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這才放開。
“給我親親。”三個多月的身子微顯,抱在身上卻完全不吃力,丫鬟下人一室,衛泱臉都快丢盡,慕湛說了聲“快滾”,一溜煙人全不見。
“這一去不知又是幾個月,你再不與我說話,不怕我死在戰場上?”
“呸呸,胡說。”她捂上他被胡渣包圍的嘴,“天下人死光輪不到你的。”
“對,爺死了這俏寡婦不知該便宜誰,不過我倒想知道哪個膽大包天的趕養我的種。”
她最不該和流氓講情理。
“可得再吃胖一些才好,還是太瘦。”沒主見的手被他的無賴主任操控握住一只ru兒,掂一掂,搖頭,不滿意,“可得再大一些才夠奶孩子。”
她兩手抱起他的手腕,擱在嘴邊,留下深深一排牙印:“不許教壞我孩子。”
“泱泱,要不我不打仗了,等你生完孩子再去。你一個孩子怎麽照顧得來另一個孩子?”
“你才是孩子!盡說胡話。你要真不去我也樂意。”
玩笑話是玩笑話,打仗不能說不打就不打。
一個姿勢呆的累了,衛泱就枕在他大腿上,當枕頭有些硬,好在會自動調節高度,用最舒适的角度迎合她。
“好似是,昨夜我夢到是...雙胞胎,上次懷孕身子也沒這麽沉的。”
什麽?一個還不夠,非得來一雙來和他搶。
“好...雙胞胎好啊,多吉祥是不?”
“為了雙胞胎你可要好好回來,我上次數過的,三十七道傷,不準多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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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可以應你。你也得答應我好好養胎,不準再胡亂吃東西,也不準亂跑。想去哪裏叫衛兖帶着你去,別讓我在前線還擔心你。”
四月天了屋裏還點着炭火盆子,離得近,他的手指熱得燙人,替她梳理煩惱絲。
過去二人頭發糾結在一起,早有了永結同心的機會,被她一剪子剪短糾纏在一起的發,卻沒能剪斷今生緣。
“你究竟是看上了我哪裏呀...你又說我蠢,又嫌我長不大,怎就纏着我不放呢?”
饒是一個問題,問過千百次,他仍找不到答案。
畫扇送來安胎的藥,慕湛喂她一勺一勺喝了,衛泱嫌苦差些沒哭出聲來。她嘴角沾着藥汁,慕湛湊上前去舔舐,不免又是一番唇齒交融。
他的手攏入衛泱發間,用力将她固定住,她渡一分苦給他,他償她前所未有的溫柔。
衛泱依偎着他,之前怨他,到了眼下只有不舍。
只要他活着。
愛他,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 寝室沒電
cao。。。。。。
當真啊,住一起的人是不能強求的
☆、至親
入了夜,衛泱只剩平穩的呼吸,小小一團鎖在慕湛懷裏,汲取溫暖。
“傻姑娘。”他感嘆。
“幸虧遇見的是我。我雖不是個好人,對你也不差,是不?除了我誰還忍得了你這倔脾氣?要是有人比我還能忍,我就殺了他。你注定是我的,逃不開。”
“哎...”他都嫌自己婆媽,唠叨似個老夫人,“上了戰場刀劍無眼,哪能輕易避開?這次不能兌現承諾了,但是就算只剩一口氣,也得見到你不是?”
最後,在她額頭輕吻:“別只顧照顧肚子裏的,爺只在乎你一個。”
衛泱想自己鮮少去軍營看慕湛,她雖然不認同謝芳晚的話,但夫妻間情感總有一人付出多一些,哄好了他她才有機會作威作福不是?禁足令終于解除,兩個月來頭一次出門,街景也有一番不同。
路過路上的攤販,買了兩份鹵豬腳,同他一人一份,想想都好滿足。
但凡她走過的路,夏花盡開。
慕湛與姜豐年商事,她在一旁的帳篷裏等,中間小憩了一陣接着等,實在太悶,就去外頭曬太陽。
對這樣的日子,她是說不上讨厭,也說不上喜歡。
迎面相對,是許久未見的樂芝。
樂芝放下一旁的洗衣盆,沖她行禮:“見過王妃。”
衛泱瞟了眼木盆裏的衣物,好生眼熟。她仍坐在木樁上,也不起身,也不看樂芝,而是問:“樂芝姑娘何時做起了洗衣婆子?”
