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延國夫人的生辰】
今日奚浚遠受皇後娘娘之托,要到江靖王府上拜訪,送高蘭郡主禮物。
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江靖王去求了皇上,想給這兩個鬧別扭的孩子多制造些相處的機會罷了。
高蘭郡主早早叫董嬷嬷給鞠清子捎了信,讓她有機會跟奚浚遠見一見。
畢竟不是第一次見面,這一次,鞠清子心境倒是平穩了許多。
她托着首飾匣子在回廊處等候,大概等了小半個時辰,就看到奚浚遠繞過影壁,朝她的方向走來。
說實話,自從知道他就是奚浚遠,她有些後悔不該嘲笑他那“天下第一美男子”稱號。雖然她不知道他的容貌算不算天下第一,不過,确實是她從古至今見過的最美的男子。
論禮數,見了侯爺,她該避到廊下行禮才對,不過這樣他就看不見她了,她該怎麽引起他的注意?
鞠清子靈機一動,手輕輕一松,首飾的匣子砰然而落,金簪子叮叮當當撒了一地。
清亮的聲音果然讓他停下了腳步,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鞠清子假裝倉皇失措,俯身去撿那些金簪。
“咦?”奚浚遠認出了她,“你怎麽在這裏?”
“侯爺?!”鞠清子擡起頭,故作驚愕狀,瞪大眼睛,“侯爺……緣何也在此?”
“真是巧啊,”奚浚遠笑道∶“與你這小姑娘忒是有緣。”
“給侯爺請安。”鞠清子叩首道∶“上次得罪了侯爺,這次又驚擾了侯爺,民女真該死。”
“你是這府裏的丫鬟?”奚浚遠卻好奇道。
“不,民女是賣婆。”鞠清子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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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婆?”奚浚遠詫異地上下打量她,“這麽說,你真的已經成親了?”
“呃,侯爺如何這般說?”鞠清子一怔。
“一般做賣婆的都是已婚婦人。”奚浚遠道∶“本侯從小到大,還從沒見過未出閣的大姑娘當賣婆的。”
“民女……确實嫁了人。”她該怎麽跟他解釋?算了,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真看不出來,”奚浚遠笑道∶“你這般年少,本侯以為你還是個小姑娘。”
若說現在這個身體,的确比在現代時年輕不少,但鞠清子從不覺得自己是小姑娘,或許是心态已老的緣故。
“你已經見過高蘭郡主了?”奚浚遠瞧見她手裏的首飾匣,俯身替她拾起一支簪子,“別怪本侯說話不好聽,這樣的貨色,她是不會喜歡的。”
今天不過是來演戲的,首飾就随便挑了幾樣,她也沒太花心思,沒想到雅侯爺會給她這樣的建議。鞠清子道∶“民女還沒見到郡主。”
“趁早回去吧,另挑些好的來。”奚浚遠語氣溫和地道∶“高蘭郡主若當面數落你,我怕你難堪。”
呵,他倒是一片好意,看來那天他說今後自己有事可以找他幫忙的話并非說說而已。鞠清子亦關切地問道∶“侯爺,那尊觀音像如何了,可修補好了?”
他那日說觀音頭是要送還給他表姨的,他究竟有幾個表姨……莫非,便是送給皇後娘娘的?
“已修繕好送到宮裏去了。”奚浚遠坦言答道∶“你既已知我的身份,我便說了吧,這本就是皇後娘娘的東西。”
雖然已猜到了幾分,但鞠清子還是愣了一愣,“打碎了皇後娘娘的東西……那可怎麽得了?”況且是送子觀音,宮裏應該很忌諱吧?
“所以說,皇後娘娘待我好啊。”奚浚遠莞爾道∶“那時我還年幼,什麽也不懂,皇後娘娘又正值懷太子的時候,我闖了這個禍,她卻一點也沒責備,如今就算訪遍天下,我也要完璧歸趙的。”
“皇後娘娘仁德。”鞠清子贊嘆道∶“侯爺你也是一片赤誠之心,但凡世間善事,菩薩終歸會成全的。”
“你這小姑娘……你這小娘子,倒挺會說話。”奚浚遠道。
小娘子?這個稱呼……鞠清子聽着真有些不适應,來到這裏後,人們一般喊她鞠娘子,這小娘子聽着倒挺可愛的。
“你這些首飾高蘭郡主不會感興趣,但卻可以賣給我。”奚浚遠忽然道∶“可以送給我娘。”
鞠清子一愣,呃,她賣的款式,有這麽老氣嗎?連忙道∶“侯爺高義,想必是要幫幫民女,但不礙事的,這些首飾就算郡主看不上,也會有別家看上的。”
奚浚遠卻執意地道∶“我是真的打算挑些東西送給我娘,她下個月要過生辰。”
“真的嗎?”鞠清子頗感意外,思忖片刻之後,答道∶“那民女改天另挑些好的,送到侯爺府上如何?”
