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她做好心理準備是什麽意思。
“三哥?”
她試着喚了一聲。
“你誰?”
那俏郎君半眯着眼瞧着她,語調上揚,張狂的很,分明就是衛桀。
一旁的白須大夫提醒道:“這位小姑娘,這位公子落馬摔壞了腦袋,恐怕一時半會兒是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衛泱極快恢複清冷的樣子,掃視了一圈屋裏圍着的人:“你們都是青原郡的大夫?”
那白須大夫答道:“是。”
“你們可知這人是誰?”
不待白須大夫回答,“失憶”的衛桀已經湊上聲來,扯着嗓門問:“我是誰你不問我問這群把老子折騰了半晚上屁都診斷不出的庸醫作甚!”
衛泱忍着想要打他的心情,厲聲對一屋子大夫道:“國公府的三公子你們也敢這麽折騰?”
大夫們面面相觑,這當今天下只一位衛國公,一個國公府。
罷了衛泱又道:“這事情的嚴重性你們自己掂量。”
言下之意是這事不可外傳,可只怕以這位姑娘的怒氣,屋外的侍衛都是聽見的。
衛泱将這些大夫轟走,屋裏只剩兄妹二人和忙着為二位祖宗端茶倒水地伺候的芷心。
沒了旁人,衛泱挑挑眉:“都走光了,別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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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沒跟你裝。”
“你...”
衛泱不管其它,見他抵死不認,就拉起他的袖子,将他托到門外,滿院侍衛看着這一幕,憋着笑。
衛桀喊道:“你這潑丫頭帶爺去哪?”
對待不配合的衛泱有她的辦法,于是衛桀幾乎算是被綁架到西山的。
城中的節日喜慶并未打擾到這一方地,衛泱生出蠻力,扯着那被困住雙手的男兒到母親的墓碑前,腳上沒輕沒重朝男兒膝上一踢,邊按着他的背跪了下去。
“這是你娘,我是你祖宗,還記得不?”
“衛泱你他娘蹬鼻子上臉了?”
衛桀活這麽大,還沒受過這樣的屈辱,想天底下除了衛泱,還有誰敢這樣對他衛小爺?
“這方圓十裏鳥獸都沒有一個,快松開我。”
衛泱不理會他的抗議,哼聲道:“衛小爺不是失憶了麽?都敢當着我的面說粗口了,還敢兇我,能不是失憶麽?”
“呸呸呸,那不演的更逼真一點兒嗎?青原郡郡府裏的,東陽城的,哪個不知道我衛桀最疼愛是這個寶貝妹妹,在她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怎敢在她面前說粗口?”
衛泱見這厮也是無心悔改,蹲下身來給他解開手上捆着的繩子:“這裏除了我也沒別人了,我捆着你來給阿娘上墳的好戲全青原郡的人都看到了,過不久你摔壞腦袋的事就會傳到慕湛耳中,你可滿意?”
衛桀不禁吃驚:“你怎知我是躲着慕湛的?”
“這青原郡裏除了衛家人就剩個慕湛了,可不是躲着他嗎?”
衛泱這些天始終懷疑,若遇刺那日不在現場的衛桀也遭到了追殺,那麽很有可能那場刺殺是慕湛有意安排,如今見了衛桀更落實了她的猜測。
若不是衛桀拿了他的把柄,他不必痛下殺手,衛桀也不用裝模作樣地裝失憶。
“你可還記得四月份的時候太尉被抄家一事?”
皇帝商議國事時從不避諱衛泱,何況時候隔得也不多,事因有人告發太守令受賄一事而起,皇帝下令将太尉一家抄家,結果發現那一地窟金閃閃的黃金條,皇帝大怒将太尉一家流放邊疆。
衛泱當時沒能阻攔得住皇帝,故對此事記憶猶新。
“記得,周太尉雖貪財,但卻是難得真正忠于陛下的人,更是朝廷唯一有望制衡阿爹的人。”
“你可知是誰人告發?”
