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楚青回到車上,疲憊的揉着太陽穴,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抽空了似的,提不起丁點的勁。
降下車窗,摸了支煙出來點着。她不抽煙,只是喜歡看白霧升起的樣子,看着細細長長的卷煙一點點燃盡。
看着白色的煙灰,一截一截落到紙巾上。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難受的感覺淡了些,楚青撚滅了煙頭,把兩邊車窗都降下來,冷靜拿起手機給主編發了條語音微信。“老大,你協調下換個人過來,我給錢,誰來給誰,多少都可以談。”
主編大概是在忙,楚青收到回複的時候人已經在市局,拿到了歷年青少年犯罪的案件發生率數據。
天有些陰,主編的嗓音冷飕飕的。“整個雲海日報社,就你最合适去跟這樣的專題,沒受過苦,沒挨過欺負,而且沒什麽同情心。”
楚青默然,原來她的演技也沒想象中那麽差。
退出微信,随手翻了一下今天的任務表,硬着頭皮發動車子,前往市政府。
教育局局長不在,副局長态度嚴肅的表示,已經和雲海婦聯方面協調好,會盡快在全市的中小學開展專項治理。
有關拒絕校園欺淩的活動,也會着手進行,同時加強、提高教師對校園欺淩的嚴重性的認識。
楚青認真的聽他講了大概半個小時,關掉錄音筆,結束這次采訪。
走出市政府辦公樓,帶着些許涼意的微風迎面吹來,鼻子莫名發癢,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低頭的瞬間,耳邊傳來一道微微有些沙啞的疑惑嗓音。“楚青?”
楚青回頭,看清來人旋即淡淡揚起唇角,目光清冷。“解老師好,多年不見,沒想到會在這遇到。”
解文斌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表情尴尬。“對不起,希望我的道歉沒有來得太遲。”
“解局長真愛開玩笑。”楚青不置可否的接了一句,低頭把包打開,慢條斯理的拿出錄音筆。“正好您回來了,跟我談談接下來的具體工作安排吧。”
“我看過昨天發布會的現場視頻,很認真的看了3遍。”解文斌自顧往下說,陳述句。“我發言的時候你一直在挑眉,眼神非常不屑。”
“習慣性的小動作罷了,至于眼神,解局長是不是過度解讀了。”楚青收起錄音筆,優雅走下臺階。“既然解局長很忙,我明天再來。”
話音落地,冷不丁看到滕逸一派從容閑适的走過來,他看着自己,疑似洞悉一切的目光籠罩着她,令她恍惚生出些許無所遁形的恐慌感。
錯身而過的間隙,耳邊飄過他不容置喙的低沉嗓音。“等我一起。”
楚青挑眉,眉眼生動的沖他深意一笑,若無其事的去樓後的停車場拿車。
滕逸走上臺階,偏頭目送她的背影走出視線,抿了抿唇,波瀾不興的語氣。“程主編剛給我來電話,解局能不能具體說下她的情況?”
解文斌輕輕點頭,眼神一瞬間變得晦澀。
十三年前,他畢業後在C市實驗小學任教,楚青是班上的班長,很活潑開朗的一個女孩。
那時候她常常跟同學打架,他為此沒少讓她寫檢讨,最嚴重的一次,她把同學打傷,被學校勒令休學,家裏還賠了一大筆錢。
他也因為此事,從經濟較好的C市,調到相對貧困的縣市任教。
“我認識到自己的處理方式,太過簡單粗暴,并給她造成傷害之後,再回去找她,他們已經舉家搬去雲海。”解文斌苦笑。“她現在的情況,相信老程也跟你說了,希望你能幫幫她。”
“我盡量,如果她不配合我也沒辦法。”滕逸說着,打開包把他要的資料遞過去。“律師已經從海城過來,到時候你的壓力會很大。”
“大不了就跟着你一起做公益,辭職信我都寫好了。”解文斌接過資料,神情蕭瑟地朝他擺擺手,轉身進了辦公樓。
滕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餘光看到楚青已經把車開出來,按了按眉心,神色如常地邁開長腿。
上了車,楚青一言不發地握着方向盤,臉色看起來不大好。
滕逸也不說話,靠着椅背,雙眼微微眯起。
心理學将校園欺淩分為直接欺淩和間接欺淩。
直接欺淩包括肢體欺淩和言語欺淩,間接欺淩則指通過散播謠言、利用人際關系、煽動他人惡意對待等方式,将受欺淩者排除在某個團體之外。
像呂悅和楚青的情況,屬于被雙重欺淩,心理所受到的創傷,很難治愈。
尤其是楚青,欺淩給她帶來的影響,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若非程紹元提醒,他是真不覺得,她跟正常人有什麽不同。現在的女孩子,比她更大膽的都有,班瀾就是其中一個。
“一起吃飯,我請。”滕逸睜開眼,很自然的擡手看了下表。“醫院方面安排了保安保證呂悅不被打擾,文博在那邊守着。”
楚青挑了挑眉,笑了。“好。”
滕逸說了個地址,平鋪直敘的語氣。“實在不認識路,我來開。”
“有人肉導航,不會迷路。”楚青側眸掃他一眼,轉開話題。“呂悅那樣的情況,有可能會恢複麽?”
“無法治愈,這個陰影會伴随她一輩子。”滕逸餘光掃她一眼,話中有話。“将來還有可能會産生嚴重的社交恐懼症,尤其對異性。”
楚青怔了下,反問道:“會不會出現另外的一種情況,比如……性瘾?”
