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劫難,當初不過想慕湛擠掉二哥主動請纓護送我,其中一定有什麽幺蛾子,只是不知這人這麽會來事。只是不管此劫是大是小,他為保住自己的腦袋都不可能丢了我,但你就不一定了。我沒了公主印符,反倒少了束縛,而你拿着這樣東西則是多了保障。”
“只是奴婢每到一處郡城都去郡守那裏要求出人去搜尋三公子的蹤跡,至今無果。”
“吉人自有天相,我同三哥心有靈犀,若他有難,我怎麽會一點感應都沒有呢?”
衛桀衛泱差了四歲,可兄妹之間的心靈感應芷心不止一次見識過,她只信衛泱,而衛泱也從不讓人失望,衛泱說沒事便是沒事。
黑甲衛都在城外守着,未能入城,衛泱感激阿六敦妾氏的照看,挑了幾件自己喜愛的首飾,親自包好去找慕湛贈給阿六敦的妾氏。
慕湛斜倚在床上看書,對她的話置若未聞,衛泱又吩咐了一次:“一定要送到柳姑娘手上。”
慕湛看書時,任何聲音都覺得聒噪,尤其是女人的聲音。
他扔了書,坐起身來,冷笑一聲:“阿六敦那臭小子的話你也信?什麽妾氏,分明是給你買了個丫鬟結果看中了人家給強占了去,也就你信這鬼話。”
真相在衛泱心裏似塊石子兒投下,說不上蕩起多大的震動,可就是膈在心裏頭不好受。她擺着臉:“東西我是要送給柳姑娘的,我要謝的人是她不是阿六敦更不是你,輪不到你啰嗦。”
說完甩手而去,先是大步走了兩步,後來就是一路小跑逃離他的視線了。
慕湛摸摸自己的下巴,那裏一道指甲長的疤痕質感突出,他皮糙肉厚,這點小疤從不能引起他注意,今日卻得他手指眷顧,來回摩挲。
他唇角勾起邪氣的笑意,眼直勾勾盯着那窈窕稚嫩的身影。
衛泱這一路上都在尋思着要怎麽處置慕湛才痛快,但似乎她想到的法子都無法實現。目前慕湛仍是皇帝棋局上起關鍵作用的一枚棋子,要草草将他結束,太不現實。唯一的法子是将他慢慢挪走,可那樣的話,哪還有報仇的快感?
要不,先給閹了做太監?
想得入神,溫之謙派人來請她上前廳去。
溫之謙鬓角全白,比之衛泱上次見他,又老了一些。衛泱道:“溫伯要多照顧自己的身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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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之謙華發雖生,氣度不減,反倒因白了頭發多了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
衛泱不經意想起衛烆,溫之謙與衛烆年紀相當,竟已花白了鬓角,她不知衛烆的鬓角是否也是蒼白的。
“年紀到了,就該服老。”
衛泱惋惜:“溫伯若能去東陽城任職,原是再好不過。如今你我相隔甚遠,衛泱遇到事,連個能指點的人都沒有。”
“殿下不必惋惜。每個人都有他該去的地方,青原郡是臣的歸屬罷了。臣一日為衛家的人,就該為衛家守住青原郡這一方土地。”
“普天之下皆非王土,溫伯是替陛下守着青原郡,哪能是替我們衛家呢...”
一句“我們衛家”,道出她對衛家的所有情感,情感上有意疏離,骨血裏割舍不斷。
普天之下皆非王土,也不過她一句違心的話。
誰都知道,除了東陽城中那座宮殿,天下再非王土。
溫之謙道:“不論是衛家還是陛下,皆是臣一輩子要守着的,這長公主一生守護着的,相信公主與臣也是一樣。”
衛泱抿唇一笑:“我哪裏比得上溫伯,待到嫁人後,衛泱就要一心侍奉着夫婿,以他為天,往後的日子還靠溫伯了。”
溫之謙見小女兒羞赧狀态,明白了她心中早有了意中人。若非她自己中意,以衛泱的性格,莫說以夫婿為天,怕是嫁都不會肯嫁。
溫之謙撫撫胡須:“不知是哪家才俊?”
