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甚至曾與她一同念過書。
她突然出現在慕湛身側,底下這幫混小子起先都愣了,她睥睨一眼,懶得多看:“都不認得本宮麽?”
說罷,跪倒一片。
她低頭,與坐在椅上的男人對視,他即便不怒目依然目露兇光,滿臉淫邪顏色,換做平時,衛泱才不會多看他一眼。
“北陵侯見了本宮為何不跪?”
☆、戲弄
那眉目深邃的男人臉上挂着輕蔑的笑意,不緊不慢,向當朝最尊貴的嘉炎公主行禮。
“公主萬福金安。”
衛泱目光落在場子中央舞臺上吓得瑟瑟發抖的舞女身上,以只有她與慕湛聽得見的聲道:“換做平日本宮巴不得侯爺多跪一陣子,只是今日有求于侯爺,不願浪費時間。”
說罷,聲音不大不小說了句平身。
底下的人本來酒意正痛快,被衛泱攪了局,各個正襟危坐。
衛泱方才就看到了坐在右手方向第二桌上的舒嚴,只是此刻實在不是敘舊機會,也沒多将目光留在他的身上。
“慕湛。”她道,“本宮前來目的侯爺清楚,本想再等侯爺一陣子,只是天色已晚,怕誤了時辰回宮,這才主動來叨擾侯爺。”
那人身量修長而身形有勁,站立時,襯得衛泱似單薄浮萍,只是衛泱目光淡漠,才撐出幾分氣勢來,顯得對比不是那樣懸殊。
慕湛只需低頭,便可對上衛泱的目光。衛泱今日出門匆忙,打破了桌上香粉,沾染了一身的香粉氣息。慕湛聞慣了軍營裏男人身上的臭汗味道,鼻子對氣味十分敏感,夜間的風将她身上的氣息吹拂過他的鼻尖,他忍不住湊近再聞一聞。
衛泱見他就要湊過來,立馬向後退了一步,與他隔開三步遠的距離:“侯爺可聽清本宮方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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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夫卻才似從酒醉裏頭醒來,看着她道:“公主說的話臣自然是聽見了,只是沒聽懂公主在說些什麽。”
衛泱厭惡極了那人邪裏邪氣的目光,卻不會表露,便是這帶着外族血統出生的下賤庶子,她也能一視同仁。饒是他态度挑釁,不敵她對世事淡漠,陳述此行目的,罷了才微微颔首,方有些求人的姿态:“不求侯爺能替三哥辯解些什麽,只希望侯爺能将今早上夏王妃摔倒一事,如實告知。”
少有人知慕湛曾對衛苒有過愛慕,只是衛苒心高氣傲,是衛烆愛女,怎會看上慕湛?衛泱已能想來今日情形,想必是慕湛在街上偶遇了衛苒,出言嘲諷挑釁,引了衛桀過來。衛桀雖不屑于梁玉一家子,但畢竟是個血性男兒,難忍慕湛所作所為,出手舊人時,起了沖撞,誤傷了衛苒。
然而衛桀說他根本沒碰過衛苒。
衛泱信任兄長,而今最怕是慕湛為了挑撥衛家人的關系。
慕湛細細打量眼前的小女子,又尋思了一番衛苒的模樣,雖有同樣血脈,樣貌卻無半點相同。見過衛苒的世家子中偷偷流傳着其東陽城第一美女的稱號,衛苒眉目細長,美得豔麗無雙。
再看衛泱,端着一張圓圓的小臉,神色易然,仿佛世事無關于她。
慕湛回想起上一次剿匪時見她。
隔着半山遠的距離,也能看見她的不屑。遙遙相望的一眼,她衣衫落魄得處于乞丐一般的山匪中,卻不似剛剛落難過的。
