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家的路途很順利,池槿秋望着車後座一排排的傷員,身上都血紅一片,半死不活的樣子,不由轉身問開車的中年女人道:“張阿姨,還要多久才到醫院?”
“一炷香的時間。”張姨轉了轉方向盤,一臉冷淡,“你們得罪了雲龍會,他們找不到你們,這會兒肯定會通知其他分會的人在各大醫院堵你們。你要想他們活命,就得去他們找不着的地方醫治。”
“……還是張阿姨想得周到。”池槿秋不可否認的點點頭,想了想,換了個坐姿,側着身體認真的看着她道:“所以按照我們目前的狀況,張姨覺得有何辦法可解?”
張姨瞥了她一眼,沒吭聲,又回頭專心開車,一副我怎麽知道的表情。
池槿秋見狀咬咬牙,肉疼的又從裏衣掏出最後一根小金條到她面前,讨好的笑了笑:“張阿姨既然有人脈找車,自己又會開車,想必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得罪了道上的人,若不解決此事,我怕連累無辜,害得自己死無全屍。”
“破解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張姨騰出一只手,把金條捏了捏,揣進她身上那髒兮兮的衣兜裏,這才慢條斯理說:“你也說了你是初來乍到,又個姑娘家,不懂道上的小九九。只要找杜爺說明情況,由他牽線,當面給雲老大陪個不是,這事兒就算了結了。”
“杜爺?”池槿秋好半天才明白張姨說的是上海最大的黑澀會老大——杜月笙,頓時滿頭黑線。
杜月笙是什麽身份,是上海整個黑勢力的土皇帝,民國公認的黑道之王,各路軍閥勢力都要忌憚幾分的重要人物!
每天相見,相殺他的人成千上萬,她一個無名女流,怎麽見得到,并且讓他心甘情願的幫忙牽線賠罪吶?
簡直癡人說夢!
先前在倉庫的時候,池槿秋之所以沒下狠手,沒直接把雲龍會小頭目們全部殺死,為得就是給在上海做生意的兩個舅舅留條後路。
她和池二少不是本地人,倒可以一走了之,另尋池家後退住房。可李守義兄弟倆已經在上海紮根結果,如果不把仇怨解開,他們在上海也呆不下去。
多年苦心經營的生意和建立的人脈一朝崩潰瓦解,池槿秋想,換做任何人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
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即便不是他們的錯,池槿秋還是想替兩個舅舅争取一番。就是沒想到,這争取的門檻,也忒高了!
“給你指個路。”餘光瞥見池槿秋一臉愁容,張姨終于大發慈悲的再次開口,“杜爺喜歡看戲,投其所好,總沒錯。”
對啊!她怎麽沒想到啊!池槿秋眼睛一亮,不管是歷史書,還在身處在這個時代,關于杜月笙愛看戲,并且好幾個太太都是戲子的傳聞不絕于耳。
對于這樣一個嗜戲如命的大佬,若要求他辦事,給他唱出好戲,或者幹脆送個漂亮的唱曲名伶過去,基本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
只是杜月笙公務繁忙,哪有時間天天聽戲。要想給他塞人唱曲兒,就得找到熟悉他的人,打聽到他活動行程,趁空過去才成。
而且池槿秋自認自己雖然長得不錯,奈何只會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對種類繁雜的戲曲完全一竅不通。她就是想把自己送出去,人家杜爺也看不上啊!
好容易才找到個破解方法,難道就這麽放棄?當然不可能!
腦海莫名浮現出一個人來,池槿秋抿了抿嘴,不管了!為了兩個舅舅!為了自家的後路,拼了!
車子一路飛馳,從原本兩旁都是高大建築,密密麻麻燈火輝煌的霓虹燈,漸漸變成偶爾閃過一兩盞昏黃小電燈,街道兩旁建築又矮又破舊,到最後車都開不進去的巷子裏,張姨這才開口:“到了,我去叫人來擡傷員,價錢另算。”
真是無時無刻都在算計金錢啊!池槿秋太陽穴隐隐作痛,當下也不敢計較小錢,幫着張姨找來的人,把兩輛車上的傷員,小心翼翼的擡進一個前頭是賣雜貨的鋪子,後院卻一片髒兮兮,有點像垃圾場的寬闊屋子裏。
裏面有個戴着厚厚鏡片,象征性的穿着一身髒兮兮的白色醫袍的年輕男人走出來。
他看一眼傷員後,就讓給他打下手的兩個都有六七十歲的老人,把傷勢最重的池二少擡上手術臺,連手都沒消毒,也沒給池二少打麻藥,就把簾子一拉,獨自一人做起手術來。
這麽不靠譜的舉動,看得池槿秋眼皮直跳,剛想走過去看看情況,坐在她身邊的張姨淡淡瞥她一眼道:“放心好了,我兒子在日本醫科大學院是博士學位畢業,他自己主刀做了很多次大型手術。因為九一八事變,不想再給日本人賣命,也不想受大醫院的拘束,這才弄了這個暗室給底層老百姓們看病。你哥都傷成那個德行,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死馬當活馬醫吧。”
“可以啊張姨,我發覺您真不是一般人啊。”池槿秋将各種卧槽!不會吧?的情緒死死壓在心中,面無表情的坐在她身邊道:“您還有什麽身份沒顯露的?或者說,您知道我們多少事情?”