衛泱眼睫低垂,露出小女孩兒的羞澀:“溫伯也認識的,我的二哥,衛兖。”
溫之謙一僵,竟然沒料到是這個答案。
“可是你可想過,他身上終究帶着外族人的血。”
“二哥一心替朝廷效勞,是胡人是漢人有什麽區別?而且他生得像漢人,只要沒人洩露出去,陛下不會不同意的。”
衛泱是下了決心,若嫁的人不是衛兖,那是誰都無所謂了。
溫之謙将衛兖的品性琢磨了一番,倒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日後想必是不會虧待衛泱。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女孩兒要談婚論嫁,做長輩的總會不舍,千叮咛萬囑咐,只希望她以後一切順坦。
溫之謙的女兒剛出生那年因瘟疫而死,小小的衛泱懂事極了,握着他的手,奶聲奶氣與他說,我就是溫伯的女兒。
如今與她雖君臣有別,但感情仍在。溫之謙想起一事,道:“你可曾跟你二位兄長說過?”
“跟他們說什麽呀,合着怎樣都不會同意的...除非是陛下賜婚,他們想不同意也拿我沒轍。”
恃寵而驕四個字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而且這個寵,是天寵。
衛泱又想到一事,與溫之謙随口提到:“勞煩溫伯幫我查一個叫做叱羅的人,年歲應當與慕湛相當。”
溫之謙皺眉:“可還有其它訊息?”
“并無。”
“鮮卑人名字相仿的不計其數,叫這個名字的青年是不會少的,臣只能盡力而為。”
“無妨,不是個什麽重要的人。只是那慕湛在東陽城太嚣張,憑他一己之力讨得衆人嫌棄,偏陛下仍留他重用。衛泱不過想查清楚這個人,了解他的每寸軟肋,與他對抗才不必犯難。”
提起慕湛,溫之謙其實更多是欣賞,一個混血棄兒能爬到今天這一步,必定是承受了旁人想不到的險阻,亂世中最可貴的,無非人才二字。
只是慕湛身上流着慕氏一族的血,即便他與北平王府關系緊張,仍有血脈牽連,想将他收為己用,實屬難事。
溫之謙應了衛泱,二人又閑聊了一陣家常,便到了用膳的時間。
慕湛一早起來就去了草原上,故用膳時沒有外人,其樂融融,衛泱不禁想起母親還在的時候,記憶雖是模糊的,但感覺仍舊。
她對食物沒有流連,除了烈酒與甜膩至極的甜食,她沒有什麽偏好。溫夫人做了兩道點心,聽說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只是對她來說正常人的口味都品嘗不出,如同爵蠟般吃了兩塊,便讓芷心打包回了寝房。
她兒時在青原郡時味覺還是正常的,酸甜苦辣滋味都嘗過,只是小孩兒都喜歡甜滋味兒,她亦如此,故此十分挑食,沒料到的是後來到了東陽城裏,便只能品到甜味兒了。
她怕溫之謙一家人擔憂,于是隐瞞了自己味覺損壞的事,這些年每每僞裝都無破綻,此次也不例外。
用過午膳,衛泱換了素裝,由溫之謙的親信亦是公主舊部護送去西山長公主的墓。
西山半坡紅楓似血,着實壯麗,尤其每當夕陽的時候,整個山頭連着天,都是一片血色,似人間絕境。
衛泱母親的墓碑在山腰上,受着青原郡最年歲最久的老樹庇佑。山背面是一間尼姑廟,叫做靜意庵,與長公主謝爾行亦淵源匪淺。女性佛法本是舉步維艱,昭帝即位後,封謝爾行為護國長公主,謝爾行做護國長公主頒布的第一道令便是大興佛法,維護佛門女弟子。
而靜意庵,則常年守護着這一方。
東陽城有一座公主墓,墓室規模宏大,堪比一座地下皇宮。每年清明都有無數臣民祭拜,亦有将長公主當做活菩薩的百姓去求庇佑。
而這埋着長公主骨灰的一方地,是衛泱母親的墳。
母親擁有這世上最柔軟的懷抱,她的靈魂不滅,記憶不老。
衛泱習慣命侍衛在五裏之外候着,不願被人打攪自己與娘親的時光。原以為能讓母親看一看自己長大後的堅強模樣,但雙膝未跪卧,眼淚已經洶湧。
“阿娘...”
