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不懂（三）
晚上洗澡的時候，陳西西小朋友又哭了一次，因為浴缸裏漂浮在水上的充氣小鴨子突然少掉了一只。
四歲的小女孩還不太能清楚的數數，二十以內的數字永遠數得颠三倒四，但是愛好畫畫的小女孩已經能分得清楚顏色。
陳皎皎出去給她拿浴巾，隔着浴室的玻璃門就聽見了陳西西小朋友嘹亮的哭聲。
“啊——皎皎——紅色的鴨紙沒有惹——皎皎——”
陳皎皎連忙推開浴室的門走進去，給泡在熱水裏的小女孩抹幹淨臉上的淚珠。
陳西西看到媽媽進來，哭得更難過了：“皎皎！抓！”
小女孩張開的白軟的小手不停地握拳又張開，做了一個“抓”的動作。
陳皎皎撩了一點浴缸裏的熱水，給她把毛絨絨的小腦袋打濕，然後輕聲細語地哄着她，轉移她的注意力。
“西西要媽媽抓什麽呀？”
“——抓——抓鴨紙！”
“抓鴨紙回來做什麽呀？”
小哭包漸漸地被媽媽的問答轉移了注意力，已經忘記了哭泣，皺着鼻子抽噎的同時還開動自己聰明的小腦筋。
“做烤鴨！”
“皎皎做烤鴨！”
她還自動地擴充主謂賓。
“皎皎給西西做烤鴨！”
陳皎皎被她的小奶音逗笑了，把她全是泡沫的小腦袋輕輕地按進了水裏，小女孩紅彤彤的小臉蛋仰在了水面上乖乖地任由媽媽把泡沫洗掉。
“西西想吃烤鴨了嗎？”
陳西西小朋友被洗幹淨了小腦袋，擡起臉之後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因為沒有了一只小鴨子才哭泣的事情，滿腦子都是烤鴨。
“想吃！舅舅明天買！”
我想吃！你不想做的話讓舅舅明天買回來！
有理有據！條理清晰！
陳皎皎憋着笑哄她：“明天不可以，明天西西要和北北一起去路阿姨家玩——去和成譯哥哥玩。”
雖然沒有烤鴨，但是可以見到漂亮的路菀阿姨和帥氣的成譯哥哥，陳西西小朋友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
但是聰明的小朋友立刻想到了這其中的漏洞：“那舅舅和皎皎呢？”
陳皎皎把已經洗幹淨的小女孩裹在浴巾裏，抱着放到床上，給她現編了一個謊。
“舅舅要和皎皎一起出去上課，去學校。”
小女孩信以為真，覺得舅舅和媽媽好可憐，和前面那一排門口有大狗的那一家的小男孩一樣可憐，每天都要去上幼兒園。
所以今天睡覺的時候，小女孩格外地乖巧，拽着媽媽睡衣上的毛絨球，摸着摸着就把自己哄睡着了。
陳西西一睡着，陳皎皎把壁燈稍稍擰開一點，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去隔壁看陳北北。
小男孩陳北北一向是由陳少季給他洗澡的，洗完澡兩個小朋友分開來睡覺——因為兩個人如果一起睡的話會打鬧到天明。
陳皎皎輕手輕腳地擰開房間門，床上本來藏在被子裏和陳少季“捉迷藏”的陳北北一下子從被子裏鑽出來，猛地站起來。
“皎皎！”
小男孩只穿着睡衣褲，笑嘻嘻地站在床上。
陳少季頭都要大了，陳北北今天一反常态，自己玩了半個小時了還沒有睡意。
陳皎皎把陳北北抱起來，看着已經被折磨得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弟弟：“你去洗澡，我來哄他吧。”
陳少季從床上坐起來，整個人都萎靡了，他點點頭，朝浴室裏走去。
陳皎皎抱起還在亢奮的陳北北，抱進自己的房間，陳西西睡在她房間的小隔間裏，陳皎皎走過去把小隔間的門帶上。
陳北北鑽進了陳皎皎的被子，然後還用小手拍了拍旁邊的空位：“皎皎快來。”
陳皎皎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北北，西西睡着了，我們小點聲好不好，不要把西西吵醒了。”
陳北北點點頭，然後從被子裏只露出兩只黑漆漆的眼睛，再開口時說話聲音輕得像在哈氣：“好。”
陳皎皎在他身邊躺下，手在他的小後背輕輕地拍着。
“北北今天怎麽了呀？為什麽現在還不睡覺呀，阿季都快要睡着了。”
陳北北一向比陳西西要成熟一點，雖然多數時候是陳少季帶着他，但是他還是更喜歡和皎皎聊天。
陳北北小朋友咬着自己的小拳頭，吞吞吐吐地輕聲說道：“皎皎，爸爸呢？”
小男孩怕她聽不懂，指了指自己重複道：“北北的爸爸呢？”
同齡的男孩子一向比女孩子要晚熟，但是陳北北比陳西西懂事很多。
陳北北問出來了，陳皎皎就自知不能糊弄過去，像騙陳西西一樣地拿個玩具騙他是爸爸。
陳皎皎拍着他的小後背：“北北，你的爸爸…他去找披甲熊了。”
陳皎皎小學的時候去看過一部叫做《黃金羅盤》的電影，裏面有一只披甲熊——披上盔甲就可以變成所向披靡的戰豪。
