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是細致活兒,慕湛哪懂,他看來是衛泱寧與一把破琴彈琴說愛也不安撫自己孤獨寂寞的心髒。
不如直接抱着人去樹上坐着。
他動作實在快,衛泱躲都不及,人已在樹上,她怕稍稍不慎就掉下去,兩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襟,指責道:“你就算不顧念我也得顧念着孩子啊。”
慕湛腹诽,小東西還沒出來就搶他老婆。
最近這個男人愈發幼稚,衛泱實在忍不住問他:“你同莘容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好端端提她做什麽?”
“還不是你。”衛泱嗔怨道,“一把年紀了,都要做爹了怎麽還這麽做事沒輕沒重的?我看呀村頭的黃毛小子都比你穩重。”
“公主殿下不是最擅識人嗎?怎麽起先沒瞧出卑職是個怎樣的人?”
她氣得打他:“怎不知道你是個無賴?”
拳頭砸在他肩上,其實半點力氣都不敢用,她已經見過他一身的傷,他既然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只能她來擔憂。
她不能像其它那些妻子一樣為丈夫縫衣做飯,就更要關心他愛護他。不會有人比她更懂那種沒有家人依靠的孤苦,往後他們是彼此的至親,她要将上天虧欠給他的親緣都還給他。
她想到他也曾與莘容這般賞月談情,心一狠,捉住他手臂,狠狠咬上一口。
直到快要破肉見血。
“這疤幾時消,你再幾時去愛別人。”
“蠢。”他只用一個字。
有了她,愛什麽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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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蠢啊...”衛泱喃喃。
不蠢怎麽會栽到這樣的人身上,竟還妄想保護他。
見她不語,慕湛問:“傷自尊了?”
衛泱趟在他腿上,感嘆道:“你說我怎就越來越笨呢?”
“有人寵着的向來都比較蠢的。”
以往她身邊皆是虎狼之輩,她在其中,為一線生路得絞盡腦汁,如今便只安心做他的夫人,蠢又何妨?
反正有他在,誰能欺負到她頭上?
衛泱夜裏做夢,夢到浣溪宮那場大火。
他捂着冒血的傷口,罵她賤人。
她見到自己亦是一身鮮血,對他冷淡的說:“你去死吧。”
她出聲反駁那時的自己,可沒人看得到她,沒人聽得到她。
她想說的是“不要死”。
要好好活着啊。
火燒了浣溪宮,仿佛也将她灼燒,她由夢中驚醒過來,一身冷汗,慕湛聽到動靜也立馬起身問:“怎麽了?”
衛泱鑽進他懷裏,語氣凜然:“永遠不許恨我,不許跟我翻舊賬。”
舊賬自然是指她曾“殺”他一事。
慕湛應了聲,說:“都過去了,我不沒死成嗎?”
她心中有個聲音在喊,我只想要你活着。
如果當初他沒選擇回宮,而是永遠留在巒河北岸,或許她仍深恨着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他去死。
一念之差,天下皆變。
他來了,帶着她此生都不敢有的奢望,來接她。
驕傲如她,卻說出:“我為你什麽都不要了,你千萬不能負我。”
☆、納妾
衛泱口味愈發刁鑽,出其不意的事,竟将慕湛培養成一代名廚。烹饪原比行軍打仗更有趣。
衛泱竟意識到習慣的可怕,回到府中,她已吃不慣其他人做的飯菜,不禁打趣:“日後你我淪落街頭,将軍還可做廚娘養我。”
“有爺在舍得叫你淪落街頭?“
“怎麽不舍得?你我初初相識,不就淪落街頭了麽?你一個男人什麽都不做,要我去拼酒賺銀子。”
說到當時,恍如隔世,她當時已想過了千萬種要走的路,唯獨沒料到這一生都要與他同行。
“你過來。”衛泱盤腿在榻上看書,沖一旁看地形圖的慕湛勾手。
某人如只懂事的小狗。
她兩只手捧在他面頰兩側,細細看着,罷了又帶思索道:“這眉目也沒什麽特別,倒是鼻子高挺了些,人又說薄唇的人薄幸,到底是哪一點叫我死心塌地呢?”