“周大人被告發之前...廷尉陳安時常出入皇宮...我猜想,大概是他。”
“的确是陳安!你可記得鄭寡婦的酒館?你不好奇一個寡婦如何在東陽城生存的下去?我多次在酒館裏瞧見慕湛,本是以為他和那寡婦鄭黎兒之間不清不白,後來我因鄭黎兒與他大打出手,鄭黎兒夜裏來告訴我,酒館只是幌子,寡婦也是幌子,她原本就是慕湛用來勾結朝中官員的工具,慕湛處至皇城,權勢不穩,便開了這家酒館,叫本為軍妓的鄭黎兒扮作寡婦經營酒館,一些好色的官員聞得鄭黎兒豔名,便上了鈎,只需一兩杯烈酒,那些□□熏心的家夥什麽都說。”
歷朝歷代這樣的勾當都不少,衛泱不過憤恨,難不成真是末代之兆?竟由一個胡人掌控着所有朝廷秘密。
她又不解:“可當初召慕湛進京是太尉第一個提出的,慕湛和他之間沒少勾當...我明白了,慕湛借陳安除去太尉,自己将太尉原先的勢力都收歸己有。”
“陳安原不是隸屬于太尉,與太尉平素尚無往來,誰也不會想到是他告發太尉,皇上在氣頭上怎麽會管陳安如何得知這事兒?以皇帝糊塗的個性,怕是已經記不起有這回事了。”
衛泱嘆息:“太尉與陛下是少年玩伴,誰不恨背叛?可是因陛下重情義輕權勢,這幫子大臣就要利用他的弱點禍亂朝政?”
罷了才想起:“你如何得知這些?”
衛桀咬了咬嘴角,回憶起那夜鄭黎兒來給自己送藥的情形,眉頭蹙着,“是鄭黎兒告訴我的...她因我對她的相護對我懷有感激,再跟我說完這些以後,便飲毒自盡了。她是沒打算活着回去的...所以我信她。”
“出發那日你來遲,是去處置鄭黎兒的事了?”
衛泱回憶起那個溫婉豁達的老板娘,惋惜不已。世上這些事,哪一件比得上命重要?
見衛桀痛苦,衛泱安慰道:“至少死亡是她自己選擇的...我猜那日的刺客若是慕沂派來的人,定是慕湛在東陽城裏暗處的勢力被洩露了出去,到時候...怕慕湛會殺一儆百,他不可能拿朝裏的大臣開刀,被推到斷頭臺的,只能是鄭姑娘。也許鄭姑娘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自盡。”
“對了,鄭黎兒還跟我說了一人,好像是...叫什麽叱羅,慕湛在西北的事都是由這人處理的。”
叱羅...衛泱重複着這個名字,不知哪來的感覺,她覺得這人十分重要,甚至慕湛成事的關鍵,就在于這人。
“你可覺得奇怪,出發前明明說好是衛兖護送,怎麽臨行的時候換成了慕湛?”
衛桀在提醒些什麽,衛泱裝作不懂:“二哥被派去護駕陛下同我說過此事,往年陛春秋狩獵都是大哥護駕,今年大哥要練兵推辭了,便輪到二哥,沒什麽可奇怪的。”
“衛兖生父是胡人,慕湛也是鮮卑人的雜種,你真相信他倆是在慕湛來東陽城後才認識的?”
“衛兖生父是胡人有什麽錯了?這些年他為衛家出生入死,毫無怨言,你我有什麽資格懷疑他?你若覺得他有問題,我試探一下便知。可我與你事先言明了,是你不信他,而非我不信他。”
“我贊同叱羅另有他人,但他與慕湛之間定私藏着許多的事。”衛桀篤定地說,說罷瞧見衛泱小貓發威的模樣,覺得又可氣又好笑:“你到底是誰親妹妹?”
