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
地裂近在眼前。
目之所及, 裂勢蔓延至灰霧糟糕的視線盡頭, 至少二十米長, 三米寬。
它宛如大地的傷口, 赤/裸暴露在灰霧中,露出深不可測、色澤瑰麗的地核。
郭天陽低頭看着,下方散發着強烈紅光,和黯淡的黑光交織在一起, 仿佛兩條龍時刻融合、互斥。
-人類視網膜辨認紅色的能力是要高于灰色。
-陽氣風的“可視性”将遠大于陰氣風。
怪不得車上看,只見紅色不見灰色。
郭天陽心想,蹲在地裂邊沿,感受縫隙中可怕的吸引力。
這力道仿佛想給郭天陽免費剃頭。
吹拂的短發根根直豎,快要脫離頭皮飛進縫隙中——
郭天陽心中默念靜心咒, 擦燃一張顯形符,将手伸進地縫中——
燙手。
有四五十度。
郭天陽心中砸吧嘴,将快要腐蝕爛掉的顯形符撿上來,仔細查看。
符紙上紅黑痕跡交雜,九曲十八彎,像一輛雙色噴漆賽車抛錨撞樹前的剎車痕跡。
明越就是這時候蹭到郭學長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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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氣流速夠快。”
“這地裂裏的陰陽對沖, 比高鐵那兒刺激多了。”
郭天陽:“……”
郭天陽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 差點腳一滑栽進地縫裏, 明越眼明手快将他拉住: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危險,趕緊回高鐵那邊!”
郭天陽哄小雞兒一樣哄小學妹。
周圍十個高年級三三兩兩結伴, 要麽圍着地縫勘測, 要麽低聲商量對策, 行屍密麻麻從地縫中爬出來,衆人還是兼顧處理這些“地穴來的客人”。
明越看着學長學姐圍着地裂忙碌熱火朝天,笑了笑:
“不是我不服管理,學長。”
“剛才我打下手處理行屍呢——剛繳了一波,就被陳修學長點名支愣過來了。”
郭天陽一愣。
他和陳修關系好,琢磨着陳修這厮物盡其用人盡其力,明越這麽能打,呆在高鐵還能做個典型案例給封靈長長臉,無緣無故肯定不會把她調來地裂:
“不該啊。”
“你是不是和誰說什麽了?”
“有。”
明越坦誠道:“湘大趙一白前輩。”
“我當時正用金光神咒,被他問了兩句。”
“內容也挺正常的,就問我是誰,這啥符什麽的。”
說到這裏,明越還自覺羞愧,替趙一白說了幾句好話:
“湘大首席前輩人還挺好的。”
“我符紙畫的醜,給封靈丢人現眼了,他也沒批評。”
郭天陽:“……”
他批評個卵蛋,自己會不會畫都是問題呢。
郭天陽從醫學院和明越認識後,被她請教過很多次畫符的問題【注】,眼下哭笑不得:“對,你符畫的是不怎麽好看。”也不怪明越,八神咒複雜,低年級想畫好,還有的練。
“但是,美觀是其次,效用為先。”
“行了,我明白陳修的用意了。”
“你就在地裂這組呆着吧。”
說完,見明越想張嘴發問,郭天陽又開始轟小雞兒崽:
“去去去,朝天闕在那邊。”
“——對,就那個在裂縫旁邊撅腚的。”
“跟着他想辦法中和陰氣風去。”
明越被推搡走了。
郭天陽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對陳修和趙一白一陣吐槽。
陳修那瞎嘎嘎!