他大手已攀上她的腰,透過薄薄的衫子,用老繭摩擦她細嫩的肌膚。
“爺在床上把你迷得要死要活的,你不死心塌地才怪。”
“這嘴裏說的話也不好聽。”
“說得好聽有什麽用?那些個白斬雞一個比一個說話好聽,你不還是只鐘意爺一個?身下夠用就行。”
說罷,不要臉地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下帶,衛泱急抽回手:“做父親的人怎麽這麽不正經...”
“見到你我哪兒還正經的了?我肖想了四年的小觀音娘子就在身下,你叫我如何把持?”
“什麽四年?”
衛泱尚不知這男人污穢心理。
慕湛尋思,若是告訴她自己在她還是個女娃的時候就想要她,一定得被他當做流氓變态戀童癖,還是不說的好。
“第一次近處見你時你正在院子裏扮觀音玩,我當時想這小姑娘膽子可真大,總有一天得會會她。”
“那倒是...我從小就生得機靈可愛,見過我的人沒法不記住我的。”
她大概是傳染了他厚臉皮的毛病。
衛泱雙手自他腋下穿過,交疊在他胸前:“你我就是那所謂前世孽緣罷。”
“對,上天怕我寂寞,就叫你這丫頭來折磨我。”
誰折磨誰還真說不定。
謝芳晚來看衛泱,見她最近情緒尚好,便約她去城裏逛脂粉鋪子。衛泱聞不得濃重的脂粉味兒,便拒絕了,但耐不住謝芳晚再三邀約,便答應了同她出街。
恰好天暖,是時候該出去走走。
但凡她所到的街道,幾乎整條街都是僞裝在人群裏保護她的侍衛,比皇宮還要安全。
“真是羨慕妹妹。”謝芳晚自哀,“妹妹背靠衛府,又有王爺做夫婿,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了。”
提到衛家,仍是衛泱心裏過不去的坎兒。
當初和家裏告別實在太匆忙,寫給家裏的信也不知他們收到沒有...
衛泱始終察覺不到謝芳晚真心,與她說話都是只有三分真。
“表姐也終于等到苦盡甘來的日子,往後只會更好的。”
“借妹妹吉言了。”
謝芳晚瞥了眼緊緊跟着的侍衛,嗤笑道:“妹妹果真是王爺的寶貝疙瘩。”
“為□□最重要的還是扶持丈夫,哪能一直叫他寵着護着。”
“妹妹果然明事理,難怪父皇那麽喜歡你...不過也是,如今妹妹有了身孕,倒是不能像以前那樣伺候王爺了...不知妹妹可曾想過有個人來分擔你的辛苦?”
衛泱總算等到正題。
她莞爾一笑,直接道:“不曾。王爺那麽大個人了,哪裏還需別人的照顧?”
他也得有那膽子。
“話雖如此,我也知妹妹和王爺伉俪情深,可這男人那個不該有個三妻四妾的?有個人幫妹妹,妹妹也多得些輕松。”
衛泱想,既然都開始到她這裏做功夫了,一定被慕湛拒絕了不知多少次。
“既然如此,姐姐便把人選告訴我,我先有個了解,再去問問王爺的意思。”
“妹妹果然大度。”
謝芳晚直接回了府,衛泱回去後畫扇已熬好粥在等她。
她欣慰道:“還是你好,這人與人之間,怎就不能不算計呢?”
