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半個月後,外出打仗和在北三省找人的池家雙雄雙雙歸來。
一家人正在吃晚飯,聽見敲院門的聲音,伺候池大太太的方媽冒雪去開院門。
“老爺!太太!姨太太!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在方媽驚喜到近乎哭泣的叫喊聲中,池家雙雄滿面風霜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池二少身後還領着一個不到十五歲,長的面黃枯瘦,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花襖子,眼神動作都畏畏縮縮,看起來膽小無比的姑娘。看到池家人各個穿着光鮮,那姑娘緊張的扯了扯衣襟,然後躲在池二少身後當個隐形人。
池家人都呆了呆,除了池老爺,池槿秋,包括池大太太的一衆女人皆站起身眼淚熱淚。李姨太更是直接撲了過去,擡手甩了雙雄一人一巴掌,而後抱着兩人嗚嗚大哭。
這兩巴掌着實不輕,打得整個飯廳聽得一清二楚,池槿秋都替兩個哥哥感到疼。
然而兩個哥哥面不改色,一同安慰好李姨太,而後齊刷刷地跪在池老爺池大太太的面前,磕個響頭喊:“爹、母親,兒子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池大太太一邊拿張絲絨手帕擦拭着眼淚,一邊吩咐秀秀:“給大少爺、二少爺布碗筷。他們奔波一整天,肯定餓壞了。”
“吃什麽飯?!有能耐跑,沒本事填飽自己的肚子?!”池老爺冷哼一聲,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回後院主房,甩雙雄二人一個冷漠的背影。
“大哥、二哥,回來了啊。”池槿秋沒管池老爺。她爹就是個面冷心軟的糙漢子,當家做主慣了,兩個兒子當着諸位親朋的面兒落他臉,他不給兩個兒子一點臉色看,那才奇了怪了。
池槿秋沒心沒肺的笑着,看見秀秀布好了碗筷,趕緊站起身,熱情的給他們一人添了一大碗飯,還打趣似的喊他們:“還跪着呢?你們膝蓋是中箭起不來嗎?要不要我給你們拔拔箭頭。”
被她這麽一打岔,廳裏的氣氛好了許多。李姨太示意兩個兒姨娘把兒子們扶起來,池大少倒是不動聲色的受了。池二少則是見鬼似的一蹦老高,離吳姨娘遠遠的。惹的吳姨娘眼淚婆娑,李姨太好一頓臭罵。
一家子雞飛狗跳後,天色也不早了。雙雄用完飯就去了池老爺的卧室,估計是去認罪受罰。
池槿秋近日來的運動量是往常的雙倍,一到晚上是又累又困。她偷偷摸摸在池老爺卧室外面偷聽了一小會兒,沒聽見任何吵架打罵的聲音,也就安心的回房裏睡了。
睡到半夜三更,忽的聽見一聲細細的嗚咽聲,緊接着是一大群哭聲。池槿秋猛然驚醒,房門恰好被打開,秀秀點着一盞油燈,驚慌失措的跑進來,“三小姐,不好了!老爺不行了,他吊着一口氣,想見你!”