郭天陽啐一口。
之前餐車列吃午飯不消停,拿着明越顏峻和趙一白瞎谝,餌都扔出去了,現在真被趙一白纏上了,反倒護犢子了。
但他也理解陳修的用意。
前三年金大勢頹,被占據政治地位優勢的帝大給拉下了第一名寶座。
結果,帝大作為勝利方,倒還穩得住,并沒表示出優勝者的驕傲,同時謙虛說實際實力相差甚遠,還要再接再厲——反倒是後頭跟着的幾個院校,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舍得一身剮敢把魔王拉下馬,躍躍欲試誰都想刷一把封靈展現雄風——
前年長安師範和封靈争搶全國最佳古地址層保護。
去年湘大和封靈比拼論文數量,陳修趙一白的“二作”之仇就是當時系列事件中的一個。
封靈被群起而攻之。
腹背受敵,頗感狼狽。
這個趙一白,郭天陽算是打過交道的。
心不壞【注】,但是很多精細小心思。
作為首席一級互相對标,陳修大開大合嘴賤心硬的個性,實在是讨厭趙一白表面之下的彎彎繞繞。
封靈本科教授八神咒的事情不是秘密。
但是其他院可不教啊。
這就是金大封靈院最值得封神之處。
那這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嘴松“見識少”、還天賦出衆會做八神咒的小矮矬,不得好好唠唠,多套點話是吧。
什麽#平時封靈本科課程怎麽設置的啊,練習都練什麽啊#
什麽#小妹妹天賦很棒啊,教教我們湘大的好姐妹怎麽畫金光神怎麽樣?#
什麽#封靈這次對執考有什麽統籌安排嗎學妹?#
郭天陽:“……”
雖然明越也是個黑心肝的雞賊,但現在酆都還沒進一只腳,沒必要讓趙一白考試前就認識到這個深刻的事實。
地縫風口,陰風呼嘯。
朝天闕正蹲在地上摳土,調整陽氣符的角度,看怎麽實現一張符紙的效用最大化。
背後,兩具行屍爬上來。
明越飛撲出來,一叉将倆大佬鏟飛,蹦過來:
“學長,你小心些。”
“不要光幹活不看背後。”
“你剛才差點被推下地裂啊。”
朝天闕笑笑道謝後,将明越拉過來,倆人集思廣益。
地縫如深淵,陰霾黑得能遮住人眼。
朝天闕被陰風吹的胸口發悶眼前發黑。
明越倒是神清氣爽。
往日地表的陰氣體量不小,卻品質低劣,還帶有化工污染味道。
這遭,地裂中陰風質量倒是遠勝地表,陰氣品質高絕,攜着來自地核磅礴潮濕的氣息,灌進左眼不覺幹澀,反倒濕潤柔軟。
朝天闕看明越大腦門都快伸進地縫裏去了:“……”
“學妹,你剛才怎麽說我的忘記了嗎?”
朝天闕說着,一把提着明越衣領拉上來。
明越擦擦左眼,覺得自己此刻“眉清目秀”:
“多謝學長。”
“實在是地穴陰氣質量拔群——沒忍住沒忍住。”
質量拔群。
朝天闕被逗笑了:“你在說嗑/藥嗎?”
“前頭水西門的事兒我聽說了,眼睛現在怎麽樣?”
“好極了。”
“現在感覺比之前都好。”
明越睜大眼睛,讓朝天闕直面自己的美顏壓力:
“學長,看我,現在是不是特別眉清目秀?”
“......”
朝天闕心跳一快。
不虧是靈院門面。
他努力讓注意力按照明越所說的方向去彙聚,這一瞧,還真看出點差別:
“學妹,你原來陰眼是不怎麽感光的吧?”
朝天闕不太确定地問道,距離醫學院清朝遺老事件已經過去半年了,朝天闕對明越陰眼的直觀外貌已然淡忘了不少。
——然而,眼前人左眼灰色的瞳孔明亮,帶着一只小小閃光的明核,溫潤美麗,散發勃勃生機感。
但。
還是無法和右眼熊熊如火炬般的金色對比。
“是的,學長還記得。”明越點頭。
朝天闕笑道:“忘不了。”
“你現在特別眉清目秀。”
“好看極了。”
明越:“……”
啊哈,我現在眉清目秀!
得了誇獎的明二哥整個人都要膨脹到天上了,朝天闕懷疑自己看到了學妹背後搖晃的尾巴。
明二哥一高興,就想替別人排憂解難。
她看朝天闕身旁一摞陽氣符,對着地裂比劃,就知道學長再想辦法調地裂中央巨變的陰陽環境。
如果能調好,縫雖然合不上,但是,這些爬來爬去的行屍應該能止住——
“學長,您能說說目前勘測到的地裂原因嗎?”
“我也想幫忙!”
明二哥搗蒜點頭。
朝天闕好笑看她,“不需要知道根本原因,最近一個月酆都都是怪事頻發,我們只需要治标就夠了,七月十五過去,自然就治本了。”
“剛才垂直勘測地裂,地底穴風變化劇烈,陰陽氣強到畫出來等位線都是斷的——深層我們是幫不上什麽忙了。”
“但是近地表,淺層因為行屍外溢的原因,主體陰陽學環境偏陰——不然行屍也爬不出來——”朝天闕拍拍手邊的陽氣符。
明越一點就透,順着講:
“所以,現在是在惡性循環階段,因為行屍外引發地核陰氣外洩,陰氣越強,行屍越多,行屍越多,地核陰氣散的越厲害——”明二左手打右手一下,表示循環:
“我們應該做一些強制性措施,将近地表的陽氣環境重新‘搭建’起來,是嗎?”
朝天闕:“正解。”
明越順竿就爬:“學長覺得烈陽符怎麽樣?”
“一點着,保證無盡陽氣!”
朝天闕:“……”
朝天闕一噎,“不怎麽樣。”
“你是想地下陰陽環境失衡嗎?”
“而且,這些地下古屍指不定是哪個歷史時期的古地址層遺物,你燒吧,燒了回頭渝洲文物局就來找封靈的事兒了。”
明越嘁一聲,“幫他們處理事兒,還得畏手畏腳。”
朝天闕笑了笑,“症結就在此。”
“最笨的方法就是,用低階陽氣符壘數量——我們剛才已經試過了,慢,但是安全有效。”
“……”
明越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
“這二十多米的地裂邊上要鋪滿嗎?”
