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群站出去吓死人(已經把有些人吓死了)的大修士, 站在這嚎啕了半天,這才漸漸止住了。
然後從胡上邊下來, 顧辭久沒等他們多問, 把楚澤玉拎出來了:“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楚澤玉這還一個哆嗦一哆嗦的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被吓住了, 實際卻是身上還過電呢。這小子也是得了大好處,他雖然依舊是金丹,但如今體魄的強悍程度,怕是尋常劍嬰都比不過他。而且,日後對天雷劫的抗性, 他會比所有人都強。
楚澤玉用着同樣打顫的舌頭,斷斷續續的說他如何與顧辭久和段少泊失散, 如何一路逃跑, 又如何到了地下,到最後跟着那一點熒光找到了張叢瀾殘餘的元神,得了第一劍,得了當年的真相, 得到了張叢瀾的一聲道歉“我當年想到了就做,拿了所有劍修的氣運去賭,我之錯。”,最後還得了萬魔血窟即将重新出世的消息。
劍修們沉默片刻, 有人道:“這事雖然說出來是真讓人有怨氣,但當年魔劫, 我人族生死存亡之際,舍我劍修,也是應該。”
“那怎麽不拿道修氣運去頂!拿我們劍修的!”
“道修的人更多,又不像咱們這麽講究悟性,而且當時只有張叢瀾帶着第一劍在場,她是劍修,自然就拿劍修去頂了。”
“不對啊,張劍仙是跟是跟許仙人一塊去的,所以萬魔血窟裏頭發生了什麽事,都是許仙人後來說的。”
“呵呵,那許衍波回來後瀾波道宗就不收劍修了,我還聽說過傳聞,是說張劍仙在萬魔血窟裏頭被殺意魔念操控,許衍波含淚将其擊殺,又封印了萬魔血窟。出來之後懷念妻子,這才将封印萬魔血窟的功勞都歸在張劍仙身上,他自己不要一分名利。”
“不要一分個屁!魔劫之後就見瀾波道宗給自己歌功頌德!衆人都知他失了愛侶,傷心欲絕,讓他修養。殘餘的大魔都是其他宗門前去剿滅的!若非如此我師父和師妹也不會……”
一群新鮮出爐的劍仙七嘴八舌的說着當年事,可怨氣可是真夠大的。
還是方劍仙說的一句話,最得大家認同:“他就是把真相告訴我們又如何?我們劍修在魔劫裏頭死的還少嗎?若能鎮壓萬魔血窟,自然是責無旁貸。可魔劫之後三千年裏,多少不得飛升的前輩,死得冤枉啊……”
那段時期大家先是不知道渡劫失敗率這麽大(就沒成功的),後來是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尋找突破,那真是白死了不知道多少天才之士。他們那時候渡劫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用自己的命去趟一條路,然後那所有的都是死路。
魔劫爆發的抗魔,與魔劫之後的滅魔中,雖然劍修死傷不少,但大家是能夠理解。劍仙們怨恨的,是瀾波道宗不但不說出真相,還做出一副付出最多的樣子,得好處。六千年啊,這可真是把他們劍修薄皮吃肉,吸血啃骨了。
“這真相現在就算是知道了,我們卻也沒辦法了。”有個劍修嘆。
衆人都沉默了,第一劍在此,他們信楚澤玉的話。但六千年的“真相”,高高在上的瀾波道宗最榮耀的過往,不是靠楚澤玉一個劍丹就能掀翻的。更何況,萬魔血窟即将可能再次出世,旁人焉能不往壞處想,認為這是劍宗孤注一擲破了封印就讓老怪物們渡劫,又為了讓自己的行為顯得更正當而朝着瀾波道宗扣屎盆子?畢竟劍宗确實是得了天大的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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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方劍仙作為當代的掌門,很能穩得住,“我們劍修本來與道修走的就不是一條路,我們自己人知道真相,行得正坐則直便罷。如今我們最緊要之事,只有萬魔血窟再度出世。”
這話說得穩,卻霸氣,歸根到底,還是劍宗真的有了底氣。原來不是說我劍宗沒劍仙嗎?現在我們一口氣有了一百多號(真可惜,沒到兩百),說!怕不怕!
再怎麽對瀾波道宗怨,對道修怨,甚至對這明明得了劍修的好處卻茫然不知還道劍修不好的天下蒼生怨,說到萬魔血窟,在場所有劍修還是都肅了面孔,道一聲:“掌門說得是。”
“況且,雖然張劍仙說,即便第一劍不拿走,要不了幾百年,此處的萬魔血窟也會最終幹涸,于別處得到新生。但歸根到底,我們得了第一劍的好處,此處萬魔血窟徹底廢棄,也必然間接導致新的萬魔血窟提前現世,這算是我們的責任。”
“是!”
