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二十(六)
他說:我要給自己找個理由。
是啊,他必須要給自己找個理由,需要一個借口,而不是因為他愛陳皎皎。
一個不是因為愛情的理由。
可是那個時候周明凱并不知道,沒有了陳皎皎的人生是貧瘠的沙漠,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高山和湖泊,再也沒有溫暖的溪流,只有寒冷的夜晚和刺眼的光芒,和一個孤獨的他自己。
以為不會離開的人一旦離去,就很難再回來。
這些他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會放她離開。
趙馨瑤聽完他的話太過于平靜,只是在他離去的時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只是那一眼,另周明凱心如亂麻。
他的預感很快得到應驗,關于趙馨瑤的調查進展并不順利,趙馨瑤不配合也不說謊的态度,讓他們實在頭大。
蘇佳葉不得已來找了周明凱:“她不肯說,差掉的金額對不上,她背後一定還有人,審不出來這案子就結不了。”
周明凱靠在椅子上,背後是冷硬的皮椅,他問她:“那你要我做什麽?”
蘇佳葉嘆口氣,她思索着還是回答:“你知道的周明凱,我們需要你的幫助,但是我明白你的難處,你考慮考慮吧。”
陳皎皎還是知道了這件事,畢竟檢院不是不透風的牆,趙馨瑤的案子牽涉甚廣,所有的關系門路都在這裏攪渾水。
那天的小姑娘在他回來之後,可憐巴巴又愁容滿面地來問他:“周明凱,他們都說你要去勸我媽媽了,是嗎?”
周明凱看着她的樣子,終究還是冷着心腸說:“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有需要,我應該會提供幫助。”
那個時候的小姑娘是怎麽說的?她很乖巧地說:“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你有你的工作和職責。”
周明凱後來會想,他到底是有多粗心啊,才忽略了小姑娘眼睛裏的失望和難過,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最好的一面,她裝得乖巧懂事又大方,她裝得一點也不難過。
那天他難得地早下班,回來才發現客廳裏沒有人,小姑娘在房間裏和陳少季打電話。
她是哭的,哭得稀裏嘩啦。
裝出來的懂事大方還是會有瞞不住的一天。
但她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問。
他也沒有答。
她不敢問,他也不敢答。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注定了這段婚姻的最終失敗。
周明凱有很不好的預感,事實也确實如此。
趙馨瑤坐在那裏,臉上是嘲諷的微笑:“周明凱,上次的話我沒有說完,你覺得我應該說完嗎?”
周明凱糾起的心變成一塊一塊的:“随便您,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坦白的,我會替您傳給檢察院。”
趙馨瑤看上去平淡地很,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少年:“周明凱,我确實有事情要交代,這件事你也一定會感興趣,只是也許,你并不希望我說出全部的事實。”
“因為這個事實,你心裏也許早有預料,你一向是個聰明的男孩。——你所受到的是最正直又忠誠的教育,你被教育成一個公平又勇敢的少年,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教授你這些理念的人,把你帶入這個司法體系裏的人,是一個亵渎這個體系的兇手,你要怎麽辦?”
他要怎麽辦?
這個事實,他其實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趙馨瑤敲擊着桌面,緩緩地開口:“所以周明凱,離開我的女兒吧,我可以永遠對這件事守口如瓶,但是只要我開口,當年我和你母親的事情,你就再也沒有辦法隐瞞她。”
“你所應該珍惜的,不僅僅是你這身檢察官的制服,還有你們周家沿襲至今的剛正廉明,你爺爺所秉持的公平正義,你父親沒有做到,你呢,你要怎麽做?”
周明凱在走出調查室的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緩過來,他的腦子裏亂哄哄的,甚至沒有辦法思考。
趙馨瑤說得對,她背後的人是周青雲,這起聯合貪渎案一旦公開,必然會有究其原因的八卦消息,陳皎皎一定會知道。
那個時候周明凱的腦子裏不是他一直以來所堅信的公平正義,也不是他被教育的忠誠冷靜,而是陳皎皎會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周明凱選擇了一個最錯誤的方法去解決這件事情,他去勸他的父親自首了。
周青雲拒絕了。
周青雲冷笑着看着他的兒子:“我不會承認的,趙馨瑤沒有證據,我能幫她做的都已經做了,她不領情就算了還想攀咬我?”