明明不過是個普通的嬌憨少女,若生在普通人家,或許是在人海茫茫中難尋找得出的哪一個,可不知為何,她似是身上帶光一樣,即便藏匿于人後,也能一眼就看得見。
或許是天生貴氣吧。
衛泱雖享受皇帝寵愛,在宮中卻不是個受攻擊的對象,宮妃也都因她的好相與而待她親昵,想那最狠戾的寧夫人,也待她似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衛泱長這麽大,是從未受過人臉色和求過人的。
慕湛□□裸的目光令她難堪,分明只是被他盯着,卻比那日被山匪綁去還糟心,衛泱不自覺,又後退了步。
慕湛道:“能幫殿下,是臣的福分,只是公主殿下不請自來,臣惶恐的很,今早情形又混亂,臣現在腦子一團漿糊,也想不仔細衛小世子有無推搡夏王妃了。”
誰都知是慕湛有意為難,他當着一幫子世家子弟的面戲弄衛泱,橫豎她今日無法全身而退。
底下的人無人敢吱聲,靜默觀這一出難得一見的好戲。
衛泱卻終于笑道:“明人不說暗話,侯爺說罷,但凡本宮做的到的,只要侯爺能替三哥洗清冤屈,本宮都會做。”
最提心吊膽的是舒嚴。
他在慕湛手下訓練不過幾日,已知其厲害,瞧衛泱與他站在一同,單那身形,比對強烈,勝負已無懸念。
只是連他都沒料到,那少女竟然會笑。
她這一笑,也不過短短幾個瞬間,底下的人來不及看清,她已收回笑意。
唯獨一個人,窺見所有。
她彎彎的眼,璀璨眸光,更勝星辰;
櫻粉色的唇揚起的弧度勾起淺淺兩個酒窩,盛滿清酒般芬芳。
她已将話挑明,慕湛也不想再虛僞周旋,畢竟是上戰場厮殺過來的将軍,不能比一個小女子更無氣度。
看在衛泱眼裏,卻是得意忘形。
也的确是得意忘形,令嘉炎公主低頭,無幾人能做到。
“殿下不知,軍中難能舉行次宴會,今日殿下前來,的确是擾了興致。”這番放肆的話,舉世怕是沒有第二個人能說出,慕湛那厮卻似全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麽,一本正經說着胡話:“軍中行宴有其與衆不同的樂趣,殿下來之前,臣拿自己做賭,底下這幫子兔崽子用俸祿賭臣能否蒙上眼仍箭無虛發,正愁沒人敢做靶,公主您就來了。”
這大逆不道的話,他卻用玩世不恭的态度說出,似是輕松小事。
芷心已要上前斥責,底下的人也都覺慕湛過分,但見那端莊少女,咬牙道:“好,本宮去給你做靶子,也請侯爺說話算話,如實将今日情形告知夏王妃的娘親。”
芷心急道:“小姐你瘋了!幹嘛陪着這瘋子一起鬧?”
衛泱從容走向練兵場正中的臺子,那原本是舞姬表演的地方,不知何時搬來一堵木牆。
倒是比那靈動柔美的美人更适合練兵場。
路過芷心時,衛泱淡淡道:“勞煩侯爺叫人看住本宮的大丫鬟,她聒噪的很,本宮怕她擾了侯爺。”
慕湛道:“一切皆聽公主吩咐。”
說罷,已從一旁的架子上握起弓箭。
衛泱走到那面木板前,旁人瞧不見她怕與不怕,只她自己聽得見狂亂的心跳,她盡力平穩這呼吸,一步邁向前,便沒有後悔一說。
非她不怕,只是不想再與慕湛這人談條件。該來的總會來,再周旋下去,未必會比現下情形能好上幾分。
她将雙臂擱置在兩側簡陋的竹架上,雙臂展開,站定在木板牆前。
別人眼裏看到的是她堅決果斷,卻不知她心裏只是想早早結束,這西練兵場,她這輩子可都不願再來了...
