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畫皮(一)
清朗承認, 他對清明的感情有點逾越了。
兩年前, 自己走到太匆忙, 尤其是那時自己才理清內心對清明存在另一種意味不明的情愫後, 還來不及表露, 已經身處異國。
表露?清朗對自己存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可笑。他知道,清明一直以來只把他當做弟弟, 那股感情太過于純粹透明,毫無雜質,以至于讓後來喜歡上清明的他,有種深深的罪惡感。從小到大, 在清明那份無微不至的保護下, 他悄然無息的将一腳跨入黑暗,他竟然還滋生了一股惡意, 想把渾然不知的清明也拉入黑暗中。
突然覺得自己很混,索性自己當年還沒那麽沖動。
再後來, 就是兩年多的空白,在那段煎熬的日子裏, 最恐懼的莫過于清明會将他淡忘。他從沒想過找個人, 因為他的心中只有清明的影子。
這時, 腦海中浮現清明鎖骨下嫣紅緋紫的那幾塊。清朗猛吸入一口煙入肺,再深深吐出, 欲用尼古丁稀釋胸口處那股濁氣。
房門口有動靜,應該是有人進來了。清朗夾煙的那只手一頓,但很快便通過腳步聲判斷出來, 進來的并不是清明,心裏有些失望。
身後傳來一清冷聲音…
“吸煙有害健康,制造二手煙更可恥。”
刑罪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聽到刑罪的聲音,清朗心裏更加煩躁不安。
清朗掐滅的煙頭,冷冷道:“沒人讓你來這吸二手煙,請出去,我并不想聽到你的聲音。”
刑罪走到陽臺邊,俯身兩手搭在陽臺邊沿,悠然道:“黃毛仔,這裏可是我家。”
“哦…不對,應該是…我…跟你哥的家。”
說完,刑罪淡然一笑,有股鄰家哥哥的溫暖,雖然這笑容與他平時截然不同,卻絲毫不違和做作。
清朗冷笑,在他眼裏,刑罪是故意來找茬的,所以剛才那句話是想表達:自己是多餘的,該出去的是自己嗎?
清朗此時內雜亂如麻,并沒多餘精力或者是興趣與刑罪多做口舌之争,轉身準備走,肩膀從後被人突然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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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罪道:“你這人可真沒勁…”
“拿開你的手”
刑罪将手拿開,緩緩擡起眼簾,淡然道:“你的小心思,清明應該不知道吧。”
清朗心一擰,轉身道:“你什麽意思?”
清朗的視線仿佛是一把還未開封的刀子,戳在刑罪臉上,欲用他的血來開封刀刃。
刑罪忽略他過于陰冷的視線,看樣子,清朗對他的敵意已經融入骨子裏。刑罪繼續道:
“以我對清明的了解,即使沒我的存在,他也不可能接受你的感情。”
刑罪這句話一針見血,瞬間撕開了清朗強行僞裝出來的平靜,順便一并将他壓抑在心底那股對清明不可求而不甘心的陰暗面激發出來。情緒宛如火炎岩漿突然迸發,爆炸,一發不可收拾……
“你到底想說什麽,想來炫耀嗎。”
說完一拳狠狠砸在刑罪的嘴角,由于力道過猛,刑罪歪過臉,身子不偏不倚的撞倒了一盆綠植。他反應極快,一手接住了綠植盆栽,阻止了一場“盆栽粉身碎骨”的慘劇。整個過程僅僅只用了幾秒,刑罪從容不迫地擡手用手背蹭拭着嘴角溢出的血腥,一臉風輕雲淡,并無還手之意。
清朗感覺痛快的同時卻又有絲詫異。
“你為什麽不還手?”
刑罪無聲一笑,指了指嘴角的傷口。“還手?……等會你哥要是看到,肯定是心疼我。你說,這是不是比直接打你一拳要更痛快?”
清朗冷冷的看着他,刑罪深沉的眸子依舊淡漠如常,這種無關痛癢的眼神像是一瓢冷水,澆醒了一直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清朗。
“我對你哥是認真的”
刑罪驀然開口,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神瞬間一變,變得深不可測。
“與我無關”
刑罪忽略他冷漠的态度,繼續道:“你哥這人看着沒心沒肺,其實心特細膩敏感,最擅長隐藏自己的情緒。可他剛喜歡我那會兒,每次見我,心思全寫臉上,還渾然不知,自以為是,特別……”
刑罪故作思考,接着淡然道:“…特別招人喜歡”
清明垂着眼簾,默聲不語。
“雖然沒聽你哥談論過家人,但我知道,他心裏最重視的人…就是你這個弟弟。你放心,這個位置誰也比不了,更搶不走。”
清朗眸色一沉……
刑罪靠着陽臺,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打開塞進嘴裏。
“別誤會,我不是想安慰你,也不是同情你…只是希望我家明仔身後能多一個人支持他。”
外面依舊吵鬧,大家沉浸在撲克牌的厮殺中,剛結束一局,清明一轉眼。不見刑罪和清朗的影子,瞬間有股不祥的預感……
他拍了拍一旁謝洵的肩膀,“哎,看到清朗沒?”
“沒,估計上洗手間了。”
“那你看到師兄了嗎?”
謝浔剛輸了一局,心裏不痛快,被問煩了:“我幫你看着的?咱倆不是一起在這打牌的...”
木森突然冒出一句:“估計是和你家弟弟一起上廁所了”
“......”
清明起身朝自己房間走,結果手還沒搭門把上,房間門就打開了。
清朗從裏面走出來,先是一怔,接着沒等清明開口,就搶先一步道:“這麽晚了,我該回去了。”
“回去?”