她跪在墓前哭着,不會有人知道她在哭些什麽,委屈心酸通通不是,她只想讓阿娘看看她長大後的樣子。
她長高了,瘦了,像阿娘,也像兩個哥哥。
她堅韌了,聰明了,亦懂得退讓,懂得大局。
可是誰人會贊賞這樣的她。
在謝爾行的墓前哭腫了雙眼,回程的路上也沒緩過來,侍衛面面相觑,怕的不是衛泱哭紅的雙眼,而是她周身的冷漠。
她像是一座冰雕,沒有表情沒有悲喜,不論到哪裏去都會降低周圍的溫度,誰都不敢接近,不會有人懂得,她只是一個沒娘的孩子。
到了郡府天已日暮,衛泱從轎子裏下來,神情依舊是漠然的,遙望了眼西天落下帷幕的壯烈夕陽,也無可留戀。
她一只腳才踏進院落的門,身後傳來芷心興高采烈的聲音:“小姐,你看誰來了!”
☆、情窦
衛泱想不出這青原郡自己還認識多少人,也沒心情想,無謂地回頭。
毫無防備的相見,往往伴着如蜜驚喜。
衛泱愣愣地望着芷心身旁的清峻公子,揉揉眼,确認自己沒看錯,仍是愣愣地站着。
直到衛兖走上前來,伸手揉揉她的腦袋,笑問道:“看傻了?”,她尤未回神,還半傻得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衛兖道:“不來這裏難道等你瘦成竹竿精?”
因離了皇城,他放開調笑,衛泱一個不妨給他占去上風,但久久仍未從在這裏見到他的震驚裏緩過來,整個人仍是懵的,又是紅着眼圈,像只被吓壞的兔子。
芷心偷笑着,這樣真實的衛泱在別處看不到呢。
她一人千面能對抗朝中瑣事、後宮風雲,面對二哥卻是個癡癡少女的模樣,什麽都聽他都從他。
“你倒也是,大姑娘了總令人不省心,這次是我疏忽,應當親自送你的,如今我來了,希望能及時補救。”
他不提她路上遇到什麽還好,這一提起,委屈便上來了。
她受了一身的傷,還被那個雜種混球侮辱了,讓那人死了都是便宜他。衛兖不知為何好好的一個人又哭了起來,而且是嚎啕大哭,毫不顧及身份地趴在他肩上痛哭。
他迅速遣散了周圍圍觀着的仆人侍衛,又叫芷心去熬碗姜湯給她驅寒。
一切安排地有條不紊,其實他也不過剛剛到青原郡,還沒來得及洗去自己身上風塵,就來顧着她。
衛泱看起來傲氣又穩重,實則貪玩任性,但凡離了皇宮,離了公主身份的只顧,許許多多時候貪圖痛快,任性而為。像一只關久了的鳥,一打開牢籠先得亂飛一通。
衛兖最頭疼她這一點,也最憐惜她這一點。他歷經過她這個年紀,仍記得他十四五歲時的同齡少女們天真爛漫,他最大的希望是衛泱也能活成那個樣子。
可她身邊的人都在逼她。
衛泱讨厭喝姜湯,任憑芷心怎麽勸說也不肯入口。
“這玩意兒難喝死了,我會吐的。”
衛兖木頭一樣的臉色瞧着她:“你能嘗出姜湯的味道?”