她倒是不在意眼下自己像是被釘在刑架上的屈辱,反正出了這裏,她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往後整死惡人慕湛有千種法。
慕湛鐵弓在手,拉彈弓弦,先試圖找準位置。
衛泱一雙眼直直盯着慕湛,仿佛在等待着他接下來的招數,卻不料,那弓,似是對着自己胸部的位置。
慕湛拉弦,力度不大,衛泱的眼卻看得見弦歸位後的晃動,再看慕湛的眼,玩味模樣,像是只面對食物的惡狼。
衛泱被他隔空的動作輕亵,卻只是側過頭去,不再看他。
慕湛拿來黑布罩上眼,由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箭在已弦上,又聽冰冰涼涼一聲:“慕湛!”
不到最後,她還體會不到生死頭上的焦慮,理智與尊嚴終讓步,容她在這時喊了他。
“本宮信你箭法高超,莫讓本宮失望。”
慕湛本就成竹在胸,經她一喊,更是确定射擊方向,唇角斜斜揚起:“臣,遵旨。”
不知他是狂妄還是自信,第一支箭,未有多少前戲的瞄準,幾乎等衛泱話音剛落,便提醒她自己要射箭了。
提醒完,那支箭已經離弦飛出,有力瞄準那閉着雙目的嬌嬌美人。
第一支箭落在衛泱的腰身左側。
第二支箭落在她的腰身右側。
兩只箭與她的身體分別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将她緊緊包圍禁锢。
第三支箭。
她來不及喘氣,呼吸間,淩厲冷風呼嘯,那支箭,混在風中,朝着她眉心飛去。
她緊閉雙目,唇色因冷因懼怕而發白。
這支箭,掠過她的頭頂,插在她背靠着的木板上。
所有人都為之鼓舞雀躍。
黑夜冷風像是吃人巨獸,一個血口,所有人都難逃一劫。母親死後,衛泱最怕這樣的黑夜,只是她容不得自己有怕的東西,每夜獨身置于暗中,終控制住了恐懼。
她以為已無懼,卻全是自以為而已。
那手執彎弓的年輕将領,再抽出兩支箭。
一旁侍奉着的副将都不忍提醒:“侯爺,那是公主吶。”
話音還沒落,雙箭齊發。
快,狠,肉眼根本無法看清什麽。
只聽箭矢穿破木板的聲音,刺破黑夜。
這等箭法,早已出神入化,衛泱亦明白這武人為何狂妄,這樣的神箭手,怕是舉世難尋了。
最後那兩支箭分別刺過她的左右兩只耳旁的木板,差個分毫,她就要變聾子。
插在木板上的共三支箭,剛好将她禁锢,只是那射箭的人摘了眼罩,忙着得意,哪顧得了她?
本來激動的人群突然似被一盆冷水澆下,瞬間變得肅穆起來,衛泱不知何時,只仰頭,叫額頭上的汗珠子不要流下。
場上的士兵齊齊喊道:
“衛将軍!”
☆、初開
衛兖駕馬而來,已是管不得安撫一路狂奔的馬匹,由馬上躍下,疾步向衛泱走來,拔掉将她包圍的箭。
那面對極速駛來的箭矢面色不動,端莊不改的少女,終于腳下癱軟,靠在衛兖的身上。
衛兖今日穿铠甲,好不威嚴,他剛剛剿匪歸來,來不及換下身上衣物,一身汗與血交織的氣味,于衛泱而言,卻是歸屬的氣息,令她心安。
“衛泱!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他第一句,是責罵,卻是自己先不忍令她受苦。
衛泱扶着他的胳膊站起來,嗔怨着:“橫豎你看我,怎麽都有錯。”
她在旁人面前矜持,在他面前永遠是任性孩童。所有小性子都使在他這裏。
那慕湛見衛兖來了,竟也難得朝高座上走下,前來迎接,可還未與衛兖說上句話,衛泱卻擋在了二人之間:“侯爺說話算數,明天一早就與本宮去說清事實。”
說罷,拂袖而去,對這練兵場沒半點留戀。
衛兖見衛泱要走,連忙跟了上去,與慕湛也是告辭的話都不說。
遠離了軍營,衛泱才真正喘了口氣。
兩人坐在馬車裏,狹小的空間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衛泱手篡着外衫的下擺,不敢擡頭看衛兖。
她知道自己這次是任性冒險,想來衛兖與慕湛最是相知,慕湛那人多惡劣,不會有人比衛兖更懂。
他一身铠甲未換,還殘留着敵人的血跡,可是為她策馬狂奔而來?
