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
聽話聽音,中午一餐飯吃得人消化不良。
高年級還好些, 這幾年也算去過外省做任務多, 既然這趟執照考試肩負着任務出來, 心理建設也早就做好了, 面對着湘大的擠兌沒太表現上臉。
低年級就不行了。
劉天然幾個氣地龇牙咧嘴,午餐桌上明越看列車員送水果, 學姐都沒要,氣都氣飽了。
作為中午沖突的當事方之一,明越這一桌也是言論紛紛, 倆寝室五個人越說越不忿。
“也太記打不記吃了吧。”
金元寶倒轉平板給剩下幾個人看檢索出來的消息記錄, 顯示屏上是早些年封靈院派出師資力量幫助湘大組建靈院、完善傀儡術的訊息頁面:
“你們瞧瞧, 七十年代湘大建靈院的時候, 我們作為兄弟院校幫他們多少!”
“出人出力, 結果現在呢?”
“就只記得考試揍過他們的學校, 不記得給過好餅的。”
“什麽人啊這是。”
對此,說話穩重的班長也點頭贊同:
“确實,湘大現在聞名南北的傀儡術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封靈幫着一起完善的。”
安雪茹有點沒跟上:“傀儡術?”
“那是什麽?湘大不是練趕屍的嗎?”
練趕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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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幾人:“……”
兩個先說話的男生瞬間被逗笑了。
金元寶敲擊平板,嘿嘿笑:
“安雪茹, 趕屍可不是一種能走流水線的活計。”
“要求高着呢。”
周圍都是熟人,安雪茹跟明越混久了,臉皮見長,也不覺得丢臉了, 追問道:
“不是趕屍嗎?”
“可是, 不是都說湘大擅長禦鬼嗎?”
“趕屍不是傀儡術啦, 或者說不全是。”
明越咬着茶杯邊沿,幹枯的玫瑰在水中觸碰嘴唇:
“傀儡術是在趕屍古技基礎上改良的陰陽技法。”
“功用有一些相近,都是對陰界生靈起到一定的號令指揮作用。”
“不過,能‘叫得動’多少,看個人。”
白琳琅也放下茶杯:“那你們說的,封靈參與過完善,是什麽意思?”
倆男生沒搭話,明越看他倆一眼,接下了話茬:
“應該是當初響應政府號召,全國大建靈院的時候,封靈院幫助過湘大吧。”
“我們院是華夏歷史最長的靈院,比帝大都久呢,威名甚廣。”
“20世紀頭十年創建者就陸陸續續組了封靈學堂——不然,37年大tu殺,那麽多冤魂,沒有封靈院,金陵城還不得被吃了啊。”
“這麽說,我們院還算是建校元老院之一噢。”
白琳琅點頭,沒說話了。
明越給倆男生一個陰郁的眼神:抛話題不解答,小心尿炕。
倆男生微笑:反正有你回答。
安雪茹不是世家出來的孩子,家中和周靜仁情況差不多,不過有兩個從事相關工作的長輩,知道的事情确實不如明越金元寶幾個多:
“所以,傀儡術是湘大名技?”
名/妓。
明越被這叫法嗆了一下,“胖,我們叫絕技好嗎?”
“是的。”
安雪茹又不忿起來:“那我們呢?”
“封靈的絕技是什麽?”
“我們可是威名貫徹一個世紀的斬鬼院呢。”
這話一說出來,白琳琅不喝水了,顏峻也停下翻真題冊的手,幾人互相對視,都有一點茫然。
明越:“……”
明越搓臉:“我回去要找李閻王告你們的狀,這都不知道。”
安雪茹催她:“快說!”
“搞得跟我們樣樣通樣樣松似的。”
“馬上進酆都了,怪心虛的。”
明越驚訝極了:“你們真的假的!”
“現在業內通行的八神咒是我們封靈提出來的啊。”
“不知道嗎?”
其餘幾人:“……”
明越掏出一張淨口神咒,比劃道:“我們才是牛掰好嗎。”
“一個院校的要求能夠擴展影響力到整個行業,成為行規。”
“這才叫能打,ok?才不是湘大那種偏門冷技。”
“封靈是奠基者。”
“難道你們以為,別的學校也會讓本科生練八神咒嗎?”
“只有咱封靈這個坑逼會啊。”
封靈院:……
封靈院:唉不知道說啥好,給您劈個叉吧。
顏峻被明越逗笑了:“聽起來封靈像是少林武當,湘大之流像是崆峒昆侖。”
金元寶上下打量明越:“明哥,看不出來啊。”
“你家不是近十年才搬來金陵的嗎?”