“是你是你是你。”衛泱想他這一路也吃了不少苦,多日不見,也是思念,連說了許多句是你,兄妹二人索性在母親墳前打鬧了起來,與童稚時在母親跟前拌嘴逗樂時一樣,只不過那全天下最端莊美麗的母親,已經變作一座孤墳。
鬧累了,衛泱靠在衛桀肩上,指着母親墳墓右側一塊地:“這塊地是我的,以後只準我葬在這裏。”
“胡說些什麽,算命的都說了,你壽命長,福歲高。”
“算命的哪有不往好聽說得?不也說你會長命百歲了麽?”
衛泱突然抱住衛桀,二人姿勢扭捏,衛桀脖子被她勒得要斷了,她一如既往霸道:“死後團聚有什麽意義?咱們兄妹三個活着的時候要一直在一起。”
衛泱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開始算計自己的婚事,不為覓得如意郎君,若真不是她的意中人,其餘的人不論是誰,只要同意入贅衛家,令她不與兄長分離,她都能将就着。
☆、回宮
衛桀出了回事兒,衛泱不得不連芷心都防着。衛桀雖聲稱失憶,但不改大爺做派,比以前更甚。
衛泱得知那日衛桀遇難落了渾身的傷,肩膀還中了一箭,是個叫阿九的姑娘救了他。
衛泱聽到阿九這個名兒,撲哧一笑,這不是她的獒犬的名字嗎?
衛桀附和道:“對啊,我也覺得奇了,當初阿九那名字還是我取的,我怎麽會料到後來自己真的遇到了一個叫阿九的姑娘。”
“得了吧你。”衛泱将一顆葡萄塞進他嘴裏,半甜不酸,索然無味。
衛泱道:“你要真想用失憶的借口逃過慕賊的暗箭,就該裝得像一點,比如突然心性大改吃齋念佛。”
“你想憋死我去?要不是這邊胡人多,衛兖也在,小爺我會怕他?等回了東陽城,看我不整死他。”
“以慕湛的性子,若沒解決你,怕是那陳安要遭殃了。那陳安自己就是個行為不端的,遇上個事兒發配到西北邊陲去,慕湛再跟他的叱羅兄弟說一聲,找個月黑風高夜處理掉,把陳安屍體懸挂在涼州城門口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那要如何懲治那狗賊?”
衛泱自己也無頭緒,只能耷拉着腦袋,無可奈何,“既然舅舅選擇将慕湛留在朝廷,就算我撒嬌賣癡舅舅也不會同意将他逐出東陽城,除非慕湛自己要走。”
“我看他巴不得狗皮膏藥一般貼在東陽城裏,西北是他大哥的地盤,要他回涼州不如削去他的爵位或直接給他一刀得了。”
“先将他留在東陽城也好,至少表面上有個能阻止衛家勢力、分擔罵名的。他在城裏欺男霸女,殺人放火,我有宮牆庇佑,你有阿爹大哥護着,他不能拿我們怎麽樣。”
“倒也是。”衛桀嘴上同意着,心裏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兩只可憐的兔子面對餓狼利爪的情形...
在青原郡停留已有段時間,衛泱本不想回皇宮的那十面都由宮牆束起的牢籠裏,但因慕湛與衛桀都在青原郡裏,為防止衛桀露餡,她決定盡早回東陽城。
出發前一夜東陽城傳來消息,夏王遇刺身亡了。
這個消息對衛家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對衛苒來說簡直是致命一擊,前些天沒了孩子,沒過幾天,男人也沒了。
那些曾記恨過她美貌與才情的女子,終于出了口氣,看——曾經最優秀的女子,不也成了個寡婦。
秦國女子重貞烈,如果是個寡婦,那便別想再覓良緣。
像鄭黎兒那般,因是寡婦身份,才更讓朝裏的官員覺得她可輕亵,于是便讓有心之人有機可趁。
衛泱心想衛兖雖不大過問梁玉母女的事,但畢竟衛苒是他同母所生的親妹妹,她怕他心裏難受又不肯說出來,她自個兒也難受了起來。
她與衛苒并無多少姐妹情分,她也從不肯叫衛苒一聲阿姐,頂多随其他同輩人叫衛苒一聲苒姐兒,衛苒沒了孩子,她只是出于同情而傷心,如今衛苒又沒了相公,日後的日子怕是多災多難,就算是頂着衛國公女兒的身份再嫁了,難免受人指點。
她替衛苒悲哀,不僅憐惜衛苒的命運,更可憐這世道上的女子——終此一生,我命不由我。
錯過了這個月的十五,又得再等上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滿月。衛泱因思及衛兖而出神,涼風吹過,她未察覺到冷。等回神的時候,身上多了件大氅護着。
不是熟悉的氣味與溫度,她便不必浪費笑容,嚴肅着一張臉,看向來人:“這麽晚了侯爺不去休息?”