“風一吹滿地黃紙,不知道的還以為鐵道旁邊奔喪撒紙錢呢。”
朝天闕:“......"
朝天闕大笑起來。
明越看表,距離下車已經快一個小時了,烈陽符就在她背後包中,她回憶着前不久水西門茶樹下的親身經歷:
“學長,你有考慮過用土地神咒加烈陽符嗎?”
明越摳摳手指,小聲卻堅定地問。
“利用土地神咒的溫和,克制烈陽符。”
“……”朝天闕腦中電光一閃,停下手中動作,“接着說。”
“你的依據是什麽?”
明越簡要講起自己茶樹遇險的經過:
“……就是水西門那次……”
“……陽氣火四個多小時,我犯杠頭,跑去火裏揀骨頭了……”
“陰陽眼進陽氣火,确實很危險……”
“但是我的陰眼因為土地神咒,保住了。”
“不然,學長你知道的,肯定要燒瞎——而且是不可逆那種。”
“額......當時手邊也沒啥靠譜兒東西了,就用土地神咒蓋住左眼,沖進去了。”
明越還比了一下沖刺的手勢。
朝天闕:“……”
該怎麽形容呢。
就是有人同你喝一樣的水吃一樣的飯,想出來的東西卻能帶領你發現一個新世界。
朝天闕發覺這明越真是很有說書的潛質,驚心動魄的故事被她講的跟笑話似的。
明越還在力證自己的方法可行:
“土地神,不主陰陽,主庇護。”
“咒文課本上不是寫着,說土地神咒調和陰陽環境,靜守各方嗎?”
“我們的烈陽符,和極陰環境,就是兩塊蘿蔔,土地神能夠讓他們各自回筐裏——分蘿蔔,對吧!”
明二哥比喻奇特道。
朝天闕眼神複雜。
明越可真是個擅長陰陽律的人。
作為同院生,朝天闕很高興這是他們封靈的學生。
作為歲數靠近的人,朝天闕也從這個學妹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同輩競争壓力。
唉真是的。
和這種人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行業,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朝天闕心中嘆息。
但是.......該潑冷水還是要潑的。
“糾正一點,八神咒都是不主陰陽的。”
“你的方法,理論上可行。”
“但是實踐不足,而且,烈陽符因為危險系數較高,咒文書是沒有收錄的,換句話說,我們不夠了解它,失控了我們就很難找回場子——”朝天闕指了指周圍,灰霧密布,“你想想,這要是燒起陽氣火來,控制得住嗎?”
“這可不是封閉場所,明越。”
明越:“......”
明越洩氣,也不逞強:“學長你說有道理。”
誰知轉頭朝天闕就自打臉了,“但是,我們可以找一個體質偏陰的人,來做烈陽符——”說着,朝天闕在心中點人頭:
“這符文再厲害,它也要依賴于紋樣和寫符者。”
“我們控制不了紋樣,但可是調整寫符的人。”
明越刷舉手:
“學長,我推薦我們級的君蔚然!”
“他體質可陰了!”
“而且,”明越頓了一下,将‘君家明家有舊,家學有部分共享’換成了:“他家家學很棒,烈陽符說不準本來就會畫!”
朝天闕本意是找個高年級,畢竟烈陽符對于作符人要求不算低,不過明越這麽打包票,他倒也不介意看看:
“行,我把他叫來。”
君蔚然很快被叫來了。
對于朝天闕要求他也沒說什麽。
應該說,面對雄偉地裂地貌,還有三年級烈陽符的要求,他都沒什麽反應,也沒分一個眼神給明越,只是點了點頭:
“我會畫。”
朝天闕驚訝道:“學弟優秀。”
“明越說你會你還真會啊。”
明越在背後使勁擺手示意朝天闕不要說,然鵝,晚了。
君蔚然:“......."
君蔚然終于給了明越一個眼神,随後很快轉開了頭。
眼神中讀不出來東西。
明越只是覺得,剛才朝天闕說明越了解君蔚然時,君蔚然的情緒似乎有點......開心?
明越:“......."
明越:“????"
明直男表示真是理解不了君少女這彎彎繞繞的青春期思維。
了解他很正常。
就算現在鬧崩了,我們也曾經是青梅竹馬。
小時候,君蔚然學的東西,不知有多少是從我家順走的。
明越心态擺的很平。
她已經接受了君蔚然看不上她也不會喜歡她這件事了。
你可真善變。
看着君蔚然半跪在地裂旁畫符,明越心中自嘲。
之前還對旁人說心誠證日月。
現在就平淡得接受了。
可是,沒辦法,他不喜歡我啊。
明越嘆氣,一腳将心中的小火苗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