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給我閉嘴!”
薛洋把阿箐放到床上,後退幾步,背一下靠在門上,衣服上還蹭着阿箐的血。因情緒激動肩膀上下起伏。
他不是不害怕。
但他豁出去了。
曉星塵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門,薛洋稍稍鎮定了下情緒,扭頭沖外面道:“你別不信我,我說了會照顧她就一定會照顧她,不然我冒着危險把她扛進來幹嘛,我又不是神經不正常。”
曉星塵道:“你先把門打開!”
曉星塵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瘟疫駭人,傳染性極強,他怕薛洋為自保突生邪念将阿箐弄死,這是事實,但正如薛洋所說,若是這樣,他為何寧可沾染血污也要把阿箐弄回屋子裏呢。
他到底想做什麽,又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
此時此刻的曉星塵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擔心阿箐,還是連同薛洋一起擔心了。或者他自己都未曾發覺,他或者是究竟擔心誰更多一些。
這些他都不知道,也無暇思考,只是他聽到那巨大的關門響動,整顆心就一下子提了起來。
薛洋靠着門雙手不禁握緊了,苦笑道:“我都這樣了,你還是不肯信我,你永遠都不信我。”
曉星塵聽不清薛洋在門內說些什麽,又砸了幾下門,試圖強行破門而入。
薛洋吸了一口氣,耐着性子道:“曉星塵你聽我說,誰有事你都不能有事,你也不想外面那些人因為沒藥全都病死吧,沒了你他們行嗎?所以別靠近任何一個病人,包括阿箐。”
這些當然不用薛洋說明,可是他說的和曉星塵急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薛洋又道:“曉星塵,你信我一次,阿箐交給我。”
曉星塵的力道漸漸弱了下來,握成拳的雙手抵在門上,道:“為什麽?你何必……”
曉星塵太不解了,或許他了解,卻不願意去承認,偏要帶着否定似的語氣問着。
這個人何必要這麽做,無論如何,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是锱铢必較,總有千萬種花樣自保的,卻為何要涉險。
門那邊的人,可是當初說着五十條命怎麽比得過自己一根手指的薛洋啊。
薛洋道:“什麽為什麽,我樂意,我自願的,這就是原因!”
薛洋朝身後砸了一下門,似乎很為自己的決定生氣。
不再理會曉星塵,再次确定門鎖緊了,然後脫下帶血的外套,小心地不讓血碰到自己皮膚,然後撕下幹淨的那一邊将手護好,拿過甩在桌上的藥。
阿箐已經是半昏迷狀态了。薛洋走到床邊,掰開阿箐的嘴,先将止血的藥給他灌了進去。他知道用藥的順序,先止了血,再用新做的藥一并去根,曉星塵是這麽說的。
阿箐被嗆了一下,再次咳起來,薛洋拍了拍她胸口,阿箐就噴出一口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薛洋手上,還好他做了準備,有事先纏好布将血隔離。
迷迷糊糊中阿箐半睜着眼睛,似乎看到一個人在給自己喂藥。
這個人一身黑衣,頭發高高地束着,面容似乎永遠都帶着那一股迷惑人心的稚氣。
阿箐看不太清楚,又分明是看清了。
她張了張嘴唇:“你……”
薛洋眯着眼睛,又給她灌了一口,才道:“你不是很潑麽,再罵我呀。”
阿箐有血哽在喉,說不出話來,其實她也聽不太清床前的這個人在說什麽。
薛洋道:“若不是因為他,我才懶得管你。”
門外的曉星塵不知道裏面的情景,聽到阿箐咳嗽,咬牙離開那道門,轉身走到案臺前,開始忙碌手中的工作。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這藥完善再完善。
從天明到黃昏,夜悄然而至。月亮爬上樹梢,秋蟲開始鳴音,一聲聲一聲聲地,距離很遙遠,只能聽些許的一點點。
油燈搖曳,太靜太靜了。
曉星塵站在門外,沖裏面問道:“你睡了嗎?”
早就聽到曉星塵的腳步聲了,薛洋翹着腿,雙手墊在腦後倚在椅子上,道:“沒睡,睡不着。”
曉星塵道:“阿箐怎麽樣了,還好嗎?”
薛洋道:“反正藥我給她吃下去了,之後又喂了你新弄的藥。如你所聞,她現在就偶爾咳,咳的血也比之前少了,就是身上還是有點起血斑,不知道能不能惡化。”
阿箐的狀況和其他自願試藥的人一樣。那些人有的是犯病初期,有的是已經惡化,還有病危者。第一種用藥後,病情還會延續,但明顯慢了下來,第二種是惡化停止,病情有所好轉,但好轉的過程比較慢,看反應比第一種痛苦很多,第三種也差不多能救治回來。那些只剩一口氣的,很可惜,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阿箐算是初犯,應該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
曉星塵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那你呢。”
薛洋“恩?”了一聲,問:“什麽?”