衛泱反駁:“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何況以前喝過的。”
衛兖淡淡看他一眼,眉間清朗模樣最易令人沉淪,這樣的男子,他從不求你來愛,可天下女子都愛他。
“你莫要為一碗姜湯同我置氣,就算你不喝我也拿你無可奈何。”
“...”衛泱受不了他的冷淡模樣,明明知道不喝這碗姜湯他也不會就此離開,但她不想惹他生氣,原則什麽的,都先讓步:“我喝就是了,瞧你這小氣吧啦的樣子,一點兒氣度都沒有。”
堂堂是烏延衛的首領将軍,幾個人敢這樣對他?即便與家中母親妹妹,衛兖也不會這般縱容,任她蹬鼻子上臉。
衛泱即使嘗不出什麽味道,還是捏着鼻子喝完了這碗姜湯,末了伸伸舌頭,做出一臉苦相:“又苦又臭,我要吃糖。”
雙眼對上衛兖看似無奈的目光,不過眨眼剎那,她低下頭去,濃翹的睫毛像蝶翅撲閃,遮住潋滟目色。
她剛入宮的時候總是哭鬧,那時衛顯在戰場上,衛桀是個叛逆性子,只有衛兖在宮中當值,每當她哭鬧,最管用的是給她一顆糖。
小小的乳白色一顆,輕易避免大雨傾城,這一招起初有用,後來便成了她撒嬌邀功的利器,衛兖因此養成随身帶着幾顆糖的習慣。
口味清淡的梨子糖,她嘗不出甜味,但卻感知得到。
少女嬉鬧間露出藕斷一樣潔白的一段胳膊,仍留着擦傷的紅痕,她皮膚白嫩,任何不經意的小傷都能留下痕跡,衛兖抿抿唇,與她道:“上藥沒?”
衛泱搖搖頭:“小傷而已,又不疼。”
對她而言什麽又是疼?
聊了一陣後時候不早,衛泱趕了衛兖回去,自己拿熱的毛巾敷在眼睛上,沉沉睡了過去。
對沉睡的人來說夜晚不曾存在,并非潤物細無聲,而是許多事情在黑夜中萌芽發酵,世人卻只關注天明。
衛兖哄過衛泱後,便連夜趕往烏坦草原。烏坦草原西部是黑甲衛駐紮的地方,慕湛難得回來一次,黑甲衛全軍整裝演練,黑鐵的顏色覆蓋整個草原,氣勢燎原。
練完兵,少不了兄弟飲酒。
慕湛從阿六敦那裏搶來圖蘭的肚兜:“你還留着這東西呢?說什麽圖蘭對叱羅情深,依老子看分明是你對圖蘭癡心。”
今夜是兄弟相聚,沒有尊卑,仍似幼時一般痛快地飲酒高歌。
阿六敦奪過慕湛手上女子鮮紅兜衣,惡狠狠瞪着他:“這是我的東西。”
慕湛馬奶酒下肚,驅散秋來寒意。他問道:“去看過圖蘭了嗎?再過一個月草原就要下雪了,她一個寡婦能應付過來嗎?要不爺準你幾天假,去給圖蘭妹子暖床。”
“要你管。”
阿六敦負氣背過他喝着酒。
酒興一高,需有歌來和。阿六敦拿出随身帶着的短笛,吹起悠揚曲調。
遠遠有牧民唱着鮮卑語來和:
我的家在草原上,水兒流淌草豐茂;
神賜予我們牛羊,遠方即是我家鄉;
我的姑娘我的天堂
我摸她的入房
她的眼睛就是我的日月和星辰。
草原上的漢子都會唱這一首情歌,白晝狩獵入夜飲酒作了,歸家後有溫軟的女人等待,這是每個草原漢子的夢想。
風吹得酒香溢滿整個草原,慕湛微眯起眼,回味遠處歌聲。
飽思□□,十個男人裏九個半都是如此,慕湛憶及少女尚還顯得稚嫩的小湯圓,他一只手去握都有些顯得浪費,但那裏形狀挺翹,顏色粉嫩...他是個凡夫俗子,更愛豐滿的□□,于他而言那對嫩乳小的可憐,但那尖鮮嫩的花粉色,像沾了劇毒,一旦染上就成了瘾。
他身下發熱,便找了兩個營中軍妓纾解,兩女都是戰俘,一個漢家少女一個北疆少婦。以他的如今的地位不必再玩弄那些千萬人騎過的殘次貨,這二女都是上等貨色。
他刻意不去看那個漢家少女,與少婦雲雨過後,無意一瞥,見那漢家少女仍跪在顫抖,下腹又是一緊,手上動作也不溫柔,将那少女直接從衣領處提起扔到羊毛鑽上,俯身刺了進去。
原本想這女孩兒年紀小,應當是個雛兒,但不見落紅,慕湛更是發狠沖刺,身下人兒似個木偶娃娃失了魂魄,只會麻木□□。
他将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這個少女身上。
為何人生而有尊卑之分?為什麽他只配上這種下。賤的貨色?