畫扇笑道:“那還不是因為貪心?從前我在北平王府裏也見過各屋間的勾心鬥角,都是有所圖的。”
衛泱也說:“貪欲人皆有之,大概只是因為我在宮裏看得太多,反倒反感了起來。”
畫扇這才想起:“對了,衛儀今天上午來找過小姐,卻沒說是什麽事,他叫小姐明天上午千萬再別出門了,明天應該還會過來。”
過了個年衛儀那孩子也長了一歲,個頭猛蹿,最近因跟着衛兖在軍營裏,皮膚更黑了。
衛泱隐約察覺到是不好的事,眼皮自打早晨一起床就在跳着,終于等到衛儀來,院裏有其它的侍衛,便進了屋說話,由畫扇在外面看門。
衛儀是趁在城西修橋的時間偷跑出來的,一進屋就直接說:“我在城郊亂葬崗發現了藍衣衛的屍體。”
衛泱瞳孔一震:“你可能确定?”
衛儀從懷裏掏出一個只暗藍色布帶,遞給衛泱。
衛泱接過,那布條看似普通,在尾部卻用同色線繡着一個隐隐的“衛”字。
藍衣衛是衛家的探子,以手腕上綁着的深藍色布條為證,除了衛家人,鮮少有人知道這一點。
“發現了多少具屍體?”
“我去亂葬崗收拾時就發現了五具,因有玄鐵騎的人在,不敢一個一個檢查。”
衛泱似明白了什麽,一時間心神不寧,只對衛儀道:“你趕緊回去吧,這兩天低調些。”
藍衣衛在青原郡,是來找她的麽...可殺他們的人又是誰?
她不敢想。
慕湛今天回來的早,親自收拾了一條魚給她清炖了吃,魚刺被他小心翼翼地都剔除掉,如不是她早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還真以為他有多溫柔呢。
“都說孕婦吃的魚多孩子就越聰明,可得生個聰明些有眼力界兒的。”
衛泱嗔怨:“要那麽聰明做什麽?難不成笨了你就不養了?”
“怎麽能不養呢?就算你生個怪胎出來也得像寶貝一樣供着。”
“呸呸呸,哪有咒自己孩子是怪胎的?”
衛泱仍因孕吐吃不得多少,慕湛看得心疼,感慨道:“要是步青雲在就好了。”
衛泱牽起苦澀一笑:“比起頭一次,這次算是輕的。”
那時她是在病中才發現懷孕的,即便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活,身體狀況卻不允許,幾乎一個多月都是吃多少吐多少,白天醒着醒着就暈倒。那孩子動靜厲害的很,擾得她沒一夜安穩覺。
說道那個孩子,慕湛恨不得将謝爾德挫骨揚灰。
“生完這胎就不生了。”
衛泱道:“那他一個長大該多孤單?還是要生的。”
不是真正感受到自己與一個生命的聯系,永遠體會不到父母的心。
衛泱握住慕湛的手,突然說:“為了我和孩子,你也不許有事。“
慕湛的手覆上她的腹部,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給了她莫大的安全。
他的動作難得輕柔,衛泱注意到他的手是微顫的,帶着初次嘗試的喜悅,小心翼翼。
自己在母親腹中時,父親可否也曾這樣溫柔而小心?
過去的事都不得而知。
隔日,衛泱早晨難得興致在庭前作畫,謝芳晚來見她,對她的畫不免點評一番。衛泱倒不是個謙遜的人,聽到不好的評論只是置之一笑,她的畫還輪不到別人做主。
謝芳晚又提起為慕湛納妾一事,弄得她好心情全無,表情有些嚴肅地跟謝芳晚說清楚:“慕湛是我的丈夫,我想霸着他就霸着他,怎的,還成了別人的眼中刺了?”