“既然如此,還請諸位前輩與同門彼此組隊,每隊不少于三劍仙,總人數不少于五人,不多于十五人,然後我們各尋一個方向,探查開去,無論有沒有消息,最遲也要在十年後與劍宗集合。”
“遵令!”
在場的三百多……怎麽是五百七十六人?什麽時候多出快一半?
——其實都知道人多了,多出來的人在面對瀾波道宗掌門的時候站在他們身邊,劍宗已經感謝了,結果到這時候了他們還不走,那就是真朋友了。
這多出來的就開始一個個的報名號了:“在下乃是普山劍派第三代弟子,道號長治,尊號劈山,俗家名林苑。願聽方掌門號令!”
“在下白鶴山九元洞散修,道號雲芝,尊號蓮生,俗家名王笑兒,願聽方掌門號令!”
“在下……”
為什麽楚澤玉在天上挨了幾個月的雷劈?都多虧了他們。這些人在此之前也都是找地方閉死關,身為一個劍修,他們都知道這是真的死關,出關的日子,就是被劈死的日子。不過這些劍宗之外的劍修,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心志堅定之輩,對自己的劍之一道絲毫都沒有動搖的。
然後就是前些日子突然被氣機所感召。按照他們說的,他們感受到的時間應該都是在劍宗的劍尊們天雷降世的當天。這些人就覺得,他們渡天雷劫的契機到了,當時就沖出了閉關之所,一路趕過來了。
因為路途不同,所以加入渡劫隊伍的前後也不同。
有人說,在路上看見過相熟也境界相近的同道好友,可對方半路上縮回去的,這就有些遺憾了。便有人說不算是遺憾,經此一事,劍修頭頂上看不見的壁障不再存在,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渡劫了。
先頭那人就笑笑,說“确實如此”。
但其實在場的人都知道,那樣的人半路離開就是怕了,猶豫了,等于已經失了銳氣,便如劍尖鈍了,這樣的人讓他自己渡劫?前途堪憂。
其實他們跟劍宗的劍修多少還都認識,說起話來很多都是“哎呀你還活着啊!”“哎呀你這禍害!”“哎呀你還欠我一千上品靈石呢,什麽時候還。”
聊着聊着,這隊伍也差不多組好了,不過顧辭久沒去組隊,他表示他得帶師弟、師妹和徒弟們回劍宗。掌門和倪小槿也沒去組隊,劍宗總得有個主持大局的。其餘人就自由組合成了九十四支隊伍,都是六七個人一隊,基本上是劍仙和劍尊對半分,也有劍仙多的——劍尊多的沒有,劍仙真是太多了……
然後他們就把已知的修真世界分割開來,一隊負責一個區域,四散而去。
大湖邊上,頓時就清淨了下來。方劍仙看了一眼下頭清澈如鏡的湖水,嘆了一聲:“滄海桑田,怎麽人就這麽愛折騰呢?好好過日子不好嗎?”語畢拉着倪小槿,帶着顧辭久他們,朝劍宗而去。
五年後,楚澤玉、薛易和淩秀秀上山下水的鬥一頭巨大的旋龜。
旋龜顧名思義,它是旋轉着攻擊的烏龜,它龜殼四周長了一圈利刃一樣的東西,轉起來後還會四處飛射水刃,很是厲害。
楚澤玉三人卻也是長久合作下來的戰友,楚澤玉的炎陽劍氣殺傷力驚人,淩秀秀身形迅捷多變,薛易的劍氣隐匿突然,總算是把這大怪物拿下了。
淩秀秀癱倒在地上:“師兄們從哪找來的這麽一個大家夥啊!”
“不是師父找來的,是出門游歷的幾個師叔……找來的。”楚澤玉話說到中間,頓了一下。看薛易一邊擦汗,一邊跟他們笑,他才總算是放了心。
“游歷”這個詞,對他們三個成了一種禁忌。
那還得說四年半前,他們那時候已經都差不多養好了身體,楚澤玉正好在跟薛易和淩秀秀商量要去什麽地方玩的時候,顧辭久來了。
楚澤玉嘿嘿嘿的笑着:“師父!咱們劍宗現在才是天下第一宗了吧?我們是不是能出去橫着走了?!”
顧辭久也跟他嘿嘿嘿了一下,接下來卻就是一嘆:“你和秀秀可以,小易……不行。”
“啊?!我們……我們就在近處也不成嗎?在亮劍城?”