“我随軍時王爺的衣物都是我洗的,有何不可?”
“當然無不可。”
明明不是大事,衛泱卻忍不得,面上能僞裝平和,心裏卻不能。
姜豐年前腳剛走,衛泱來勢洶洶進到帳篷裏,慕湛驚道:“吃火藥了?”
衛泱不與他說其他,徑自坐在椅上,看都不看他一眼:“送樂芝走。”
“你來就沒別的事了?”
死丫頭,看都不看爺一眼就提別的事?不管了,先一親芳澤再說。
“你...你惡心死了。”衛泱氣道。
她氣呼呼的臉頰又像湯圓又像河豚,好可愛。
偷吻成功。
衛泱心知肚明此時怄氣無用,握住他雙手,語重心長:“莘容你都舍得下,樂芝怎麽就舍不下呢?诶,我很小氣的。”
原來翻了醋壇子。
“你瞎吃什麽醋?爺幾時正眼瞧過她了?快過來讓我抱一抱,都要走了還給我整煩心事兒。”
“你沒正眼瞧她,你...你...你老二瞧過她的。信你不如信鬼好了,無恥。”
污蔑他可以,污蔑小叱奴可不行。
“那都以前事了有什麽值得計較的?難不成你還叫我說沒睡過她?”
“你...你...王八蛋!”
罵人都這麽可愛,好想綁她在身上。
“爺趕她走不就成了?我對你的心思你還不懂?我恨不得命都給你,乖,消消氣。”
他實在是點化不透的頑石,衛泱不需他信誓旦旦,只想要一個解釋讓他澄清,他又扯上別的,難以溝通。
“不稀罕。”
“對,浣溪宮也真要過,你這狠心丫頭可真是無情,保不準哪天再給爺一刀,那真是活不了了。”
人人都有逆鱗,她的逆鱗是她舊傷,提之怒之,“不準再提!”
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想忘都難。
“有何提不得?傷疤都在呢,現在要看?”
刺中她心底痛,還是忘不掉,她握緊拳,字字咬牙,“不要再提了。”
之前心照不宣的緘默并非遺忘,只是不想叫舊事誤前塵,如今不經意提起,其實血肉未愈。
“爺為了你命都不要,你處心積慮要爺的命,小衛泱,敢做不敢當可不像你。”
她怒極,眼淚成顆打在桌子上,推開靠近的他:“那你也刺我幾刀還回來好了!”
看到衛泱哭着跑出帳篷,烏蘇阿六敦等人都想,主子總算有些威嚴了。
慕湛臨走前去了趟西廂,賀笙雖然是活了過來,卻成了藥罐子。他找人給賀笙安假肢被賀笙拒絕了。
窮傲氣,活該做一輩子瘸子。
“可有話要我帶給他?”