“公主不也還在園中逡巡?臣覺得屋裏太悶,便想出來轉轉,走到花園裏,竟遇到月下仙子。”
衛泱竟被他一言逗笑,這樣老套肉麻的比喻,也只有這粗俗武将說得出口。
她察覺自己失态,斂了容色,道:“侯爺睹月思人又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母親忌日昏睡了過去才是不敬。”
慕湛一怔,沒料到衛泱竟知今日是他亡母忌日。
知己知彼才有對戰權利,衛泱早就查清北平王府上的事。
慕湛的母親是個鮮卑女子,被他父親娶回家後不算受寵,在生慕湛的妹妹時難産而死,慕湛的妹妹與她還是同歲呢。
衛泱沒心聽他的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每逢阿娘忌日,我就睡不着,沒想到侯爺與我一樣。”
說罷她打了個哈欠,瘦弱的肩膀微微震動,慕湛凝目以對,身前的少女太稚弱,一件大氅都像要将她壓垮,她這點肩膀如何肩負起皇帝那些瑣事和衛家榮辱?
她若一只随時都會飛走的蝴蝶,再不伸手緊握,便要來不及。
一只粗粝的手掌落在離她臉頰只有咫尺的距離,被她的冷冽眼神逼停:“慕湛,即便你想娶本宮,也不代表本宮就一定會嫁你。本宮希望你能認清現實,你與本宮從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還有,你若再想碰本宮,本宮奈何不了你,若你喜歡的是這張臉,本宮就毀了這張臉,是這副身子,本宮就毀了這副身子。”
慕湛收了手,卻不是因真受了小女孩兒天真的威脅。他發覺不以武力馴服,別有一番樂趣。
英挺的男子俯首,涼薄的唇湊近她的耳邊——
“比起公主的臉和身子,臣發覺,臣更愛公主這烈酒一樣的性子。”
衛泱不動,保持與他親密的距離,好讓他看清自己眼裏的不懈與唇角的諷刺:“時候不早了,本宮去睡了,今夜陪你閑聊的這陣子時間,就當是侯爺護駕有力,本宮賞賜給侯爺的,畢竟回去之後,你我就各不相幹了。”
說罷像是出了口惡氣,離開得趾高氣揚,慕湛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送給她無聲的四個字。
來日方長。
來的路上磕磕絆絆,歸去的路上一路順風。回到東陽城時,東陽城也入了秋。
夏王府上下缟素,衛泱回來的頭一件事是去夏王府上祭拜夏王。據說夏王一死,皇帝命東陽城百姓苦喪三天。
夏王父親也就是皇帝的兄長去的早,留下年幼的夏王與王妃孤兒寡母,夏王又是個性子涼薄的,不願顧家,終年在外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麽。
夏王府中的仆人面色麻木,甚至不如衛泱一個外人動容,衛泱前來祭拜夏王,夏王妃衛苒卻是姍姍來遲,待她要走時才來見她:“我才侍奉母親睡下,怠慢了妹妹。”
有心無心衛泱明白,莞爾一笑,當着下人的面把戲做全:“苒姐也要顧及着自己的身體才是。時候不早了,衛泱要趕在天黑前回宮,就不叨擾姐姐了。”
下人都覺得這嘉炎公主溫柔和善,絲毫不恃寵而驕,沒半點兒架子,比對衛苒的淡漠苛刻,暗暗比較,又覺不厚道,長公主的女兒,時間幾個人比得了?