謝芳晚見她來氣,卻更是和顏悅色:“泱泱,我知道你從小受寵,就算在宮裏,你也獨受陛下寵愛,可這往後為人婦是不一樣的。我聽我夫君說,王爺已開始部署南攻,到時候和南邊打起來,若敗了還好,若是勝了,你唯一的依恃也沒了,還能獨得慕湛寵愛?況且現在他一天有多少個時辰是與你在一塊兒的?你不出門,所以不知道,現在全軍營的人都知道他和那個妓子同出同進,更何況以後。”
這些話是第一次有人跟衛泱說,她雖清楚謝芳晚有存心氣她的意思,但十句話裏總有三句真。
“我今個兒累了,表姐請回吧。”
說什麽都不如逐客令更直接。
謝芳晚想說的都說了,也沒再留下來的必要,不過臨走前又加了一句:“與其叫一個出身卑賤視你為敵的ji子伺候将軍,不如找個控制得住的。”
等謝芳晚走了,畫扇才湊上來道:“小姐別聽她的,就是以前在武威城,将軍也只對您一個好。”
衛泱苦笑:“我不是氣這個...他不喜歡我了,我也不在乎他就好。我擔憂的是有朝一日他會和衛家對戰沙場。”
骨肉親緣哪能那麽輕易割舍。
“慕湛他曾說過,我像絕境裏長出的小白花,可不正是這樣?不論去哪裏,都逃不過夾縫中生存的命。”
“若...那天真的來了,小姐要怎麽辦?”
“真是個難題...”
如果是他輸了,她與他同生同死。
如果是衛家輸了,她該何去何從?
作者有話要說: 81章被鎖了...
但是不會删那一章的任何內容!
因為
如果要删
那我當初還寫那些字做什麽。。。。。。。。真是。。。。不可言說。
☆、怨事
慕湛夜裏回來,帶着酒氣,直接踹門而入,衛泱睡得正好被這聲音驚動,起身披上外衣去迎他。
隔着錦玉鯉屏風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她嘆恨,自己幾時變成閨門裏的怨婦,日日只為等他回來?
一身酒味熏得她幾乎吐出來,但今夜慕湛真是醉到理智全無,路都走不直。衛泱顧不了他,只好叫丫鬟來伺候着,自己在一旁傻傻站着,看着,聽着他叫自己的名字。
無助的事,一樁接着一樁。
等他安定在床上,衛泱才上前去用濕毛巾幫他敷在額頭上散熱和酒氣。
許久沒能這樣細細琢磨他的樣貌,這兩年裏他似全然沒有變化,除了眉目更深刻,眼神更淡漠...而她,為人婦,為人母,離了家,又回了故土。
最令人惶恐是,她無法想象若當日所嫁是他人,若這個人,從未出現在自己命中。
纖弱五指掃過他的深邃輪廓,她默默說着:“我真是恨死了你...恨不能生生世世,都有你陪着。”
她的真心與赤誠,衛家不要,皇帝不要,唯獨他,小心翼翼揣入懷。
原來愛一人,是絕處逢生。
慕湛得知自己昨夜大醉,醒來見身側無人,正尋思要如何找個适當的理由才免得了家中惡婦的刁難,卻被告知她一早就去了西山的長公主墓。
先擔憂是身邊可跟了足夠的人保護,得知是衛兖陪她去的,卻是說不出來的嫉恨。
他如今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不讓任何人侵擾她的生活,便不需要衛兖替代他的位置。
當斷即斷。
喚來丫鬟進來端水洗漱收拾床褥,自己穿好衣候在一旁,正要起身,卻在衛泱枕頭下看見一截藍布...
衛泱昨夜夢到了小時候在家的事兒,趕早來祭拜了長公主,日近晌午,才動身回去。
衛兖知她貪吃習性,特地繞開販賣閑食的街道,如今她肚子裏還有一個,衣食住行都得講究。
衛泱懷孕之初他特地挑了幾個有經驗又話不多的丫鬟去伺候,只怕再受什麽苦。
連衛泱都笑他比嫁女兒還要憂心。
快到府上,衛兖突然在街口,衛泱從馬車裏探出腦袋:“怎麽不走了?”
衛兖道:“我在外面購置一處府宅,過些日子就能搬去住了,你自己仔細身體。”
所有事都顧及到了,唯獨一件——他對她的關心,何嘗不是抹着蜜的刀,沒血緣的兄妹,誰又能相信這是單純的親情?