這是陳皎皎最喜歡的故事：逃離自己的國家的披甲熊王子，被篡位的新國王驅逐出境，卸下盔甲成為人類的奴仆，但是有朝一日他找回了自己的铠甲，大殺四方。
陳北北并不知道披甲熊是什麽，但是他感覺這個東西聽起來就很厲害，所以他姑且願意接受陳皎皎的這個回答。
小男孩小聲地問出剩下的問題。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小男孩的呼吸已經開始變得厚重，越來越均勻，眨着的雙眼皮也越來越多層。
陳皎皎刻意放輕聲音：“等他找到了，他就會騎着披甲熊回來找你的…”
……
陳皎皎将熟睡的陳北北抱進卧室，在陳西西隔壁的小床上将他放進睡袋，然後走出門，把小隔間的門完全打開，防止他們夜裏醒了她聽不到。
陳皎皎站在滿屋子的皎潔月光前，突然有了朦胧的不真實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給陳北北講了披甲熊，她也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部電影。
那一年的陳皎皎還在上小學，從許嘉恒的口中得知了他們一群男孩子要去看《黃金羅盤》。
陳皎皎逼着許嘉恒給自己在周明凱旁邊買了一張票，然後放學後背着她的小書包在電影院門口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周明凱。
周明凱看到她就想跑，抓住許嘉恒就問：“她從哪冒出來的？”
許嘉恒是個慣愛看熱鬧又壞心眼的，把兩張電影票往周明凱手裏一塞，就領着其他的兄弟們進去了。
周明凱看着還穿着小學校服的陳皎皎不知所措，但是也只能不情不願地對她說：“走吧。”
陳皎皎連忙跟上他，她為了和周明凱出來看電影，特地攢了好幾天的零花錢。
“周明凱！你想吃爆米花嗎？我給你買！”
“不想。”
……
“周明凱！那你想喝可樂嗎？我給你買！”
“不想。”
……
周明凱頭疼地聽着身後的女孩和小喜鵲一樣“叽叽喳喳”地問他想吃什麽想喝什麽。
結果沒過一會，小女孩突然沒聲了。
周明凱怕她跟丢了，連忙停下腳步，看向身後的小女孩。
小女孩倒是沒走丢，只是停在了原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賣可樂和爆米花的櫃臺。
“那我…可以自己買了吃嗎？”
她看向周明凱的眼神裏都是撒嬌和小心翼翼。
“我…我想吃。”
……
周明凱沒轍了，只能回頭走到櫃臺前點單：“要一份爆米花，一杯可樂。”
櫃臺的阿姨倒是很少見到初中生帶小學生出來看電影的配置，只當是哥哥帶着妹妹出來玩。
“爆米花大份的小份的？”
周明凱沒來得及開口，陳皎皎就搶在他前面回答了：“大份的！”
阿姨最喜歡乖巧漂亮又活潑的小女孩了，連忙熱心腸地推薦：“大份爆米花和兩杯可樂是套餐！比你單獨買一份爆米花一杯可樂要劃算的！”
其實周明凱對爆米花大份小份可樂是一杯兩杯完全沒意見，反正他都不喜歡吃。
他摸出錢包準備付錢：“那就這樣吧。”
結果陳皎皎踮起了腳趴在了櫃臺上，從自己的小書包裏摳出了一把硬幣和幾張五塊，攤在櫃臺上數出了三十五塊錢遞給了阿姨。
“我請你吃！”
小富婆美滋滋地看着身邊已經比她高了一大頭的周明凱，為自己終于給喜歡的男孩子花了錢而興奮不已。
周明凱只能把掏出來的一百塊又收了回去。
進場後的陳皎皎抱着自己的大份爆米花乖巧的坐在了周明凱的旁邊。
在看到電影的小女孩被強制性地與自己的精靈分開的時候，陳皎皎開始哭了起來。
她一哭周明凱自然手忙腳亂的，好不容易才在書包的夾層裏翻出了兩張面紙遞給她。
離開電影院的時候，陳皎皎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周明凱書包裏的那一張破面紙根本不夠用。
他們兩個站在門口等上洗手間的許嘉恒他們，陳皎皎越哭越停不下來。
“嗚哇…周明凱，萊拉好可憐啊…她的媽媽好壞哦！”
陳皎皎已經哭到漸漸有打嗝的趨勢。
“嗚嗚嗚…但是她爸爸好酷哦…”
……
周明凱最終只能蹲下來，不自然不情願地将小女孩半攬在懷裏輕輕哄着。
“…好了，陳皎皎，不要哭了。”
陳皎皎被他哄了半天，最終哭累了開始安靜地抽噎：“周明凱…那你會帶我來看下一部嗎？”
那時候的周明凱是怎麽說的？
他被她哭怕了，連連答應：“好好好，帶你來看下一部…”
……
可是後來陳皎皎才知道。
她就是萊拉，可是她沒有等到她的披甲熊王子。
《黃金羅盤》也沒有下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