顧辭久嘆道:“當日劍尊渡登仙劫,其他人看不見是誰在上頭。我們雖然把事實公布了出去,但是……外頭的人死活認定了在天上的是小易。”
與其在外頭的人死活認定了,不如說是毛杜江死活認定了,畢竟那天就他帶着瀾波道宗的人靠過來了。
本來薛易那個天陰靈根就惹人觊觎,但是靠着劍宗一百多劍仙,以及幾乎同等數量的交好劍仙,日後小心一些還是能外出的。現在這謠言一鬧出來,除非是跟劍仙同時行動,否則還是就老實蹲在宗門裏吧——就是顧辭久也不敢說能護着他。
修真之道,坎坷難行,但在這條道路上,因為個人資質練不上去的是最多,其次就是卒于渡劫之中的了。
一個大境界渡一次劫,一次又一次的渡劫,只有劍修是全靠自己的,其餘修士可以說一直都奔波在提升境界與尋找抗拒天劫寶物的路上,然後渡劫一次,基本上他收集起來的寶貝就毀了六七成。而在短暫的喜悅之後,他就必須投入新的循環中了。
而薛易的存在是怎麽樣的呢?他用最愉悅的方式給你提升修為,他還能(謠傳)讓你平平安安的渡劫,有了他就等于直接登仙!
劍宗的劍修說“不對!不會是這樣的!你們仔細聽人話!”
劍修強勢,當着面道修閉嘴,但背後說“我家裏要有這麽個寶貝我也說不是這樣的!”
這就是越解釋別人越以為他們這是欲蓋彌彰,不解釋,他以為你是默認。
“之前怕吓着你們,這偷偷潛入劍宗地界的修士,我們已經清理了好幾批了。”
顧辭久這麽說的時候,薛易的那個表情……他看着都覺得心裏不舒服。
那不是悲傷難過,他呆愣愣的,好想三魂七魄都已經不在那裏了。
幸虧有楚澤玉和淩秀秀,兩個人陪在他身邊,幫他開解,他漸漸好多了。其餘劍修對他們也并不另眼相看,有外出的長輩還總會帶給他們帶各種兇獸、妖獸作為禮物——活的。
既給他們練手,幹掉之後還能加菜。
不過,最近薛易明擺着心事又重了:“秀秀,澤玉,你們該出去歷練了。”
淩秀秀幹脆道:“不去!我還沒在宗門裏呆夠呢!能這麽發懶的機會可是不多!”
薛易嘆了嘆,沒再繼續勸:“我去把這些龜肉送去做。”
薛易走了,楚澤玉要跟着,讓淩秀秀給一把拉住。楚澤玉看淩秀秀擠眉弄眼的,知道她這是有話說,只能不甘不願的留了下來:“怎麽了?”
“你沒感覺薛哥到底怎麽回事?”
“自然是有感覺,但那怎麽辦?我不想走。”
現在的情況是,三個人就算經常練手的活物,有顧辭久和段少泊,以及許多前輩的指點,可劍修就不是閉門造成都練出來的,他們需要外出歷練,在生死之間游走,打磨自己的劍之道路。
可薛易是真不能出去,楚澤玉和淩秀秀的危險也大,可是相對好很多,他們能出去。
薛易覺得是自己耽擱了兩人,想讓他們自己出去。可是兩個人,楚澤玉是死活不願意離開薛易,淩秀秀也不想自己一個出去。
淩秀秀看着他,咬了咬嘴唇:“澤玉,那我就去跟師父說要出門歷練了。”
“秀秀?!”
“我們三個是一起的,沒有你們,我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其實一個人出去……我挺害怕的,但我不願意再當你們的拖累了。你跟薛哥……你們倆真的要好好的。願薛哥早一日解開心結,願你們倆早一日結成道侶,共赴仙途。”
“謝謝……秀秀,謝謝!”楚澤玉伸手抱住了淩秀秀,淩秀秀拍了拍楚澤玉的後背。
小時候楚澤玉是他們三個人裏頭最瘦小的一個,當然也是最白淨可愛的那個。有些人甚至都以為三個人裏頭的女孩是他,可不知道什麽時候,楚澤玉已經長得這麽高大的,胸膛特別的厚實,背脊也寬闊得很,應該已經是一個能夠讓人依靠的男子漢了吧?
“幫我跟薛哥說聲再見……”淩秀秀閉着眼睛,感受了一下這個懷抱,又想起了薛易那個從小到大都很可靠的大哥哥,希望,這兩個她這輩子最愛的人,能夠幸福的在一起!