滕逸側眸,眸光沉沉的注視着她的側臉,輕輕搖頭。“不會。但是會影響到擇偶和交友。”
楚青的心理障礙,跟呂悅是反着來的,她沒有社交恐懼,對異性興趣濃厚。
但她并不是因為愛對方或者喜歡,而是因為極度的缺乏安全感,試圖通過征服異性,尋求激勵和自身價值的确認。
而一旦她的征服有了結果,便會毫不留情的甩開,接着尋找下一個目标。
所以程紹元才提醒自己,不要成為她的下一任男友,不要愛上她。
他還說,楚青從進入報社至今,前男友湊一起,能組上兩只足球隊PK,裁判也齊活,并且人數還在不斷的增加。
這次專題,原本是他要來,考慮到楚青的情況,似乎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所以把她給支過來,算是給解文斌一次彌補的機會。
“好像也不是太嚴重……”楚青無所謂的撇撇嘴,沉默下去,習慣性咬住下唇。
她有特意查過性瘾的介紹,并咨詢過其他的心理醫生,确認自己沒這個毛病。
如今再經他之口得到肯定,心裏徹底沒了負擔。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過是比別人更狂熱,換男友的速度快了些,應該還在正常人的範疇之內。
吃飯的地方離市政府有點遠,到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
楚青坐下喝了杯熱茶,目光又落到滕逸臉上,跟着緩緩下移,在他性感的喉結上定格,無意識的舔了舔嘴巴。“滕醫生,你很讨厭我?”
“為什麽來跟這個,明顯不是你熟悉領域的專題?”滕逸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像朋友一樣跟她閑聊。“我之前看過你發的雲海美食攻略。”
“那你有沒有看過,我寫的美男攻略,嗯?”楚青翹起唇角,嗓音軟軟的拉長尾音,稍稍傾身,毫無預兆地伸手撫上他的喉結。
塗着大紅色蔻丹的修長手指,順着他的喉結,徐徐往上游走,最後停在他的唇上,食指的指腹暧昧描繪他的唇形。“後續的篇章,我想寫你。”
滕逸眸光發沉,捉住她的手,雲淡風輕的放到桌子上。“小心扯到傷口。”
“放心。”楚青從他掌心下抽回自己的手,慵懶支着下巴,表情妩媚的沖他眨眼。“做的別的或許會扯到。”
“我以為你是來工作的。”滕逸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看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憫。
“如果我說,我來只是想泡你呢。”楚青往椅背上靠去,雙手防備的環到胸前,一秒恢複正經。“不跟你開玩笑了,其實我一點都不想跟這個專題,去市政府之前還打了退堂鼓。”
“為什麽?”滕逸追問,平和溫潤的嗓音。“是因為被呂悅咬了,還是別的原因。”
“因為……”楚青開了個頭,猛然意識到他的态度不複之前的冷漠,眼底頃刻浮起戒備,調侃的口吻。“我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做不了這種悲天憫人的專題。”
滕逸忽然笑出聲,愉悅輕松的聲音,溫暖如春風化雨般的笑容,毫無預兆的在他臉上綻開。
楚青怔住,心跳沒出息的又亂了。
她看着他誠摯清明的雙眼,環在胸口的雙手,無意識垂下,眼底泛起自己都未覺察的波瀾。
“你很幽默。”滕逸止了笑,臉上的表情依舊柔和,姿态随意。
楚青眨了眨眼,挑眉笑開。“滕醫生,我是不是有病?”
滕逸錯愕,臉上的表情隐隐發僵。
“傳言在你眼中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有病的,一種是沒病的。”楚青的臉色倏地變得嚴肅。“你忽然之間用對待呂悅的态度對我,原因呢。”
“江湖傳言不可信。”滕逸曲起五指,在桌面上輕叩數下,鄭重伸手。“滕逸,安寧青少年心理康複治療中心負責人。”
楚青狐疑蹙眉,片刻後微微一笑,禮貌與他握手。“楚青,雲海日報娛樂版塊記者。”
重新認識之後,楚青的防備意識降低,看他的眼神愈發大膽直白。
滕逸完全不受影響,依舊舉止有度,絕不逾距一分。吃過飯助理來了電話,說是醫院那邊出了事,兩人急急埋單趕回去。
還是施暴學生的家長,帶了記者過來并叫來了不少人,要求呂悅的爺爺奶奶支付他們孩子的治療費。
保安擔心醫院的醫生護士受牽連,已經報了警。
楚青從車上下去,找了個相對安全的位置,打開手機鏡頭,咬着唇沉默錄像。
滕逸叮囑她兩句,上樓去看呂悅。
她的情緒并未徹底穩定,同學家長真鬧上來,誰也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她打傷了人憑什麽不賠錢,我兒子檢查費住院費花了快小一萬,這錢必須得她家出。”女人的嗓門賊大,邊上跟着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親戚。
楚青嘲弄的勾起唇角,挪了下位置,将鏡頭對準過去,給對方來了個大特寫。
拍了大概三分鐘,警察趕到,不由分說的将這夥人請上車。
楚青收起手機,一個人坐在住院部大堂冰涼的休息椅上,心不在焉的聽着周圍的議論。
她又有點不想跟這個專題了,但又不甘心。
滕逸跟她之前任何一任男友都不同,他太淡定了。無論她怎麽挑逗,他始終是一副平和随意的樣子。
除去她強吻他的那個瞬間,其他時候,他的眼底不曾流露過絲毫嫌惡,深沉的讓人難以捉摸。
嘈雜中,耳邊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驚呼。“不好了!有人要跳樓!”
楚青吓得跳起來,一口氣沖出大門,仰起頭本能望向呂悅病房的窗戶。
沒人!視線上移,在天臺看到滕逸的西服一角,瞬間手腳發涼的丢下一句“打119”跟着便拔腿沖回去。
呂悅要跳樓……楚青渾身發抖的摁着電梯上行鍵,發現電梯還停在八樓,旋即脫下高跟鞋,扭頭瘋了一樣光着腳往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