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極度的悚然一下子爬滿了全身,腦子轟的一聲像要炸開。
薛洋猛地上前抓住阿箐的領口,搖着她瘋狂叫到:“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不……”阿箐知道自己情緒激動下失了口,怎麽會再把曉星塵一腔心意說給薛洋聽。薛洋急于想确定,情急之下一雙手幾乎把阿箐瘦小的身體晃散。
阿箐閉了眼睛,一個勁兒叫到:“我不說!我不說!”
阿箐不喜歡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假盲的她偶爾看到這人眼中流露出的狠戾,總讓她心中一顫。
常年混跡市井,讓阿箐有一種非比常人的敏銳,她就是覺得,這個面相可親的少年不是什麽好人。但是道長他看不到,他什麽都不知道,總是以善意度人的道長,三年之中,竟不知一直在他身邊的這個人竟不配為人。
曉星塵坐在滿室黃昏中,在為少年縫補外衣。他摸索着破掉的地方,一針一線地縫好,手伸在桌子上卻沒有摸到剪刀,只好低頭用牙齒咬斷了衣線,拎起來抖了抖。
然後阿箐看到,她的道長将衣服擁在了懷裏,就好像抱着什麽稀世珍寶,慢慢地,将唇輕輕地吻在了上面。
阿箐呆呆地站在門口。
漫天滿室的霞暈,那畫面仿佛一張剪影,破舊陰森的義莊,好像有了一絲柔和的溫度。
可少女沒有動容,她望着眼前的一切,心裏泛起一股深切的悚然。
她後退了一步,兩步,然後轉身跑掉了。
她就是覺得這少年接近他們別有用心,他不是好人。
她在心裏狂喊,道長怎麽會,道長怎麽就會——
後來阿箐再也沒有再看到道長有任何舉動,仿佛那一天的那一個畫面,就是這個過于溫和的人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那少年還是照舊與他說笑,說到興頭上還把胳膊搭在道長肩上,微微仰着頭,眉梢眼角都是少年明媚的俏皮與活力。每次道長都将那些俏皮話聽得都很認真,彎着唇角,似是很高興。
也許道長只不過是喜歡這人講俏皮話罷了,也許只是這伶俐偶爾愛撒嬌的少年給道長沉悶的生活帶來了慰藉,也許道長只是抱着朋友或長輩的感情和他在一起……
可是,可是,阿箐騙不了自己,雖沒有經歷過,本身也很懵懂,但少女對這種事何其敏感,她再怎麽找着借口,也知道那纏綿的擁抱和那一吻代表了什麽。
阿箐不敢想象,她溫柔淡然的道長,怎麽會對那小流氓有那樣的感情!是她沒經歷過,所以不會懂得嗎?
阿箐沒有聲張,小心地将這份秘密藏在心裏。若那少年一直這樣下去,對于道長來說也不算壞事。
可是當道長一劍穿透那黑衣道人的胸口的時候,望着少年滿面的詭笑,阿箐就知道,命運是多麽殘酷了。
薛洋瘋了一般逼問她,厲聲道:“如果你不說,我就先弄瞎你眼睛,再拔去你的舌頭,把你的臉劃爛,扔去荒野讓野狗把你咬得稀巴爛!”
反正要死,阿箐早已顧不得什麽了,竟然沒有害怕,只感到無限憤恨和委屈,咬住嘴狠狠地瞪着薛洋。她拼命忍着不想再讓眼淚流出來,但她忍不住,那淚珠斷了線似的湧出眼眶。
薛洋看她的表情就什麽都明白了。
再也不必問什麽。
薛洋腦中一片空白,手一松,阿箐就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來。
薛洋似是拼命思索着,自言自語道:“曉星塵喜歡我?那個曉星塵他喜歡的竟然是我嗎?他不是喜歡宋岚嗎,怎麽回事……”
他忽然笑了兩聲:“他怎麽會喜歡我,他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到頭來喜歡的是我!”
薛洋笑着搖頭。
他對曉星塵做了那樣多的事,讓他雙手沾滿鮮血,摧毀他的人生信念,用殘酷的方式将他禁锢,說了那樣多惡毒的話刺激他,将他拉下深淵萬劫不複,永世不得超生。
結果到頭來那個人是喜歡自己的?
他心悅的人不是宋岚,不是別人,竟然自己?!
薛洋不信,眼眶卻紅了。
他想到霜華在緊要關頭錯開致命傷的那一劍,他以為那是那個人重傷之下手腕無力導致,所以曉星塵流露出恨極悔極的表情。
沒想到,那并不是。
薛洋似是站立不穩,用力閉了閉眼睛。他喚出降災,提起阿箐将她扔在劍上,然後自己跳上去,騰空而起。
阿箐吓個半死,尖叫道:“你要幹什麽!”
薛洋道:“帶你回義城,我要聽你講更多曉星塵的事情。”
阿箐情緒稍稍平複,呸了一聲:“我剛那是胡言亂語,你害道長慘死,還想聽他的事情,你怎麽這麽不要臉,這麽賤!”
“并不。”薛洋道。“曉星塵沒死,被我救活了,現在人就在那個義莊躺着。你要是還想見你道長,就乖乖的老實點,聽到沒有。”
阿箐只覺心髒狠狠一跳,沖口而出:“道長沒死?!可是我那天分明就有看到,一定是你又在騙人,想從我這裏打聽到道長的事情!”