刑罪的聲音從清朗身後冒出來:要不今天留下過夜?家裏還有空房間。”
清朗:“不用,這屋內的燈夠亮了。”
刑罪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惡劣的一笑。
出門前,清朗驀然轉身,對着刑罪道:“多謝探長款待,改日我請你們吃飯。”
清明:“我……們?”
顯然,清明關注的并不是那頓飯。
刑罪下巴一擡,“先欠着也好…還有,是姐夫不是探長。”
清明一愣,給刑罪使了個眼色。
清朗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容,沒說話,轉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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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而冷寂,萬家燈火全數掩匿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無聲無息。像是還在醞釀中的陰謀,随時會給人致命一擊。
城西的一處陡岩上,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吃力的拖行一個看不清顏色的編織袋……那袋子裏仿佛裝了百斤重的石頭,與地面摩擦後仿佛在叫嚣,發出詭異的聲響,給黑夜又添了一副猙獰。
黑色身影氣息紊亂,時不時會停下一會兒,然後繼續朝着岩邊前行,像是黑夜裏搖曳的黑色火焰,無限的詭異。
黑影終于到達岩邊,像是處理垃圾一般,用腳将那個袋子踢入岩下,一股瞬間激起的海水張開巨口,它一向來者不拒,将袋子全部咽入喉中。
黑影走後,卻不知那海浪反複将原本應該沉入海底的東西卷上海面,經過經過無數次的浮浮沉沉,那東西卡在一處岩壁斷縫中。
淩晨六點
潮水褪去之後,昨夜還深藏在海底之下的裸岩,大面積暴露出來。一個軍綠色編織袋卡在一處,明顯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一小時後,數輛警車早已到達現場,由于案發現場位于城西,靠近海邊一處亂岩處,基本很少有人會涉足于此,所以鑒證科的勘查工作進行的很順利。很快,法醫部門現場勘驗以及初步屍檢工作也接近尾聲。回去後,邢罪卻被木森叫去了法醫部。
他們今天一大早就接到海釣愛好者報案,聲稱在岩壁下發現一具屍體。死者是男性,年齡在三十二歲左右,死因肺部呼吸道感染引起敗血症導致腎髒功能衰竭而死。
先前在案發現場,刑罪在了解大致情況後,對屍體只是匆匆一瞥。當他到了解剖室,再次近距離觀察屍體時,總有些怪異...當然,他知道木森不會無緣無故賣關子,将他特意叫過來。
邢罪凝神定定的看着屍體,想要深究那股異樣感為何而生。
木森瞥了他一眼,見他面色凝重,知道他察覺出了什麽。
你也看出來了?
刑罪不置可否:“死者身體有些部位看上去很不自然...”
木森開口道:“不僅僅是很不自然...刑老大,這可不是一具屍體,而是兩具屍體。”
刑罪驀然擡起眼簾,看向解剖臺對面的木森。
只見木森繼續道:
“聽着,這可能會有點不可思議...死者身上有超過百分之六十的皮膚不是他本人的...”
看着刑罪緊蹙的眉宇,透露着懷疑,木森稍微轉移了話題:“...這點你不用懷疑,我已經化驗過了,檢驗報告等會給你。"
刑罪再次看向男屍,因為死者死亡時間還不算久,加之現在溫度低,即使被海水浸泡過,屍體表皮看上去仍然很新鮮。屍體胸部,手臂處,大腿處,腰部的皮膚慘白如冰刃上的那道光,又像是從福爾馬林中浸泡許久後剛撈出來的。可屍體臉部,手背等小幾處的皮膚組織的顏色明顯與之不同。”
“照你這麽說,如果死者被移植了皮膚,可體表絲毫沒有手術的痕跡,憑現在的醫療水平,能辦得到嗎?”
木森一拍手,“這就是兇手讓我驚嘆的地方...我再告訴你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對死者皮肉進行檢驗,估測這次皮膚移植手術應該是一個星期前做的。也就是說,這個兇手,将一個人全身超過百分之六十的皮,移植到死者身上,還讓死者活了一個星期左右。”
“不過真的讓我跪服的還是手術縫合技術...這技術真的是太…太他媽絕了,我都想拜他為師了。”
木森越說越激動,刑罪懷疑,如果現在真的把兇手帶到他面前,他還真可能就來這麽一出跪地拜師的戲碼。
木森一手捏着下巴,方才眼底那抹驚豔瞬間轉為嚴肅,他沉聲道:“這個兇手很可能是個頂級的外科醫生,他的技術可以算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如果按照這個方向去找,應該不難找到兇手。“
刑罪挑眉:“平時有案子也沒見你這麽多看法,怎麽?想搶爸爸飯碗嗎。”
“你以為我們法醫每天就只知道鑒定傷情或者解剖驗屍?哥要是真的一出手,還有你這個刑警大隊長?”
刑罪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給你根杆兒,你就往上爬...你還真當自己是只猴?”
木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邏輯中,無法自拔(自以為是),此時已經完全不理會刑罪的冷言冷語。
刑罪:“那你怎麽肯定,這皮膚原本的主人已經死了?”
木森沒好氣道:“剛才我有說肯定嗎?拜托你用用腦子好不好。”
“......”
刑罪依舊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木森幹咳一聲:“目前還不能确定,這皮膚的主人是否還活着。正常人失去百分之六十的皮膚,活下的幾率很低,所以,我說這‘皮膚’也算是‘一具屍體’。聽明白了嗎?”
刑罪揣着木森檢測出來的線索以及一肚子疑問走出了解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