唯衛苒心知肚明,衛泱骨子裏霸道蠻橫,與她娘親一樣。
回宮的路上,芷心忿忿不平:“小姐你看那夏王妃哪有死了丈夫的該有的樣子?我瞧她氣色紅潤,亦不像是不久前小産過的。”
因是在轎子裏面,将外界隔絕了開來,衛泱說話便大膽了些:“之前我聽過一些傳聞,說夏王在夫妻之事上不大中用,我也不明白這個不中用是什麽意思,但總歸和正常健康的男人有着區別的。苒姐兒嫁過去之後可有一天露過笑臉的?這不夏王一死,你也說了,她氣色都好了許多。要說這苒姐兒,平時是刻薄可惡了點,但也是個可憐人,當年苒姐兒可是咱們東陽城第一美女,才情又出衆,多少年輕公子慕名而來只為見她一面?但一道聖旨下來她悔婚不得,她嫁去王府時才見過夏王幾面啊...夏王又是個癡迷玄學不顧家的,哎,其實也怪不得苒姐兒,若她是個豁達一點的性子,日子倒也好好操持下去,可惜随了她那小心眼的娘。”
“咱們小姐就是好心腸。”
衛泱惆悵一笑:“好什麽,無非沒遇到利益相沖的時候。畢竟都是姓衛的,必要時候給彼此留一些情面也好。”
已是夕陽時分,衛泱撩起轎簾,回望西邊,一片黑雲覆了上來,街上攤販匆匆收攤回家。
回到宮裏正是用膳的時候,她琢磨着這個時候皇帝應該已經用過膳了,自己晚上随意打發點就是了,沒想到皇帝派來的宮人就在她宮殿門口等着,說是皇帝在等她。
她不敢讓皇帝等,匆匆去見皇帝。
皇帝在花園裏用膳,旁邊的歌舞臺上正表演着舞蹈,衛泱請了安,受命坐在皇帝身側。
“朕的好公主快來看看這支舞如何。”
衛泱一愣,目光投在跳着舞的舞姬身上。她是個外行人,只能看出好與不好,美與不美。
幾名舞姬都似水蛇一樣,自然是好的,待她們動作靜置時,衛泱看清了她們的樣貌,全是胡人女子。
衛泱心裏壓抑,不知皇帝何時如此迷戀胡姬。
一支舞罷,皇帝拍掌連叫三聲好,舞姬退下,還不忘跟一旁的陳克庸贊嘆:“朕沒看錯人,這慕湛的眼光果然好,獻上來的各個都是極品的美人,把越國進貢來的貢品都送去他府上。”
一聽慕湛,衛泱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她裝出委屈面色:“舅舅,慕湛護駕不利的事你還沒罰他呢。”
衛泱鮮少主動跟皇帝提些要求,皇帝為難了起來,陳克庸察言觀色,獻言道:“依奴才看啊,不如這東西就不賞了,也不罰了,功過相抵,這不剛好?”
衛泱斜眼輕瞥陳克庸:“依本宮看,分明是陳公公懶得出宮一趟。”
陳克庸無言以對,心思被戳中,只能賠着笑。
但讓他這皇帝身邊頭號宮人去給一個胡漢雜交的雜種送賞,他是打心底裏不願意的。
皇帝慈祥地問:“那你想如何?”