如此一來,她便又有機會好好調查他,何況是去他家裏,肯定能了解得更為深入些。
“好,”他爽快道∶“那就說定了,你找個日子,派人先知會我一聲,到時我在府中等你便是。”
“是。”鞠清子含笑欠身道。
奚浚遠亦是一笑。
不得不說,他笑起來,仿佛繁花初綻,粲若星辰,的确耀眼得很。鞠清子覺得雙頰微燙,低下頭去,思緒也不知落在了哪裏,飄飄蕩蕩的,神游一般……
“鞠娘子——”
正思忖着,忽然看到董嬷嬷朝她走來,鞠清子這才察覺,似乎自己在這游廊之上已經站了好一會兒。
“侯爺剛才去見了郡主,現在已經走了。”董嬷嬷嘆了一口氣,“郡主喚你進去呢。”
“怎麽?”鞠清子聽到這語氣中似有擔憂,“郡主跟侯爺,又鬧別扭了?”
“可不是嗎?”董嬷嬷訴苦道∶“每次見面總是吵架,也不知為什麽……”
鞠清子蹙眉,“上次不是提醒過郡主嗎?請她收斂收斂脾氣的。”
“老身也說不清楚,鞠娘子,你自己去瞧瞧吧。”
董嬷嬷言畢,引着她往高蘭郡主的暖閣去。
鞠清子沒有多問,只是緊緊跟着,才靠近暖閣門邊,便聽見屋裏有砸碎花瓶的聲音,想來是高蘭郡主在大發雷霆。
董嬷嬷無奈地看了鞠清子一眼,鞠清子點了點頭,暗示她不必太擔憂。
董嬷嬷揚聲道:“郡主,鞠娘子來了。”
屋裏安靜了好一陣子,高蘭郡主的聲音才傳來,“進來吧。”
董嬷嬷輕輕打起簾子,鞠清子随着她步入其間。
鞠清子上前施禮道∶“給郡主請安。”
她垂眉看到滿地花瓶的碎片,上好的官窯白瓷,真是可惜了。
高蘭郡主還在生着悶氣,靠着椅背,不發一語。
“郡主這是……跟侯爺又鬧別扭了?”鞠清子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本郡主已經盡量收斂了,”高蘭郡主抿唇道∶“但他還是那般,總惹我生氣!”
鞠清子想了想,道∶“郡主與侯爺到底說了些什麽,可否給民女講一講?”
高蘭郡主壓下火氣,解釋道∶“下個月是他母親的生日,我說要親自送些賀禮過去,他卻說不必了,他們沒打算操辦宴席,只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就夠了。這話是什麽意思?不就是沒把我當成一家人嗎?你說氣不氣人?!”
“所以郡主就發脾氣了?”鞠清子問道。
“我不該發脾氣嗎?”高蘭郡主揚聲道∶“他這般羞辱我,不該發脾氣?”
“這也算不得羞辱吧,”鞠清子道∶“畢竟這親事還沒定下,說起來,還算不上真正的一家人。”
“所以是我自取其辱嗎?”高蘭郡主再度氣得全身發抖,“我自輕自賤,倒貼不要臉?我活該?”
