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高燒一直持續了兩天兩夜,薛洋寸步不離地陪了曉星塵兩天兩夜。一直握着他的手,将靈力輸送給他。
曉星塵眼上手上的紗布,以及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新的,原來的早就在撕扯間破爛不堪,被薛洋統統扔掉。
曉星塵就連昏睡中也不安穩,就像持續地做着噩夢。他是昏迷着,但神經仍然沒有放松,似乎還在他的體內叫喧着掙紮着。額頭不斷有汗細細密密地滲出,順着他的臉頰淌下來。
薛洋把毛巾浸濕了一遍遍地給他擦拭。
曉星塵太虛弱了,就這麽躺在這裏,仿佛就快要消失不見。
薛洋将毛巾放在一旁,托起曉星塵的雙肩,支撐起他的上半身将他摟在懷裏。
曉星塵毫無意識,任憑薛洋擺弄,順從地趴在薛洋的肩頭,寬大的道袍袖子垂下來,遮擋住薛洋黑色的衣服,長發被理得柔順,如瀑一樣在後背瀉下。
“曉星塵,你怎麽還不醒來。”
寂靜無聲的房間裏,薛洋沉默地道。
他無比期待着曉星塵蘇醒,什麽都想對他說。以往那些說不出口的,被他的鋒芒所掩蓋的,層層的傷害之下遮掩的,好像一瞬間都明亮起來,沒有什麽是不可以的。
薛洋抱着曉星塵,臉上不再是一貫的笑也不是扭曲的暴戾,而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也不是從未有過,那三年中他是有的,只是自從曉星塵以劍自刎後醒來,這種平靜在他的臉上就完全消失了,一如三年前他從未遇到過曉星塵的那些年歲,放肆張狂地演繹着他扭曲的人生。
聰明如薛洋,卻唯獨太不理解這種情感的轉變了。他只知道,如果能一直這樣抱着懷中的人就好了。
他想,如果這個人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那他一定不會再傷害他。
噩夢與現實交織纏繞,不斷地煎熬着撕扯着。
第三天,曉星塵醒了過來。
燒已經退得差不多幹淨了,大病過後渾身無力,頭還是疼得,全身上下都酸痛異常。
他意識清醒,人卻是動也未動,像是失了所有行動的能力,軟綿綿地縮在角落。
大腦自我保護般地一片空白,就連昏迷時的噩夢都自動阻斷掉了。一切都是假的,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改變。
然而随着身體機能的複蘇,那晚發生的事情還是一寸寸你地在記憶中浮現,如破碎的圖畫,細碎着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他避無可避,最後不可抗力地彙聚成完整的畫面,殘忍地清醒地告訴他那晚發生的一切。
但是,那是假的吧。
曉星塵茫然地躺在那裏,幾乎想笑出來了,性若蒲葦的他,竟開始自欺欺人起來。
不知為何,自他醒後,薛洋一連兩天都沒過來,只半夜趁他因虛弱昏迷的時候,将流質的食物送進他的口中,再喂以一些利于康複的補藥,早上曉星塵醒來,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薛洋倚在閣樓外的橫梁上,一只腿垂下來,另一只彎曲着,胳膊搭在膝蓋上,正咬着一只鮮紅的蘋果。
雕梁畫棟裏,嬉笑追逐之聲不絕于耳。紗幔低垂,紅羅玉碎,巧笑嫣然,絲竹管弦之樂靡靡,攪得人心中蕩起一波春水。
薛洋向來不喜這些,金麟臺的那兩年,跟着金光瑤頻繁出入煙花巷柳。金光瑤能在裏面跟金光善撕磨多久,他就能在外廊上等多久,習慣性地扭着頭去看窗外的風景,就算是一派讓人厭煩的車水馬龍,也比裏面的淫靡要好上許多。
他冷眼看着金光善被兒子從暖閣裏請出來,心中冷笑。就這樣的人,也配為一家之主,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斂芳尊說,成美你年紀還小,未體會過床笫間的曼妙。也曾給他找來妙齡女子,端得是一副風騷體格,嬌俏玲珑,面若桃花,眼若春水,目光流轉間百轉千眉,叫一聲,酥得人體軟心酥。
薛洋笑着一一接受,心中罵道老子十二歲就破了身了,你在那說個什麽屁話顯得很懂似的,也不用你無事獻殷勤,老子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薛洋在燮州是遠近聞名的大流氓,作惡多端,對美色這塊兒卻一直興致淡淡,除非生理需要,偶爾開葷,不然不知多少女子要糟蹋在他手裏。
之前和他發生過關系的女子,有的是被人讨好呈獻,有的是主動投懷送抱。畢竟俊朗少年,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年少有為,就算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想攀上他的,希冀與他一起的女子還是數不勝數。
當然她們多是不知道薛洋背地裏幹的究竟是什麽惡心事,如果知道,就算這人再怎麽樣,也絕對退避三舍,吓得魂不附體了。