賀笙已拟好一封信:“有勞。”
慕湛對河西勢在必得,河西背靠匈奴,慕湛與匈奴王素有交情,北是茫茫大漠,南是高山延綿,慕沂只能迎戰。
二人徹底賭氣,慕湛出征前,一個沒送,一個沒等。
人走了,府裏又空了。城中官家名媛貴婦隔三差五來拜訪,衛泱經不住門前來客紛紛,也只是偶爾在府裏設宴招待,精力實在不足,便搬回了衛府,偶爾過去與賀笙下棋,三番四次輸,傷身不起,索性不去,又懷念與衛桀對弈時,她次次贏。
五月節,春狩。一個年輕的烏桓小夥子拿頭籌,将獎品當衆面贈給畫扇,畫扇臉紅跑開,衛泱代收。
那小夥子漢名叫段昶,衛兖收了他帶在身邊歷練,很快升了兵頭子。
衛泱衛儀都在促成這段好事,畫扇道他們瞎着急,衛儀不幹了:“好姐姐,您可馬上要二十了,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畫扇嘴上雖拒絕,但又三天兩頭去軍營名曰給衛兖和阿六敦等人送飯。
五月中旬,阿六敦與圖蘭成婚。
衛泱幫忙打點婚禮,才算找到事兒幹,女紅她不擅,市價她也不識,能幫到的就是出錢與挑選嫁妝。
圖蘭和阿六敦都沒什麽家人,婚禮就在軍營裏舉行,玄鐵騎雖去了河西一大半,但剩下的人也不可小觑,鬧起婚禮來滿城喧嘩,真是熱鬧。
弟兄們都去鬧洞房了,衛兖一個人在月下喝酒,衛泱走過去皺眉道:“都說多少遍了叫你少喝酒,你怎麽連我都不如?”
那是那是,全天下我叱羅的妹妹最厲害。
衛泱懷着身孕不敢飲太多,小酌了一杯,早已不複當年厲害了,辛辣刺鼻的酒水刺激她味蕾,險些吐了出來。衛兖倚在一旁草垛上好整以暇看着她,沒頭腦來了句:“你也老了。”
衛泱往草垛上後倚時得扶着身子,悠然感慨:“還是童年好,有爹娘哥哥疼愛,做了母親,真是什麽都由不得自己。”
“還未謝過你幫我料理母親身後事。”
“我們還需分你我?”
長風幾萬裏,吹不斷,更牽連。
衛泱來之前,衛兖做了一個夢。
父慈母愛,家庭和睦,沒有漢兵猙獰的面目,他回到十八歲,自己帶兄弟去打獵,獵物豐厚,賀六渾誇是草原的男子漢,母親嫌他衣物太舊,為他縫新衣。
也有心愛的姑娘,也有立志做烏桓第一弓箭手的抱負。
一轉眼,山水輪轉,上一個夢境死去。
青原郡衛府,他們都說這孩子沒了爹,好可憐,話也不會講。十四歲的少年,不屈于被困城中,屢次逃跑,被衛府的人找回,母親當着衆人面打他耳光,罵他不懂事的賤種,其實好疼。
小小女孩兒雪白的糯米團子一樣,躲在父親身後,被吓哭,他阿爹将她護在懷中,說泱泱不哭。
轉眼長到十八歲,建功立業,封侯拜爵,前途無限好,人稱他衛家世子,漢女會偷偷送荷包給他,母親說,我們阿兖好出息。
女孩兒仍是小小的,她被送進宮,一滴眼淚也不流。第一次見她哭,是在宮裏巡邏,打雷下雨,宮人找不到她,急得焦頭爛額,已做好為失職赴死的準備。
最終在衣櫃找到她,她終于找到可信賴的懷抱,眼淚盛過當夜雨水滂沱。
他仍想回夢中的十八歲,做那平凡的烏桓少年,至少...能親手料理父母生後事。
這條路原來沒得選,愛他的人,他愛的人,都沒得選。
唯有今夜星辰可銘記。
“真是遺憾。”
人生全是遺憾事。
“二哥在遺憾什麽?”
