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為周宏元提親
林秀青架不住四奶和子玉的輪番的竄掇,好不容易痛苦決擇,才勉強接受了梁福貴。
梁福貴本是兩合水的人,因為家裏窮,三十多歲了,還孑然一身。媽老漢年歲大了,幾個弟兄又各不相顧。他同媽老漢一起生活,雖然也擔當不少事情,但因身心無主飄忽不定,也常常表現出慵懶好閑玩世不恭不睬冒昧的勁頭。沒事的時候成天跟着王銀山跑,在渾水袍哥中混了一個黑旗管事的位置。
林秀青以前也聽說過這個人。她之所以同意接受他,一是因為他是王銀山的黑旗管事,有他在,別人不敢動欺負他們的念頭;二是因為剛剛提起這事,梁福貴就三天兩頭跑來就象一塊稀麻糖,粘起了抖不脫。他也賭咒發誓保證過來以後改掉一切壞毛病絕不再犯說得那樣真切實在擲地有聲;三是林秀青看他也算是身強力壯高大威猛就象一頭牛。如果他來了,她或許也不用再成天別着個砍刀也不用成天把砂槍放在床頭上晚上睡覺心頭可能還要踏實些;如果他來了,自己要是有個頭痛腦熱周身酸痛之類的問題也能夠有人端茶倒水休息調養幾天而不會擔心田頭地頭的活路沒有做影響收成;如果他來了,也就用不着崇禮小小的年紀就要去做本不該他做的事情而損傷了身體留下一輩子的仙根。除了上面的理由,林秀青心裏也很清楚,象她這樣的情況還能選個啥子樣的?
還算好,這梁福貴不僅按林秀青的要求,将名字改成了汪子良,而且對林秀青百依百順。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讓幹什麽,絕不越雷池半步。他身材高大,幹活有力氣,也幹得快。雖然有很多事做得不太如林秀青的意,但只要林秀青提出來,他便會迅即改正,直到林秀青滿意為止,并且不會再有同樣的問題出現。他挑水挑糞抄田耙地栽秧打谷從來都不含糊,家裏家外的事情也都一件件理到做得讓林秀青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四奶奶臉上也多了許多的笑容經常還暗暗的點頭贊許。林秀青對他的表現雖然也感到滿意,但心裏總覺得他多多少少有些故意讨好的意思。
唯有汪崇禮,不叫他不和他說話總是遠遠的拿一副異樣的眼神斜視他。林秀青曾多次私下問汪崇禮到底為啥子不喜歡他,汪崇禮都是那句話,“看毬不慣那胡瓜臉中分頭點頭哈腰的作派!”林秀青在汪崇禮面前為汪子良說了很多好話,可不說還好點越說那種對立情緒反而越強烈。林秀青也沒得辦法。算了,娃娃大了,強求不得,由他去吧。時間長了混熟了也許就會好些。
林秀青覺得,雖然心裏總是有點說不出來的味道,但就過日子來看,也算過得去了。第二年他們有了一個女兒,取名汪崇英。女兒很漂亮,嘴也很甜,開始學話以後,早晚叽叽喳喳笑聲不斷。
這汪崇禮也怪,對後老漢不理不睬,對他這個妹妹卻特別上心,常常帶着她到處去玩。崇英也特別喜歡她的哥哥,成天哥哥長哥哥短就象個跟屁蟲。
看到這一雙兒女如此親近,林秀青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還想啥呢?兒女雙全,這便是最好最滿意的結果了。好好把這兩個兒女養大,娶了媳婦嫁了女兒,就等着享福了。人說多子多福,但林秀青并不這樣看。多子并不一定就多福,類似的事情見得多了,只要不吵嘴鬧架把媽老漢成天挂在嘴上操過去拌過來就算不錯了。
汪子良可不這麽想。他說無論如何都要叫林秀青跟他生個兒子。他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至少要有一個兒,不然百年之後,連個香火都沒得。林秀青說,咋說無後,崇英不是你的女?崇禮不算你的兒?你死了以後他不會跟你燒錢化紙?生多了供起不惱火啊?林秀青的态度似乎也很堅決。
從那以後,林秀青感覺汪子良對她有些冷淡了,并且三天兩頭朝外跑。問他一天到黑瞎跑啥子?他也只有一句話,堂口上有事。別的人咋沒得事?他們是啥?十排;我是啥?黑旗管事!曉得啥子叫黑旗管事不?!
