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十（五）
趙馨瑤的案子是在他們結婚後一個月左右鬧大的，檢舉人是她的前夫陳柏峰。
這件事在某一個清晨，像一只易燃的爆竹，點燃了周明凱和陳皎皎的這個小窩。
周明凱正在廚房裏熱牛奶，出來的時候就聽到陳皎皎在和陳少季打電話。
她耳邊夾着電話就很着急地想要換鞋子出門，周明凱不動聲色地把牛奶和烤吐司端上桌，然後對她說：“早餐吃了再出門。”
陳皎皎端起牛奶喝了一口，然後拿起吐司就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對不起啊，阿季的車已經樓下等了，我有點事我先出去了。”
周明凱當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事情往外跑，但是他面無表情地端起陳皎皎喝過的那杯牛奶小口小口地抿，順便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
陳皎皎拿着一塊吐司下樓，陳少季今天沒有坐公司團裏的保姆車，他是開自己的車來的，低調得很，陳皎皎爬上車才有空問清楚：“什麽情況啊？為什麽會這麽突然…”
趙馨瑤和陳柏峰在兩年前就已經協議離婚，但是公司股權因為還有陳皎皎的外公的投資所以難以割裂，作為利益共同體的這對夫妻已經很久沒有聯系過了。
陳少季心裏有數，但是他不能真的告訴陳皎皎，并且他在這件事情上也實在是尴尬，所以他只能含糊道：“我也還沒搞清楚，但是警察今天已經把阿姨…你媽媽帶走了，總之我們先回陳家，其他的再說。”
陳皎皎和陳少季一踏進陳家老宅，就看見陳柏峰正坐在客廳裏逗弄着兩個小孩。
陳皎皎是不會和陳柏峰好好講話的，她把大衣扔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就直接開口質問陳柏峰：“老頭你什麽意思啊？”
陳柏峰把小孩子放回到地上，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看着她：“我沒什麽意思，趙馨瑤她涉嫌巨額貪污和挪用公款，挪的還是我們陳家的錢，我作為守法公民舉報她不應該嗎？”
陳皎皎從他手裏奪下茶杯：“你在給我講故事呢？陳柏峰，我媽什麽人我清楚，你為的什麽你自己心裏也應該清楚。”
“你當年白手起家是沒錯，但是要是沒有我媽從趙家帶來的那些家底，你拿什麽白手起家？你現在要娶新太太了，覺得自己該和我媽分清楚了？倒打一耙？”
陳柏峰面對女兒的指責全都承認，但是面色還是平靜得很：“你在這和我說沒用，證明你媽有沒有罪是警察和檢察官的事情，我和你說了都不算。”
……
周明凱在早上十點左右，接到了陳皎皎的電話，事實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趙馨瑤的案子背後的一切，但是他佯裝不知，平靜而自然。
陳皎皎在電話那頭給他簡單了敘述了一下這件事，然後問他：“周明凱，我想要去見一下我媽媽，可以嗎？”
周明凱手握着手機站在窗口停了半天，但是最後還是對陳皎皎屈服：“…可以，我來安排。”
陳皎皎在那天下午見到了趙馨瑤。
趙馨瑤看上去精氣神還算好，面色也算紅潤，畢竟是懷孕的人，江家的人看來是真的很用心地在幫她養胎。
陳皎皎在她的對面坐下，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趙馨瑤了，自從她結束了和陳柏峰長達六年的鬥争，終于選擇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之後，她們母女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陳皎皎看着她，但一下子也不太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輕輕地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趙馨瑤搖搖頭：“你江叔叔都安排好了，調查完就會有結果，你不用太擔心。”
她看上去并不需要陳皎皎的幫助，這位也算是擁有着并不平順的半生歲月的女人，早就替自己籌謀好了一切。
她說：“皎皎，我和你父親鬥了很多年，現在依舊在繼續，所以不要擔心我，我完全可以。”
陳皎皎在那一瞬間，發現自己并不能理解這個女人。
從她初中的時候，得知陳柏峰出軌，目睹趙馨瑤的崩潰，其實她是有同情過趙馨瑤的。
作為一個女人，她很可悲。
但是作為一個母親，陳皎皎很厭惡她。
厭惡她每天無休止的哭泣和吵鬧，厭惡她動辄摔東西撒潑，來發洩她被背叛的痛苦。
那個時候的陳皎皎總會很煩躁。
她在二樓的房間裏，帶着耳機，去看窗外的景色，然後強迫自己遠離樓下的争吵。