總有一天,他要讓那雪山一般純潔高貴的女孩兒也匍匐于自己身下。
眼裏腦裏,是她住着星辰的一雙眼,再看身下的少女,雙目空洞,令他瞬間沒了興趣,加緊了沖刺,草草了了事。
完事後稍作清潔,有人匆忙來報,說是衛将軍已等候許久,慕湛還尋思着是哪個衛将軍,心想總不是衛顯來找自己興師問罪了?然而能出現在黑鐵衛總部的只會有一位衛将軍,真是奇了,衛兖不該正帶着烏延衛建功立業麽?
“你怎麽來了?”
這是他見到衛兖的第一句話,而衛兖回了他一記拳頭。
奏在臉上,力道真是不輕,慕湛耳中一陣轟鳴,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挨打,下意識地還擊了過去。
二人厮打了開來,誰都不讓誰。衛兖雖厲害,但不敵慕湛野蠻,慕湛擋住他飛來的拳頭:“你發瘋啊!”
衛兖打夠了,仍不覺消氣,傷在衛泱身上,別說他心裏多愧疚,原本要是由他護送衛泱不久萬事無憂了麽?
慕湛得知事因,啐一口血沫:“幾十年的兄弟不如女人重要?”
慕湛想着衛泱肯定不會把自己輕薄于她的事說出去,畢竟漢人女子名節大過天,何況衛兖是她喜歡的人。若衛兖因她身上的擦傷碰傷打自己一拳,也實在小題大做,以他對衛兖的了解,衛兖不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
衛兖沒說明是因自己看到衛泱胳膊上被人緊緊勒過的痕跡,若他連人為還是樹枝擦傷都分不清,也不用做這個将軍了。
下人沏茶,喝過勉強消氣,冷着眼對對面的人說:“衛泱是我妹妹,此次讓你跟随她是迫不得已,不會再有下次,你也別再打她主意。”
兄弟之間沒什麽可值得記恨,慕湛也已消了平白無故挨打的起,嗯了聲,問道:“東陽城裏一切可安排好了?”
“我已經封鎖了衛桀失蹤的消息,衛烆與衛顯尚不知曉,只是頂多再瞞兩天,若這兩天解決不掉衛桀,衛家人一發現事情就會鬧大。”
“我的人還未找到他,這小子命大,本想借慕沂之手解決掉他,竟被他給逃脫掉。”
“是你太小看衛家人。”
“衛兖,我是替你除後患。”慕湛不滿他将責任勸抛給自己,挑眉道,一談衛桀他想到的仍只有衛泱,一想到衛泱嘴角才存了笑意,“衛泱我是娶定了,我怎麽會為難自己将來的小舅子?”
