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曉星塵聽到那顆藥劃破空氣的響動,極其輕微,但那輕微的響動,讓他駭然得幾乎呆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薛洋竟然做此舉動。
渾身上下都像失了力氣,一直以來的那道屏障壁壘像是被轟然擊碎,露出裏面最柔軟的部分,脆弱又讓人不安。他慌忙重新去壘積,卻發現已然來不及。他嘆息着,好像那份傾心越是顯露,就越是絕望,越是柔軟,越是讓他一步步走入萬劫不複。
薛洋道:“曉星塵,你還是喜歡我的是不是,不然你不會這樣痛苦,雖然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這麽久,我太了解你了,你也很痛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歡我,是不是啊?”
薛洋的聲音字字如刀,一字一字地淩遲着這個白衣道人。
曉星塵站在他的殘垣斷壁中,抓着他最後一絲堅持與固守,抖着嘴唇張口道:“我永遠喜歡從前那位無名少年。”
峽谷的風呼呼在耳邊回響,薛洋幾乎要站立不住,望着曉星塵,心口疼得他就要昏死過去,但那疼痛撕扯着他,又讓他清醒着感受這份絕望。心口氣血一波波地翻湧,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痛苦,暗紅的血湧上喉頭,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來。
太疼了,真的是太疼了,若說淩遲是世上最慘烈的刑罰,那麽這種疼痛就比淩遲要痛苦千倍萬倍。忍痛能力頑強如薛洋,也要被這種好像不屬于這世上的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薛洋想笑,近二十年的生命中,無論身處什麽境遇,他都要笑,這早已成了他的習慣,是最便捷的僞裝。但他越來越笑不出來了,在曉星塵面前他總是肆無忌憚,連這份僞裝,都不需要了。
薛洋疼得受不了了,一把抓住曉星塵胳膊,拉着他一起伏倒在地。
懸崖邊,空谷旁,灰敗陰冷的黎明裏冷風蕭索,就像是兩個病入膏忙的垂死之人,在極黑的深淵裏苦苦掙紮,總要去抓住那一點好像根本不屬于他們的光明,到頭來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太荒謬了,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性格不同際遇不同命途的人,站在天平的兩個極端,卻非要妄想有交集,于是那整個天平就快要傾斜崩塌了。
萬劫不複!
薛洋按着曉星塵的肩膀拼命往下壓,就要把他推到身前那懸崖的深淵裏去。
他叫道:“道長,曉星塵道長,我算是發現了,其實一直以來你心裏比誰都清楚,就是不願承認,事到如今你寧可讓自己這麽痛苦也還是不願!既然如此,與其這樣不如我們幹脆一起跳下去,粉身碎骨血肉相和,也算是好的結果了!”
身前空谷的風呼嘯着,衣衫獵獵作響。瘋狂之下薛洋手勁奇大,曉星塵只覺得那股力氣就要将兩人帶入下去了。
若就此死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背負無數無辜之人性命血債的曉星塵,本就在霜華的重創下是已死之人,被強行救活只是徒增煩惱與苦痛罷了。
薛洋的話簡直成了一股誘惑,本來曉星塵幾乎就要放棄掙紮了。
可他卻搖着頭,顫聲道:“不行,你不能……”
不能什麽?什麽不行?
薛洋不解其意,一愣之下,曉星塵就将他壓制着自己的手揮開,伏身在那裏,縮成很小很虛弱的一團兒。
半晌,薛洋慢慢地挪過去,輕輕拍了拍曉星塵的肩膀,拖着他的身子,将他摟在了懷裏,冰涼的發絲垂在他的手背上,他感覺懷中的人虛弱得似乎就要消失不見。
薛洋道:“好,那麽,我們回家吧,道長,咱們回家吧,阿箐和小寧還等着我們呢,也不要留在醫館了,帶上她們,咱們回義莊去。”
他緊緊抱着曉星塵,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若是時光能夠停留在此刻,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相依為命。他總不樂意去想那些矯情的東西,但自從遇到了曉星塵,他的一切都在改變,陰狠殘忍的一顆心,竟也生出了一絲期望,無數次地期望着,時間要是能停留,甚至走慢一些該有多好。
忽然間,灰蒙蒙的天空上方有一道靈力劃過,雖然那股靈力被隐藏了起來,轉瞬即逝,但機敏如薛洋,還是在那瞬間察覺到了。
不,不是一道,似乎有很多!
