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薛洋禦劍向夔州出發,臨行前,他給曉星塵周身布下陣法,一層看不見摸不着的光暈将曉星塵包圍其中,将其隐匿,若真有哪個不知死活的人走進義莊,只當這裏空無一物,不會想到還躺着一個人。
義城離夔州甚遠,若是坐船逆江而上,需十天半個月。薛洋靈力所剩無幾,禦劍不快,就算加足了力氣,也花了兩天兩夜才到達。
夔州永安城是薛洋最常居住的地方。
夜風徐徐,薛洋走在街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被他霸占的那家大宅空了這些年,直到現在也沒人敢住,裏面成了野貓野狗的天下,還有燕子在房梁上築巢,倒是比他在時還要熱熱鬧鬧;各條主街還是那麽繁華,各式店鋪商販琳琅滿目,人聲鼎沸,比小小的義城不知道強上多少倍;若是提起當年的薛洋,當地熟知他的人還是會提及變色。
這麽過年過去,又都變了樣子。街道更繁華了,人變得更多了,各式新興的店鋪都開起來了。外來的人和幼童不知道薛洋的事跡,安安心心地生活在永安城中,仿佛這座城如它的名字一般,自古以來就是永遠安寧太平的。
薛洋沒有心思感慨,更沒時間觀景,他直徑從城的這一邊穿過去,順便翻進一家館子裏拿了個肉包邊走邊吃,一直來到邊緣郊區。
一座古舊的宅院出現在眼前,外形看去,似是醫館。
這赦氏也是奇怪,想要賺錢謀生,這醫館應開在繁華街市上,在這郊區荒野,就算有人知曉這家醫術高超,小傷小痛的也不會跑這麽遠,街上随意一家不也都能治;若不想賺那錢,幹脆就做世外高人,一心閉門不出,修仙研習獨門醫術,不是更見成效。
當然,這是不懂行的,看起來就會覺得匪夷所思。實際上這赦氏自有他們的一套理由,不愛聲張,是不想各大世家注意他們沾染是非。就他們這醫術,醫館開街上就算不出城,每天琳琅滿目各色人等出入往來,一定引起風聲。而生活所需,再明哲保身也要吃飯,吃飯就得賺錢,所以才迫不得已挂上個醫館的名頭。
所以,一般找他們來的,一定是受了大傷,患了重病的。若偶爾是個路過此城的修士,那麽赦氏在治療後定要喂一顆藥丸,然後扔出去。
這藥丸除了當事人無人見過,而當事人,在醒來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自己吃下去過什麽,因為那時候,他在醫館的記憶,早已經被這神秘的藥丸化去了。
薛洋包子正好吃完,擦了擦嘴,走上前去敲門。
三更半夜,過了很久才有一個小童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将門打開,本來想罵一句睡這麽晚還來打擾,一看來人相貌,甚是俊朗可親,竟硬生生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
小童問道:“請問公子深夜來訪為了何事呀?”
薛洋道:“我一朋友病重,不容耽誤,想請你們家主幫忙醫治。”
小童年紀小,不認識大名鼎鼎的薛洋,瞧這樣貌身段,一時間還以為是哪家的公子,不敢怠慢,卻也不方便深夜打擾他師傅休息,只得道:“對不起公子,我師傅早早睡下了,不如您明兒天亮再來。”
薛洋一顆心火急火燎,哪裏還能等到天亮,哼了一聲,心想老子就禮貌這麽一次還吃了閉門羹。卻也不再和小童糾纏。繞到後門,翻過牆院,就進了赦家的宅子。
這宅子年久失修,外面看起來破敗窄小,裏面卻竟還很大。薛洋穿行過數間房屋,從窗戶翻進其中一間,黑影閃動,行似鬼魅,沒發出一點聲響,手一伸,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匕首擱在了一人脖子上。
那人看面容是個老者,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密布,正是赦家家主。
這家主名叫赦行,年紀已過耄耋,直奔期頤,仍身體健朗,思維明晰。
他猶在熟睡,嘴裏卻念到:“薛洋,你終于來了。”
薛洋眯起眼睛:“你知道我會來?”
“知,不過不知是何年何月。”
薛洋不懂這老頭在胡言亂語什麽,笑道:“既知曉,便把藥給我吧。”
赦行睜開眼睛,一雙老眼昏黃,眼珠卻是很亮的。
他道:“何藥?”
薛洋道:“你別明知故問,就是那個讓人起死回生的藥,我見你給別人吃過。那修士傷得呼吸都沒了,吃了你這藥,七日未到都能下地走動了。”
赦行道:“你都看到了,這麽多年,你竟還記得。”
薛洋道:“是啊,起死回生之術,別說當年那麽小的我,就是各家仙班看到,都得驚豔不小吧。”
薛洋将匕首往下一壓,離得更近,臉上帶着一絲稚氣,笑容親切:“怎麽樣,你也不想你這百年清修世家被外人知曉吧,要是你不肯将藥給我,我定會讓你們赦家從此不得安寧!”