“你要怎麽禍亂東陽城都與我無關,只要傷不到衛泱,你要怎樣鬧我都陪你。”
警告的話語由他雲淡風輕說出來,仿若談論天氣,但他說過的話絕不會重複二遍。
慕湛品着茶,啧啧咂嘴,笑他開不起玩笑:“人家是宮裏頭的公主,我自個兒什麽身份自己心裏清楚。倒是你,這些年何必自欺欺人?你若真覺得虧欠衛苒丫頭,現在對她好也來得及,何必把衛泱當做是她來對待?你畢竟比不得人家的親哥哥,那丫頭對你是什麽個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來?啧啧,這衛家,人口不多,麻煩事兒可真不少。”
若真由他娶了衛泱,保準叫衛家的麻煩事更多。
衛兖原以為自己一直隐藏心中的事誰也看不出,但他低估了慕湛對他的了解。如慕湛所說,他對衛泱越加疼愛,到頭來不論對衛苒還是衛泱,都越加愧疚。
衛泱是個好姑娘,若她知道了自己不過當她是親情的替身,以她的性子怕是要關系不決裂就不肯罷休。
生于世上,又有幾人能如願與自己想與之的人活着?
衛兖沉着聲色道:“你明知若你鐵了心要娶那個丫頭,我只會幫你。”
☆、秋狩
青原郡的秋狩定在中秋節前一天,衛泱許久未見過熱鬧場面,故應了溫之謙的邀請出席本年秋狩。
她一身素衣,是尋常小女兒家的打扮,因坐在溫之謙身旁,引圍觀的人猜測起她的身份。
衛兖亦受邀參與到狩獵活動中,衛泱對他信心十足,衛家男兒各個能文能武,連最不濟的衛桀,都蟬聯了兩屆東陽城的狩獵大賽。
想到衛桀,又是擔憂。
秋狩的規則簡單,放百獸歸山,誰能在一個時辰內抓到角上系着黃色綢帶的鹿王便為勝者。其餘的人,獵得的獵物皆可占為己有。
胡人參賽不比漢人為贏榮譽,他們看中的是這個難能在山中不受限制狩獵的機會,往往團體出賽,空手而來,卻載着來年一年的食物盡興而歸。偶爾幸運碰到鹿王,射殺之,一族上下都不用擔憂來年生計了。
參與狩獵的青年皆以整裝待發,炮仗一飛上天,就要萬馬齊飛。
芷心在衛泱耳旁慫恿:“若是二公子能将鹿王角上的黃綢帶送給小姐,小姐是不是該繡個什麽東西回贈二公子?”
衛泱故作無所謂:“一個黃綢帶,用不着本宮動針線。況且今個兒不定誰能贏。我雖對二哥有信心,可別忘了還有個秦國第一神箭手呢。”
“那慕湛也真是,論射擊舉國上下幾個人比得過他?他幹嘛還來參賽...”
衛泱大概已将慕湛來參加狩獵的原因猜得七七八八了,芷心不通,她便附和着芷心的話:“是啊,鹿王跑得再快,快不過人家閉眼射出去的箭。”
随着香柱逐漸然滅,圍觀的觀衆中也開始躁動了起來,今日時間都快要盡了,仍不見頭籌帶着鹿王的屍體出來。
芷心和圍觀的人一樣的急,衛泱喝着溫之謙小兒媳遞過來的茶,與她相談甚歡,似是忘了有比賽的存在。
這些年溫家變化還未傾聽完,就聽到人群裏有人喊:“回來了!”
回來了,卻不知是誰回來了。秋狩有專門的服裝,褐色的衣服銀色的甲,人人都長一個樣。
北方魁梧的漢子,軍民同樂,比之皇城裏只供貴族公子享樂用的狩獵,青原郡的狩獵活動更有看頭。
短短一個時辰,便是滿載而歸,魁梧的胡人漢子臉上滿布笑意,亦有英勇漢人收獲無數,意氣風發。
衛泱不禁站了起來,在人群裏東張西望。
衛兖不知的是,每次他戰勝歸來,衛泱都會站在城門之上等待着他,如此般張望。
芷心知她心急,勸道:“小姐,一個時辰還不到呢。”
衛泱看了眼香柱,嗯了一聲,卻仍是站立着,雙手合十在身前,出賣她心裏頭的不安。
就算奪得頭籌的人是慕湛,衛兖早點平安歸來也是好的。
終于——
“鹿王!”