“遺憾...沒能這樣熱鬧送你出嫁。”
衛泱有身孕在身,不能在軍營呆到太晚,早早被衛兖催回了府上,眼前還是觥籌交錯的熱鬧人群,可四下無聲寂靜,又回到了寂寞的日子裏。
有了愛便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就會低頭,會記仇,會等有朝一日矛盾爆發,成一對相厭夫妻。
她有些明白為何至親夫妻,卻要相敬如賓方可相濡以沫。至愛生至恨,不是沒理。
進屋,喚胖丫頭打水來洗臉,喊了半天無人應她,正要出門看,身後一只疾手捂住她的嘴,斷掌帶傷的手,滲着汗意,蟄伏已久。
她不敢掙紮,那人反鎖了門,她趁空先一步用腿橫在兩扇門中間,那人出聲道:“是我”。
卻驚住,眼淚在眼裏一個回旋,不敢落下,不敢出聲。
松手,關門。
“三哥。”
☆、南歸
南北局勢緊張,慕湛與衛府對峙,誰都不會退讓。
衛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正好胖丫頭睡醒來找她,她努力淡定,“我打算睡了,你也早些歇着。”
胖丫鬟走了,過了良久良久,确認屋外沒有它人,她才出聲:“怎黑成了這樣?手上的傷又怎麽回事?”
衛桀覺得好笑,躺在她平日看書的搖椅上,扔一顆櫻桃入口,将核兒一毫不差吐出窗外,衛泱又忙去關窗。
衛泱握着燭燈到他面前,好生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氣:“倒是結實了些。”
衛桀看到她大着的肚子,皺眉,“誰的野種?”
“什麽野種!”衛泱伸手掌他嘴,“還能是誰的。”
見衛桀俊臉耷拉下來,衛泱用手戳一戳他的肩:“是雙胞胎诶。”
衛桀伸手去摸她額頭,又用五指在她眼前晃晃:“是發燒了,還是被下蠱了?難道傻了?”
“你能不能說些好的?”
“好好一個人要給畜生生兒育女,不是傻了是什麽?”
衛泱找不出反駁的話,說慕湛是畜生沒錯,她為他生兒育女沒錯,她是有些傻了也沒錯。
到底是一母同胞,心心相印。
“收拾行李,跟我回家。”
“啊?”
她終于等到家人接她,卻不是最合适的時候。
“父親想見你,他讓我轉告是走是留由你決定,不準我多嘴幹涉。”
不知何時起是否要歸家都成了艱難抉擇,衛泱坐在床上,手指不停纏繞着頭發,最後只說:“我得想一想。”
衛桀此次偷闖青原郡,衛泱顧慮他被北陵王府的人發現,一時想不出好的法子,在外就讓他扮作車夫,對胖丫鬟說幾句狠話,那膽小丫頭吓得幾日不敢說話,更別說洩密出去。
衛府舊宅,各住各的屋,只隔一牆,她房裏來了蟑螂,叫一聲,衛桀就會立馬替她除去。
一切似從前,一個幻夢裏的從前。
去母親墳前,暢談近況,兄妹間原來已背行千裏。
聽他講戰場趣事,那纨绔懶散的小兄長已不在,她為人母,事事都謹慎小心,只在笑的時候,露出同樣的笑顏,才能覓得兄妹痕跡。
衛桀看來自己的妹妹天底下無人配得上,更何況那武夫?卻見她幸福模樣,是誰都不曾帶來的。
“他有什麽好?”
長得好啊,身材也好,有時候也挺會伺候人。
“也許你們瞧不上他,他卑鄙無恥,下流下作,但不可否認,他為報族仇,忍辱負重,這份堅韌幾人能有...他只是選了與我們不同的路。”
還有,他從不曾舍棄我。
“哎。”一嘆,這世上真是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有。
衛泱胎動,沒能在外面長坐。
“真不知道要生個什麽樣的怪物,一個慕湛就夠,還得再生兩個。”
衛桀在青原郡只待了三天,沒能等到衛泱答複。衛泱不便送他,二人在府裏作別,各一番傷感。
不知下次相見是何時,何地,何境況。
衛桀走到城門口,卻突然駕馬返回。
衛泱仍在衛府門口守着,見折回的身影,有剎那間喜悅。
“你必須跟我走。”
“我...我不想的。”
“阿爹病了。”
見衛泱心神不定,衛桀恨恨地用馬鞭抽打一旁的紅木柱子,新漆未幹,留兩道深刻凹痕。
“你今天必須跟我走。”
說罷也不顧是個大肚婆,就往馬上拉,衛泱掙了半天,去咬他胳膊,兄妹二人在街上厮打開來,引來圍觀,衛桀火氣一上來,吼道:“都看什麽看,快滾!”
