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集團董事開會,梁在野失手打落了東西,玻璃杯傾倒濕了幾頁文件,他卻只顧着撿地上的鋼筆。周圍人都知道大老板最近狀态很差,總是勉強捱到散會就立刻回家,好在需要他過目定奪的合同終歸沒出過錯。
狐朋狗友們都以為他在為遺産的事跟他弟弟怄氣,于是下班以後把他截住了,要哥幾個出去散散心。彭程搭着他的肩膀叫進來一串兒漂亮小鴨子給哥們嘗鮮,見梁在野對其中一個文弱白淨的男孩多看了幾眼,就揮手叫他過來給梁少點煙。
鄭晝拿了副撲克往卡座裏一靠,随手拉牌cho,挑眉看他:“心裏有事兒?”
“沒事兒。我能有什麽事兒。”梁在野叼着煙去腿上坐的男孩兒的打火機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煙氣,“累的。”
“那是,都累成什麽樣兒了。”鄭晝笑了一聲。他猜得八九不離十,肯定跟嫂子有關,這世上能制住梁少的人可不多。
腿上坐的男孩湊過來跟梁在野親嘴,梁在野把嘴裏的煙全灌給了他,嗆得他直咳嗽,但這一屋裏全是他十輩子也惹不起的人物,他不敢咳嗽聲大了,捂着嘴把自己憋得臉通紅,男孩臉頰上也有一顆紅色小痣,俏皮地在臉蛋上一動一動。
梁在野攥了一把他肉乎的屁股,自言自語:“我家那位要能這麽老實聽話就好了。”
男孩以為這位少爺好相與,湊趣兒問是不是嫂子脾氣不好。
梁在野眼神暗了暗。
鄭晝咳了一聲暗示男孩別多事,不料這小孩規矩還沒學透,跟梁在野說,那您別喜歡他了喜歡我嘛。鄭晝當即知道大事不妙,結果還是沒拉住梁在野,不光給了那男孩一巴掌,還拿打火機把人家臉蛋上的小痣給燒了,包廂的小鴨子們看得腿直發抖,幾位同行的貴公子們照樣喝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當沒看見。
後來梁在野自己找了個清淨地兒坐,灌了半瓶酒。
這些天半夜文羚會牽住他的手。他側身過來讓小孩牽着,挺高興的,還有點不知所措。他嘗試着去說一句表白的話,但常常剛說出個“我”字就不知道怎麽接續下去,往往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有營養的話。
昨晚文羚睡覺的時候直打哆嗦,手腳都縮在一起,就差背個殼兒把腦袋也縮裏了。梁在野沒忍住,把瘦得快散架的小孩抱起來,悠着勁兒拍了拍後背。
文羚縮進他懷裏,用冰涼的指尖摸他的鼻梁和眉骨。現在只要這個小孩露出點脆弱和依賴,輕輕抓住他的衣服,梁在野就心軟了。
只是沒想到,他在一片黑暗裏叫了他一聲如琢。
梁在野當時頭皮都炸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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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床翻箱倒櫃地找槍,有一瞬間他想幹脆就把這小魔鬼弄死得了,一槍崩了他一了百了。
他開了燈,扯着頭發把文羚拖起來。文羚從睡夢裏朦胧清醒,有點畏光,擡起瘦削的小臂遮擋了一下。看着他那副模樣,梁在野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從前稍不順心就能把他拖下床來踢幾腳,現在卻像照顧寶貝一樣捧在手裏怕摔了,他畏光時躲閃的樣子讓梁在野又疼又想發瘋大叫。
梁在野最終不顧他的抗拒狠狠地上了他,把忍了幾個月的憤恨和妒意全發洩在那個小洞裏。
“媽的,在老子床上想男人,你長本事了!”他毫無節制地在文羚身上撒野,低吼着問他,“我是誰?”
文羚抓住床單,手心的汗把床單泅出一小塊痕跡,畏懼地睫毛簌簌顫抖:“……梁在野。”
“小婊子你還不如搞死我,你是我的吧?是我的吧?為什麽想我弟弟,被老子玩爛了還想他,他不嫌你髒,啊?”梁在野低頭吻他肩胛的刺青,然後咬他,咬得他痛叫。
罂粟成瘾,烏鴉不祥,他當初随手挑了這個圖案時從沒想過這詛咒會一語成谶。
文羚聽到這些話時僵直了身子,後來就不再掙紮了,默默趴在床上,鼻子裏有血流出來,發抖的指尖扯了扯梁在野的衣角,輕聲說“野叔,我有點疼。”
梁在野心裏有根弦被猛撥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把人翻過來面對自己,頓時被他褪去血色的臉和臉上的血吓住了,慌忙抱他去用冷水洗,半天才止住。他連夜打電話叫醫生,回頭就看見文羚一頭栽進了浴缸裏,驚得他三步并作兩步去扶,自己險些也摔一跤。
“羚兒!”
