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年往事(四)
縱使陳少季仰天長嘯淚流滿面,陳西西同學是并不會看懂她親愛的舅舅的悲傷的。
小女孩牽起專門給小奶狗用的細狗繩,伸出軟軟嫩嫩的小手,還對她親愛的舅舅說:“舅舅!我們快走吧!”
沒有立刻關上門把陳西西拎回去,是陳少季今天犯的第一個錯誤。
憑着陳少季對自己的前姐夫的了解,工作狂周明凱現在百分之九十九是在他金碧輝煌的律所奮鬥着,所以陳少季猶豫了片刻,還是被小矮子陳西西牽着手拉着往哪個方向去了。
反正周明凱不會在家的,讓小哭包死心只需要一扇敲不開的周明凱家的大門就可以了。
憑自己的經驗去衡量一個變化無常的男人,是陳少季今天犯的第二個錯誤。
在陳西西開心地跑進了周明凱家的小院子,命令陳少季伸出罪惡的手指摁響門鈴之後…
沒有之後了。
因為大門打開了。
那個百分之一除了哥斯拉沖進地球否則不會出現的那個可能性出現了。
在那個穿着睡衣的周明凱打開他家大門的時候,陳少季仿佛已經看到了拿着菜刀站在他面前的姐姐。
沒有立刻抱起陳西西和兩條奶狗逃離周明凱家的大門,是陳少季今天犯的第三個錯誤。
三宗罪,宗宗該殺,陳少季,卒。
周明凱的眼神在陳少季的那張俊臉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墨玉似的眸子停在了海拔線快要低到地平線的小哭包臉上,然後才問陳少季,輕咳了兩聲:“你們怎麽來了?”
他說得平淡,但是身體極為自然地讓開身子,打開門,讓門口的一大一小還有兩只奶狗進屋。
陳少季怎麽可能敢進屋?他站在門口神色痛苦。
周明凱了然地看看他:“你要借用廁所?”
陳少季的臉立刻黑了半分:“不是!”
周明凱看樣子剛醒,沒什麽精神,臉色也不是很好,他半倚在門上,這次收起了玩世不恭:“進來吧,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的,我有事和你說。”
周明凱放了前妻的弟弟和“前妻的妹妹”進門,自己出去給傑斯的小飯盆裏倒狗糧,他今天有點發燒,請了一天的假,吃了藥睡醒了迷迷糊糊地想起來沒給傑斯放飯,誰知道手剛放在手門把手上,自家門鈴就響了。
陳西西不願意進去,就牽着自己的吐司站在門口看着周明凱放狗糧,她不願意動,陳少季當然也不能進去。
陳西西站在周明凱家門口的小臺階上,看着身材修長但又看上去不是很好惹的周明凱:“叔叔,你姓什麽呀?”
陳少季虎軀一震:陳西西!你又開始了!
周明凱雖然對誰都是那副沒睡醒又臭脾氣的樣子,但是對這個軟綿綿的小女孩難得的有耐心:“我姓周。”
小女孩歪着腦袋:“周叔叔,那你覺得皎皎是個壞蛋嗎?”
周明凱聞言起身,在小女孩的面前站直了身子,眉頭緊皺,仿佛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
小女孩覺得這個周叔叔怎麽這麽笨的啦!于是只能耐心地解釋:“我讓皎皎抱我!她不願意抱我!你說她是不是大壞蛋?”
男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幹脆在小女孩的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将小女孩額前軟綿綿的小碎發撥開來——這是他第一次這麽靠近這個小女孩,他并不明白突如其來的柔情與感慨來自何處。
他只是附和她:“連你都不願意抱啊?是,那陳皎皎…是個大壞蛋。”
陳西西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笑得開心極了。
男人蹲在臺階前神色不明,連陳少季都沒有注意到他說這句話的樣子,除了陳西西,誰也沒有看到那個男人說出這話時分外溫柔的語氣和那份莫名的懷念。
……
周明凱領着一大一小走進屋,從書房的桌子上抽了一張紙,遞到陳少季的面前。
陳少季不解地接過來,在手裏快速地掃讀,片刻後擡頭,神情也是難得的嚴肅:“江家…”
“嗯,他們已經準備上訴了,案子交給了企天來做。”
昨天江老太爺過來的時候陳少季并不在家,但是早有下屬給他彙報了昨天的情況,連他都以為江老爺子只不過是說說而已,誰知道老頭轉臉回去就讓法務團去準備材料了。
周明凱抿了杯子裏的一口水,道:“你父親不太可能願意插手,但是江老爺子那裏…連我家老爺子都要掂量着幾分,這事不好辦。”
陳北北的身份特殊,陳皎皎在這個事情上可以算得上是孤立無援——就算是陳少季,當初也極力反對陳皎皎将陳北北接回家。
那個時候陳少季勸了她很久:“你一個女孩子,本身自己就拖着身子,這才懷孕沒幾個月,你現在還要把一個剛出生的小男孩帶回家自己養着?你是瘋了嗎?”