衛泱脫離桎梏,瞪他道:“你能容我留封信,收拾一下行囊嗎?”
衛桀冷瞥她一眼,“別跟我耍心眼啊。好好的人就叫那畜生給帶歪了。”
“不許你這樣叫他。”
“偏叫!”
眼看要招惹城裏巡邏的玄鐵騎來,衛泱才收聲回府去收拾行囊。
寫兩封信,一封留給衛兖,一封寄往河西,又想自己同那畜生還生着氣,在給他的信上依舊畫一個大大的王八。
青原郡外候着以商隊做掩護的國公府護衛,衛桀指揮他們的樣子另衛泱看到了衛顯身影。
本是這世上至親,為何離散?
輾轉回到東陽城,五月末,最是炎熱時刻,今年運勢倒是不錯,至今未有洪澇也未有旱災發生,經外族人入侵,東陽城用近一年的時間修整完畢,只是人卻少了許多。
入城已到深夜,唯衛家的馬車在深夜能暢通無阻通行。
回到國公府,諸人皆已睡去,唯衛府門前一盞燈,衛泱屋前一盞燈。
衛桀有些哽咽,“大哥說,留着燈,你晚上能認得回來的路。”
在黑暗裏都看不清彼此的淚,衛桀叫來守夜的丫鬟,替衛泱收拾床鋪。
屋中一切,一如她匆匆離開那日。
竟也一年過去了。
這夜衛泱一夜難眠,堂皇無助,多想那人陪在身邊,得以片刻安寧。她方才明白原來夫妻,就是彼此的骨與肉,不是不可分割,而是難舍難分。
懊悔不該在他走時候再氣上一遭,又期待一睜眼他就在身旁。
與他的較量,她輸得一敗塗地。
撫上自己已顯現的肚子,呢喃,“說好要陪我的。”
第二日一早起身,第一個見的是慕嫣。上次分別匆匆,已經各有命運。
慕嫣再也不是過去那個紅衣烈性的少女,長發挽髻,眉間平和,有了為人婦,為人母的慈和。
她懷抱的小小嬰兒,大概就是自己的小侄子。
衛家長孫,多尊貴的身份啊,那小小白白的一團仍在睡着,似一尊白玉像一樣潔白又軟膩。
“多像阿哥。”
說不出哪像,但一看就知與衛顯是今生父子。
慕嫣問:“我哥哥還好嗎?”
“嗯,很好呢。”
二人說着,孩子在乳母懷裏醒了過來,慕嫣接過孩子,溫柔在孩子額頭印下一吻:“國公說這。“孩子像你多一點,剛出生就是白白淨淨的。國公起的名,叫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我爹...他呢?”
衛泱早晨沒出園子,不知外頭的事,慕嫣只說:“見了你就知道了。”
近晌午,衛顯也來了,兄妹兩個相見,沒有別的話,只是用眼神示意各自安好。衛顯由慕嫣懷裏接過孩子,只聽慕嫣道:“孩子最是認姑姑了,一見衛泱就笑。”
衛顯哄了陣孩子,衛泱覺得這樣的衛顯十分熟悉,她小時候衛顯都是這樣哄她的。想起太多事,鼻尖就酸澀。
衛顯道:“我帶你去見父親。”
兄妹亦步亦趨,衛泱想到小時候跟在衛顯身後玩踩影子的游戲。
到了衛烆院前,衛顯卻停了腳步,衛泱不防撞在他身上,衛顯責怪道:“都要做母親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
衛泱道:“在阿哥身邊不用擔憂的。”
“泱泱...你可恨當時我們沒有去救你?”