衛泱道:“賞也得賞,罰也得罰。這次路上他沒少欺負衛泱,得重罰。按規矩這是要進慎刑司的過錯,不如先在慎刑司關上幾天,這幾天找人将他的宅子修葺一番,也算賞賜了,等他回去一看自家的破宅子煥然一新,定十分驚喜。”
皇帝認可衛泱的建議,便吩咐下去照衛泱說的做。
衛泱想慕湛既然與朝中衆多臣子都有勾結,那他家裏總該有把柄,借此機會去他的家裏搜上一番也好。
只是凡事不如她願,人外有人,幾百個宮人去他府裏搜愣是什麽都沒搜出來。
得知慕湛入宮的消息時,衛泱正在同胭脂下棋,黑子落下,大局已定,離她以黑子統領棋盤只差一步,她卻失了興致:“不下了。”
胭脂見她肅然神色,忙跪了下來:“可是奴婢做錯了什麽惹公主不悅了?”
胭脂是前年皇後派給她身邊的,她原本也不想收,但整個宮裏只有芷心一個大丫鬟實在是忙不過來,而且芷心對宮裏的規矩也沒胭脂熟悉,遇到一些需盛裝出席的場合還都得交由胭脂打點。
胭脂在宮裏生活久了,唯唯諾諾諾的性子不招衛泱喜歡,她越是小心翼翼反倒越是惹衛泱嫌棄。
衛泱沖她招了招手:“跟你無關,本宮想自己待一會兒...對了,徐勝奉職回來,叫他來我這裏一趟。”
芷心是她身邊的大丫鬟,那徐勝就是她身邊的大太監,整個浣溪宮她能信得過的也不過這麽兩個人。
徐勝也就十五四的年紀,在宮裏卻是個老人了,他是陳克庸的親徒弟,又是公主身旁紅人,年紀不大但威風不小。
衛泱初初入宮性子倔強,皇帝派來一堆宮人叫她自己挑選,她随手指了最能看得過眼的,便是徐勝。
徐勝跟了她六年多的時間,從一個端茶倒水的下人變成她的親信,十分難得。
徐勝沒多久就回了浣溪宮,見衛泱手上忙活着的竟然是一副刺繡,正要笑出聲,有對上她清冷的面容,只好極力憋着笑:“公主,奴才回來了。”
“今個兒怎麽提前回來了?偷懶了?”
“陛下出宮了,師父跟着一同出去,就提前放了我走。”
“出宮?”衛泱停下手裏動作,挑着眉:“是同慕湛一起走的?”
“正是。”
衛泱心裏頭不知将慕湛罵了多少句,一身皮肉都還沒長好呢就來生事,越想這人越是留不得。
“殿下,這有一事啊奴才覺得異常奇怪。”
“何事?”
“陛下從前都是嚴于律己的,但自永安侯離東陽城前獻上一批胡姬,陛下就自此沉迷女色...您不在的這些日子不知東陽城裏的事,有那麽幾天,陛下連早朝都不上了,不知您還記得前些天剛封過夫人的那個胡姬麽..奴才是說綠姬夫人,聽說是陳夫人給綠姬夫人下了不能懷孕的藥,被發現後陛下大怒,連同她的哥哥陳安都被貶了官職發配到了邊疆去...您說這慕湛是不是會什麽邪門歪道的,要不陛下怎麽會似變了個人一樣呢?”
衛泱擱下手上瞧不出模樣針腳粗糙的秀活:“小徐子不愧是咱們浣溪宮第一人,不用本宮說,本宮想知道的、想聽到的都說了出來。”
徐勝嘿嘿一笑:“奴才這就是小聰明,比不得公主的大智慧。”
“就屬你會溜須拍馬,不過往後別再咱們宮裏提那令人掃興之人了。”衛泱不敢确保自己的宮裏沒有旁人眼線,這才出去了沒幾天回來就多了許多生面孔,她尋思着得挑個日子将宮裏頭的宮人也整頓一番。
作者有話要說: 哦不忍直視
☆、倫常
還沒等衛泱去探究慕湛帶皇帝出宮是何事,後宮發生了一件轟動大事。
原本是秘聞,但後宮耳眼衆多,一傳十十傳百的,整個後宮都知道了皇帝将夏王妃接進宮的一件事。
誰都不若衛泱的震驚,在宮中這現年,鮮少有事能令她失色。衛苒入宮便入宮,竟連她都被瞞着,她好歹是皇帝的親外甥,是衛苒的妹妹,這事怎麽也輪不到是別人來告訴她。
衛泱努力平息心裏的不悅,仔細斟酌待會兒要如何問起皇帝這件事。然皇帝見這事藏不住,倒也沒想瞞着。
他在夏王葬禮上瞧見那年輕蒼白的小寡婦,便不能自拔。從前他因身體的原因對女色沒有欲望,而今不同了,因慕湛進獻來的藥,他又年輕了過來,他渴望愛,渴望一個男人的愛,而非帝王之愛,他的身體與靈魂都渴望一個能與他相匹配的女人——樣貌是其次的,可至少得有配得上他的才情。
衛苒是東陽城第一才女,說是他秦國第一才女都不為過。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女人?