“想知道?”張姨擡頭,定定的看着她,黝黑樸素的臉上,居然帶了丁點笑意,“想知道,拿錢來買。你問一個,拿一塊大洋,我就答一個。”
“眼睛掉在錢裏拉!張口就是錢錢錢!”池槿秋一陣無語,決定不再搭理她,轉頭心急如焚的祈禱二哥手術進行順利。
一個多小時後,二哥躺在擔架上,被兩個老人推了出來。緊接着是胡老板,還有他那幾個缺胳膊少腿的保镖們被推了進去。
等所有人手術做完後,天邊兒已經快天亮了。
池槿秋見二哥滿頭大汗,睡得不大沉穩,想着他一夜未進食,張姨完全沒有要管夥食的意思,就和她打探附近哪裏有賣吃的,她給大家打包點回來。
“很近,出了這條巷子,再走兩條就到。”張姨給她指明道路後,又囑咐說:“買好就原路返回,不要東張西望,也不要多管閑事。這裏是明崇紅燈區,各路幫會軍閥勢力都在其中,當心惹上一身騷。”
“……哦。”池槿秋心知這也不是考驗這個年代人民素質的時候,大家都活的不易,素質能當飯吃嗎。她這副樣貌走在這紅燈區,能保自己沒事都算萬幸,哪有那個閑心去管別人。
此時天色漸亮,想着賣吃的地方離這裏沒幾分鐘,池槿秋就沒把刀帶在身上,只向張姨借了一個菜籃子,一個有個缺口的大瓷盅,一會兒打包用。
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麽塑料袋,塑料碗給你打包。要想買順口的稀飯粥類回來給傷員吃,要麽自備碗筷,要麽就地解決。
二哥他們動不了,就地解決當然不可行,就得自備餐具了。
張姨兒子住的地方是在一個類似北平住宅的胡同盡頭,周遭四通八達,全是一模一樣的羊腸小巷,稍不注意就會走錯。
池槿秋按照張姨說的,直走一條地面比較平坦的小巷,走到盡頭再往右邊有盞舊路燈的小道,走上十來米,再繼續往後拐,一條巷子走完,就到賣吃食的地方。
池槿秋一路小跑,到達那個小巷口的時候,看見巷子口到遠處,停着一排排的很多輛黃包車。
即将到達早飯高峰,黃包車夫都在各個吃食飯店蹲守,準備拉吃完早飯,要去上班、辦事,或者回家休息的恩樂小妓們。
于是這個巷子裏車來人往,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池槿秋跑到一個店鋪不算幹淨,但門口帖的價格欄很是親民的店裏,要了一大盅白米粥,并二十來個大包子和黃米面白饅頭,兩份蔬菜煎餅,一份免費的下稀飯小菜打包。
她身上帶的錢幾乎被張姨刮了個幹淨,又交了手術醫藥費,胡老板和二哥他們做完手術都還在昏迷之中,不知道身上有沒有錢。
唯一有錢的大舅舅又忘記給她錢,昨夜連夜趕回李家安頓妻兒,免得被雲龍會找麻煩。
所以池槿秋身上,只有三個大洋,窮的一比,只能買這麽多,不知道夠不夠二哥和胡老板那一群大男人填肚子。
待老板把打好的米粥裝進瓷盅放進她的籃子裏,又把黃紙裝好的饅頭包子,一一放進瓷盅旁邊,再好心的拿了張大的黃紙蓋在籃子上面,免得包子饅頭晾着回到家裏冷冰冰的後。池槿秋道了聲謝,拎着沉甸甸的竹籃子,順着她原先走過的路往回走。
沒想到她走過兩條巷子後,居然不是張姨的雜貨店,而是個脫漆舊木,看起來年代久遠的破舊大宅門院前。
池槿秋頓時滿頭黑線,她自覺方向感不錯,又沒走錯路,怎麽就走到這個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了?
正打算往回走,院內突然想起一陣争吵聲,聽起來像一男一女在争執。
秉持着不管不問的原則,池槿秋轉身就走。那個大宅院的木門忽然打開,緊接着一個略微驚訝的聲音傳來:“池三小姐?”
卧槽!光靠一個背影就能認出她是誰!來者何人?池槿秋十分不願的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