“是恨的...可是...能接受。”
“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真相揭開太傷人,“當時南境戰事吃緊,我們都脫不開身,獨孤厭要的是秦國的地,衛家不能做百姓的罪人。當時...父親親自連夜趕去救你的,卻因太心急,從馬上摔下,摔斷了腿,才錯失了時機,當時局勢太亂,我們只好不漏風聲,這一年中從未放棄找你...後來輾轉得知你失明,父親一病不起。只可惜,我們派去的探子都被慕湛的人擋了回去。”
“我不信。”
骨肉緣最難舍。
“因他病重,我和衛桀才自作主張将你帶回來。”
“你騙我的,阿哥你騙我的。”她掩面,不叫任何人看去她的無助,但顫抖的肩膀出賣她的恐懼。
她好想重回童年,重回母親的子宮,重回還未出世時,天上地下,誰也傷不了她,她有所依靠,有所仰仗。
衛烆卧病在家無法上朝,每日朝臣便直接在國公府商事,秦國,謝天下,名存實亡。
衛泱寫了封信到河西,也不知那邊能否收到。她打算在衛家養胎,至少陪衛烆最後一段日子。
衛烆人同枯槁,但依舊氣度威嚴,鬓角風霜,皆是一生功績。
衛泱無事陪他下棋或給他念書,誓将以前虧欠的時日都補回來,又清楚地知道那些空缺是無法彌補的。
“阿娘...叫我好好照顧阿爹的。是我不孝。”父女本就是孽緣,說不上誰虧欠。
“哭什麽?我衛家人就這樣懦弱?生死有命,為父這一生也足矣。只是遺憾...沒能照顧好你們幾個,愧對你母親。”
一世過往如走馬觀花而過。
幼時貧賤,為一口飯可賣命,為能重新做人,驚險一搏,殺匈奴王,丢半條命,換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
兵營裏遇到嬌俏少女,她用自己換取與幼弟的平安。
他孤注一擲,帶她逃往故土,帶着只有一百死士,與朝廷相争。
日日夜夜的相處,難不動心。替她清空障礙,扶她成為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他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權力,卻仍空虛。
有她陪就好了。
爾行啊,有你陪就好了。
“泱泱,以後都為你自己活吧。不要像你母親那樣,夾在我與你舅舅之間一輩子。”
“阿爹給雙胞胎起個名吧,我最愁起名了。”
“還是由孩子的父親自己起,阿爹擔不起這責任。”
衛泱生怕慕湛會在兵書上找字給孩子做名,想想就頭疼:“他只讀過兵書,萬不可讓他來取的。”
“不必了。”衛烆疲憊地合上書本,“你哥哥們的名字都是你母親取的,唯獨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未見得有多好。”
衛泱心知衛烆為她好,回顧以往,不肖的是自己。
她傷感道:“要是爹娘都在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兩篇點擊率之和竟然!是0.............哎。
☆、天命
衛烆沒能熬到秋天,七月,随一場疾風而逝,功過留史書評說。
三十年前,宣帝薨,傳位于幼子爾德。宜王控兵權,奪玉玺,幾次三番置謝爾德姐弟于死地。
彼時昭帝謝爾德年十二,其皇長姐爾行年十四。
謝爾德被困景陽宮,謝爾行尋得彼時禁軍統領,因刺殺匈奴王而平步青雲的右将軍衛烆。
以清白之身,換自己弟弟的平安。
衛烆計算利害,不值。
“下官生平最大願望不過安度此生。”