“怎不提前跟我說?我也好幫你謀劃謀劃的...”衛泱失望,就連衛兖也淡淡與她疏遠了。
“是匆忙了些,也是恰好遇到好地方,小修了一番。”
衛兖将牽馬去馬廄,衛泱由正門而入,正走着,畫扇不知從哪個方向跑了過來,火急火燎的。
“小姐,不知為何将軍罰起了衛儀,你快去看看,衛儀的皮肉都快爛了。”
衛泱瞳孔一震,下身難穩,靠着畫扇的力站定了,才邁開步子向後院武場趕去。
她方寸大亂,即便面對獨孤厭時,也未曾這樣亂過。
畫扇也稱不知何事,只知道一大早衛儀被叫了過來,慕湛什麽話都沒說就直接讓人給他上了刑。
快到後院時,衛泱停下,逼自己鎮靜下來,道:“你去馬廄找衛兖,叫他等一陣再進來。”
是她自作聰明高估了自己,眼下卻連累衛儀。
橫豎躲不開是衛家探子的事,若衛兖進來,只怕男人醋性大發,愈發不可收拾。
她亦不希望衛兖夾在自己與慕湛中間。
到後院,衛儀已經被打昏了過去,後背一片血紅。
衛泱打了個冷顫,盡力穩着步子走到慕湛身邊。
他在檐下袖子半撸,雙手叉腰,好整以暇地觀看。
衛泱盡力換是一張笑顏:“也不知這孩子犯什麽錯,看在我面子上就消消火,罰也罰過了,人都半死了,就停手吧。”
行刑的人仍在打着板子。
慕湛低頭輕瞥她:“打不死,爺這麽大的時候生生受了一百板子,屁股都沒爛,他這才受了五十大板,能有什麽事?”
衛泱臉上的笑漸漸僵持:“慕湛,你若這麽看不慣衛家人,何不直接除去我?”
“你以為我不想?”
他歷經世上所有的艱苦練就了金剛不壞身,卻因她有了缺點弱處。
“是我自作聰明,竟想你看到那條布帶會跟我解釋...這就是你的答複嗎?”
是她錯信。
“衛泱,一棵樹若想永久繁盛,一只蛀蟲都容不得。”
明明昨夜他還一聲聲叫她名字纏綿又迫切,這才過了幾個時辰?怎麽就冷漠判若兩人?
衛泱苦笑,自己總算料中一件事,越在乎,越受傷。
她心上如同千斤的巨石壓着:“你打死他吧。錯就錯在他姓衛,錯在被獨孤厭活捉時,他舍命救了我。”
“你...”他所求不過她一句軟話。
若她此時能堅定站在他身旁...他又有什麽不可為她舍去?
真是天大的禍害。
“你這災星,要毀了我。”
“呵,才知道我是災星?母親,舅舅,溫伯,舒嚴...徐勝,還有芷心丫頭,就連獨孤厭,哪個不是被我所克?我還以為慕将軍,不,是北陵王命硬,不怕我這禍害呢。”
要想傷人必先傷己,既然他能毫不在乎地用“災星”二字來說她,她又何苦廢言否認。
她因此刻翻湧而來的委屈而厭惡自己,在宮裏哪樣的罪沒受過?東陽城他不在的那一年哪樣的惡言沒聽過?她由死而生,不是為了因他一兩句話而難過。
“你打死他吧。”她很平靜,“既然你眼裏容不下半點沙,那就也将我逐走吧。”
慕湛冷冷最一衆侍衛道:“看好夫人,沒我的命令不準讓她出門。”
她在深宮守了七年久,還怕這小小的府邸?
不過是重複過去的寂寞罷了。
阿六敦幾個雖覺得慕湛此行有失理智,但誰也不敢勸谏,直到衛泱回了屋,衛儀被拖了出去,院裏又只剩幾個兄弟時才敢問:“王爺,這樣對夫人是否...欠妥?”