衛泱心裏竊喜,在衛兖心中,她是這樣重要。
她擡起頭,手落在他的手背上,目光盈盈:“你若氣我,罵我便是,不要這樣子不說話,不理我。”
他嘆息一口:“泱泱,過了年底你也該及笄,到嫁做人婦的時候了,怎麽還跟個孩子一般?這些子弟兵嘴碎,你今夜犯險只是早晚傳到大哥耳中,若他知道,定比我更生氣。”
衛泱讨笑着:“不還得勞煩你堵住那些世家子的嘴嗎?”
她模樣嬌憨可愛,衛兖不忍與她生氣,今日她獨闖軍營,與慕湛對峙,已非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兒。他自己也說她将及笄,雖帶她是親妹妹一般,卻畢竟沒有血緣關系,不着痕跡移開被她覆着的手:“你只管闖禍,爛攤子我自會幫你收拾。”
她已過了朝他撒嬌,說着二哥真好的年紀,這時口口聲聲保證再也不會闖禍,他也只是将信将疑。
衛泱慢半拍,才反應過了他剛說了什麽嫁做人婦。
衛兖又問他:“泱泱心中可有人選?”
她打個哈欠,閉目躲過,過了一陣,又像是要故意氣他,說道:“嗯,不都一樣麽。”
衛兖道:“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可不得草率。如今形勢嚴峻,江北混亂,最好別跨過江去。淮南王家的舒嚴進了子弟兵裏,我與他已相會過,越發覺得這孩子不錯,對你又癡心多年,若是舒嚴便好了。”
“好什麽好!”她氣道,自己不是沒有想過嫁給舒嚴,可是她想與衛兖想,卻是兩回事。
“二哥您別再為我的婚事費心思了,你自己都還未成家室,莫要操心我。舒嚴是好,可一無爵位,二無戰功,就算我想嫁,陛下也不會同意。”
說罷看向衛兖,他愈發清俊與淡漠,她覺得與他之間總隔了一層霧,越是想靠近他了解他,卻深陷霧中,失了方向。
衛兖。
過了宵禁時間,她回不去宮裏,央着衛兖收留她一宿。
衛兖封了爵位,有了自己的府邸,雖大多數時日他都在國公府或軍營,這裏幾近閑置,也仍是用心裝扮了一番。
最別出心裁的是繞府挖出的水渠,人工河道裏流水潺潺,環繞每個院落。
衛泱道:“你這裏閑置着可真是暴殄天物。”
衛兖不覺:“屋舍亦是身外物。”
衛泱道:“可家不是身外物啊...”
衛泱長在宮裏,皇宮是她的家麽?似乎不是...國公府亦非她的家...想她身份再尊貴,不過寄人籬下,有家不得歸。
一輪月,只有個淺淺的彎,如鈎,勾起萬千傷心事。
衛兖問:“中秋将至,今年中秋可有安排?”
“今年是打算中秋回一趟青原郡看看。”
青原郡是衛烆封地,亦是故土,衛泱幼時在青原郡衛府生活,除了皇宮,青原郡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長公主墓在青原郡,衛泱此次前往青原郡,一是陪伴母親,二來中秋宴上全國貴族子弟齊齊入宮,只怕少不了人要亂點鴛鴦譜,她已是待嫁年紀,免不了指婚的命運,卻是能拖延一陣都好。
衛兖問:“一人前去?”
“三哥陪我。”
衛兖思索了一陣,道:“元景坡的山匪已剿清,短期內我應該是不會有事,改日進宮,我與陛下請命護送你去青原郡。”
衛泱心裏狂喜,面上卻逼着自己矜持住:“可今年中秋家中就只剩二娘一個...你不用陪二娘嗎?”
