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光輝遮攔,那是他不想管這件事,現在既然要管,就得先給車光輝亮出一個态度。
态度很重要。
車光輝再次笑笑。他不想惹惱市長,但他更不想去修那個半拉子工程,要修早修好了,哪能拖到現在。車光輝心裏是有氣的。當初你們劃轉工程款的時候,誰征求過我的意見?大筆一揮,錢到了河化大廈上,這是你們造的苦果,就該你們來品嘗。車光輝胡亂想着,臉上卻裝出一副誠惶誠恐、唯唯諾諾的樣子。
夏鴻遠見他服了軟,說:“這事你回去考慮一下,抓緊給市上一個答複。”
車光輝剛要嗯,手機響了,電話居然是黃大丫打來了。車光輝驚訝壞了,黃大丫居然會給他打電話?心裏一陣熱,緊跟着又迷亂,目光躲躲閃閃,不敢正視夏鴻遠。夏鴻遠猜想,定是哪個女人打來的,只得說:“去吧去吧,你們都是日理萬機。”
“不敢不敢,市長您才是日理萬機。”車光輝一邊說着,一邊逃出來。緊着就沖電話喂喂。電話那頭黃大丫說:“你送來的那個病人快要死了,麻煩你把她弄走吧,我好煩。”
車光輝的确往醫院送過一個病人,是個女的,跟葉開一樣,也是大風後犯病的,流血,恰好就安排在葉開病房裏。女人的父親曾是河陽建築工程管理站站長,對車光輝有恩。但凡有恩的人,車光輝都想報答。
趕到醫院,醫生正給女人治療,病房裏的氣氛有點緊張,兩個護士來回奔跑,推來炮彈似的氧氣瓶要給女人輸氧。女人躺在床上,臉色慘白,比剛送到醫院那天還虛脫。車光輝不安地問大夫,到底咋回事?主治大夫說:“病人體質一直很弱,自身免疫力太差,昨天給她減了藥量,沒想這麽快病情就出現了反彈。”
“要緊嗎?”車光輝讓女人紙一般白的面色吓壞了。
“不會有啥事,這兩天反彈的病人比較多,估計與氣候有關。先輸些氧,再把藥量加上去,很快就可以恢複過來。”
大夫說得很輕松,車光輝卻出了汗,黃大丫看他緊張成這樣,遞給他一條毛巾,說:“擦把汗吧,小心你也給急出病來。”
車光輝感激地看了一眼黃大丫,接過毛巾,卻沒擦。
半小時後,女人睡着了。女人鼻孔插着吸管,手上紮着針頭,睡着的樣子很安靜,鼻翼輕輕翕動着,一縷劉海兒遮住她蒼白的額,青春的面頰盡管讓疾病浸淫,可虛弱中呈現的美麗依然那樣動人。
另一張床上,葉開也昏昏入睡,面色如土,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
“他情況咋樣,實在不行就轉院啊。”車光輝突然替葉開擔心起來。
“還能咋樣,老樣子。”黃大丫傷感地嘆口氣,扭頭望住窗外。這段日子,黃大丫一天比一天憔悴,丈夫的情況十分糟糕,身邊又沒有一個幫她的人,連句安慰話都聽不到。黃大丫也是急了,不急她不會給車光輝打電話。她知道這男人心裏想什麽,可現在真是顧不上了,救丈夫是關鍵。黃大丫本來是想,等男人來了,就讓他幫忙,想辦法給葉開轉院,這破醫院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好人都能治死。可這陣面對男人,黃大丫突然又不想說。
Advertisement
憑什麽啊,他會無緣無故幫你?
不見黃大丫說話,車光輝有點急:“有什麽需要我幫的嗎,盡管說,千萬別客氣。”
愁悶着的黃大丫本想感激,一擡頭,卻觸到一雙貪婪的眼睛,還有車光輝那種居高臨下的富人态勢,當下火了:“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要你來管我?”
“我……我……”車光輝哪想到黃大丫會發脾氣,還這麽猛,一時傻住。
黃大丫忽然又想起房子的事,如果不是他,那座四合院就不會拆,他們的日子就會平平安安。如果不是他,她的心情就不會這麽煩。這些天在醫院,黃大丫看夠了醫生護士的臉色。同在一個病房,醫生對另張床上的女人百般殷勤,要多周到有多周到。對她家男人,卻是惡眉惡眼。昨晚她還跟值班醫生吵架呢,就因為她連叫三次,醫生護士沒一個理。對方剛摁鈴,醫生護士馬上笑容可掬地出現了。
黃大丫将一肚子火發洩出來,她的聲音驚動了病床上的兩個人,葉開掙紮着擡了下頭,沒擡起來,他的力氣實在是太小了。另張床上,女人努力着想坐起,想跟黃大丫說句什麽。一見黃大丫的惡相,又縮了回去。
“算了,我沒心思陪你說這些,你還是走吧,我要睡一會。”黃大丫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聊,跟一個暴發戶發火有什麽意思呢,她可是作家夫人啊,有身份的人。
車光輝卻不覺得尴尬,很耐心地聽黃大丫把火發完。這段日子在醫院來來去去,目睹了形形色色的病人,車光輝算是有了另一番感慨。醫院真是另外一個世界,在這裏,你感受到的是人類另一種氣息,與死亡掙紮、搏鬥的氣息。生與死的較量,痛與苦的掙紮,在這裏被演繹得生動、豐富,而又充滿更多的無奈。病人的呻吟、痛叫,家屬的眼淚、嘆息、悲傷甚至絕望都會讓健康人感到自己是多麽的幸福。只有到了醫院,人才能透徹地悟到,唯有健康,才是人生最寶貴的東西。
車光輝很能理解黃大丫,絕不是因為她漂亮,更不是某一個早晨,這位河陽城裏頗富傳奇色彩的女人用一張背影打動過他,更不是自那天起,他在心裏就藏進這個女人。這陣的他,真真實實感受到了黃大丫的痛,黃大丫的苦,還有黃大丫的那份無助。
他想幫她,可女人用這樣的方式拒絕了他,也掐滅了心中那團呼呼往外跳的火焰。讨了沒趣的車光輝只能沖黃大丫笑笑,悻悻然離開。目前他還缺乏對付女人的辦法,或者說,心裏那團火還燒得不旺。他需要時間,需要反複地問清自己。
但他相信,女人是逃不開他的,他有這個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