薛洋道:“我說的是真是假,等到了義城你就知道了。”
阿箐怎麽可能相信薛洋的話,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心中湧起一絲絲喜悅,又想到如果薛洋說的是真的,道長真的沒死,那這些時日豈不是一直和薛洋待在一起,薛洋又怎麽會讓道長好過?
想到這惡魔會用什麽殘忍的手段對付道長,阿箐就恨從中來,什麽都豁出去了,也不怕摔死,對薛洋又打又踹,薛洋本就禦劍困難,沒工夫招架這潑辣的小姑娘,随意施了個定身術,将阿箐定在降災上,動也動不了。
阿箐只剩下口能說,罵道:“有能耐就讓我掉下去摔死,也好過跟你這臭不要臉的同行!”
薛洋對阿箐的叫罵聲充耳不聞,一顆心仿佛隔過千山萬水已經飛到曉星塵身邊,實際上他的體力靈力已經透支,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還能夠禦劍而飛。
當然很慢就是了,飛了三四天也還未到。他白天帶着阿箐趕路,夜裏就随意找一個地方将就睡覺,磨刀不誤砍柴工,補充體力。有陣法和定身術,自是不怕阿箐逃走。
可憐阿箐與薛洋寸步不離,時刻心驚膽戰,全憑了道長或許還活着這微弱的希望支撐着她,忍着憤恨把薛洋丢給她的饅頭拼命咽下去。
薛洋把樹枝扔進篝火中,火光盈盈地照着他的臉龐。
阿箐道:“薛洋!你在義城這後兩年中不是很安分了麽,為什麽還要害道長,你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
薛洋道:“我愛怎樣怎樣,你一小丫頭懂什麽。”
阿箐瞪着薛洋,剛要再開口,薛洋突然道:“閉嘴別出聲!”
就看薛洋幾下将火熄滅,然後站起起來,喚出他那柄通體幽黑的長劍握在手中,仿佛很是警惕地環顧四周。
今夜有風,薛洋站在風裏,感受着周圍一草一木的變化。阿箐什麽都不知道,一片茫然中,氣氛使然,也跟着緊張起來。
十個,二十個,甚至更多,成群的修士藏在樹後草叢中。忽然嗖的一聲,夜色中一根幾乎看不到的銀色琴弦迎面朝薛洋橫來,那琴弦有長度,薛洋往後一仰,舉劍擋掉,接下來又是嗖嗖數根,速度極快。
薛洋心下一沉,躍起身來躲過其中一根,将橫到阿箐身旁的打掉,手腕一轉,翻轉劍花,将一根琴弦繞到劍尖上,速速舉到面前掃了一眼。
這一看之下薛洋什麽都明白了,冷笑一聲,提起阿箐,疾步跳下一個土崖之後,從乾坤袖中掏出藥盒往阿箐懷中一塞,三兩下解開定身術,又在她額上一點。
阿箐又能活動了。薛洋對她道:“你拿上這藥趕緊回去給曉星塵吃下去,記住是吃裏面的黑丸,紅丸不要動。”
阿箐驚魂未定,搞不懂怎麽會有人襲擊他們,身子都有些抖,更不明白薛洋說得是什麽,只是一個勁兒搖頭。
薛洋深吸一口氣,抓住阿箐的胳膊,沉聲道:“聽着,曉星塵就快要死了,現在全靠我的靈力維持僅剩的性命,他人現在就在那所義莊裏躺着,我剛給你點了破陣之法,你可以無視我布的陣去到曉星塵身邊。你要不想他死就照我說的做,聽到沒有!”
阿箐怎麽會相信薛洋,道:“我,我……”
“快點!”薛洋一下把她推出去,“這些人都是修士,他們的目标是我,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真想讓曉星塵死嗎!”
薛洋滿臉都是阿箐從未見過的決然,說到後來聲音都有點變調。雖對這人恨之入骨,知他話不可信,但現下四周的危急就連阿箐也覺察出來了。
反正情況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了。阿箐抹了把臉,緊緊地攥着那個小盒子,不再看薛洋,當即轉身融入到夜色之中。
更多的琴弦迎面而來,降災的劍光仿佛比這黑夜還要幽深,殺氣畢現,将所有的攻擊全部化解,随即二三十個人傾湧而出。
薛洋翻身落地,将劍往地上一插,對着最前面那個白衣修士笑道:“蘇涉,你不老實在那小矮子身邊呆着,大半夜跟蹤我幹什麽,多年未見,敘舊麽。”
來者正是秣陵蘇氏宗主蘇涉和他的家徒。
蘇涉一席白衣站在人前,道:“薛洋,我看你剛剛身旁那人拿着什麽東西跑了,是陰虎符麽!”
“不是。”薛洋道。“知道你不信,愛信不信。”
蘇涉以劍指向薛洋,厲聲道:“不是陰虎符,還有什麽能讓你薛洋如此小心寶貴。不想死就給我閃開!”
又對身旁氏族吩咐道:“你們這邊幾個快去追那人,別讓她跑了。”
薛洋輕蔑地一笑,以一人之力擋在衆人面前。他提起降災伸手一橫,道:“想過去,也得過我這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