林秀青無話可說,由他去了。她知道,黑旗管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可是他咋就坐到黑旗管事的位子上了,她卻不得而知。不管怎樣,日子過得也還将就,她也就沒有多想。
這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
林秀青醒來時,天還沒有亮,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還有呼呼的風。她突然想起,有好長時間沒見過她的額爹和額媽了,也不曉得他們現在咋樣。她想,下雨天也沒啥事,回去看看吧。
她很快穿好衣服起了床,三下兩下吃了飯,背着小崇英,冒着綿綿細雨,就往大興場石子山去。盡管路很滑,但憑她綁在鞋底的那兩只鞋釘,也如走幹路一樣,健步如飛。三十多裏路,歇氣時候,她就到了石子山下。
擡眼望去,那熟悉的枞樹林,老房子,那田,那地都籠罩在沉沉的低雲和陰冷的細雨中。冷風嗖嗖地吹,橫掃着她的臉,不僅冰涼,而且生生的疼。但她心裏特別高興。轉過眼前的山包,就可以看到她日思夜想的爹媽了。
Advertisement
院門外的老柏老松和閃着水波的池塘,在陰暗的天底下,在蒙蒙細雨之中,瑟瑟着。院門雖然依舊,但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韻,透出許多的破敗與悲涼。院子裏的梨樹沒有了葉,橘樹在冷雨中顫抖着。
她推開門,老黃狗早在門裏等着她。見了她,那個親熱勁,讓她感動得掉下幾滴眼淚來。她一進門,就聽見一串垛實的噗噗聲,她知道,那是她額爹在碓窩裏舂糍粑。“要是他把這手藝教跟我就好了,”林秀青一邊走一邊想着。她以前曾經提過,但她額爹堅持傳男不傳女。後來,連看都不讓她看了。為這事,她确确實實多了他額爹的心。當真打發出去的女,就不是你的女了?
見到秀青來了,她額爹額媽很高興,她額媽尤其高興。叫她坐在旁邊,細細地看着她的小外孫女,臉上綻放出笑容,一個勁地逗着崇英。崇英眼睛盯着她,顯出十分高興的樣子,不時地眯眯眼睛,嘻嘻嘴,抓抓手。她額爹停下手裏的活兒,提了個板蓋把碓窩囥起來,端了個凳子坐過來,看着小外孫女,滿臉都露出笑容來。
她看了看她額爹:瓜皮帽下那原本英俊的臉,變得青白而瘦削;眼睛深而無光;破舊的棉褂穿在身上,有些晃蕩;洗得發白的長衫,腳擺被捋起一角別在腰間,透過腳擺,單薄的褲管和肌瘦的腳杆□□出來。林秀青剛剛還有些不滿的心顫抖了。她知道,哥哥的死,對兩個老的打擊太大了,起碼使他們少活十年。看着看着,她的眼淚差點滾出來了。
再看看她的額媽,頭上緊緊地裹着黑紗帕,臉上的皺紋多而且很深。破舊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臃腫,但看得出來并不十分暖和。夾在胯間時刻不離的烘籠裏,已經沒有多大的火氣。她不時地咳着,頸上就如青蛙鳴叫般鼓動。
林秀青不敢再看下去了,她迅速把眼睛移到竈臺上。那竈臺雜亂極了。飯粒,碗,筷,刷把,鏟子,還有半鍋飄着幹米湯糊糊的水。
林秀青的心裏再一次湧起酸楚。她把崇義放在額爹的手上,卷起袖子,非常麻利地收拾起來。竈臺收拾好了,又拿起掃把,裏裏外外掃了個遍。這林家老宅子,因為她的到來,才煥發出了一些些生氣。
她搬了一個凳子在她額爹旁邊坐下來。她好想問問,姐妹們來看過他們沒有,好久來的,可又覺得不合适。有幾次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是啊,問啥呢?盡孝是個人的事,自己做好該做的就是了,管別人幹啥子呢。
“四姑孃前天才來過,”她額媽說。
“哦,一個人來的?”
“和老大一起來的,”她額爹說。
林秀青心中一動。四姑孃的老大,也該有十五六歲了。要是……“桂貞今年有十四歲了吧?”她突然問道。
“十五歲多了。”
“哦,你看我這記性。有婆家了不?我也好多時候沒見過她們了。”
“聽說,說的人倒是不少,都沒有定下來。都在擔心哦,那娃娃的脾氣……”
“哦,要是……”
“咋,你有啥想法?”