“夏王與鮮卑人談判,中秋前未必能歸來,衛苒會接她去夏王府的。”
“哎...”衛泱長長嘆一聲,“好好一個家,中秋卻是最凄冷的時候。”
衛兖道:“陛下有病在身,朝中事都倚仗着阿爹,阿爹回不了家,家裏自然是散的。”
見她一張小臉哀愁,眉毛蹙成一字,她嘆息,兩頰酒窩淺淺一現。衛兖寵溺地摸摸她的腦袋:“你小小年紀就這麽多愁,也不怕長皺紋。”
似乎已經想到她的臉上爬上皺紋的模樣,衛兖輕笑,衛泱癡癡看着,只覺這笑容能融化積雪,抵禦一切嚴寒。
她不服氣,道:“你才是,你和阿哥兩個啊,一個比一個嚴肅,小老頭一樣。”
衛兖心下酸澀,這世道怎能容人安穩?也不知他們兄妹能如此相聚的時日還有多少?作為衛泱兄長,他有私心不讓幺妹遠嫁...可這世道亂成這樣,她作為皇帝最疼愛的公主,婚姻亦是一道籌碼。
可憐生在亂世,可憐生在王室。
第二日,衛泱起了個大早,昨夜入睡亦花了一番功夫,一雙大眼下兩道烏青,也無脂粉幫她掩住黑眼圈,她有些懊惱自己。
可是一想今日衛兖要帶她去吃豆腐西施鋪子裏的腦花兒,煩憂都散去。
衛泱起得早,衛兖起得更早,行軍中不容貪睡,他已養成熹微時起床的習慣,心想衛泱的身份不适合抛頭露面,在衛泱起床前,他已将那豆腐西施和磨腦花兒的道具都請回了府上。
衛泱起初驚訝,後來又是一臉愁容:“我總懷念小時候你帶我去逛夜市,吃街邊攤子的日子,無憂無慮的...可惜難回去了。”
衛泱不愛與旁人抱怨,難得能與衛兖打開心扉說話:“在宮裏處處提心吊膽的,得防着暗箭,又得防着別人說我恃寵而驕給阿娘丢臉...最可怕是宮中沒有這麽好吃的鹹腦花兒,宮裏的豆腐腦甜得膩死人,我看到都想吐。”
豆蔻年紀的女孩兒,到了親近的人面前才能打開話匣子,難得是衛兖喜愛聽她說話,聽她小鳥一般叽叽喳喳,行軍的疲困都散去。
只是好時光總不長久,巳時一到,不得不出發動身去國公府。
衛泱與衛兖一道,不論是梁玉還是衛桀都不願看到,二人只說是在門口遇到,隐瞞了昨夜的事。
衛泱去看衛苒,竟見是衛顯的夫人月娘在照顧着,原體恤衛苒失去腹中胎兒的悲切,又覺二房欺人太甚。
衛泱攔住要給衛苒端藥的月娘:“嫂子,我看您氣色不好,您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照看着。”
若不是衛泱叫她嫂子,絲毫看不出這個平凡婦人與衛家的聯系。
那衛家人個個姿态卓凡,衛家三子,無不是俊朗男兒,衛苒與衛泱各承其母美貌,是一等一的美人。
這姚月娘無論出身還是樣貌,都配不得這秦國的第一少年将軍衛顯。
想當年衛顯還是十八歲少年郎時,每立戰功凱旋而歸,十裏永安街道上全是迎接他的少女。
誰也沒料到最後衛顯竟會娶個紡織鋪子的女兒。
顯然衛顯對這婦人也不滿意,他在府中的時日本就不多,回府的日子,要麽睡在書房,要麽睡在侍妾那裏,無形中羞辱了姚月娘。
好在衛泱衛桀是将姚月娘嫂子敬重,府裏關于姚月娘的碎語不是沒有,但沒人敢說到臺面上來。
姚月娘沒什麽主見,在府裏安守本分,也不讨人嫌。衛泱見不慣梁玉将她當丫鬟一樣使喚,與梁玉道:“若今日慕湛能證明并非是三哥害姐姐沒了胎兒,待姐姐身子好了後,還得謝一謝我嫂子的照拂。”
即便那姚月娘的出身不好,可也是個主子,都是主子,誰照顧誰是天經地義?