慕湛收起鞭,說道:“衛府派來的探子一波接一波,不把她關在府裏我始終不放心。”
烏蘇贊同:“夫人的心到底是向着衛家人的,不得不防。”
最卑劣的手段未必能将她留在身旁。
慕湛下午去軍營,樂芝已聽說他和衛泱吵架一事,她跟他五年,不會蠢到當着他的面提衛泱。
他有他的稀世名品守護,但其中不乏難言的苦衷和勞累的時候,她甘願做一朵解語花,常候他身旁。
由第一眼見他,他就一直是她的英雄吶。
樂芝為慕湛熬了降火的涼茶,只等他練兵累了喝上一口。
那碗涼茶送到他身邊已有半柱香的時間,她再去收碗,卻是一口未動。
樂芝提醒:“以前王爺練兵,都是喝妾煮的茶去火的。”
慕湛道:“苦水已經喝飽,喝不下去了。”
“哪能靠苦水敗火的呢...”
慕湛直接問:“李子昌那裏可安頓好了?”
李子昌是西北軍參謀,為和北平王府争西北軍,這是個關鍵人物。
樂芝苦笑:“不過是個色胚罷了,不難安頓。”
慕湛道:“你繼續跟着李子昌,再找幾個雛兒去穩住姜豐年,這下作貨野心不小,妄想從爺手裏搜刮好處,爺叫他皮肉不剩。”
他所看重不過姜豐年手下的兵力,等姜豐年的人徹底穩了下來,除去姜豐年,他手底下多得是能擔任主帥的人。
北方趨于統一,但除了傭兵打仗,還有更多的難事,邊疆統制,軍民分屯,整治貪污,無一不比打仗簡單。
戰事剛停,最忌勞民傷財,如何叫各地大宗戶主動出錢出力都是問題。
若她能替他分擔...
如今身邊可用的文官,多半是衛泱舉薦,他也佩服她識人眼光。
可她識了那麽多人,怎麽偏偏看不穿自己呢?
一聲嘆,萬事都沒有女人難。
訓完兵會帳篷裏看書,一本《律記》滿滿都是她用朱砂做的批注,更附上她從前在南秦朝廷的見聞,他看着那娟秀小字心一軟,抑制想飛回府的心,耐着性子看完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期間樂芝來了幾次,他都沒怎的理會,樂芝無趣而返,便不再來打擾。
快入夜回府,迎他的是跪在門口的衛儀小子。
還能行走下跪,看來打得還不夠多。
少年黑着一張臉,蒼白的嘴唇微顫,終于說服自己雙手扶地,磕了個響頭:“請王爺允許我入玄鐵騎。”
“喲,挨了頓打就轉性了?”慕湛輕蔑而笑。
雖負傷,衛儀還有铮铮鐵骨:“想通了,往後衛儀定一心一意效忠王爺,徹底和過去的身份了斷。”
衛泱下午去看他,除了送了藥,只說了一句:“回去,未必一切如前。”
回去未必如前,在夾縫裏又煎熬無比,往前走未必是懸崖。
慕湛收了笑,道:“我玄鐵騎各個都是以一敵百,騎射雙絕的英雄,想入玄鐵騎,除了膽識,騎射的本事,兵法和實地應變能力樣樣不可少。”
少年意氣使然,衛儀急道:“我是衛家出來的,還能比你的玄鐵騎差?”
說罷後悔,不料慕湛卻只是淡笑:“傷好了去找阿六敦,經得過試煉,我也無話可說。”
放走衛儀,他對着月亮嗟嘆,衛儀那混小子都做了選擇,她呢?