“郡主何必用詞如此激烈?”鞠清子道∶“民女上次跟郡主說過,凡事要往好處想,或許侯爺府上真有什麽不方便的,所以過生日不想過于鋪張。”
“我已經盡量降‘噗’了!”高蘭郡主不滿地道。
鞠清子差點忍俊不禁,呵,PU——親子的不确定性,上次她解釋給高蘭郡主聽的時候,用了諧音詞“噗”,高蘭郡主于是記住了。
要降低這個“PU”,想讓男人覺得她可靠,是個合乎妻子标準的好人選,首先得收斂她這飛揚跋扈的脾氣。
“郡主,這府中的樓閣有多高呢?”鞠清子忽然問道。
“什麽?”高蘭郡主一怔。
“這王府之中,最高的樓閣是哪一座?”鞠清子重複道。
“大概是東廂的觀月閣吧。”高蘭郡主解釋道∶“足足有六層。”
“假如郡主在觀月閣的頂層上,而侯爺在這地面上,兩人又如何能聽清對方說了什麽、如何能說到一塊去?”鞠清子道∶“唯有郡主從樓上走下來,才能與侯爺好好相處啊。”
高蘭郡主凝眸,仿佛有點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已經走下來了,”高蘭郡主挑眉強調道∶“我纡尊降貴,早就走下來了。”
“不,郡主只是走到了第三層而已。”鞠清子耐心地道∶“郡主自以為已經降了很多的‘噗’,然而,仍在高高的第三層。”
高蘭郡主愣住,陷入思忖之中。
“郡主,唯有真正走到地面上,才能與侯爺真正相遇,平起平坐地說話。”鞠清子道:“心裏憋着氣,覺得委屈,只走到第三層,雖花了功夫,但沒達到目的,這卻是白費力了。”
高蘭郡主久久沒有言語,半晌之後終于道:“你說得有道理……你今日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鞠清子颔首,“侯爺打算從民女這兒買些首飾,叫民女送到他府上去。”
“是嗎?”高蘭郡主苦澀地笑,“他待你倒好——待一個陌生人都比待我好。”
“屆時民女一定幫郡主打聽清楚,究竟是什麽原因,侯府才不打算擺宴席。”鞠清子立刻道∶“究竟雅侯爺是敷衍郡主的,還是真有隐情。”
“好,好,”高蘭郡主皺着的眉頭總算松開,連聲道∶“你一定要幫本郡主打探明白,事成之後,本郡主不會虧待你的。”
鞠清子看得出這少女心中的急切,然而感情的事最最急不得。
鞠清子倒有些同情高蘭郡主,那種彷徨無助就像當年她經歷的那般……所以她願意幫她,仿佛心底驅使,即使無關利益,也願意幫她這個忙。
她就是這種愛管閑事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在臉書上給人免費解答情感困惑那麽多年,耗費那麽多時間。
或許,在為別人解決困難的時候,她心中也會得到一點點快樂吧,這些微小的快樂,便是她助人的初心。
比起江靖王府,雅侯府的富麗堂皇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建築上喜歡用濃墨重彩的色澤,明瓦、紅牆,搭配滿院栽種着金黃的銀杏樹,在湛藍天色的秋季裏,給人一種濃烈的華麗感。
鞠清子将一對像冰塊一樣剔透的玉镯子遞到奚浚遠的面前。
他拈在手中,瞧了又瞧,蹙眉道∶“這不是羊脂玉?”
“這是翡翠。”鞠清子答道。
“不值錢吧?”奚浚遠随口道:“翡翠是什麽?從沒聽說過。”
在蕭國,羊脂玉盛行,但翡翠甚少人知曉。
“侯爺別着急,請仔細品鑒品鑒,這玉究竟如何?”鞠清子莞爾道。
奚浚遠打量道∶“雖不及羊脂玉溫潤,卻是色澤通透明亮,有翠色、有紫色,倒覺得像春天美景一般。”
“此種翡翠就叫做‘春帶彩’。”鞠清子笑道:“王爺,你再看這一只。”
“這一只白色的底子卻有縷墨色飄在其中……”奚浚遠拿起她遞過來的另一只翡翠觀賞道∶“倒覺得像潑墨畫似的。”
鞠清子點頭,“對,這個叫冰種飄花,也是翡翠中難得的極品,還有這個——”
她将第三只镯子捧過去,奚浚遠的表情仿佛越來越感興趣。
“這一只雖然不夠通透,但是滿滿的深翠色,比祖母綠寶石的顏色更濃,顯得穩重洗練,須得特別華貴之人才配得上。”奚浚遠評價道。
“對了,這是老坑滿翠。”鞠清子點頭道∶“侯爺果然品味超群,這三只镯子代表了翡翠裏的三種極品,其中特色侯爺一眼就瞧出來了。”
“是嗎?”奚浚遠不由有些得意,“不過,說了這麽多也沒用啊,你這東西不夠值錢。”
鞠清子道∶“現在不值錢,是因為沒什麽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民女猜測不久以後,當此種玉在市面上盛行起來,這樣的極品可就不太好尋了,因為會被別人一搶而空。”
“可萬一它盛行不起來呢?”奚浚遠反問道。
“怎麽會呢?”鞠清子笑答,“侯爺是何等人呢?你有的東西,天下人皆向往,若你稍稍戴一塊翡翠玉佩在身上,在京裏走一圈,大家都會好奇這究竟是什麽。若你送給皇後娘娘一對這樣的手镯,那更不得了,天下女子都會争相效仿皇後娘娘的。”
“你這小姑娘……小娘子,還真聰明。”奚浚遠不禁笑了,“你真适合做生意啊。”
鞠清子暗笑,這有什麽奇怪?這在現代,不就跟找明星打廣告一樣嘛。
“只要東西确實是好東西,就算它現在不出名,将來也會出名的。”她道。
“好吧,”奚浚遠不再堅持,改口道∶“這些東西我就全收了,就算我娘不喜歡,也當是我自個兒的收藏吧。”
“侯爺,”鞠清子趁機打探,“聽郡主說,她想親自送賀禮給延國夫人,恭祝夫人生辰……”
延國夫人就是奚浚遠的母親,因為是皇後娘娘的表姊,被封為一品诰命夫人,賜號“延國”。
奚浚遠只道∶“哦,我已回了她,讓她不必來了,我娘沒打算大操大辦。”
“生日是一年一度的盛事,難道不當與親朋好友歡聚,圖個喜樂?”鞠清子疑惑地問∶“延國夫人倒也不必如此低調吧?”