楚澤玉與淩秀秀互道了一聲珍重,先追去了李濱程的山頭——現在這是劍宗裏看起來最有“仙氣”的山頭,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煙霧缭繞的。廚子已經收下了龜肉,可薛易已經先一步走了,至于去哪了,他們不知道。
楚澤玉又論劍峰、磨劍石、孕劍池等等各地找了一圈,結果天都黑了,有人告訴他薛易回他們自己的山頭了。
楚澤玉有點失落的回到了自家山頭,淩秀秀不在,薛易的房裏也沒動靜,不過薛易的那劍氣最善于隐匿,有時候他人站在那,要不是用眼睛看到,楚澤玉都察覺不了,他又不敢直接開門去看人在不在。
但楚澤玉也有法子,他特意加重了腳步,砰砰砰走到自己房前,呼的一聲把門拉開。一般要是薛易在屋裏,他就會也弄出點響動來。
可是這回沒等楚澤玉聽見薛易的動靜,他把門打開,然後又把門關上了。
站在自己那小破屋子關在的門前頭,楚澤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享受了啥驚吓。
然後那門,就緩緩的從裏頭讓人給推開了。
“師、師師兄……”楚澤玉咽了口唾沫,退後一步。
推開門的正是薛易——渾身上下就穿了一條長褲的薛易,頭發還散着。
剛他推門看見的也是這樣的薛易,今晚上月光正好,剛才屋裏的薛易背對着他,月光在他背脊上鋪開,對稱的蝴蝶骨好像長出了翅膀來……
薛易去拉楚澤玉的手,楚澤玉傻乎乎的讓他給拉住了,兩人就朝屋裏去。眼看着這就到了床邊了,楚澤玉吓得蹦了起來:“師兄!你要做什麽?!”
“我喜歡你,想跟你雙修。”這回答,幹脆得楚澤玉都有一種要原地飛升的感覺了,“你想嗎?”
楚澤玉飛快的點了點頭,但又用更快的速度搖起了頭:“師兄,你怎麽想的跟我說說,我幫你慢慢想。”
“……”薛易笑着坐在了床上,奇怪的看着楚澤玉,“小玉,你不是喜歡我嗎?那你我結成道侶,不好嗎?”
“當然好啊,但是……我希望的是你頭腦清醒的狀态下做出的決定,而不是現在這樣。”
“我很清醒啊。”薛易想要去摸楚澤玉的腦袋,把楚澤玉吓得瞬間後退三尺,“小玉,到底是我不清醒,還是你認為我不清醒?”
“嗯?”
“你看,若你認為我現在是清醒的,你會怎麽做呢?”
“……”飛撲上去雙修!
“對吧?”
“……”楚澤玉只承認自己對着師兄瞞不住心裏話。
“其實,五年前你去救我,我就再次心動了。”薛易再次對他笑了笑,那笑容溫和又迷人,“不過,我還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畢竟我知道,這次要是跟你在一起那就是一直一直的在一起,所以我給了自己五年的時候再考慮考慮,如今考慮完了,沒想到把你小子吓成了這樣,真是……好了,解釋完了,你的回答是什麽?”
“我的回答……師父!師叔!不好了!我師兄他中邪了!”楚澤玉的回答,是轉過身就大喊大叫的跑出去求救了。
顧辭久和段少泊還沒在這個山頭上,是讓楚澤玉用緊急傳訊飛劍喊回來的。
現在劍修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即将再次出世的萬魔血窟上頭,但知道劇情的兩個人當然知道,萬魔血窟還遠,雖然确實會慢慢的有各種魔道中人露面,但實際上劍宗即将面對的最大威脅并不是他們,而是……許衍波。
對!就是張叢瀾張劍仙的道侶,瀾波道宗的創派老祖!
許衍波隐瞞當年封印萬魔血窟的真相,主持了當時的瀾波道宗八百年,就已經銷聲匿跡。世人都道,這位老神仙早已經勘破天地至理,飛升仙界,事實上卻并沒有。
許衍波隐入幕後,是因為他原本随時都能劃破兩界飛升的修為,在魔劫之後,非但沒有更進一步,然他勘破界壁,反而一日衰退過一日,對親近的人,他只道是當日封印之時,受傷太重。實際他自己知道,這是他道心不穩了。
道修不像是劍修那樣靠悟性心性,有些道修也戾氣深重,但總得有一點堅守。
許衍波面對萬千贊譽,看着宗門蒸蒸日上,看着劍修一個接一個隕落,看着劍宗式微,他比誰都清楚,這是些都是他偷來的。
偷財物,偷寶貝,甚至偷人,只要隐瞞過世人就可以。可他偷的是氣運,這些東西隐瞞得了世人,但隐瞞得過天道嗎?所以旁的道修仙人,都在魔劫之後快快樂樂的飛升進入了仙界,就只有他不敢,他怕。
怕在他開啓界壁的一瞬間,讓天雷劈死,又或者即便能成功進入仙界,卻讓仙人們勘破他的過往,一巴掌将他拍死。
這種心境,他的修為如何不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