衛苒是個貞烈的性子,他讓陳克庸私下去了幾趟夏王府都無功而返,最後還是慕湛的一劑藥起了作用,另她臣服。
對皇帝而言,過慣了受人擺布着的日子,難得遇到一個臣子能處處順着他的心,連他多年隐疾也治好了,就算他是個胡人他也照常賞賜。
他多年未體驗過房事上的痛快了,竟然生疏了起來,慕湛體格強健,那方面也一定弱不了,單憑他挑女人的手段就看出來了——慕湛獻來的那些子胡姬可都是女人中的女人,最銷魂是換上漢服又一件件脫下時...他特意請來慕湛談論那方面的技巧,男人一旦開了葷口,就也不顧身份地位了。
慕湛正說到關鍵處,陳克庸來說嘉炎公主來了。
皇帝迅速正了容色,不像個長輩反倒像做壞事被發現的小孩,慕湛心裏暗諷,皇帝做到這個份上倒也前無古人了。
皇帝對衛泱寵,源于她的出生。
她越來越像長姐,脾氣卻越來越像衛烆,衛烆與長姐都是他最親卻又最怕的人,他虧欠長姐,當年他為一己之私下旨将長姐嫁給草民出身的衛烆,又害死了長姐青梅竹馬的将軍,長姐十幾年不願回皇宮,一定都是在記恨着他。
他惶恐啊,長姐大好的年華都被他給毀了,往後到了黃泉,他有何顏面去面對長姐?以她的性子,一定對他恨之入骨了。
所以他只能對衛泱好,反正他是皇帝,對誰好都由他說了算。
衛泱突然出現,皇帝也想好了說辭:“來得正是時候,朕正與慕卿商讨要封你為咱們秦國的大長公主呢。”
衛泱跟皇上請過安,連一個鄙夷的眼神都不肯施舍慕湛。
“陛下不可!陛下封了我做大長公主是要長公主情何以堪?長公主和親遠嫁,在異國孤苦伶仃,陛下要封衛泱為大長公主,衛泱心裏也過意不去。”
“你是長姐的女兒,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衛泱咬着唇,逼出一眼眶的淚來:“若舅舅真念着衛泱,那苒姐進宮一事舅舅為何不事先跟衛泱說一聲,弄了半天,我自己的姐姐入宮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瞞着你是舅舅的不好,這不是怕你不高興嗎?你路上舟車勞頓,洗塵宴都還沒給你辦呢,哪能讓你再為其他的事費心?”