這義城地處偏遠,多年來風平浪靜,怎地忽然多出這麽些修士,他們忽然到這裏來做什麽?
曉星塵顯然也感覺到了,他從薛洋懷中掙脫,也是同樣的疑惑。
薛洋只是愣了愣,聯系到之前的經歷,他一想,八成也就想到這些人是什麽來頭了。
他呲了一聲,站起身來,那邊曉星塵已經喚出霜華,薛洋一愣之下一把抓住他胳膊,道:“你要去哪裏?”
曉星塵道:“這些人禦劍高度已經很低,絕不會是恰巧路過,他們是沖着義城去的!”
薛洋道:“所以你要回去城裏?你瘋了麽,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來頭,要做什麽,你就這麽回去,找死麽!”
曉星塵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也不知道要做什麽。但義城這樣偏僻,他們突然出現,來者不善,目标一定是你或我,若是不回去,死得很可能就是城中百姓了。”
薛洋總是罵他愚蠢,固執,但那只是暴怒之下故意折損。其實和他生活這麽久,薛洋一向都知道,實際上曉星塵頭腦靈活機敏,一顆心清明透徹,不然那時候也不能将他抓住了。
此時他憑借一晃兒而過的靈力,就推斷出這麽多,實在不能不嘆服。
以現在兩人的武力值,薛洋完全可以将曉星塵敲暈帶走,但他還是耐了性子沉聲道:“你聽我說,你回去完全是自投羅網,我大概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來頭非同小可,不是你我能夠解決的。”
曉星塵道:“是不是和傷你的人有關?”
那時候薛洋滿身是傷地爬回義城,對曉星塵說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拿回了解藥,回來途中遇到一“混蛋”,為了給阿箐留出時間,在那人手上整整困了十天。
若那人不是和薛洋有淵源或為了什麽目的,何以将薛洋困在手上耗時那麽久。
薛洋沉聲道:“秣陵蘇氏,蘇涉……不,可能還不止。”
一聽這個名字,曉星塵就明白了,他雖然和這個蘇涉并未有過交集,但以前聽說過這個人是在給誰辦事。
曉星塵下意識地試探道:“所以來者不止秣陵蘇氏,可能還有……金麟臺?”
他也不能确定,薛洋卻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同樣知道的是,曉星塵一旦決定了的事,就是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改變。
薛洋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曉星塵躍上霜華,道:“行了,咱們回義城,不管金麟臺還是銀麟臺,到時候就知道了。”
曉星塵萬萬想不到薛洋肯如此,驚訝道:“你——?”
薛洋二話不說抱住曉星塵的腰:“快禦劍。”
霜華帶着兩人飛進城中。兩人躲在街角牆壁之後隐去靈力,看那些修士穿梭在街上,似乎在打聽尋找。為首的一人手上拿着一張畫像,逢人就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薛洋眼光毒,遠遠一看,就發現那紙上畫的分明是自己。
薛洋輕呸了一口,道:“畫得這麽醜,敗壞我名聲。”
他的名聲在外界有多爛沒人比他更清楚,但瘟疫期間,義城裏人人接受過薛洋施藥,他們未必認得曉星塵,薛洋卻是他們的大恩人。此時見這群突然出現的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幫人詢問薛洋下落,都搖頭閉口不言,或道沒見過不清楚。
薛洋看在眼裏,心想,這些修士個個沒穿家族服飾,如曉星塵所猜,一看就是來者不善,不然也不會扮作普通人掩飾身份。若他們一直找不到自己,說不準就會大開殺戒,把整個義城翻過來也要達到目的。
義城就這麽大點兒,現在再催動靈力禦劍逃走一下就會被發現。反正早晚都要被找到,薛洋道:“曉星塵,你躲在這裏不要動,我出去會會他們。”
曉星塵手指一動,還未來得及出聲,薛洋就已經悠悠哉哉地晃到了那些人跟前,笑道:“你們是哪裏來的雜碎,這麽急着找本大爺,早死早超生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