池槿秋心裏一陣顫抖,不敢相信先前還活生生的池老爺,說倒就倒了。當下一陣恐慌,外衣都沒穿,光着雙腳就跑到了池老爺的屋子。
池家所有人都在,全都跪在池老爺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池老爺躺在床上,往常紅潤偏黑的臉,現在如素缟一樣蒼白無色。他已經換好了嶄新的壽衣,閉着雙眼,胸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已經死去了一般。
池槿秋見狀心頭一哽,眼淚不知覺的包裹眼眶,卻被她緊咬着牙,不讓眼淚落下來。
看見她進來,大哥讓開位置,輕輕把她推在池老爺的床頭前,“爹,三妹來了。”
語音剛落,池老爺倏然睜開眼睛,看到池槿秋,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些許笑意,“三兒,來了,啊……”
或許是池老爺笑得太慈祥,又或許是那聲三兒喊得斷斷續續,有種斷人腸的悲傷感。
池槿秋心痛難忍,眼淚簌簌而落,趴在池老爺床頭,哭着喊:“爹,女兒來了。您怎麽穿着這麽難看的衣服啊,快換成睡衣好好的睡一覺。明兒女兒和您一起回鹿兒莊,看看池家的老祖宗,再給他們上上墳,拔拔草……”
“也只有你,記得咱池家的老祖宗……”池老爺如垂暮之年的老人,顫顫巍巍的擡起手,摸着池槿秋細嫩的面龐,一行眼淚倏然滑落。幾近哽咽的哭着,“三兒啊,爹對不起你……爹不該阻攔你和那陳家小子私定終身,害得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成日做些不着邊的事兒。爹看着你現在這副模樣,每天都如被刀割般心疼。爹現在已經不求多的,就求你們兄妹三人平平安安,保護好你娘她們就足矣。你若心難平,等爹死後,就去上海找那陳家公子吧。不管那小王八蛋怎麽對你,只要你覺得過得好,那爹死了也會瞑目。”
陳長清?池槿秋表情呆呆的,半晌,才想起來是原身的傾慕對象。面對池老爺那悔恨交加,又有小小祈盼的目光,池槿秋略帶顫抖的長嘆一口氣,保證似的道:“爹放心,我會遵守先前對您的諾言,保護家人,守護祖宗到最後。至于那陳長清,都成過去式了,我管他去死。就算有一天我們到了上海,看見此人,我先啪啪甩他兩巴掌,從此再離他遠遠的行不行?”
“好!好女兒!爹這一輩子最高興的,莫過于生了你這個女兒。”池老爺演戲似的挂着眼淚長笑兩聲,而後重重握了一下池槿秋的手:“祖宗就拜托你了……如果小鬼子真打了過來,就如你先前所說,把祖宗和鬼子一起送上天吧。”
站在旁邊的池大少聞言皺眉,“爹,三妹只是個姑娘家,不能留到最後守祖宗。等日軍打過來,三妹就算再有本事,也難敵槍炮。若到時候被日軍生擒,只怕生不如死。”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跪在池二少身後的那個膽怯少女田曉燕。
電光火石間,池槿秋好像明白了什麽。剛想保證她絕不會讓小鬼子侮辱自己,就聽池大太太嗚咽着大喊一聲:“老爺!”
池槿秋怔然,躺在床上的池老爺已經閉目死去。雖然握住她的手已經漸漸冰涼僵硬,但他的臉上始終帶着一抹得償所願的笑意。仿佛他的死,只是另一個開始一般。
“池三爺,從今兒起,家裏的一切,就交給你了。”二哥從地上爬起來,鄭重的在池槿秋肩膀上捏了捏,而後轉身離開,給池老爺張羅喪事。
池大少也站起身,将手中的大圓軍帽戴在頭上,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軍營有事,家裏的一切就交由你打理。你要記住,在你答應爹守祖宗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池三小姐。池家往後,就只有池三爺!”
池槿秋愕然,什麽小姐,爺的。要是兩個哥哥肯答應池老爹守祖宗,她至于這麽巴巴的答應池老爹麽。
她不就是想完成池老爺唯一夙願,怎麽就變成了池三爺,一副要繼承家業的架勢。
當爹的剛死,兩個池家男丁就往外跑,看不出丁點傷心難過的樣子。池槿秋大怒,沖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怒喊:“不孝之子!有本事你們倆都別回家!你們要回來,看我不打折你們的腿!”
回答她的,是二哥唱曲兒似的聲音,“您是當家的~往後奴家,全憑您做主兒~”
擦!這是什麽冤孽哥哥啊!怎麽就讓她遇上了!池槿秋頭大如鬥,回頭看着哭成一團的女眷,不得不打起精神,開始操辦起池老爺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