“知道不少啊。”
明越哼聲:“不行嗎?”
“我們明家好歹也是北方世家,雖然後來頹了吧。”
金元寶笑起來:“知道你是北華夏世家。”
“但是你家才來金陵十年出頭,就了解如此之深,根脈如此之廣——當家人可真是個人物啊。”
明越:“……”
明越胸中語言湧上來,卻最終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麽。
金元寶為人機警善網羅信息,明越和他并非生死之交,有些話确實不好講。
明業的知識量廣博,手段驚人——驚人到有時你很難按照社會邏輯去判斷他的行為。
明姑娘也不止一次質疑過明業的知識量。
咋這麽大?
咋這麽大!
明業也不過是個27歲的青年人。
他的一天難道是48小時嗎?
兄長少年異常,絕不僅僅是天生廢材這一點。
明越從小就知道。
因為明家祠堂第一排位置,擺的是三個人的靈位。
但這個靈魂承受過多少非難,明越卻不知曉。
明業從不說。
她明越這麽勤學苦練,抻直了脖子拼命想要在陰陽業掙出點名頭,除了重振明家聲望之外,還有就是想開一把陰陽道,見見想見的人。
這些都是她的執念,她的心結。
是她遭遇危險敢沖上前的勇氣。
但這些她都不能和在座的朋友們說。
也許白琳琅可以透露一些——畢竟她倆交情最好,共同執行任務也算有過生死之交。
酆都将臨。
很多人吃完午餐沒走,明越五人也沒回車廂,坐在光線良好的餐車列,眼見着車廂前提示紅字一變,酆都站馬上到,窗外依舊是山巒環繞,青色天空陡然一灰,列車像是長蛇一頭紮進了灰霧中,視線變窄,濕噠噠的陰氣貼上車窗。
餐車列衆人:“……”
“噫——”
大家發出噓聲,也不忌諱院校不同了,開始叽叽呱呱讨論起來:
“陰氣好重啊,不是說酆都在陰陽交界嗎?難道我記錯了?”
“哎我記得也是啊。怎麽光見陰氣不見陽氣啊?”
“我猜是被地府定點投放了老鬼——前幾屆執照考試是有先例的。”
“酆都人真是大心髒啊,要是我,隔幾年來一出這,我早他娘搬走了。”
“嘿,說點有意思的,聽說今年主辦方買了一批日本的式神,來充當npc呢!”
“真的鴨!哎呀我能不能打劫一個帶回去?”
“……”
明越手指觸碰窗戶,感到透骨的寒氣。
她想起了寶山醫院那次的高鐵,也是這般濃郁的陰氣潮。
但是這次沒有人頭雨。
卻陰氣潮尤勝以往。
這并不能證明什麽,明越心中自嘲,人頭雨證明那些魂魄輕,并非老鬼。
安雪茹翻閱真題冊,抱怨道:“窗戶密閉設計真煩人。”
“想試試陰氣濃度都試不着。”
白琳琅掏出筆記,開始核對:
“你們覺得會是黏連性游魂嗎?”
“像前屆考試考題那樣?”
剩下幾人:“……啥?”
白琳琅:“……”
白琳琅心梗:“你們還真當自己是來打下手溜場子的啊!”
金元寶吹口哨:“白琳琅,不要太走心好嗎。”
“我們本來就是編外實習。”
白室長一顆紅心向太陽:“人要有理想!”
“是吧,萬一好好準備通過了呢!”
金元寶“嘁”一聲,“你也太小看咱們高年級了。”
“全國有多少靈院你知道嗎?”
“而且,除了各靈院的高年級,還有往屆近三年內沒通過的人——他們有的已經在業內混過幾年了,你當他們是空氣嗎?”
“封靈的高年級可以算是全國同級範圍內最強的一批了,他們都要好好準備,白琳琅你真以為百校聯考是标準性考試嗎?”金元寶難地收斂了嬉皮笑臉。
白室長沒說話。
明越點頭:“是的,執照考試是選拔性考試。”
“只取頭部人選,不劃分數線。”
“所以,室長,黏連性游魂是什麽?”
白琳琅:“……”
白琳琅險些被明越這個急轉彎閃着腰。
她沒好氣道:“功能性鬼魂的一種,上一屆考試主考題就是全範圍粘連。”
“真題集上寫的說是‘嫉妒鬼’,随陰氣漂流,傳染遍了考場所有人。”
“你們想想,考生人人互相嫉妒會怎樣。”
明越:“……”
明越謹慎回答:“會……互相使絆子?”