整整一個晚上,雞飛狗跳。
鄭晝按住他的酒杯:“行了哥。”
梁在野看了一眼手機,唐寧發來了一條簡短的消息,給了他一個郊區的地址,說我們的賬該清算了,我等你。
唐寧離開老宅時放過狠話,要讓梁在野付出慘痛的代價。這事兒不了結始終是個隐患。
“跟我出去一趟,估計晚點回來。”梁在野按了一下鄭晝的肩膀,鄭晝拿上車鑰匙跟包廂裏的朋友們打了個招呼,有事兒提前走了,下回再聚。
與此同時,一輛紅色保時捷停在了梁家老宅外邊。唐寧踩着高跟鞋優雅下車,低聲跟電話裏吩咐了兩句,數百米外的六輛面包車停了下來,從裏面下來不少穿黑色西服的保镖,每個人都提着一個塑料桶。
文羚正躺在庭院的躺椅裏曬太陽,大狗卧在腳邊打瞌睡,聽見嗒嗒的腳步聲靠近,立刻豎起耳朵叫了兩聲。
唐寧驚訝于這個男孩的虛弱和消瘦,和上次見他時幾乎變了一個人。況且她初次見他時就理解了我見猶憐的含意,她毫不意外梁在野會喜歡他,男孩看起來幹淨澄澈,有種超然物外的藝術氣質,居然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迅速衰敗凋殘了。
她走到文羚面前摘了墨鏡:“聊聊?”
文羚睜開眼睛,平靜地望了她一會兒,她身上有股戾氣,還帶着讓人退避的壓迫感。
他披着一件單衣,請唐寧到自己的卧室聊天,還為她泡了一杯茶。
卧室的四面牆新挂上了不少畫,色彩驚豔,筆觸完美。唐寧走在每一幅畫間,時間像被無限拉長了,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小房間裏行走了很久,周圍變得黑漆漆一片,只有滿牆的畫清晰可見。
她捂住莫名其妙悶痛的胸口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接過了文羚泡的茶,窗外還是白天。
文羚慢慢地從滿地顏料和畫板裏搬出一把椅子給唐寧,自己則捧着茶杯坐在床邊。
唐寧問:“為什麽那天你會突然提起我們的女兒?梁在野手裏的錄音就是你給他的吧。”
文羚并不否認。
唐寧哼了一聲,美豔的眼睛将文羚盯得無處遁形:“孩子是我的,我決定生就生,我不想生就不生。是梁在野一直瞞着我說是男孩,我信了他,他是個騙子。”
文羚不是很懂豪門的恩怨。他給唐寧講起小時候的事。
他六歲就被查出先心病,姐姐上大學的錢被爸媽拿來給他治病,當時姐姐都已經考上最好的美術學院了。爸媽都說藝術家都是男的,女的天生沒那個腦子。
其實是他的出生拖累了姐姐的夢想,但姐姐沒怪他,用第一次打工賺的錢給他買了一盒白夜水彩和一沓水彩紙,笑着對他說,畫畫會讓身體忘記疼痛,要好好畫畫啊。
後來他又不慎有了一個妹妹,這個妹妹在被确定是妹妹的當天就被爸媽流掉了。
“我和你沒有仇,我只是讨厭你。”文羚默默轉着茶杯,擡眼問唐寧,“你也覺得女孩子不好嗎。”
唐寧笑了笑:“跟你說你也不懂。”
樓下突然發出一聲恐怖的爆炸巨響。
文羚吓了一跳,放下茶杯趴到窗口向下望,有濃煙從廚房窗口湧出來,不少傭人從宅門裏跑出來,大叫着天然氣爆炸了。
文羚愣了愣,回頭看唐寧。
“放心,我們唐家過了今晚就會在國內消失了。我要送給梁在野一份禮物。”唐寧緩緩拉開挎包的拉鏈,“我和你也沒有仇。但我得讓他失去點什麽。”
文羚讀懂她的意思以後立刻朝門外跑,然而唐寧先一步走出卧室,朝房間裏扔了一個玻璃瓶,迅速把文羚鎖在屋裏。
玻璃瓶炸裂在地板上,透明液體四處飛濺,濃重的汽油味擴散開來。
老宅東苑各處都燃起了火焰,宅院自帶的消防用具卻被人破壞了。
短暫的幾分鐘內滾着黑煙的火舌就已經舔到了二樓,文羚用盡力氣把飲水機推倒打濕蠶絲被,然後拽掉窗簾剪成條連接起來。做完這些文羚已經沒有力氣了,坐在打濕的被褥裏扶着胸口喘氣。即使他身在二層,因為老宅構造寬闊,層高非常高,靠他自己根本也爬不出去。
他所在的小房間偏僻又閉塞,此時就像被隔絕在世界之外,喧嚷聲,哭叫聲,火焰燃燒木材時的噼啪炸裂聲,還有狗叫聲。
文羚聽到他的狗在拼命撓卧室的門,瘋狂吠叫——它原本應該被栓在院子裏的。
文羚走到門邊,把最後一瓶礦泉水貼着門縫倒出去,然後下命令:“善哉,躺下。”