曉星塵道:“沒什麽。飯菜我放門口了,你要是餓就出來吃。”
薛洋放下腿,跳下椅子,追到門将門打開,眼見的是曉星塵素白的背影,正向案前走去。
薛洋伸出頭沖那背影道:“曉星塵,你剛剛說什麽,再說一遍呗!”
曉星塵聽他一副活蹦亂跳的樣子就知道他沒事,頭也不回地坐下來,一手拿着毛筆,一手挽着袖子,将需要用到的藥材和用量記錄下來,因為這些太複雜了,只用頭腦去記,很容易出錯。
薛洋歪着頭,腦後的高馬尾歪垂在一邊,眨了眨眼睛,覺得曉星塵坐在油燈下的樣子可真好看,從頭到腳都可他的心意。一低頭,果然看到有一碗白飯,兩盤菜肴,規規矩矩地放在托盤中。
薛洋彎腰雙手擡起來,道:“這飯菜是你做的嗎?”
曉星塵本不想理他,揉了揉眉心,半晌還是道:“不是,樓下的夥計做的。”
薛洋“哦”了一聲,聲音裏有點惋惜,其實聞味道也不是出自曉星塵之手,曉星塵弄出來的飯菜特別清淡,這盤菜還蠻多油水的,一下子就能辨認出來。但薛洋還是想問這麽一句。
怕曉星塵進來,薛洋很快又縮回屋子裏去了。曉星塵再回頭的時候,那邊早已經關好了門,屋子裏又重新安靜下來。
阿箐身上的血斑在浮現,有破裂湧血的,但因有止血藥,所以出血量并不是很多,就是粘在床單上,濺在牆壁上,看起來有點吓人。
一天,兩天,三天,直到第四天,阿箐的病情穩定下來,并且開始明顯地好轉,那些血斑沒再進一步擴大,逐有消散趨勢。同其他人一樣,病是有好轉,人卻沒那麽容易完全清醒。阿箐始終處于一種暈暈沉沉的半昏迷狀态,不過這些應該都不要緊,只需慢慢調理就會完全康複。
看來這一次的藥非常有效果!
這天曉星塵和張大夫等幾名醫師讨論後,決定将這種藥大批熬制,發給患病之人。因為人手有限,調制複雜,需先從病情最重的開始發,由重至輕,方能解義城之災。
人們一聽新藥有效,悲痛親人好友病逝的同時,無不雀躍。
此時距離瘟疫初始,已經十天有餘。
曉星塵總算稍稍放下心來,想着應該可以薛洋可以把門打開了,便走到門前,擡手敲了敲。
無論曉星塵如何敲,裏面都沒有一絲響動。
曉星塵心中一沉,稍微一用力,那門竟被推了開來。
曉星塵茫然地走進去,沒有人阻攔,也沒有聲音,仿佛走進了一間空當無人的房間,只是這四周濃重的血腥之氣,讓曉星塵的心一沉再沉。
曉星塵不熟悉這間偏房的布置,往前一步步慢慢走着,忽然腳尖就觸碰到軟軟的什麽東西,他蹲下身,雙手往前探着,就摸到了一個人的身體。
曉星塵道:“是薛洋嗎?”
聽到喚聲,薛洋睜開眼睛。他卷縮着靠在床邊,嘴角有血,臉上有血,身上也有血,他看到自己血沾到了曉星塵的手上,啞着聲音道:“你別碰我……”
曉星塵滿手腥甜滑膩。
薛洋道:“阿箐沒事了……咳咳……”
薛洋咳了兩聲,喉頭滾了滾,就吐出一口血來。
曉星塵道:“你怎麽回事?”
聽着這咳,又聞到這一屋子的血腥,沒有人比曉星塵再能确定答案。但曉星塵不敢相信薛洋的狀況,他總覺得這個人無論如何,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讓自己安然無恙的。
薛洋不答,只固執地道:“你看,我說能幫你忙就一定能做到,我是不是做到了啊……?”
劇烈的咳嗽讓薛洋再也說不下去了,他伏在地上,咳得幾乎喘不上氣來,血淋了一身。
曉星塵道:“我不是不讓你碰到血麽,你怎麽這樣不小心,你——”
薛洋胸口起伏着,哽着一口氣道:“我沒有!可是……咳咳咳……我也……咳咳……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聽到響動,就有大夫過來幫忙,和曉星塵确認了阿箐的病情已經穩定後,便将她安置在另一間屋子,空出來的這間,曉星塵将薛洋扶上床去。
薛洋一張臉慘白一片,又因為咳得厲害,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總是高束着的頭發已經放下來了,在枕頭上散開着,這樣看上去,他仿佛更是小了幾歲。
曉星塵坐在床邊,拉着他的手給他診了脈搏,只覺那脈搏疲軟乏力,極不規律,是瘟疫的症狀,卻又好像比瘟疫更嚴重一些。
薛洋反手攥住曉星塵的袖口,但手上無力,慢慢地滑了下去,手指在衣服上留下幾道淺淡的印記,随即消失。
薛洋眼睛都睜不開了,半迷着喘了幾口氣,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身體都有點抖。
薛洋道:“曉星塵,我……我是不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