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滕逸給了她一個‘沒事’的安撫眼神,繼續溫柔的哄着失控的小女孩兒。
低沉醇厚的嗓音,溫柔如水,綿綿拂過耳畔。楚青恐懼的情緒無聲無息散去,而懷中的小女孩卻仿佛沒聽到,木然轉頭,定定的盯着滕逸看了片刻,毫無預兆的低頭咬住他的手臂。
楚青看到他皺了下眉,心跳無意識加快,嗓音顫的都破了。“我……要做什麽?”
滕逸搖頭,忍着疼擡眸對上她的目光,嗓音平和。“放松你手上的力道,有壓力她的反應會變大。”
楚青咬着下唇,一點點松開僵硬的手臂。
女孩還是不松嘴,死死的咬着滕逸的手臂,身體繃的死緊。楚青留意到她嘴邊的襯衫依稀被染紅,身體不受控制的抖了下,慌忙朝滕逸眨眼。
滕逸還是搖頭,像似感覺不到痛,輕聲在女孩耳邊說話。“呂悅,我是滕逸叔叔,你昨天跟叔叔說作業還沒做,叔叔給你帶過來了。”
呂悅眨了眨眼,像似把他的話聽進去,機械松開嘴。滕逸也随之放輕自己手上的力道,溫柔的沖她笑。“等期中考試拿到第一名,叔叔就帶你去雲海坐摩天輪,一定要加油。”
楚青感覺呂悅似乎放松下來,習慣性的望向滕逸,眼底多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滕逸一點點松開對呂悅的鉗制,雙手垂在她的雙手手臂上方,繼續柔聲安撫她的情緒。
楚青吐出一口氣,發現呂悅忽然又開始發抖,條件反射地收緊手上的力道,身上禁不住冒出層層冷汗,很快打濕後背。
今天之前,楚青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空茫的沒有任何的神采,黑漆漆了無生氣,像極了恐怖片裏的尋仇的壞小孩。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經歷過那樣的痛,心慌的感覺蔓延上來,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變得僵硬。
走神的功夫,呂悅再次發狂,腦袋磕到她的下巴上,疼的她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嘶……”
楚青又疼又怕,驚見她踢開滕逸,又要試圖去拔針,本能加大力道死死抱住她,喘着粗氣安撫。“姐姐不是壞人,姐姐聽說你畫畫非常好,能不能送姐姐一幅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呂悅安靜下來,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手。
楚青松了口氣,朝醫用床頭櫃努了努嘴,軟下嗓子。“姐姐給你買了只小兔子,等你傷好了,我們去買真的兔子養,你負責準備青草和青菜喂它,姐姐負責給你們拍照。”
呂悅緩慢的扭過頭,用她那雙黑洞一樣的眼睛,定定盯着楚青看了片刻,低下頭,突然張嘴咬住她的手臂。
“嘶……”楚青疼的眼淚都下來了,幾次想甩開她,又怕她做出更恐怖的舉動,抖着破音向滕逸求助。“怎麽辦?”
“你忍忍。”滕逸皺着眉,轉身,速度飛快的跑出病房。
怎麽忍?楚青呲牙,不住的抽氣。真的很疼,呂悅的力氣大的超乎想象。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她心底的仇恨和恐懼。
那種被欺負到底,忍無可忍的爆發式反抗發洩,發作的時候根本無法控制,何況她還這麽的小。
楚青至今還記得,當年自己是如何把欺負自己的男生腦袋打破,記得她抖着手,瘋了一樣要跟他們同歸于盡的情形。
那時候她想,大不了一起死,誰怕誰。
後來她被學校勒令休學,爸爸把生意轉去雲海,托了關系讓她重新入學,并且陪了她很長時間,她才慢慢恢複過來。
然而陰影依舊在,只是沒有呂悅這麽嚴重。
疼到眼前一陣陣發暈,滕逸終于折回來,額上布滿細密的汗水,手裏拿着一只塑料袋也不知裝了什麽,四平八穩的走進來,臉上挂着如沐春風的笑。“呂悅。”
呂悅像似有所感應,眨了眨空洞迷茫的雙眼,松開嘴,呆呆的擡起頭看他。“滕逸叔叔?”