有人喊道。
衛泱的目光随着所有人一起望向山林的方向,只見一黑甲男子一手持馬缰,一手拎着鹿王屍體,手腕系着黃色綢帶,背帶弓箭,雖是慵慵懶懶駕馬向前,卻是英姿勃發,器宇軒昂。
直到近了,那人容貌才看得清。長發盡束在腦後,額頭豐潤,鬓角緊繃,眉目幽深。
衛泱看了眼燃滅的香火,垂下眼睑,掩住目光裏的失望。
她坐了下來,也再無心觀戰。
因鹿王被擒,人群裏一陣躁動,已經連續七年頭籌無人,上次射中鹿王的,還是七年前尚在青原郡做王爺的衛烆射中。
圍觀人群開始紛紛議論這勇猛青年,不知誰說了句這人就是永安侯慕湛,人群議論更甚。
那鹿王的屍體被他扔在一衆獵物當中,毫無鹿王威風,受過最好的訓練與禮遇過的百鹿之王,死後被人如垃圾一般扔于旁處,見者心寒。
慕湛下馬,行至衛泱跟前的短短時間內,圍觀的人群裏已有人将他的生平講述一遍,口說這二十年多年來的人生容易,只有當事人才明白由一個人人厭棄的庶子雜種到能站在公主身前、将黃絲帶系于她腕上的威武将軍需要多少常人不能理解的艱辛。
只要娶了這全天下最尊貴的少女,他這些所遭受的一切才算值得。
衛泱冷漠地任他将黃綢帶系在自己右手腕上,并非妥協,只是她怕這人怕得要命,心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再忍他一時,等回了東陽城,一定要将他發配到天邊去。
她仍是天上月,他永淪為地上塵土。
“侯爺辛苦了。”
慕湛對一切與己無關的事都不甚關心,在握住少女纖纖手腕的時候,隔着一層衣物,也感受到了那裏的光滑細膩,只是少了些什麽...他才記起她是将镯子交給他賣了。
衛泱被擾得無心再等下去,便提前回去。一回到馬車裏面,衛泱就将手腕上的黃色綢帶解了下來,扔給芷心:“拿回去燒了。”
芷心不解:“小姐既然讨厭慕湛,為何會收下這個?”
衛泱不能說是她怕當衆給慕湛難看以後那厮會打擊報複,随口找了借口:“不過怕今日不收他日後再糾纏罷了。”
衛泱打心底裏厭惡這條黃綢帶,所謂眼不見為淨。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這條黃色綢帶,家中也有一條,是七年前衛烆贏來的。
衛烆是行伍出身,騎射不在話下,射中鹿王,在當時也是一段傳奇的故事。只是他将那條黃綢帶送給了梁玉,而非原配的妻子。
雖是燒了那條帶子,衛泱心裏頭的潔癖卻過不去,只要不是衛兖送的,誰送的都無異。
她心結只有一個,但那人卻不肯為她來解。
正在負氣中,芷心進屋告訴她衛兖回來了,她淡應了聲:“唔,回來便回來,與我何幹?”
芷心偷笑:“可二公子一回來就來了咱們院子。”
衛泱斜睨着眼,仍舊是不大樂意的樣子。如果不是芷心跟在她身邊已久,也以為她是真的生氣了。小女兒家哪有長久的脾氣?不過是心裏樂開了花,面上才極力掩飾。
“叫他等一會兒。”
說是一會兒,不過穿件外衫的時間,再在鏡前打量一番,面容冷淡笑意疏遠,是一副置氣模樣。
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覺得這樣的自己幼稚又矯情。
正色這出了屋,衛兖正在院裏坐着,秋菊才起了花苞,樹上的葉子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衛兖青衫儒坐在樹下,因是背對衛泱,衛泱看不清他在做些什麽。
走近了才發現衛兖手中是一只雪白的兔子。
石桌上隔着醫藥箱子,衛泱瞧見那兔子腳上纏着紗布,生了憐憫之心,不覺放軟了姿态,不顧自己方才辛苦僞裝起得生氣模樣,坐在衛兖身旁去撫摸兔子。
“好可憐...”