“不不,我就随便說說……哎,我正想啊,好久都沒見過她們了,又隔得遠,東一個西一個的,平常間也很難得見到一回。找個時間,把大家都約來見見,也說說你們的事……”
她額爹聽她這麽說,臉一下子陰沉下來。他站起來,轉身去了碓窩旁,有氣無力地舂起了他的糍粑來。她額媽望了望她額爹,又望了望她,一臉的苦楚,但也沒有說話。
“唉,我林老頭子命不好啊!”過了好一會兒,她額爹停住手中的活,仰面朝天,重重地嘆了一聲。
秀青很能理解他額爹的心。她額爹一生生了三女一兒。這本來是很好的一件事了。三個女都打發出去了,日子過得也還不錯。他們兩口子千選萬選,跟幺兒選了一房親,媳婦也不錯。他們心想啊,過幾年,媳婦能跟他們生一大群孫兒孫女,等他老的時候,坐在檐廊上,前呼後擁,孫兒繞膝,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日子啊!可是左等右等,許多年過去了,他那媳婦卻一男半女都沒有生得出來。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媳婦沒能圓他的夢,這已經讓他耿耿于懷,心涼半截了。可沒想到的是,他的幺兒,居然還得了一種病,醫治無效,一命嗚呼了!
這當頭一棒,把個林老頭子的天都打塌了。兒子沒了,媳婦也改了嫁,一個好好的家裏,就剩下他和一個半死不活的老婆子,今後……唉,一想到今後,兩個老心裏那滋味,真的是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雖然心裏不好受,可是她林秀青又有啥子辦法呢?她也是有家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的吃飯穿衣人情來往,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就算她省吃儉用時不時地送點錢糧過來,可一旦兩個老人都動彈不得的時候又咋辦呢?
唉,惱火!
“我和你額媽越來越老了,”她額爹說,“看現在這樣子,也不曉得還活得了幾年。”停一會兒他又說,“要是死了倒也好了,可這也不曉得好久才死得了……”
林秀青看了她額爹一眼,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我和你媽倒是有個想法,就是不好開這個口。”
“啥想法,你說。”
“我們想在你們幾姊妹的娃娃中叫一個回來。”
“好啊,你們想叫那個娃娃回來?”
“我們想了很久,都還沒有想好。”
林秀青望着院門外的老柏老松和池塘那邊的山包上的林木田野,一張清瘦而且憔悴的臉就如凝固了一般。她心裏非常清楚,她額爹額媽的确需要有人照顧。而且他們已經定了,要從她們幾姊妹的娃娃中叫一個回來照顧他們。只是叫哪個他們還沒有想好。大姑孃一兒一女,她是一兒一女,四姑孃是三個女。叫誰家的娃娃回來都不合适。
第二天早上,綿綿細雨依然沒停,微風吹着,天氣依然陰冷。
林秀青把早飯做好,服侍她額爹額媽吃了,收拾巴适後,跟她額爹額媽說了一些話,背起崇英,打着油紙雨傘,踩着又硬又滑的泥濘小路,朝兩路口四姑孃家去。她也很多時候沒見過她們了,心裏頭也怪想她們的。反正也沒有轉多少路,去看看她們,要是合适……她心裏盤算起另一莊事來。
子玉的兒子周宏元二十多歲了,早該談昏論嫁,娶妻生子了。可到現在還孤身一人。提的到是不少,可就是一個也說不成。不光是子玉,就連她這個大舅母兒,也着急得很。
子玉被迫嫁給高丙清,周宏元雖然不怎麽高興,但也不是水火不容。對他們生的一個妹妹,他也以親生兄妹對待,關系還不錯的。後來他不曉得從哪裏曉得了高丙清抓他額爹的壯丁,害死他老爺,強占他母親的事情,怒火中燒,雷霆暴發,成天提着把大刀,鬧着要向高丙清讨還血債,跟他的老爺額爹報仇。
那高丙清雖然霸道,但面對一個成天提着大刀嚷着要找他報仇的二十多歲的周宏元,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小心提防。于是,他挾着子玉和他們的女兒退出周家,回到他高家灣的房子裏面去了。
周宏元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獨自住在那麽大的一所房子裏,雖說是自由自在了,但總不免有些孤單。林秀青便叫汪崇禮常常去陪陪他,兩個光棍漢裹在一起,自然要消除一些孤獨感。
“要是把桂貞說給宏元,也是一件好事啊,”林秀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