“是我。”滕逸笑着坐下,眼神關切的掃一眼狼狽不已的楚青,示意她放松情緒。
楚青雙腿發軟,渾身發顫的做了兩次深呼吸,一點點松開手臂。
“姐姐是叔叔的朋友。”滕逸拿了紙巾,仔細幫呂悅把嘴角的血絲擦去。“叔叔給你帶了東西過來。”
呂悅動作遲緩的低下頭,視線落到他手中的袋子上,黑漆漆的雙眼漸漸恢複明亮。“我的作業?”
“嗯。把作業做完,待會叔叔要檢查。”滕逸把袋子打開,餘光見楚青走的極為艱難,眸光不由的閃了閃。
正好助理李文博過來,滕逸把呂悅交給他,輕聲在他耳邊交代兩句,起身過去扶住楚青。
楚青身上汗津津的,雙腿發軟的倒到他身上,臉色慘白,身子抖個不停。
滕逸蹙眉。“你怎麽回事?”
“吓壞了。”楚青慘淡勾唇。“背我去處理傷口。”
滕逸定定看她片刻,抿着唇矮下身子。現在他可以肯定了,她真的有問題,而且跟以前的經歷有關。
楚青吐出口氣,趴到他背上,疲憊的閉了閉眼。“那兩個自願者怎麽沒來。”
“施暴的學生也需要心理幹預,只是呂悅的情況比較嚴重,我必須時刻盯緊,防止出現最壞的結果。”滕逸嗓音淡淡,感覺到她還在發抖,眸色漸深。
下到一樓急診科,滕逸把她放下,轉頭去挂號。
楚青深深皺起眉頭,一點點将袖子挽起來,呲牙咧嘴的看着還在冒血的牙印。隔着衣服都能咬成這樣,要是沒衣服,怕是肉都要被撕下來。
滕逸挂了號很快折回來,楚青去處置傷口的時候,疼的不住哼哼,惹得年輕的急診醫生面紅耳赤,不時意味深長地偷瞄滕逸。
輪到滕逸,楚青單手揉着自己還隐隐發麻的下巴,視線一直在他臉上打轉。
他手臂上的傷口沒自己的深,也沒自己挨咬的時間長,可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也太變态了。
“下次玩情趣,別搞的這麽厲害。”急診醫生處置完畢,坐下取來單子開消炎藥。“傷口不要碰水,注意消毒,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一方攜帶有乙肝病毒,最好去做個檢查。”
楚青嘴角抽了抽,瞥一眼滕逸,發現他被咬的是左手,自己是右手,難怪醫生會腦洞大開。
從急診室出來,滕逸去拿藥,楚青坐在外面的等候區,微微眯起眼看着自己手上的傷口發呆,腦子裏空空的什麽都不想。
滕逸取了藥了回來,楚青正在跟人打電話,眉飛色舞的讨論某個明星的八卦。嘴巴一張一合間,下巴上的淤青格外明顯,搭配她的妝容,看着竟有幾分可憐。
滕逸坐過去,等她結束通話,寒意匮乏的掀了掀唇。“傷口還疼麽。”
“疼。”楚青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擡高下巴,可憐兮兮的跟他對視。“下巴也疼。”
語畢,不等他說話,楚青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腦袋驟然拉下來,跟着把他的聲音統統堵進嘴裏。
幹淨清新的味道,還有一絲甜味,楚青滿意的撬開他的牙齒,探了進去。
心跳在一瞬間放大,撲通撲通。
他的味道,比她想象的要好,好的讓她無法自拔。
滕逸怔住,根本沒有預料到楚青會這麽做。柔軟溫熱的觸感猝不及防的襲過心頭,淡淡的馨香味道令他有片刻失神,墨黑的雙眼不禁眯了眯。
清醒之後,眼底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平靜将她推開,居高臨下的睨着她。
楚青目露挑釁,即便能感覺到他隐隐流露的不悅,也渾不在意。若無其事的坐直回去,慵懶地靠着椅背,故意舔了舔唇正兒八經的詢問:“是不是有人來刺激到她了?”
“施暴學生的家長帶了個記者過來。”滕逸斂眉,拎着消炎藥,淡定起身上樓。
楚青聳肩跟上,本打算給主編發條微信,告訴他這邊的情況,想想又作罷。走出樓梯口,電梯正好停下,冷不丁看到又有記者出現,旋即加快腳步迎上去,故作驚訝的叫住對方。
“這不是楚大記者麽,轉口了?”來人偏頭往右側的走廊望去,別有深意的目光。“還是哪個女明星過來打胎?”
