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離別
金瑤只道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卻不曾想到,三日後的晌午,那個陽光明媚蟬聲聒噪日子,聶坤青衣芒鞋,跌跌撞撞來到了麗春院。
他見到金瑤,深思十分複雜,金瑤略推了推,就到了院子裏去了。聶坤趕緊追上,攔在前邊:“前些日子是我糊塗了,竟然生了那樣的心思。你可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對瑤兒的心思萬不會轉變。你,永遠是我心尖上的人。”
金瑤低眉一笑:“我也記得曾經你怎麽做的,好像要撩開手,各走各的。”
聶坤伸出右手,停在腦勺旁立誓不疊:“我要是撩開手,各走各的,我便不得好死。”
金瑤呆了一呆,好久才回神過來。望着面前這一襲身影,老實說,金瑤也難以舍棄。兩人沉默了好久,聶坤終于打破凝膠:“我知道,我前些日子做的過激了些,可是我也希望你明白,我那時心很痛,所以才不擇言,說了混賬話。我對瑤兒你這份心,你還不明白麽?”
金瑤道:“我明白。”
聶坤沉了沉道:“這次我葬了娘,着實用了不少銀子,剩下的……你也知道,所以我想,我們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積累起來……”
金瑤道:“我能攢。”
聶坤垂下頭:“我娘将我從小帶到大,從來沒有過上一天的好日子,沒享過一天福,她死了,我想為娘守孝五年,所以……”
金瑤道:“我能等。”
聶坤目中帶着晶瑩:“你能為我做出這許多來,我卻什麽也不能為你做。我當真沒用得很,我只想着能發奮讀書,哪怕鄉試得個名也好。”
金瑤苦笑道:“你能付我一片真心,我自能還你一片癡情。”
林中黃莺交交不絕于耳,老青色墓碑上刻着聶坤娘的名諱,聶坤領着金瑤來到此地,雙雙跪下。
金瑤從囊中探出一把紙錢就着豆苗大的火燒了,灰燼蒙蒙中映着金瑤那張臉,悲傷又冷漠的臉。金瑤垂頭道:“想來想去,還是稱您一聲伯母。伯母為了這樁婚事,狠心抛了兒子辭世,在我看來,伯母此舉的确是看不開。人□□裸來,去亦是□□裸,經歷此遭,伯母應當知曉了,所謂雲泥有別的身份不過雲煙一場。”
聶坤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良久才道:“娘,不是孩兒不孝,只是孩兒深知,自己絕不能負了瑤兒。五年後,我必會明媒正娶瑤兒,我想娘在天之靈,也不會以為我辜負了您。”
掃墓罷,金瑤借以身體不适,獨自回到了麗春院。坐在那兒,金瑤都是恹恹的,這樁事,心裏總是有個疙瘩,或許是要一段歲月來掩埋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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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告一段落,暫且不提入秋以來,聶坤好運連連,說不準是他娘的庇佑,還是他的造化,隔三差五有生意做不說,竟然在鄉試中了個亞魁。
說來也巧,鄉試一般舉行在八月,陰差陽錯耽擱了兩個月才舉行,聶坤抱着僥幸的心理去了,不想竟中了。這可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有了做官的資格不說,還能上京城考取狀元了。
喜滋滋地和金瑤道了,金瑤笑道:“我看是你娘在助你,合該去墓旁上幾炷香,已表心意。”
聶坤眉開眼笑:“瑤兒,我可以去考狀元了。等我考了狀元,當了大官,就算沒銀子,李春花也不敢再留下你。那時候,我八擡大轎,将你擡到我家來,日日夜夜只寵你一日。”
金瑤又是嬌羞,又是歡喜,捂着臉:“你這臭書生,腦裏想什麽有的沒的,合該放正經點。”
聶坤不住笑:“瑤兒,我說正經的呢。”說着眉毛低下來,目光呆滞,不知腦中想什麽:“我只想能憑自己的能力,讓瑤兒不再受苦受累。”
金瑤何曾不知。
離來年上京赴考還有幾個月的光景,聶坤已經開始打點起來,金瑤将近幾個月所得的銀錢都給了聶坤,當作盤纏。這些許月中,聶坤被村裏聘了夫子,講課做學,也能賺些銀子。
且說時光飛逝,日月如梭,撚指間便是三月。揚州三月是再熱鬧再繁華不過,行客商賈不斷,煙花絲竹不盡,多少文人騷客乘船赴宴,行歡作樂。
對于金瑤來說,卻已成了離別日。
聶坤那天穿得出奇的好。身上一襲半舊的湖藍色絲綢衣裳,上面繡着青竹子,袖邊用白色滾了邊。腳上踏了一雙藍布鞋。最為出奇的是,兩只眼睛中鑲嵌了離別的傷感。
二人立在揚州江岸旁,金瑤面對着滾滾江水,擡口說道:“這日終于來了。”
聶坤走上前去:“還沒到,我要你靜心等,日後不用勞累的日子。”
金瑤轉頭望着聶坤,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了幾番至了幾番,才道:“或許,會吧。但是我要你應我一句話。”
“什麽話?”
