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守勤開着老爺車在上海人流如織的繁華大道左拐右拐,池槿秋兄妹倆怕跟他說話分心,撞上不得了的人物。于是一路無話,平平安安地到了一棟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三層小洋樓前。
門口站了一大群穿得花花綠綠的女人,并一群類似傭人的人,洋洋灑灑一大堆。乍一看,還以為是在等某個大人物,要出動如此大的陣仗。
“小三三,這是你大舅母,二舅母,你侄子侄女兒,還有伺候你的許媽她們,你還記得不?”
李守勤讓傭人卸了車上的行李後,轉身看着池槿秋兄妹倆還坐在車裏,趕緊招呼他們下車:“別坐着了,快下來,和你舅母她們打打招呼。”
池槿秋兄妹倆依言下車,跟李守勤的妻女,還有外出談生意沒有露面的大舅舅李守義妻兒打過招呼後。負責伺候池槿秋的許媽,便領着二人先去客房安頓放好行李,然後再給他們拿了兩身幹淨的換洗衣服,讓他們好好的洗漱。
李家生活富足,家裏物件應有盡有。客房不但有沙發、廚房、衛生間、浴室。連這時代比較奢侈的浴缸,帶淋浴的木澡頭都有。
池槿秋一邊感嘆,一邊舒舒服服的泡完澡,穿上許媽拿來的藕色繡荷花旗袍。對着屋裏的長身鏡子一照,旗袍尺寸剛剛好,既不顯肥,也不顯瘦。穿上去服服帖帖,曲線玲珑,看起來清爽無比。如果不是那一頭齊耳的短發比較紮眼,她整個就是活脫脫的大上海典型的國民美女範兒。
“喲,換了這身衣裳,有點人模狗樣了啊。”
在隔壁客房洗漱完的池二少,路過池槿秋開着門縫的房間,瞧見她左照又照,一副臭美的樣子,忍不住扒開房門,對她招手,“三兒,你過來,哥給你個新奇玩意兒。”
“什麽東西?”池槿秋走過去。
池二少從白色西裝內包裏神神秘秘的掏了半天,遞給她三個拇指大小,裏面裝着小半瓶褐黃色粉末的玻璃瓶給她,“二哥良心制作,拿着,遇到危險往地上狠狠一丢,保管脫身。”
“……”池槿秋一言難盡的看着他,接過他手中的玻璃瓶,輕聲問:“所以二哥,大哥讓你來上海,其實是給你安排了任務的吧?你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你要做得事,會不會有危險?”
“……”這下輪到池二少一言難盡了,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解釋,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嘆息道:“很多事情,我們身不由己,二哥只能告訴你,短期內我會離開你去做些事情。你要好好的呆在你舅舅裏,不要到處亂跑,也不要逞能惹麻煩,等我回來接你,聽見沒?”
池槿秋默然,心裏悶悶不樂,其實她多少能猜到二哥在做什麽。
大哥見證了九一八,見證了那場慘無人絕的入侵戰,心中對日本軍已經仇恨到了極致。他加入國軍,成為周團長的得力下屬,一直在前線與日本軍死決對戰,為得就是有一天,能收回國家失去的領土,能還百姓一個安穩的日子。
可東北軍經過五年的抗戰,軍饷物資早已見空,窮得連飯都吃不上。要想繼續打下去,槍支彈藥,就得陸續補上。
于是表面跟大哥杠,其實比誰都懂大哥的池二少,才會帶她去九姨太的生日宴出醜。目的就是讨好劉軍長,讓他心裏舒坦後,撥一批物資給大哥他們連隊。
而大哥之所以突然讓他們兄妹倆來上海,除了讓他們買房子做退路外。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沖着池槿秋的兩個舅舅來得。
因為據池大太太語焉不詳的支吾聲中,池槿秋好像聽她提起過,兩個舅舅,一個是賣煙土的,另一個,則是走私販賣軍/火的,都是昧着良心賺國難財。所以池老爺在世的時候,才會那麽看不起他們。
不過李家背景不深,李守勤兄弟倆在上海落腳也不過十年。他們做得這兩種生意,只是中間轉賣商人。要想弄到大批量的軍/火,還得他們從旁牽線,聯絡大頭。
上海魚龍混雜,各方勢力争鬥不斷,在這個武器和錢財決定地位的年代,這些人,幾乎不錯眼兒的盯着軍/火商人。
所以要買軍/火,是一件困難又十分危險的事情。
池二少作為一個海龜派的浪蕩子,盡管他有起死回生的商業頭腦,但他除了耍嘴皮子厲害之外,身上毫無手無縛雞之力。
萬一到了人家的地盤,人家一言不合就動手,池二少身邊沒個保镖,池槿秋擔心她二哥,頭一個就變成炮灰。
想了想,池槿秋還是決定讓許媽給她找身男士衣褲,等二哥出門後,她再偷偷摸摸跟上去保護他。
跟許媽說好後,一家人用過午飯,李守勤有事外出,臨走前吩咐他妻子姚氏帶池槿秋,在這個三層帶花園的小洋房逛逛,讓她熟悉熟悉環境。免得她屋裏呆不住出來走動,找不到回房的路。
姚氏笑着應下,她是個細眉細眼,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溫順婦人。帶着池槿秋逛了一圈後,這才輕聲問她:“秋兒,還去五湖茶樓嗎?”