然後陳柏峰回來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要不是怕他的瘋老婆把他的私生子和女兒弄死在家裏，他可能一年到頭都不會再踏進陳家老宅的門，反正他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多得很。
陳皎皎厭惡陳柏峰，甚至可以說是痛恨，因為他不配做一個丈夫，跟不配做一個爸爸。
但是這也不代表陳皎皎是站在趙馨瑤這一邊的，陳皎皎對趙馨瑤矛盾得很。
她同情趙馨雅的無助，但是痛恨她的無能。
她把自己的靈魂從身體裏剝離開來，然後每天無休止的看着陳家裏的這一出出鬧劇。
陳皎皎忍不住地去問坐在她對面的女人：“趙馨瑤，你真是不可理喻，你到底想要在想什麽啊？你已經嫁進江家了，你好好地過你的日子不好嗎？你到底為什麽還要和陳柏峰鬥下去呢？”
趙馨瑤平靜地看着她，目光裏陳皎皎不懂的固執：“皎皎，你不用懂，雖然我有的時候感嘆你我母女的緣分淺，但是我還是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懂。”
人是一種很固執的動物。
趙馨瑤也有年輕過的時候，那一年京城趙家的大小姐，一意孤行地帶着她的嫁妝嫁給了那個家道中落的窮小子陳柏峰，甚至不惜和她的父親、她的大哥反目成仇。
然後她遭到了背叛。
不是捉奸在床，是那種發現的時候，丈夫的私生子只比她唯一的女兒小半歲的那種背叛。
那似乎在昭示着，趙馨瑤一輩子的決定都是失敗的，她走錯了一步，然後失去了她的全部。
所以怎麽可能認輸呢？不可能的，既然決定了要開始，就要一直走下去才對啊。
趙馨瑤并沒有打算說服陳皎皎，事實上她的女兒也永遠不能理解她，她知道的。
那天晚一點的時候，趙馨瑤見到了周明凱。
男孩已經距離她上一次見到，拔高了很多，比起高中時候的那個清俊的少年，時光已經把他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
這個她唯一覺得很抱歉的男孩子。
有些話在死人面前是最無力的辯白，無論她在怎麽樣一遍一遍虛僞地告訴自己沒有錯，但是在這少年的面前，她無處遁形。
周明凱坐在趙馨瑤的對面，似乎是沒有開口的打算。
趙馨瑤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先開口：“我聽說…你上個月，和皎皎…”
周明凱擡了擡眼皮，承認道：“我們結婚了。”
趙馨瑤的心開始慢慢地捏緊：“你…”
她糾結了片刻，還是長舒了一口氣：“關于你母親的事情，我很抱歉。”
趙馨瑤當年為了報複陳柏峰，她選擇了周青雲，但是事實上周青雲已經和周明凱的母親分居多年并且早有協議。
趙馨瑤并不是孫靜雅自殺的原因，周明凱很清楚，孫靜雅的抑郁狀況一直都有，趙馨瑤頂多算是□□，真正要究其原因，其實每個人都可以算是孫靜雅的死亡的加害者。
冷漠的夫妻關系，孤僻的中年生活，丈夫的第二春，不停地來要錢的娘家，所有的所有，是殺死了孫靜雅的兇手。
甚至是周明凱自己，他有的時候會想，如果他多回家，多陪陪他的母親，也許她不會走到自殺這一步。
良久，周明凱緩緩地開口道：“我母親的離世，您确實是有一定的原因，我想這也是您為什麽會和我父親分手，您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我現在坐在這裏，不是作為孫靜雅和周青雲的兒子。”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轉：“我坐在這裏，是因為我是您女兒的丈夫。”
“周青雲，也就是我的父親，一個多月前就曾預料到今天事态發展，甚至拜托我來幫您解決這次的危機，我并不知道您于他現在還保持着什麽樣的聯系和利益瓜葛，我想說的是—”
“我已經和陳皎皎是法律認可的合法夫妻，您是我的丈母娘，法庭有需要遵守和回避的相關原則，我沒有辦法為您提供幫助。”
“同時我也希望，為了不再打擾我和我的妻子，我希望您能接受公平公正的調查，做好您該做的事情。”
“所有的關于我母親的過往，陳皎皎不知道，我也不會告訴她——我希望她永遠都不要知道，這是我今天願意來看您的原因。”
趙馨瑤看着對面的男孩，他平靜地在說着好像是在和他的生活不相幹的故事，思考了一下，趙馨瑤還是問出來了：“所以，我可以問一下，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娶了皎皎？因為她是我女兒，娶她可以幫助你遠離我這個燙手山芋，是嗎？”
周明凱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在桌面上：“是。”
趙馨瑤擡起頭，眼睛裏的看向對面的男人眼裏都是探究。
周明凱輕輕勾起唇角：“不瞞您說，我就是這麽騙自己的。”
他苦笑：“畢竟，我總要給我自己找個理由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