“真打胎也不會來這種縣城的醫院。”楚青嫌棄皺眉,順便把手舉高,方便他看到手臂上的牙印。“被那孩子咬的,別去刺激她了,今天算賣我個面子。”
來人沉吟一秒,臉上浮起嘲諷的笑。“你楚大記者竟然也有同情心,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嗯?”
楚青歪頭,皮笑肉不笑的噎他。“總比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好一些,聽說你老婆快臨産了,你說我要不要送份大禮給她,我真的很為難。”
“算你狠!”來人瞪她一眼,心有不甘的轉身。
楚青站在原地,無語撇嘴。昨天發布會的時候,一個個人模狗樣的承諾,絕對不會刺激受害人。
這才一夜過去,就迫不及待的出爾反爾,恨不得受害人在他們面前死去,都什麽毛病。
回到病房,呂悅已經睡過去。估計是自己來之前,護士給她打過鎮定劑。
楚青坐下,微笑着跟李文博做了下自我介紹,話鋒一轉。“能不能給她轉院去雲海,來采訪的記者越來越多。”
“這個需要她的監護人同意。”滕逸的嗓音壓的很低,起身拍了下李文博的肩膀,擡腳往外走。
楚青跟上去,見他在打電話,話到嘴邊又給吞了回去。
林妍妍昨晚告訴她,呂悅的爺爺奶奶不願意走,非要學校馬上給個說法。這不,一大早醒來給那孩子買了早餐,就不見了人影。
學校當然要給說法……楚青心念微動,餘光見滕逸已經打完電話,遂走過去,自然而然的拍他的肩膀。“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記得開錄音筆。”
滕逸面無表情的掃她一眼,不疾不徐的從她身邊越過去。
楚青不以為意,眨了眨眼,若有所思的下樓。
剛才,她吻他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應。眼神也特別的冷,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很讨厭自己。
不過沒關系,她對他有好感就夠了。
——
呂悅是二小五年級一班的學生,楚青經過一番打聽,找到她的班主任偷偷開了錄音筆,然後拿出跟訪證明和婦聯的證明,提出跟她了解情況。
這兩天她已經暫停上課,接受她們系統內部的調查,精神看起來十分萎靡。
楚青安慰一番,煞有介事的問起呂悅平時上課學習的情況。
班主任的說辭還是沒變,覺得小孩子打打鬧鬧正常的很,并且認為她沒錯的話,不可能班上其他的學生會聯合起來打她。
楚青好幾次忍不住想要發火反駁她,到底忍了下來。
這世上沒那麽多感同身受,鞭子沒打在自己身上,是感覺不到痛的。
她想起主編去年做完專題調研,獨自在酒吧喝酒遇到她說的那句話。
他說:“楚青,你知道真正的絕望,是什麽感覺麽?不是無法升職,不是稿子壓着不讓發,而是親眼看到一個只有十多歲的孩子,寫下無非一死,無非一命的遺書。”
楚青那晚喝的有點多,隔天醒來想起他的話,給他發了條微信,才得知他申請休假,躲到遙遠的大利道羅麥特山尋求寧靜。
彼時,她想告訴他,她知道,終究沒說。
在他眼中,她跑娛樂口,忙的時候也累的像條狗,更多的時候是安逸的,清閑的,看起來風光無限。
而且她也不需要去體味疾苦,不需要苦哈哈的拼升職拼加薪,她只需要拼命花錢。
可他不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她也寫過遺書。在被毆打尋求幫助無果之後,她甚至想過在教室裏放一把火,讓欺負自己的那些人統統去死。
但她沒那麽做,而是從在建的新教學樓樓前拿走了一塊板磚。
後來的事跟呂悅的經歷相似,卻又比她幸運太多。
她父母健在,寵她上天,在随後的十幾年裏,默默為她築起遮擋風雨的牆……
耐着性子陪那位班主任聊了将近一個小時,她還是言必呂悅有錯,她的教育和管理毫無問題。
楚青實在聽不下去,正好手機有電話進來,遂起身告辭。
走出她家門的那一刻,維持許久的笑臉一下子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