“不管你高中與否,”金瑤忽然想落淚,“你都要回來。即使沒中,也不用擔心無顏對我。你只需記住,我戴瑤在這兒等着你。”
聶坤堅定道:“錯了,你只需記住,我在等你。”
有船行來,推開徐徐波浪。船家掌舵而來,問道:“客觀要走否?”
金瑤笑了一笑:“容我再說片刻。”金瑤從懷中掏出了二十枚銅錢,塞到聶坤手中:“這是我爹離開的時候,叫那陳媽媽帶給我的。你只管拿去,要用做有意義的事情,可不能揮霍了。”
聶坤接着,塞進懷裏,金瑤又解開荷包,裏面放着八枚銅錢——這八枚銅錢是戴世名親手遞給金瑤的——金瑤捏出四枚,拉過聶坤的手,放到他的掌心:“這不是四枚銅錢,是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你不許花,不許用,只想我了,拿出來看一看。雖然‘四’這個字不吉利,不過和我湊在一起,便再吉利不過了。”
聶坤收在懷裏,又隔着衣裳摸了一下:“金瑤在我心裏。”
金瑤鼻子一酸,道:“你快去吧。船家等着你呢。”聶坤轉頭要踏上船去,卻忍不住回頭看一次。
看的同時,發現金瑤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聶坤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心裏頭千言萬語,到這時候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一襲身影立在那裏。
聶坤沖上去,抱着金瑤——這是兩人結識以來第一次碰觸——金瑤也并未抗拒,反而在他懷裏抽泣了一陣子,聶坤湊在金瑤耳邊:“瑤兒,等我。”
船家或許等不及了,連連催促:“客官快些兒,再不走,可耽誤了。”聶坤與金瑤依依不舍,最終,聶坤上了船。
兩人互相看着,随着距離漸漸拉長,直到聶坤成了遠處一個小影子,金瑤才轉頭離去。
今昔一別,不知相見是何時。
以後,金瑤在麗春院出奇地寧靜。沒了李蓉,沒了李珍,沒有聶坤,沒有嫉妒與争鬥,沒了目标與歡喜……
梁钰茜一把攏過來金瑤:“不還有我嘛,等你家那位聶大官人中了狀元,你成了狀元夫人,記得把我要去,我給你們兩個當丫頭。”
金瑤笑道:“油嘴滑舌的,你這一張嘴,我縫了也不是,不縫也不是。”
梁钰茜撲哧一笑,金瑤便靜心等着。
這一等,可等了好久。金瑤起初每十幾天麗春院石獅子旁望一陣,後來每三四天望一陣,最後每天望一陣,可望眼欲穿,也沒等到那個良人。
春去秋來,秋來春來,恍惚間便已經是三個年頭了。
整整三個年頭了,金瑤算一下,唔,十七歲了。
四月初四,今日。金瑤倚在石獅子面前,望着遠方。除了一輪太陽從雲霧中噴薄欲出,再無其他。
梁钰茜拿着一張披風披到了金瑤身上:“這麽早,又在這裏望什麽。”
“望人啊。爹啊,聶坤啊,一走,都不回來了。”金瑤頭抵在石獅子上,笑着說。
梁钰茜道:“渾說。不過你放心吧,他一定會回來看你的,就算是我,也知道他是個什麽性格的人,你更加知道。”
金瑤拉着梁钰茜回去了,一邊走邊道:“我自然知道。不過很多事情就那麽出人意料。說不定京城那花柳繁華,富庶之地,他已經走迷路了。哪裏還記得,舊地的一位故人呵。”
梁钰茜捂着嘴笑道:“矯情了你,回去再睡個覺罷。”
金瑤躺在床榻上,依稀睡着,睡眼朦胧中,好像被人叫了起來。眼睛一睜,面前立着一個頂戴花翎的男子,那男子溫柔笑了一聲:“瑤兒,和我回家吧。”
是誰?
金瑤愣了半響。
不是聶坤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