周明凱的憤怒已經難以言喻:“是不是你做的我們無需再讨論,我們都清楚事情的真相,只當是我求你,自首,坦誠你的罪行,負你該負的責任,然後結案,不要再牽扯無辜的人了。”
周青雲殘忍地回答他:“兒子,你會知道的,金錢和權利有多誘人,人永遠都不會停下追逐的腳步,得到了就沒有辦法再松手,所以人永遠都會為着沒有得到的去努力,然後為了已經得到的去堅守。”
周明凱站在全國最中心的檢察院裏,滿心悲涼:我不想要你說的權利和金錢,我只想要那個我已經得到的她。
周明凱回到家的時候,陳皎皎出來迎他,她看上去有些恹恹的,事實上自從趙馨瑤的事情開始之後,她肉眼可見地消沉。
那天他們吵架了,其實時至今日,周明凱并不記得陳皎皎和他吵架的理由是什麽了,貌似可能只是一個壞掉的熱水壺。
但是陳皎皎說了離婚。
那句話周明凱并不記得完整的是什麽了,大意大概是“你這麽不喜歡我,那我們離婚好了。”
周明凱那一刻很不平,他想:我不喜歡你嗎?我如果不喜歡你,我會為你做着這些事嗎?為你的母親跑來跑去,為了讓你不對這個世界失望而對我最讨厭的人屈服。
是的,周明凱是個被慣壞的孩子。
他被陳皎皎的愛情慣壞了。
這樣的孩子是受不得委屈的。
他忘記了,那樣一個陳皎皎為他付出了什麽,她給了他全部的信任和愛,這些他都忘記了。
他被自己的付出感動着,然後從沒有去問過陳皎皎到底要什麽。
所以他回答:“随便你。”
後來周明凱總是在想,他的小姑娘那麽愛哭,那一次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她愣愣地站在那裏看着他,像是怎麽也沒有想明白他為什麽會說出那句話。
陳皎皎和他冷戰了。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冷戰,周明凱忙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沒有時間去照顧小姑娘的情緒,他用着“我都是為她好”這樣的想法去蒙蔽自己,去說服自己,然後忘記了他的小姑娘是多麽的委屈。
陳皎皎很多天沒有回家,她在學校裏準備期末考試,周明凱意識到小姑娘這次是來真的的時候,周明凱還是給她發了求和的短信。
他的小姑娘是真的很心軟啊,他就發了那麽一句“皎皎,今天回家嗎?”,那天晚上,小姑娘就回了家。
她真的很怕失去他。
但是他有恃無恐。
那天的陳皎皎對他說:“周明凱,我其實嘴很壞的,我說離婚一定是騙你的,所以你千萬不要答應好不好?”
周明凱正在吻着小姑娘的眼睛,他含糊道:“嗯。”
其實周明凱在想呀,既然你說離婚一定是騙我的,那其實,你一定不會真的想要和我離婚的不是嗎?
但是他沒有想過,陳皎皎憑什麽要縱容他呢?
所以當他的小姑娘再一次說出“離婚”的時候,周明凱還是冷冷地回答她:“随便你。”
他每天活在自我感動的故事裏,從未去在意過他的小姑娘那些天裏都經歷了什麽,他從未去關心過,他覺得她應該懂事一點,聽話一點,但是他忘了他娶的不是人偶。
陳皎皎看了他半天,眼睛裏的淚意很是明顯,她這次絲毫不想服軟:“好啊,明天就去離。”
其實周明凱并不了解陳皎皎。
就如同五年後的陳皎皎所說的那樣,他從未了解過陳皎皎,他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其實也很脆弱,脾氣也很不好,性子倔得可怕。
這些他從不知道。
他以為她只是說了玩玩,他以為她不會真的離開,他以為她會回來。
全部都是他以為。
所以他沒有妥協過。
離婚那天他被小姑娘推下了樓梯,吊了一個月的繃帶,小姑娘氣鼓鼓地在醫院裏照顧了他一個月。
他有很多個機會告訴她:對不起,我不是不在意你,對不起,我們複婚吧。
但是他都沒有說。
可是陳皎皎也沒有說。
陳皎皎來問過他,周明凱,如果我懷孕了怎麽辦?
周明凱當時正在曬太陽玩手機,聽到這個話唇角勾的厲害,他別扭地說:“我們已經不是合法夫妻了,我要你生的孩子幹什麽?”
然後小姑娘沒有說話,她很平靜,她把蘋果塞回到他的手中,然後對他說:“明天我不會來醫院了,我打算出國玩一圈,你自己過幾天出院吧,你應該沒什麽事了。”
然後她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