,走向洗漱間簡單沖洗了一下。清明全程閉着眼,是真的睡着了。精神以及身體的疲勞催眠了他的意識,可即使是睡着,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清明身體竟然還能記憶性的做出反應,抱着自己的大火爐,像是在極寒的冬天尋得一處溫暖的栖身之所,死活不撒手。
刑罪無奈嘆了口氣,原本他打算去書房工作一會。結果這個打算在突發狀況中不幸夭折。要是強行掙脫,清明可能會醒。他是真的累了,自己實在是不忍心。刑罪愈發奇怪自己怎麽會這麽稀罕這個現世寶?最後還是老實躺在床上,仍由某個無賴抱着自己。
刑罪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開了靜音,打開手機浏覽器輸入一個網址。接着又在網址裏輸了幾個字。
——霍普金斯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