梁玉繞過這話題:“那慕湛何時來?”
衛泱心裏也怕慕湛失約,卻仍說:“軍中事務繁忙,晚一會兒是常事。我請了一品居的廚子來,這些日子可由他照顧姐姐的膳食,二娘想吃什麽也只管吩咐他就是了。難得今日哥哥姐姐們都在,今天中午我請客做宴,當是提前慶賀中秋了。”
衛泱的安排挑不出錯,梁玉無話可說,只是扶扶額頭:“中午我還要照顧苒兒,你們吃便是。”
衛泱既然做了準備,就不容人拒絕:“上次與二娘同桌時衛泱年幼無知,冒犯二娘,今日不過想彌補那日過錯,懇請二娘給衛泱一個機會。”
說是懇請,态度卻仍然高傲,梁玉聽她這樣說,雖看不過她一項的态度,但自己再拒絕,反倒是主動惹事。
一頓飯而已,若懼怕,還怎麽做衛烆的妻子?
☆、惡行
慕湛趕在正午前來了國公府,三言兩語解釋清事實,還了衛桀清白。
國公府正好家宴,他撞見一桌盛宴,聞到美酒香氣,停了步子,與跟前的衛顯道:“衛兄也知道練兵場到國公府好長一段距離,本侯可是空腹而來...啧啧,一想這路途漫長,太陽毒辣,本侯就困頓。”
倒是難為他肯含蓄說話,衛顯與慕湛雖是競争關系,彼此敵視已久,面上卻要彼此客套。
衛顯道:“衛桀一事令慕兄操勞,是顯的不對,宴請慕兄本是應該。”
衛泱聽到這人要留下蹭飯,極為不滿,連好臉色也不願給:“今日是我們衛家家宴,菜色也是按照家中人口味而做,未必合侯爺心意,侯爺若肯賞臉,本宮改日再宴請侯爺。”
怕慕湛當着衛顯的面說出昨夜軍營之事,衛泱趕人也是趕得隐晦,替慕湛搭好臺階。
可世事哪能如人所料?總有變數。
“聽說陛下和國公大人最近正準備着為公主擇婿,凡是我秦國立下戰功,爵位在三品以上未婚男子皆有資格成為公主夫婿,臣倒是自以為符合這要求,說不準哪日臣就真成了衛家人...今個兒就當提前與家人會個面。”
衛泱哪能料到這人臉皮厚到這種地步?秦國上下哪有人趕這麽直白與她說話?她氣,她惱,她在宮裏六年,防了許多暗箭,練就百轉心腸,這樣直接的明槍,卻無法承受。
“要蹭飯可以,只是本宮擇婿,只考慮血統純正之人。說來也奇怪,本宮連路邊的哈巴狗都喜愛,卻惟獨厭惡雜交的...”
說着說着,自顧自地搖頭而去。
只是她不論明嘲還是暗諷,對方早已刀槍不入。
她今日着一件淡黃夾缬花羅裙,身姿單薄,卻不掩窈窕。
慕湛一雙眼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試圖與昨夜的英勇少女重合,一時像是忘了身旁的人是自己的頭號對手,又像是故意讨他嫌,說道:“公主的性格真是比她的美貌更能勾引人。”
衛顯對衛泱雖嚴厲,可那是自己捧在手心長大的妹妹,豈容慕湛這樣的人來亵渎?