白琳琅瞪她:“你何時這麽善良了?”
“這是實戰面試,互相嫉妒當然會拔刀互砍啦。”
餐桌上幾人同時“yooo~”出聲。
“哪找來的這麽大面積的粘連鬼的卧槽。”
“要不咋是地府聯合承辦呢,人家那地界,啥鬼沒有你說是吧。”
“那可是,要啥有啥,應有盡有。”
明越沒摻和調侃。
她心中盤算目前已知的消息,起話頭:
“我也知道,執考是非常看重個人戰鬥力的,進場肯定是單人模式,不會讓我們組團的。”
“不是都說每年考試考題自由發散,全看靠近中元節這49天,全程陰陽作用能作出什麽妖來,是吧?”
顏峻點頭:“是的,難度較高,主辦方不會削減。”
“但是,難度不足,他們肯定會人為增加。”
明越:“多不退少要補,精辟。”
“咱們聊聊最近各自采集到的酆都相關轶聞吧。”
“就當踩點兒了。”
距離停車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幾人行李在旁,也不着急,遂同意讨論,各自掏出筆記本。
白琳琅:“……”
白琳琅真是要被這幫口是心非的完蛋玩意兒氣死:“不是說重在參與的嗎!”
“咋還一個個都做筆記了!”
幾人讪笑,明越攬住白琳琅的肩膀,正打算安慰兩句,忽然刺耳的剎車聲傳來,列車發生不明原因的急停,餐車列的所有人在慣性作用下,或前撲或後仰——
明越差點一頭磕進茶壺裏,玫瑰茶水砰一聲灑了出來,潑了顏峻一身。
顏峻倒是沒顧着衣服,問明越:“還好嗎?”
明越揉着被撞的額頭,一面擺手說沒事兒,一面臉趴在窗戶往外看。
此時,車廂所有人都或坐或立,撲到窗邊,往外看發生了什麽。
“卧槽,”明越臉都擠扁了,角度問題,她無法正向視角看清情況,但是斜着眼睛還是能看見部分——
濃濃灰霧如雲,環繞列車,看不清周圍山巒和行道樹。
餐車是6節,比較靠近車頭,隐約看見最前方一道迸射紅光的“火線”出現在大地上,截斷了鐵軌,攔住了高鐵的去路。
視線含混不清,灰色遮蓋所有,唯獨那道紅光灼灼不息。
明越眯眼:“是地裂。”
“冒紅光那個。”
其他幾個人也在看。
白琳琅低呼:“好險!差一點就要栽進去了!”
“怪事,”安雪茹皺眉:“為什麽高鐵的導航臺沒有提前告訴車頭前方道路受阻?”
金元寶:“也許是酆都鬼多,招人嫌棄嘿嘿。”
顏峻斥道:“元寶,到了人家地界,放尊重些!”
明越盯着那道地裂峽谷,将想法講了出來:
“不對。”
“不是導航臺沒有勘測線路。”
“導航臺只能勘測正常物理環境中的鐵軌變故。”
“這是陰陽環境中的,無線電掃不到。”
“……”
這話說的其他幾人一靜。
“咋這麽倒黴。”金元寶小聲抱怨。
是啊,咋這麽倒黴,考場近在眼前了,被堵在了半路。
明越心想,還沒回話,就聽到下方窗戶傳來“叩叩”的敲擊聲。
窗外正對視角,除了霧什麽都看不到,陰氣都要貼到連上了。
明越:“……”
明越回頭:“你們聽到了嗎?”
幾人茫然:“什麽?”
明越:“敲窗戶的聲音。”
幾人:“……”
“扯呢吧明越,霧這麽大,荒山野嶺,誰他麽敲高鐵窗戶。”安雪茹道。
明越歪頭:“可能是管扳道的鐵道員工——”她話還沒說完,又一陣敲窗戶聲傳來。
“叩叩叩。”
“……”
明越盯着那只手敲完,又縮回了灰霧中,了無蹤跡。
其他幾人也靜靜看着。
“……”
五人沉默片刻。
金元寶沒忍住問:“這人手上怎麽黑不拉幾的?”
明越:“......”
“那不是黑不拉幾。”
明越作為華夏知名喪葬企業的第二順位繼承人,兼明家莊五年廁所清理人員,對剛才的黑東西再熟悉不過了,她張張嘴,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那是屍斑,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