“我娘……”奚浚遠語氣忽然停頓,仿佛另有隐情,只敷衍道∶“我娘近日不在府中,所以就作罷了。”
這鞠清子倒沒料到,“難道,延國夫人出京去了嗎?”
“嗯,散心去了。”奚浚遠只道。
這聽來實在蹊跷,延國夫人的生辰将近,按規矩,京中各處肯定會派人來祝賀,皇後娘娘也會下旨恩賞,沒道理她忽然獨自出京去啊……不過,奚浚遠不願多說,鞠清子也不好再多問。
“如此,民女先告辭了。”她道∶“本來奢望能見上延國夫人一面,由夫人親自挑些首飾,看來民女是無福了。”
“我替我娘挑幾件也是一樣的。”奚浚遠道∶“不都把你這些翡翠買下來了嗎,還不知足?”
“是、是,多謝侯爺,不過我們這些做賣婆的,肯定是貪心的。”鞠清子擠出笑意。
“放心,若這些翡翠真的好,改天本侯會再喚你來的。”奚浚遠道。
“多謝侯爺。”鞠清子躬身道。
“浚遠、浚遠——”忽然屋外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一個婢女打起簾子通報道∶“老太爺回來了。”
“是我父親。”奚浚遠對鞠清子道∶“你先在這裏等一等,父親大概有事找我。”
奚浚遠的父親?她聽說過,雖然兒子封了侯,但奚老太爺仍只是禮部尚書,所以在這府裏的地位尴尬得很。妻子是皇後娘娘的表姊,本就高他一等,如今兒子有了爵位,也淩駕在他之上,感覺有點可憐呢。
鞠清子心下好奇,悄悄走到窗邊,從窗縫兒往外望去,看見院中站着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奚浚遠大概像他的母親,長得清俊絕美,然而他的父親實在有些不出衆,一臉老實相。
呵,棒子男,鞠清子在心裏道。
像她在現代見過的許多宅男一樣,奚老太爺就給她這樣的感覺,想來奚浚遠的母親是一個“雞女”吧?
如果一個男人是雞,即長得帥、嘴巴甜、會撩妹,那麽他的女人基本是老虎,既有錢又強勢的女人。
如果一個男人是老虎,即霸道總裁類型的,生活重心全在事業上,那麽他的女人基本是棒子,也就是賢妻良母,即使他有多偶傾向,她也不會離婚。
如果一個男人是棒子,即老實專一類型的,那他的女人基本是雞,也就是在相貌上會優于老公,在家裏都是老婆說了算,老公的錢全交給她,老婆也比老公能言善道。
“你母親幾時回來?”奚老太爺問道。
“父親放心,過兩日兒子就去接她。”奚浚遠答道。
“她生辰就快到了,總不至于……”奚老太爺似乎憋着一口悶氣,卻又不好發作,只在言語間略微激昂地道∶“總不至于不在家裏過吧?”
“母親再怎麽樣,心裏應該有分寸的。”奚浚遠道∶“兒子一定把她接回來,不讓母親再胡鬧了。”
“那就好。”奚老太爺眉頭緊蹙,似在思忖着什麽,過了好一陣子,又重複道:“總之,叫她一定回來,別丢了咱們奚家的顏面。”
看樣子,奚老太爺與延國夫人是吵架了?延國夫人似乎是為此故意避到外面去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麽……鞠清子有些想不通,按理,棒子男都會對雞女百依百順,夫妻間斷不會産生太大的嫌隙,這家人究竟怎麽一回事?
難道她判斷錯了?奚老太爺并非棒子男?
鞠清子決定把這件事好好打聽清楚,就算沒受高蘭郡主所托,心中巨大的好奇也驅使她弄清楚。
好奇心啊,真能害死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