那條大德牧異常聽話,在地板上滾來滾去,渾身皮毛都裹上了水。
“去吧,跑出去。”文羚貼着門對它說,“謝謝你。”
大狗哀叫了好幾聲,叫聲漸行漸遠了。
濃烈的黑煙熏得文羚喘不上氣來,他用濕窗簾捂着鼻子跪在了床邊。床底下有一盒舊白夜水彩,水彩底下壓着梁如琢的照片和袖扣,文羚慢慢把它們拿出來,裝進了濕被褥拉鏈裏。
想了想,又去書架上翻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也裝進了濕被褥裏。
外邊的火星濺落進來,引燃了地上的汽油,火焰立刻舔到了牆上的畫,一幅一幅的畫開始燃燒。
文羚平靜下來,默默坐在小角落,望着牆上燃燒的畫。
那些都是他用絕望畫成的作品,确實,再過一瞬間這些畫就會化為灰燼,但當它們熊熊燃燒時,就擁有了光明。
文羚好像讀懂了什麽,但這些事他也只能帶回天堂思考了。
他又聽到了狗叫,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跑回來的,它的肺好像都在呼啦呼啦地響。
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嘶力竭地喊。還有傭人在尖叫,二少爺!二少爺快下來!
小窗就那樣炸開了,梁如琢敏捷地從窗口翻進來,和沖天的火焰一起,像耀眼的加百列降臨在他面前。
文羚怔怔地想,這個構圖好完美,為他添一雙翅膀就更加完美了。
“羚兒!”梁如琢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把文羚從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拉回了現實。
“寶貝,你那條狗真沒白養。”梁如琢用地上的濕被把他裹起來,飛起一腳踹開卧室門,抱着他翻越護欄,向樓下飛奔。
“別害怕。”梁如琢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護在他頭上,寬闊有力的手掌把文羚的臉捂住按在胸前,不顧一切地在掉落的火苗中向外沖。文羚聽得到梁如琢心髒有力的搏動,耳邊時不時傳來一句喑啞溫柔的安慰,不怕,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在我懷裏不要動,我愛你。
燒斷的巨大木雕砸了下來,梁如琢想也沒想就把文羚護在了懷裏,燃燒的木杈挂在半截裝飾鐵鏈上直直朝梁如琢的眼睛刺來。
眼前忽然一黑,緊接着變成了一片血紅。他看見文羚在對他笑。
文羚把右手從梁如琢眼睛上移開,整個手背被木杈貫穿了,血淋淋地像開了一朵紅色的花。
——梁在野是跟消防隊一塊來的,他和鄭晝飛車趕到時整個東苑都籠罩在一股巨大的黑煙中,傭人管家都在哭泣嘆息,左右都不見文羚的影子。
消防員們拉起警戒線,把梁在野攔在外邊,梁在野大力推開幾個消防員往房子裏跑,嘴裏咒罵唐寧那個毒辣的潑婦居然會調虎離山。
他一直不明白唐寧所說的付出慘痛代價意味着什麽,金錢嗎?公司嗎?合作夥伴嗎?他不明白,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
但看着文羚卧室的小窗燃起沖天火焰,冒着滾滾濃煙時,他感到痛了,從骨到皮地痛了,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心尖上正在掙紮着失去。
宅門轟的一聲被人踹開,梁如琢抱着文羚緩緩走出來,無情地看了馬上要沖進來的梁在野一眼,撞開他的肩膀走向救護車,大德牧伸着舌頭跑過來舔文羚垂落的腳。
護士們争分奪秒地接下文羚虛弱的身體,梁在野也想跟上去,被梁如琢一拳揍翻在地上,發狠的拳頭雨點一樣密集地落在臉上身上。
梁在野剛想還手,就看見他弟弟臉上濕了,眼淚淌得毫無風度。
上一次他弟弟哭是什麽時候呢,梁在野怔然回想。
哦,原來他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