他用命換來當日低位,不會再冒任何險。
謝爾行亦不強求。
她一步一步,步生蓮花。每走一步,落一件衫。彼時仍是少女稚嫩身軀,卻豔麗似六月牡丹。
衛烆說:“請公主自重。”
她有心儀的将軍,他有遠方的牽挂。
幹柴烈火,未必能燃起。
她指一條明路給他:“宜王登基,你仍是禁宮裏最底層的一條狗,爾德登基,年紀尚輕,需一位能輔佐君王重臣,非衛統領莫屬。”
他連夜畫圖,第二日命手下的人開鑿一條從濰河至浣溪宮的通道。
宜王逼宮,萬支箭對準浣溪宮。衛烆在浣溪宮內對謝爾行道:“公主若不介意,可先去下官故鄉暫避。”
而後連夜北上青原郡。
自此三人同命。
前往青原郡,仍是清苦的日子,他帶着世上最尊貴一對姐弟住他舊舍,腐木搭的寒舍,竟仍未倒。
他靠狩獵将獵物賣給屠夫換銀錢,謝爾行将首飾都變賣,為他修繕房屋。
見慣了謝爾行盛裝模樣,她貧家女的裝扮惹人憐惜,偏偏是個傲氣的要命的姑娘,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決心補上前二十來年沒資格獲取的知識,徹夜讀書,謝爾行做他先生,悉心教授。
她在燈下為他解釋《覃巷賦》,剪影投在昏暗牆壁上,鬓前發随意散落,眉頭皺成一座小山丘。
用了一輩子的時間也未曾忘。
終有一日,他也拿起詩經,問她“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的意思。
謝爾行莞爾,“将軍可以出師了。”
她平日操勞最多,終于病倒,彼時城裏都是朝廷眼線,他們無法出去尋大夫,再難受也得受着,她一夜翻來覆去,身子滾燙,手腳卻異常冰冷。
他替她擦身,整整一夜将她的手篡到自己手裏,第二日她醒過來,無力道:“将軍給我講故事吧。”
從未有人給他講過故事,他一出生,就注定是人下人,至今不知她母親是胡人是漢人,直到八歲,都是在馬棚裏睡的。
別人的故事都是奢侈。
她嘆氣:“還是我給将軍講故事。”
江山大好,何愁沒有好的故事?
他奢想,就這樣度一生吧,讓他保護她一輩子。
半年後,衛烆毅然決定南下殺宜王。匈奴王他不怕,區區宜王又有何懼?臨行前,她替他逢衣,低眉順目,從未如此溫婉。
她只說保重。
天都幫他,殺宜王的過程異常順利,他所帶一百死士,殺盡宜王手下千人,奪聖旨,全身而退。
他受的傷也不過疼了半個月,比不得以前受的苦。
随後,迎公主與陛下回宮。
皇帝不懂朝政,命前禁軍統領衛烆為攝政王,賜其國公爵位,令其輔佐朝綱。
他日日流連皇宮,非為多看一眼皇宮的青磚碧瓦,而是為若有機會,可以遇見青原郡的阿行。
彼年,她是尊貴的長公主,他是一國權臣,若相見,也只是遠遠行禮,而後錯身。
得知她心儀那位将軍并未死去,他連夜入宮,請皇帝将長公主嫁與自己。
唯有卑鄙,才能斬斷纏入他骨中的相思亂麻。
那将軍是宜王舊臣,雖未參與宜王事,但因有戰功,家世顯赫,在朝裏尚有一席之地。
謝爾德六神無主,趁那将軍回宮前,命人用一頂轎子将謝爾行嫁入國公府。
他跪求長姐,再救阿德一回。
皇宮未曾像嫁公主那樣将謝爾行隆重送出宮,國公府卻以盛禮迎之。
她素來對任何人與事都淡薄,在他身下歷經少女到人婦的蛻變,只是似笑而非對他說,衛烆,你好無恥啊。
他分不清是女兒家羞赧,還是皇長公主的諷刺。
可那時亦無必要分得清,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她的夫。