他面色沉凝,道:“衛泱驕縱,言辭不當還望慕兄不要放在心上。”
這頓宴衛泱也是誠心為之,至于慕湛這個外人,她只需無視。
梁玉幾多防範,卻不敵衛泱真心求和。
衛泱以茶代酒,敬梁玉道:“二娘,衛泱今日以茶代酒,為過去的不懂事向二娘道歉。”
不僅梁玉,衛桀衛兖也具是吃驚,未有衛顯,面色始終不動。
衛泱這番話,真心真意,衛桀起身阻止,衛泱不看他,卻說:“三哥,二娘這些年為國公府盡心盡力,亦不曾虧待過我們,我們本不該與二娘有無緣無故的仇恨。”
她執意将這些話擺上臺面,衛桀想到中秋要回去青原郡,突然明白了衛泱的用意。
她只想了卻恩怨,幹幹淨淨去見阿娘。
梁玉也有些被衛泱感動,想到衛泱娘的高傲,想到衛泱的高傲,再想到衛烆...
她受了衛泱敬來的酒,也算是為衛烆了卻了一樁子心事。
“二娘倒是沒料到此生還會喝上這杯酒...”梁玉自嘲一笑,衛泱倒是從未如此靠近地觀察過梁玉,她于梁玉的映像,不過是一座永不變化的冰做的美人雕像,不知原來她的眼角也爬上了皺紋。
衛泱知道憑這麽多年的對立,此時講和也只是面子上的事兒,內裏仍是疏遠對抗。
她去見母親前,想處理完所有令母親憂心的事。
慕湛倒沒想到今個兒有這樣一出戲,自己一個外人擾了衛泱安排,難怪她生氣。關于衛泱與衛家關系不好一事他早有聽聞了,衛泱能放下架子,那是多難的事吶...他想着想着,訓兵的時候笑出了聲,一旁的公孫赭低聲道:“爺,底下人都看着呢。”
慕湛雖不準底下這幫人将衛泱來過的事說出去,可近百雙眼都看到了她的勇氣,對慕湛印象更差。
一群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舞文弄墨慣了,遇到慕湛這樣凡事不拘小節又嚴苛狠戾的粗人,又是厭惡,又是憎恨。
慕湛望一眼這群公子哥兒的持槍姿勢,一個個綿軟無力,若真上陣殺敵,只怕會被敵人笑死。
他走到一人跟前,目光悠閑打量,無言,氣氛靜默,不過一陣子,那世家子雙腿發抖,竟是怕了他。
都是家世顯赫的人,他也無權将他們逐出軍營,瞥一眼道,朗聲對這些少爺兵道:“都回去歇着吧,別在這兒礙了爺的眼。”
說罷,自己摟着兩個軍妓回營。
衛泱回了宮,因昭帝染着病,日日陪伴。昭帝最喜歡文墨,衛泱八歲定居在宮裏後,琴棋書畫都由昭帝親自教授。
昭帝自一出生就病弱,是長公主一手将他帶大,又将他扶上地位,對于這個長姐,他是如母親一般敬愛。
他欠長公主的,恨不得成倍償還給衛泱。
難得是衛泱這孩子知分寸,識大體,不會恃寵而驕,又像他,喜愛書畫。
百姓都恨帝王無為昏庸,卻不知帝王也恨自己生錯人家。滿腹才華,有何用?好在有衛泱在,令他覺得找到自己生命的延續...
為了此次回青原郡,衛泱抄了百份孝經,又怕自己字跡太潦草,特地拿來請昭帝指示。
皇帝指出不當:“既然是要燒給你母親的,怎能用這麽廉價的紙張?回頭朕叫陳克庸送些宮中特制的熟宣到你宮裏去。”
宮中制的熟宣,因工藝複雜每年才能産那麽一兩批,是皇帝用來作畫書法用的,薄薄一張紙,貴過千金。
衛泱道:“紙張不過是個介質,衛泱總覺自己的字太過潦草,不夠細致,不知阿娘是否會喜歡...”
昭帝瞥了眼案邊的折子,想說的話,竟也咽了下去。
又問:“你去青原郡的事可跟國公說過了?”
衛泱道:“托人告訴過阿爹了。”
昭帝道:“昨日衛兖請命要護送你去青原郡,你看如何?”