他知道這老頭肯定不會給他藥,便施加威脅,只求快快将藥拿給曉星塵。
赦行微微一笑,道:“你行事仍然如此狠戾乖張,竟肯為了朋友不遠萬裏來求藥。”
薛洋怒道:“別廢話,我當年在夔州,可從未對你赦家出過手。”
這倒是真的。當年薛洋在夔州一帶胡作非為,什麽大事小情沒做過,人們談之變色,大名鼎鼎都傳到金麟臺去,卻唯獨沒對同為世家的赦氏動過手,也不知是這赦氏過于卑微他懶得理還是怎的。
赦行道:“可以,不過這起死回生之藥太過難得,出一粒,需一年,得經過春潤,夏曬,秋霜,冬雪,方成。”
薛洋道:“那也應該有備用。”
赦行道:“此物配料也極其難得,所以,并無備用。”
薛洋一怔,一顆心突突直跳,真怕這人說的是真的,若是真的,那曉星塵豈不是不可挽回?!
薛洋強忍着道:“你騙我!既然難得你還随便給當年那人吃了!你們又不認識!”
赦行道:“救人一命,怎說是随随便便,即便素不相識,也應傾盡全力。”
這話薛洋似曾相識,好像某個人也曾經說過,現在又被人重複,恍若時光回複,情景再現。
薛洋收回匕首,威脅道:“你要是不交出來,我便把你整個赦氏翻過來也要找到這藥!”
赦行坐起身,他打量着薛洋:“你的左手還好吧。”
薛洋皺眉笑道:“怎麽,你是想讓我念治療之恩?我告訴你,你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想到你們把我扔出去的情形。我是真應該把你這滿門都斬了。”
赦行搖頭,不知是對薛洋感到無可救藥,還是不認為他真會滅了他赦氏。
薛洋已經沒有耐心跟他耗下去了,沉了聲音,一張臉上滿是狠戾和即将爆發的殺意:“赦行,我最後問你一次,把藥給我!”
赦行嘆了口氣,再次打量薛洋,終于松口:“好吧,你跟我來。”
薛洋氣得心裏發癢,想這老頭明明就是有藥,還要跟他周旋這麽久,真是可恨。
兩人出了屋子,拐過曲折回廊,那小童倚在那打瞌睡,睜開眼睛,就看到師傅竟和剛那位公子并肩而行,以為出現了幻覺,連忙跟了過去。薛洋得意地撇了他一眼,好像在嘲笑你不讓我進去,老子自有辦法找到你師傅。
老舊的房門被吱呀打開,這是一間藥房,架子上瓶瓶罐罐堆放着,看上去比普通藥房還要破落。赦行走進去在一個架子前停下來,也不怕薛洋看,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幾下,那架子就緩緩移動開來,像一個古舊的機關。
原來那後面還藏着許多藥品,薛洋不屑,雙臂抱了肩在那等候。不一會兒,赦行就抱了一個盒子出來,放在薛洋身旁的小桌上打開來,裏面赫然放着兩顆藥丸,一顆紅的,一顆黑的。
薛洋雙眼亮了起來,他看了看赦行:“你确定是這個?沒拿錯吧?你沒騙我吧。”
薛洋這樣謹慎,赦行忍俊不禁,表面上還是一派沉穩,道:“千真萬确。”
赦行指給他看:“這顆黑的,不管患者傷及何處,患病多重,只要服下,便可起死回生,七日之後便可蘇醒,加以調理直至康複。不過若是修仙問道之人,傷好之後靈力會不如從前。”
薛洋道:“什麽意思,靈力恢複不了?”
赦行搖頭:“能恢複,只是不如從前。這點倒不用在意,畢竟心脈康複完全,日後勤加苦練,修為自會提高。”
薛洋點點頭,指着那顆紅色的藥丸道:“那這個是幹什麽用的?”
赦行道:“這顆是消除記憶的。”
薛洋皺眉:“記憶還能消除?”
赦行道:“不錯,紅黑兩顆藥丸一并研制而出,如影随形。每服過黑的,我們赦家必要再給患者服用紅的,消除他們在這裏的記憶,以保萬全。”
真是有夠小心的。薛洋笑笑,非要故意說道:“你就這麽放心給我,萬一我不給他吃紅藥丸呢?不對,吃也應該是我吃,他又不知道我從哪搞到的藥,他也不認識你們家啊。”
赦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将藥盒子合上,一并交給薛洋:“既拿了藥,就快去吧。”
“不用你提醒。”薛洋欣喜若狂,接過來看了赦行一眼,揚了揚盒子,非要報剛剛拖延之仇,哼笑着吓他:“謝啦,我該日再來答謝你。”
赦行連忙道:“這倒不必了。”
薛洋不再耽誤,翻出窗子禦劍而飛,留下藥房裏一老一小兩人。
那小童看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驚訝道:“師傅,您,您就這麽把藥給他啦!”
還能怎麽辦,面對薛洋赦氏毫無還手之力,不依言行事,難道等着他屠門麽?
赦行剛剛觀薛洋身上帶傷,靈氣虛浮,卻還用盡全力禦劍而來,急迫萬分地向他要藥。他想着薛洋所謂的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定不是他同流合污的那些狐朋狗友,那不會讓薛洋做到如此地步。
薛洋還是以前的薛洋,可又感覺不完全是。他似乎在一向信奉殺戮血腥的薛洋身上,看到了一點真心的東西。
這些改變,是那人所致嗎?
如果可以,倒是想和薛洋這位友人見上一見。卻也知茫茫人海,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命數,不是他能左右,他能做的,也只是為這個未曾蒙面之人貢獻一點微薄之力,望他安好。
赦行搖搖頭,似是自言自語,嘆息道:“看來這幾年薛洋過得還不錯。人啊,終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