薛洋聽着裏面的暧昧聲響,忽然覺得十分厭惡。聯想到之前在自己身下輾轉反側的女子,真是索然無味,當然快感是有,但和那一晚相比,之前自己簡直就像在義務奉獻。
薛洋罵了一句,将吃完的果殼随手一扔,跳下了橫梁。
薛洋心情大好,他買了菜,又順路去堯和裁縫鋪拿了件外套。
堯和裁縫鋪以前不叫這名,而是叫曉和裁縫鋪,被薛洋路過時看到。看着這和曉星塵同姓的粗糙店主,薛洋就十分不耐,威逼着人家不但店名要改,姓氏也要改,惡狠狠地晃着短刀說不如就把那日字半邊去掉變成堯,至少還留了半面字,夠體貼了。
面對兇殘的薛洋,倒黴的店家只好照辦,還要負責薛洋連帶着曉星塵的衣衫服飾,真是欲哭無淚。
“堯”店主哆哆嗦嗦地對薛洋道:“您前兩日不是剛訂走過一身道袍,今天還來拿,我們一時半會兒是真真趕不過來工……”
薛洋總是把曉星塵的衣服撕破弄髒,想到他向來幹淨整潔,就總跑這裏來定做道袍。
店主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個無法無天的流氓怎麽會和道士扯在一起,這世道可真是光怪陸離。
薛洋道:“怎麽着,我就不能有新衣服嗎。”
薛洋心情十分美好,他拿出渾身本事弄了一桌子菜,原本都是些很清淡的蘿蔔青菜豆腐,經他手一過都變得有滋有味起來,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弄好這些,薛洋套上新的衣服,牙齒咬住頭繩,把頭發又捋了幾把,紮成高高的馬尾。
薛洋也真是很好看。他身材修長,頭發全都束上,露出俊朗的面容,只有幾縷頭發在額前輕飄飄地垂着。眼大而明亮,笑容可掬中帶着三分稚氣,極易叫人産生好感想要親近。
薛洋愉快地路過前廳,腳步輕盈,往曉星塵睡處走去,親昵地請他出來吃飯。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他覺得曉星塵的身體已經康複得差不多了,虛弱是還有些,但已經可以進食。
曉星塵被薛洋拉着一路走到餐桌旁,薛洋給他拉開椅子,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輕按在椅子上,然後親手給他盛了稀粥放在他的前面,又把他平時喜歡的幾個青菜推到他的前面,用美食将他包圍。
薛洋甜膩膩地道:“恭喜道長康複啊,為了表示慶祝,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肴,快嘗嘗吧。”
曉星塵坐在那裏恍若未聞,薛洋眨着眼睛,微微湊近了端詳着曉星塵的狀态。
薛洋道:“怎麽,道長,還是沒有胃口嗎?或者……你還是習慣讓我來喂你?”
曉星塵迷迷糊糊的,總算端起碗筷來,木然地送到嘴邊。
可能是粥過于粘稠軟糯,曉星塵剛喝了幾口,便覺得胃中不适。
對面薛洋口中不停說着,一邊還給他添菜,周圍都是薛洋的氣息,如潮水一樣包圍着他。
薛洋道:“道長你怎麽不吃菜,哈哈放心吧這次我沒再往裏加肉了。”
薛洋又道:“其實我想啊,人活一輩子就要痛痛快快的對不對,別人怎麽樣那是別人的事情,跟我們完全不相幹。也不是,我是想說啊,不如道長你就,恩……怎麽說呢?”
薛洋的嘴上功夫相當厲害,人情冷暖中摸爬滾打一路走過來,只要他想,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但此刻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也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語句來接着往下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燭光太亮,直把他的臉照得微紅一片。
薛洋沉聲道:“總之不管過去怎樣,既然我們已經這樣了,那我就不會再傷害你了,或許我們可以試着……”
薛洋還在那裏說些什麽,洋曉星塵勉強将一口粥咽下去,就再也送不進去了,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當的一聲放下碗筷,推開桌子伏在一旁幹嘔起來。
“曉星塵?”
薛洋連忙跑過來扶住他,敲着背給他順氣。曉星塵嘔了半天也沒嘔出什麽,渾身虛脫般微微顫抖。被薛洋扶住的地方就像被燙到一般,曉星塵将他推開,恍然後退了兩步,嘔得實在太厲害,頭暈目眩地靠在門框旁。
意外之下,薛洋還真的被推開了。薛洋睜大了眼睛,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猝然望向曉星塵。
那張素白的臉上看不到表情,卻分明明晃晃地寫滿了厭惡與惡心。
曉星塵胃中還在陣陣泛着酸意,忍耐不住,翻過身去再次幹嘔起來。
薛洋臉上的笑意就像凍住了似的,仍然保持着,卻沒有了溫度。
他冷眼瞧着這個人,終于等他緩過來一口氣,才走過去,在他身前從容蹲了下來。
薛洋近乎親昵地道:“道長,你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