朝夕相處的舅甥情勝似父女,衛泱的心思昭帝豈會不知?難得是,皇權殺人無形,宮牆隔斷人心,倒也有對相依為命的舅甥。
衛泱恨衛烆,說起原因,綿綿江水不止。
衛烆架空皇權,令宮牆變做危牆,可憐的是被囚禁在牢籠裏的是衛泱的親舅父。
衛泱一想北征之事,本不該她憂愁,也頭疼。
如今昭帝要想奪回皇權,北征事關重要,若不可用衛家人,最合适人選便是慕湛。
慕家處于北方,對北方形勢再是熟悉不過,慕湛身上流淌胡人血,生性勇猛,對付北方悍匪與匈奴,倒是再合适不過。
且慕湛與慕家關系惡劣,不過是慕家庶子,即便北征得勝,未必願将功勳分與北平王府。
慕湛只身一人,身負再重功勳未必能翻得起浪花來,昭帝自以為這是他最高明的一步棋。別看這枚棋子普通,卻置于重要的戰略位置。平衡棋局,全靠這一子。
衛泱正陪皇帝用着膳,太子匆匆闖了進來。
十二三歲的男孩子意氣最盛,又正逢叛逆時候,丁點委屈受不得。
“父皇!你快下旨砍了慕湛那雜種!”
太子跟随慕湛在軍營歷練,沒少受折磨,皇帝一直以為自己身子骨太弱,文氣太重,希望太子能硬朗些,便把他交由慕湛訓練。
一國太子個性輕率,張口閉口雜種,實在難聽,皇帝面色愠怒:“又是何事?”
太子道:“那雜種...仗着自己教頭的身份任意妄為,凡事他看不慣的人,皆故意找茬,昨夜孤和幾個朋友在軍營裏打馬球,只因未事先取得他的同意,他便要以軍法處置我們...孤不服!他便要孤與他手下的烏狄搏鬥...”
說到最後實在委屈,男兒淚已落下,衛泱見太子穿着訓練時的衣物,衣服上染滿泥污,他露出的半截臂膀也全是青紫,便知太子這次是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瞪一眼他:“區區小傷也值得啼哭?你們這些孩子,就是太嬌生慣養,朕才會将你們送去軍中歷練,沒想歷練不成,反倒學會了告狀。”
衛泱知道皇帝對太子向來恨其軟弱,只怕太子叛逆心理作祟,吵得更厲害,趁着太子發聲前,道:“丹兒傷成這樣,還是先請太醫前來醫治。可憐丹兒才去了慕湛那裏沒幾天,就瘦成了這番模樣。”
謝丹向來與衛泱親厚,一聞言,再忍不住眼淚:“父皇對丹兒不好!母後一死,就只有姐姐對丹兒好!”
衛泱心裏苦澀,嘆息丹兒還不到懂事的年紀,若皇帝真對太子不好,太子可會當着皇帝的面哭訴?皇帝從前太過溺愛,太子才如此不懂事理。
衛泱扶着謝丹道:“丹兒倒是不知姐姐有多羨慕你...姐姐想同父親哭訴,都沒人理會呢。”
謝丹知自己惹了衛泱傷心,竟也主動抹淨眼淚:“姐姐莫傷心,孤不過是胡說而已...”
帝王面前幾人敢胡說?衛泱想太子終究年輕,身在福中不知福。
安撫罷了太子,衛泱與皇帝道:“舅舅,對慕湛不滿的可不僅是太子,在他那裏歷練的世家子可都是恨他入骨,這恐怕就不是別人的錯了。”
衛泱因在練兵場所受屈辱對慕湛存懷恨在心,一提起那人,她腦裏全是那夜他舉着弓,朝她胸部拉弦的模樣,眼中淫邪之光畢露,比惡狼還要恐怖三分。
她有預感,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皇帝覺得新鮮,衛泱長這麽大,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一個人不好。
皇帝瞧着他,目光慈祥:“泱泱想怎麽處置他?”
衛泱道:“不處置他難平衆怒,但慕湛畢竟是您親自授予的爵位,日後還有用處,依我看,打他個二十板子做做樣子就好。”
皇帝借衛泱之口說出自己心思,看在別人眼中,是他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