“那是什麽地方?”池槿秋偏頭仔細想了想,腦子裏好像沒有這個五湖茶樓的丁點記憶。
“你小舅舅跟我說你不記事兒了,我還不信,現在……”姚氏幽幽的嘆了口氣道,“那是咱家的煙館,你以前最愛去那抽煙,你就是在那認識陳少爺的啊!”
卧槽!又是煙館!還能不能愉快的過日子了!
池槿秋滿頭黑線,一日吸/毒,終身蓋戳,這個黑鍋她不背!她真不抽煙啊!怎麽到哪兒都讓她去抽。
等等,陳少爺?莫不是讓那個始亂終棄,讓原身自盡的那位?
“是啊,陳長清,陳少爺,上海米糧大亨陳老的公子,長得又白又好看,你當年可迷他啦,追他都追到人家家裏去了。”姚氏毫不猶豫的确定她心中所想。
沃日!都追到人家家裏去了!所以原身和那陳長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不可描述的事情?
池槿秋只覺得腦殼一陣巨疼,渾身無力的擺擺手,跟姚氏說,她今天就不去那茶館了,等哪天她心情好了,再去看看這個陳世美。
姚氏也沒多問,體貼的點點頭,“身體不舒服,那你睡會兒。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那麻煩小舅媽了。”池槿秋應下,昏沉沉的回到房裏就倒頭就睡。
這一睡就是一下午,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兒已經擦黑了。
池槿秋在床上迷糊了一陣子,突然想起來,二哥跟大舅舅約好今晚在上海浦東碼頭跟軍/火大佬見面,看外面的天色,估計已經出發了。
頓時一個激靈,池槿秋翻身爬起來,胡亂穿上衣裳,連頭發都沒梳,踉踉跄跄跑出房門,正好碰上給她拿男士衣褲的許媽。
“哎喲,三小姐,侬跑這麽急做什麽,差點折了阿拉這把老骨頭啦。”
許媽是上海人,說話帶着濃濃的上海味兒,她一邊撿着地上的衣服,一邊遞給池槿秋道:“三小姐,這是你要的衣服,阿拉去裁縫鋪特意裁制的新得,你看看合身不拉。”
時間緊迫,池槿秋身上的旗袍顯然不适合打架用,她先跟許媽道聲謝,然後三兩下把衣服往上一套,整個人就變成在工廠幹活的跑腿小工。
“老鳳祥的師傅手藝就是好的不得了!”許媽幫着池槿秋把藍色交叉背帶褲扣上,面上十分滿意。
上海的工廠小工衣服,大多都是黃褐色的外套加藍色交叉背兜褲,頭戴一頂鴨咀帽,頂着花貓臉,一副典型的生活在繁華都市裏最低層的形象。
按理來說,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就給人一種灰撲撲,油膩膩,不太幹淨的感覺。可池槿秋穿在身上,硬是穿出一種一看就是窮人家出來的小白臉,即将被人包/養的模樣。
許媽滿意過後,又覺着哪裏不對,噌噌跑開,又噌噌跑回來,照着池槿秋臉上一拍,說了句:“成了!”
池槿秋回頭一照鏡子,她那白皙幹淨的臉蛋上,清晰印着五道黑漆漆,不知道是粘了鍋灰,還是粘了泥巴的手印,使她從小白臉,徹底變成燒鍋爐的跑腿小工。完全不用擔心別人認出她是個大美女,從而欺負她。
“許媽,謝謝你。”早前池槿秋讓許媽瞞着衆人給她弄衣服的時候,她還有些擔心許媽會給小舅舅告狀。現在看這個情形,池槿秋感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當下一陣羞愧。
“三小姐客氣了,這都是阿拉應該做的。池二少爺他們已經走了一會兒,阿拉讓忠伯給侬租了一輛車在外面候着,侬出去的路上要小心。”許媽說着又遞一個長長的木匣子給她,“這是大太太讓阿拉轉交給小姐的,她說初次見面,她沒備什麽好禮,聽大老爺說三小姐最近喜歡玩刀,特意讓人給你做了一把玩。”
大老爺就是池槿秋的大舅舅,他妻子葛氏,和小舅舅的妻子姚氏住在一起,方便看管孩子,也方便他們倆時常外出做生意,家裏出事他們不在時,兩個留在家裏的女人有個互相照應。
五天前池槿秋兄妹坐火車來上海,怕被日本人盤查,并不敢随身帶武器,所以池大少送給池槿秋的唐刀,只能放在家裏。
手裏沒有武器,就算知道上海較之北邊安全很多,池槿秋心裏還是沒底。
如今有武器送上門來,池槿秋握着手裏約莫半米長,二指寬的小清刀,用手輕輕一彈,刀刃發出清脆的嗡嗡聲。池槿秋便知道,這刀,與大哥送給她的唐刀,鋒利程度絕對不差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