“慕湛...”身後冷冷的聲音,若不是太熟悉,還以為是月下女鬼。
夜裏風寒,衛泱單衣外披了件白色錦裘,印得她臉色愈發慘白無血色。
他一時恍惚,她站在月光下,整個人都淡漠。
她剛嫁給他的時候還不滿十五,臉圓圓似個白團子,不知何時出落成這般嬌媚卻陌生的模樣。
“衛儀那孩子...我能擔保他不會背叛你的。”
“那你呢?”
她走上前,明明只是一步之遙。
這一步,跨過了巒河上的烽煙,跨過了東陽城皇宮的殘垣,跨過她難割舍的親緣。
衛泱由他身後輕輕環住他,雙手落在他生來就與衆不同的心髒位置:“我永遠向着你的。”
她的冷淡語氣不容他欣喜。
“可是,比起你,我更在乎自己。”
☆、往昔
衛泱被關在院子裏,兩個月足不出戶,對她而言同以前宮裏的日子沒甚差別,不會不習慣。偶爾謝芳晚會來看她,勸她同慕湛服軟。
“女人天生如蒲草依男人而生,與他怄氣于你有何好處?你還真當自己還是那宮裏的公主,這青原郡每一個人敬着你,不是因為你有王爺的寵愛?怕是沒了他的縱容,你想找個哭訴的人都沒有。你過得還不好麽?也不瞧瞧我們幾個,實話說給你聽,我同你這些表姐哪個資質樣貌比你差?無非是沒有受人敬重的母親,沒有權傾朝野的父親。那慕湛是個什麽樣的人吶?西羌那麽大的地方,他說滅就滅,這樣的男人身邊只有你一個已是不易,你還能強求他什麽?”
衛泱最不願聽這種勸告,若一段感情間本已觀念不符,仍一個放低自己去将就,那不是斷了自己所有退路?
她深信不疑自己對慕湛的愛與信賴,可這不能意味着她需要放棄自己前十七年的堅持,去麻痹自己告訴自己他所作是對的。
她能愛他,已是退無可退。而感情的事,陷得深的人處于下風。她早已不占風頭。
西廂的院子一直無人看守,她在院子裏散步,聞到笛聲到了西廂,見一個布衣公子正在教小童吹笛,那人擡頭也看見了她。
女大十八變,那學笛少女叫了她一聲“泱泱姐姐”,她才認出是赫連嫂子的大女兒阿英。
她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府裏關着誰心裏也都清楚。她同那男子微微颔首示意,阿英跑了過來拉着她手臂道:“好久沒見着姐姐了,姐姐會吹笛子嗎?”
衛泱糾正道:“我是你叱奴叔叔的妻,你可不該再叫我姐姐,應叫嬸嬸的。”
賀笙摸摸阿英的腦袋,道:“進步很大,今日時辰到了,明天再過來吧。”
阿英得了準,歡快地向外跑去。
衛泱笑,這孩子真是無憂無慮。
賀笙這才道:“在下身體不便,就不向夫人行禮了。”
衛泱看了眼他空蕩的褲管,道:“不必了,我也只是路過,無意打擾。”
“即是路過也是緣分,夫人不介意進來喝一杯茶?”
衛泱察覺是有些渴了。
茶餅在水中散開,清香四溢,與她平日喝得都不同。
衛泱喝罷差,道:“茶我也喝過了,有什麽要問的或有何需求,賀公子盡管說。”
她擅看人,有求無求一眼看穿。
“夫人不怕我在茶中下毒?”
衛泱笑而不語。她小時候服過百種毒,早就百毒不侵了。
“是在下小人心思了。”
衛泱卻道:“我道真想試試若你毒殺了我,王爺會不會還留你一條命。”
“夫人在與我打賭?”
“并非,即便是我贏,你又有甚麽能輸給我?且我與王爺是夫妻,他留你一命日後要委以重任,我怎會與你做無聊的賭注拖他後腿?”