陳皎皎當時看着他,眼裏是陳少季從未看到過的溫柔與迷惘,無助地像個孩子,卻又固執而坦蕩:“可是阿季,我沒有辦法不管他——他和我一樣,沒有媽媽了。”
……
當時的情形陳少季不想多談,他收起紙,朝周明凱點點頭:“謝了,我會回去和皎皎說的。”
陳少季和這位前姐夫除此之外也并沒有什麽好聊的,周明凱看上去狀态也并不是很好,陳少季去尋陳西西,想要把小短腿帶回家。
兩個大人走到客廳,陳少季這才看見陳西西正趴在沙發上玩玩具,手裏的那個戴帽子的小人分外眼熟。
看到舅舅和周叔叔出來,陳西西拎起手裏的玩具小人炫耀似地給兩個大人看:“阿季!你看!叔叔家裏也有爸爸!”
小女孩的手裏,倒拎着的警長胡迪和家裏的那只一模一樣,開心得不得了——絲毫不把她舅舅的死活放在心上。
從陳西西喊出那一聲“爸爸”開始,陳少季的心就像被在油鍋裏煎了一遍一樣,噼裏啪啦地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周明凱眯起了眼睛,低燒并沒有退掉,反而有着來勢洶洶的感覺,侵襲着他的思緒——他皺着眉頭努力地回想着小女孩手中拎着的那個玩具的來歷。
終于他迷迷瞪瞪地想起來了——那是他們離婚的時候,陳皎皎留在未名湖的平層裏的那套玩具中的一個。
陳皎皎沒有把它帶走。
搬家的時候,周明凱發現了它,對着這個小物件發了半天的愣,最後把它打包帶來了這裏。
周明凱走到小短腿的面前,強撐着眼皮站定,小女孩仰起小腦袋看他,還絲毫不怯生地看他:“周叔叔!他也是你的爸爸嗎?”
小女孩整個身子都靠在沙發邊上,周明凱為了方便和她講話,于是幹脆坐到了沙發上。
他看着小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睛,輕聲地問道:“為什麽這麽問?”
小女孩笑起來甜的要人命,好像是冬日的冰糖雪梨,她開口:“因為皎皎說,胡迪就是我爸爸。”
小女孩的聲音甜蜜而驕傲,仿佛在向周明凱驕傲地宣布着什麽,那副信誓旦旦信以為真的小表情,那一瞬間刺痛了周明凱。
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感慨像是更多一點,在周明凱的認知裏,這個和陳北北一樣的、擁有着尴尬的身份的小女孩,認真地相信着一個玩具是自己的爸爸。
周明凱不動聲色地從女孩的手中抽走了玩具,陳少季也幾乎是立刻過來牽起了陳西西的小手:“西西,和叔叔再見,我們回家吃午飯吧。”
周明凱面無表情地送他們走到門口,低燒燒得他的臉頰通紅,走到門口的陳少季想了想還是不太情願地回頭:“那啥…你注意身體啊,生病了還是要去醫院…”
周大少爺看着一大一小外加兩只小奶狗的背影,漠然而低沉地“嗯”了一聲。
然後關門,進屋。
周明凱去廚房燒了一壺水,又從醫藥箱裏翻出了一板子的藥片,兌了涼水一口咽下。
他閉上眼,感受着身體裏灼熱的溫度和越來越迷糊的視線,然後是洶湧而來的暈眩。
……
陳少季把心情大好的陳西西小朋友領回了家,并且還在路上和小女孩“約法三章”:“皎皎今天和你不友好,我們去周叔叔家玩大狗的事情不要告訴皎皎哦!”
小女孩本來就在生着媽媽的氣,這下正和她的心意,于是她興致高昂的答應舅舅:“好的呢!”
打開家裏的門,陳皎皎已經在爸最後一道菜端上桌,看到一大一小帶着寒氣進屋,陳皎皎招呼他們:“快來吃飯!”
陳少季幫小朋友脫下了外衣摘了帽子,然後帶她去洗小手。
陳西西踩在小板凳上靠在舅舅的懷裏,乖巧的把兩只小手放在水下洗幹淨,洗完之後小女孩用白嫩嫩的小手戳戳舅舅。
陳少季配合地俯身,小女孩立刻靠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皎皎今天烤了雞翅。”
陳少季一進屋就聞到了,蜂蜜混合着雞肉的香味撲鼻而來,但是他佯裝不知,于是配合着神神秘秘的小女孩演戲:“對啊,怎麽了?我看到桌子上有好多雞翅。”
小女孩嘟着嘴和自己鬥争了半天,才不情願地捏着衣角:“…好吧,我原諒皎皎了…”
陳皎皎看着這兩個人洗個手還磨蹭半天,幹脆出現在洗手間的門口敲了敲門:“幹嘛呢?磨磨蹭蹭的?”
陳西西從舅舅的臂彎裏探出一只腦袋,嘟着嘴吧問她:“皎皎,我可以吃完雞翅再和你繼續生氣嗎?”
陳皎皎早就不生氣了,被小女孩那副鬼滋滋的樣子瞬間逗樂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走過去把她抱起來,走到餐桌旁放進兒童椅,又給她夾了兩只雞翅任由她抱着啃。
截止到午飯,陳家這對母女的互相生氣過程也終于在一盤蜂蜜雞翅中冰釋前嫌了。
陳少季洗完手,在餐桌旁坐下,這才問姐姐:“你怎麽突然着急起來了?不是說兩三點再去工作室嗎?”
陳皎皎聞言,放下筷子,拿出手機,在陳少季的面前劃開。
陳少季抱着雞翅湊過腦袋看了一眼:“什麽鬼?江祁澤!這二百五加你幹嘛?”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我拒絕了他。”
“然後呢?”
“他申請了四次。”
“……”
“他現在說,下午要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