衛兖擡眼看她:“傷口已經處理過了,這是今個兒我在獵場撿回來的,心想你在青原郡裏這段日子無聊得慌,不如陪着這小家夥養傷,等它傷好了放它回山林。”
“好啊好啊。”衛泱有些期待道,可轉瞬又沮喪了起來:“只不過在阿九之後我許久未養過小動物,我怕...”
阿九是她從前在青原郡的時候養的一只獒犬,那時她年幼,對梁玉連同她的子女都十分抗拒。阿九病死的那一夜她鬧孩子脾氣,小小身體抱着阿九的屍體非要出去再找其它大夫,府中人都當她是小孩子發脾氣而已,卻是衛兖,連着雨夜抱着阿九去街上找大夫。
阿九還是死了,但在那以後她的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個依賴。
“這家夥命硬着呢,你不必擔心。”
衛泱雖然本就沒有與他置氣,但今天狩獵時發生的事仍想一探究竟。衛兖不似慕湛那般張揚,巴不得全天下都叫他神箭手。衛泱對衛兖的騎射信心十足,不認為他會輸給慕湛。
衛兖對輸贏卻看得淡,他今日原是已經追上了那拼命逃亡的鹿王,執弓的那一瞬,卻突然心生了悔意。
那鹿王生下來就被關在訓練場裏訓練,體力和耐力都是驚人的,但讓衛兖震驚的是他的求生意志。若是他為亡命之徒,未必會如鹿王一般堅韌。
錯過了鹿王,好在遇見了這只受傷的兔子,便将它帶了回來陪伴衛泱。
別人都以為他不知衛泱心思,他怎麽會不知?衛泱要的未必是鹿王或者那條代表勝利的黃綢帶,只要是他親手送的,從來都令衛泱歡喜不已。
整個下午他都在跟她教要如何照顧這只受傷的兔子,等到了晚膳的時候,芷心做了幾個清爽小菜,再配一壺清酒,再配這秋日時光不過。
衛泱嘗不出味道,難免遺憾。她是個公主身份,說來荒唐,後宮的事、朝廷的事,皇帝竟都要與她商量,說她尊貴也好,說她禍國也罷,她的夢想不過家宅平安,覓得佳婿,為他洗手做羹湯。
衛兖一向喜愛芷心的手藝,無意間嘆了幾句,衛泱聽在耳裏,愁腸在心。
☆、寡婦
說是十五的圓月,早一天或晚一天,都不是圓滿的。
“二哥...”她難得臉上蒙上醉意,泛起粉色紅暈,心事都寫在眼底,低着眼由眼睫掩着,努力不讓衛兖看出她的不安,她柔柔道:“等回了皇宮我就和芷心學做飯,我嘗不出滋味,但多做幾遍,總會記住每次需放多少油鹽的分量。”
“我們的小湯圓兒是一輩子的富貴命,學這些子浪費時間的事做什麽?”
得了他的答案,衛泱自嘲一笑:“倒也是。”
尋常人的酸甜苦辣對她而言是種奢侈,不該強求。
中秋當天衛泱原本是打算一大早就去給母親上墳,正要出門,卻被一件事情給擋住了。
溫之謙的随從請她前往廂房,說是找到三公子了。
沒什麽比衛桀平安歸來更重要了,衛泱一路小跑到廂房裏,廂房裏站滿了人,一股子太醫院的味道,衛泱許久未見過這麽多的大夫,覺得眼花缭亂。眼下她顧不得其它,直接從人堆裏擠了進去。
還是清晨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在夢中,那玉面公子卻已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閉目任着大夫把脈。
除了換了身衣服,仍是個白面皮的俊俏郎君,瞧不出有什麽傷。
衛泱不知溫之謙說得那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