“賀謀所求,不過王爺西征的時日。”
“一杯茶想收買我?不如同我講講你跟王爺的恩怨,我再斟酌。”她聲音放低,“好過讓我真做個傻子。”
賀笙與慕湛的恩怨發生在八年前,彼時衛泱剛剛入宮,懷着對家人的不舍與怨恨,日日夜夜躲在浣溪宮空蕩衣櫃中,雷電暴風疾與,黑木衣櫃巋然不動。
慕湛剛在朝廷立功,回武威城,威風過狀元郎,他騎紅鬃馬行過街頭巷尾,往日罵過他雜種孽畜的鄰裏皆側目祈盼他目光光顧。
誰愛看他們家的閨女啊個個歪瓜裂棗,賠本賤賣出去都無人要。
打了勝仗率先去的也不是王府,而是南城顧秀才家,整條街...不整個河西的姑娘都比不上莘容美,比不上莘容溫柔,這世上敵人血最甜,莘容最美。
莘容的秀才爹放狗咬他,莘容哭着跪在地上,說再不與他來往,卻在夜裏于屋頂私會。閨女家的一日三餐都嚴格控量,他下水捉野鴨剃了毛烤了給她吃,吃罷才知道吃了一對鴛鴦,莘容氣得三五日不理他。
賀笙一家三代皆是慕府食客,到了賀笙這一代,青出于藍。
既有濟世才華,哪個少年意氣不風發?賀笙彼時十八年紀,武能殺匈奴,文能寫七步誦辭賦。武威城的女子不嫁天上白馬仙,只嫁人間賀郎。
慕湛是庶出,自然無法繼承北平王府家業,不過他那時年輕氣盛,凡事都要跟慕沂争高下,加之幼時沒少受慕沂身邊同伴欺負,與慕沂間一直水火不容。
慕沂算是端方君子,行事說不上全是光明磊落,但也不會像慕家老三那樣小人心計多。北平王得了這樣的長子自然開懷,但這慕沂千好萬好,唯一不好的是不中意柔美的女人,只愛英武潇灑的賀笙。
一杯酒下肚,牽腸心事盡訴,今生同為男兒身,來世重諾再恤君。
慕湛長了一雙鋒利狼眼,早早察覺慕沂賀笙間情愫暗生。無能的老三又在慕沂默許下動了他手下的人,賀家貪污受賄的證據被慕湛統統擺在北平王與家臣面前,誰也保不住賀家人。賀笙為救老父命,招認罪名,被發配西北營流放。
前往西北途中,馬車翻了,半只腿被車輪碾壓,今生難再站立。
八年間從西北營到敕勒川,活一日受一日折磨。
不過想親手書信給那人,自己一切安好,毋再牽挂。
慕湛仍為遠行與莘容難舍難分,慕沂已備好媒人聘禮去顧家提親。慕湛走的第二日,顧家夫婦跪在莘容腳下,求她出嫁。
在世為人,孝為大。舍斷情緣,斷不了情根。
慕沂本以為慕湛會為莘容放了賀笙,哪知本就是個瘋子,女人算什麽?你我一起痛苦才暢快,不是要我下阿鼻地獄?一個人去多沒勁,不如大家一起瘋,一起死。
有人八年時間書寫一生情深不壽,有人早已嬌妻在懷。
老天可以讓好人颠沛流離,讓好人有怨難平,唯獨對人渣無可奈何。
衛泱聽完故事也是唏噓。
“四月十三出發。”
“多謝夫人。”
“有些話以我的角度原本不該與公子說,但想來大世子也是希望公子能好好活着的,我雖不認識公子,但王爺看中的必定不是庸人。公子既然有才德濟世,當努力實現自己價值,而非偏執不悟前塵事。”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何談濟世?”
慕湛大中午回來,直奔衛泱身邊去聽他女兒動靜,衛泱靈敏地躲開:“你一身寒氣渡給我可怎麽辦?”
“爺精氣都給你吸幹,你怕這點寒氣?”
要當爹的人卻一句正行都沒有,衛泱提腳踹他膝,被他一把抓過,她喊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