慕湛低眉順眼站在皇帝身邊,衛泱瞧來一副奴才樣子,分明是他蠱惑皇帝,現下裝出個忠臣樣子也不知裝給誰看。
天下從來都是順一人者興,逆一人者亡,即便無能,畢竟是個皇帝。
衛泱仍是委屈的樣子:“難道在舅舅心裏衛泱就是那野蠻驕縱的人了?我好歹是夏王妃的妹妹,姐姐入宮萬事我怎能不多加照顧呢...倒是舅舅防我似個外人,連侯爺都知道的事,我卻知道不得了。”
慕湛心裏暗諷,這小女子年紀不大,倒真有着一顆七竅玲珑心,三兩句就哄得皇帝笑顏綻開,可見倒也不似外面傳聞般她是全憑借着身世得寵。
輪出身,她是當朝第一權臣與一手扶持皇帝坐上地位的長公主之女,這注定了她的無傷地位,論心思,她一道心腸九曲十八彎,一人千面,哪一面都挑不出錯來,能得盛寵是沒理由的。
可畢竟是個女子,就算她繼承了長公主的善德之心與行事果決,但朝廷之事、天下之勢,哪輪得到她來定?可憐朝中還有一幫愚固老臣,竟将她當做王朝複興的最後一棵救命稻草。
衛泱在皇帝面前賣了一陣子癡,但她把握有度,趕在皇帝厭煩前就告了退。
慕湛與她一同告退。
隔着十步的距離,像是一生都不該再靠近,衛泱本不想回了宮中在與他有糾纏,她努力忘記被他亵渎過的噩夢,但仍是一見他,就不由得怕了起來,深宮高牆都不足以守護住她。
“侯爺留步。”
她昂着腦袋,目空一切向他走去,與他之間只剩一步的距離,剛好與周遭的宮人形成一道隐形的屏障,令別人無法偷聽去他們的談話。
“臣原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目睹公主盛顏。”
因是背對月光,他半張臉都隐在陰鸷裏面,偏偏語氣是不帶溫暖的調笑,令衛泱不寒而栗。
她在袖中的雙手攥緊成拳,目光卻是無畏的冷漠:“本宮不知侯爺用了什麽手段蒙蔽住了陛下雙眼,但畢竟我們漢人重綱常倫理,還請侯爺不要做得太過。”
慕湛雙眼微眯起來,面上浮起邪惡的笑意,上身朝衛泱湊去:“小公主真香。”
她苦口婆心相勸,換他流氓一句,再也忍不住脾氣,揚起手掌,恨不得将對他的所有不敬一巴掌都還給他。
奈何對方皮厚,她竭盡全力打得一巴掌,對他來說也就一陣微麻。
衛泱因這一巴掌用了許多力,打完自己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慕湛拇指在自己被打的那半邊臉上輕輕摩挲,從小到大挨打無數,還沒被人打得舒服過呢,巴不得另半邊臉也伸出去叫她打一巴掌,但見她肩膀顫着,帕是沒力氣打了。
二人距離因這一巴掌拉近了許多,遠處的宮人看來,十分親昵。
“公主若想知道臣用什麽手段蠱惑了皇上,等咱們成夫妻以後臣再慢慢教給公主。”
說罷,大掌朝着少女柔軟的小臀上掂了掂,闊步離去。
慕湛得了皇恩,行事愈發嚣張了起來,三天兩頭往浣溪宮裏送禮,明眼人都看得出什麽意思,衛泱充當睜眼瞎,凡事慕湛送來的,都用火給燒了,短短幾日,浣溪宮裏頭焚燒場一樣。
如今輪到她事事不順心了,一邊是慕湛不斷送禮來惡心她,一邊是衛苒對她閉門不見,她索性離宮搬回衛府去住,宮裏的一切眼不見心不煩為好。
梁玉被皇帝霸占了女兒,衛泱又是皇帝身邊得寵的,衛泱躲避衛苒的事才搬回衛府,梁玉卻為躲避衛泱搬進佛堂裏。
衛泱這一趟折騰不小,人還沒入府,已經在府裏另起了爐竈。衛泱雖沒了味覺,但還是很注重食物口感,府裏主廚的還是個北方人,如經的她舌頭矜貴,已經吃不慣糙制的飯菜了。
她回來這趟本沒想再其他事上折騰,但皇帝不許,非得她興師動衆,光是衣服便準備了每天三換的量,衛泱嫌麻煩,好在府裏這邊有姚月娘幫忙打點着,她倒不必操心。
為了答謝姚月娘,衛泱吩咐自己的小廚房弄了一桌佳肴,十分隆重地宴請姚月娘。
姚月娘雖是衛顯正室,是衛家長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