衛烆後來時常想,他一生有太多後悔事。權勢固重要,骨肉親緣都失去,才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他只是将謝爾行的話記了一輩子。
青原郡時他帶她爬上山頂觀星與城中燈火。
她兩杯酒下肚,心事盡訴,她說啊,只有當世最有權勢之人,才配得上我謝爾行。
他想,阿行啊,我總算愛了你一輩子。
衛烆病之前便已将朝中事慢慢交給危險,衛烆一死對南方朝廷并沒太大震動。
出殡當日,百姓自發随行吊唁。
寂真法師領着弟子誦經三日。
依衛烆遺言,遺體火化,骨灰與長公主相融。
衛泱入夜難眠,披上外衣去院裏,見衛顯書房燈仍亮着,敲門走了進去。
衛顯面前是堆積成山的奏折,顯然他并未看得進去。
衛泱拿起椅子上扔着的披風披在他身上,輕描了眼他筆下奏折,紅朱砂染了一片。
她擡頭時發現衛顯鬓側的幾縷白發,心中苦澀。
衛顯倚在她懷裏,這才無聲息哭了出來。
年少時恨他嚴厲,恨他棄家人于不顧,恨他眼中只有權勢。
為人父,方知他背負了一個家的興衰。
兄妹眼淚融一處,不知難舍難分,是好還是壞。
河西傳來消息,戰事吃緊,慕湛被逼到扁都口,受那些曾被他驅逐的異族埋伏,進退維谷。
傳來的信上說他受了傷,不嚴重,勿念。
偏這時衛泱染上風寒,人瘦的厲害。衛桀從朝中回來帶了烤乳鴿,她只吃了兩口就吐了出來。衛桀憂心道:“你那丈夫以為是我們虧待你了該如何是好?”
衛泱伏在桌上,輕輕喘息。
“你在擔心他?你放心好了,他命賤,那麽多次都沒死成,這次也不會有事的。”
“我只是可惜,原本以為預産期時他會回來。”
“我可問你一件事,衛泱,你若敢作假,這輩子兄妹沒得做了。”衛桀只在嚴肅時叫她衛泱,誠然,一共也沒叫過幾回。
“嗯。”
“你那時...是有意放他生路的?”
“沒錯。”
“你...為何要為他做這麽多?”
怪他沒有好好教妹妹。
衛泱扶着桌沿稍稍坐起身:“也許在你們看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可是...他是唯一一個不曾舍棄過我的人。”
“湯圓兒,你變傻了。”
“有人疼愛,傻一些無妨的。”
小景行的模樣愈發清晰俊俏,見過的都說其實像衛泱多一些。這孩子還未叫爹娘,已經會喊“姑姑”了。衛泱跟着慕嫣學了許多新婦技巧,只盼望生産日期早些到,自己能早日結束這痛苦。
趁衛泱産前,二人又上了一回靈隐寺。
慕嫣道:“原本我不信神佛的...可家裏的男人們都在戰場上,唯有以此為依靠,才能活得輕松一些。”
“原本就是心理的一個慰藉罷了。佛渡不了人,都是人自己救自己的。”
“其實并未過多久的時間...我怎麽覺得此去經年呢?衛泱...怕是,我們早晚要為敵對雙方,我是沒機會見兄長了,還勞煩你,替我照顧他。”
衛泱因身子緣故沒能在佛前叩拜,等着慕嫣拜完,慕嫣扶她去二人過去呆過的涼亭裏坐下。
一切記憶鮮活如昨日發生。
衛泱笑道:“我們都做母親了呢。”
“天命...真是妙不可言,當日我為你擋下惡狼,未想原來注定要與你,身份責任都對調。往後我替你照顧好衛府的上上下下,你替我照顧好兄長,不論以後的情況如何,都不留戀了罷。”
“可是想想都覺得難...我怎能舍得哥哥們呢...又怎能與他們為敵...”
慕嫣道:“說來也是,未得到你消息,衛顯沒有一日是睡得安穩的。為你他真是煞白了頭,我有時真羨慕你有這樣好的兄長。”
“長兄如父...大哥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