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六
隐約的坡道通向充滿黑暗血腥的茶樹根系。
四周悄然無聲。
紅肉泥。
黑血漿。
粘稠的膿疱破裂, 流出的膿血被樹根緩慢地吸收。
此刻。
劉天然和明越兩個小雞崽兒互相攙扶着往前走,一個比一個腳軟。
劉天然就是個窩裏橫的個性,理論拔群, 實踐卻并不如明越——不過這話有點,着實冤枉劉學姐了。
明越這家世、這柯南.陽氣彈體質, 簡直就是個人型災禍機。
五條洞, 跟她走, 保準遇到地獄難度那條。
劉天然學姐就是這倒黴蛋兒。
和明越比實操,也就是她現在大一, 剛涉足行業,你還能杠一杠——
時間維度拉的越大, 這厮死神體質發揮越淋漓盡致, 實操就會磨練的越精湛。
到那時候, 同輩之間,難有人再出明越其右。
就瞧好吧。
這會,樹根前, ‘柯南’穩着聲音發問:“學姐啊, 你還記得上周風水核算課程……中、中間金元寶說的猜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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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步步靠近樹根地下的碎屍潭,劉天然嘴唇打哆嗦:“誰、誰是金元寶?”
明越:“就那小胖子,說碎屍那個。”
劉天然恍然大悟:“噢他!”
明越小雞啄米點頭:“我現在他說的賊有道理了。”
“确實是碎屍,學姐你看看這滿地屍塊兒——”
她指着腳前五米處那半截翹臀,“——沒跑了, 這樹根底下, 密匝匝全是碎屍。”
劉天然:“我覺得這次, 水西門警局的工作量——”
明越:“——會無與倫比的龐大。”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
“現在怎麽辦?”
“學姐,看見了不能當沒看見啊。”
“可是,這明擺着的異象,‘陰氣生肉’,這比別的啥陰氣風陰氣雨牛掰多啦!咱們倆活人過去——明越你不怕粘手就詐屍嗎?”
明越:“……”
明越精準吐槽:“都成塊兒了,詐什麽屍。”
“有本事她用一條腿吓死我(高亮)。”
一條腿。
劉天然:“……”
縱然場合不對,劉學姐還是被明越逗笑了。
“很好,明越你真是太棒了。”劉天然道,“就這樣保持下去,知恩無畏,我看好你。”
接着,劉天然接通無線電接收器,在公頻中說道:
“三組已到茶樹林正下方,發現碎屍群,重複,發現碎屍群,保守估計至少存在——”
劉天然給明越使眼色,明越趕緊數屍塊中明顯不是同一人的部分,随後沖學姐比數字:
“——至少13人的部分屍體。”
“全部是女性。”
“報告完畢。”
公頻:“……”
此處陰氣濃厚,幹擾通訊,如此差的聽力環境中,公頻中仍是爆發出一陣“噫——”的唏噓聲。
在線的十幾個人不約而同被三組的發現驚呆了。
“日了,家暴案實錘,讓水西門警局再狡辯,錘死你!”
“媽的,媽的媽的,這幫低保戶男的是不是東西啊,碎屍啊我的天!”
“大姐,那可不是低保戶啊。”
“靠,不婚不育保平安啊。”
“月海玉庭男的判死刑之後,我一定去探監,每個人我都送份禮。”
“送啥?”
“飛機杯和肥皂。”
“……”
秦鱗将話題繞回來:“三組,你們如何确定方位是在茶樹下?”
“……”
明越這頭正好在用鋼叉鏟開一條樹根,就勢回答道:
“學長,茶樹樹根就長在屍塊堆裏,吸食血肉而生。”
“茶樹本來就是陰生植物,這堆血肉可是好養料啊。”
“而且離水西門老城牆又近,陰氣充沛,現在都反哺了。”
秦鱗抓住重點:“反哺?什麽意思?”
看着手下腐屍上的膿疱破裂,帶動着整塊血肉微微顫抖,像一塊晶瑩欲滴的紅燒肉——
明越深呼吸使勁做心理建設,準備上手去摸——想了想,還是掏出一張陰氣符包裹住右手,開始清理碎屍,同時回答秦鱗:
“反哺就是指——這裏的碎屍,骨頭很陳舊,能看得出來骨齡痕跡。”
“但灰色的血肉卻豐盈新鮮。”
“這肯定有問題的,學長。”
“肉怎麽可能比骨頭爛的還慢呢?”骨骼存在無機物成分,時間再長,也不會完全氧化。
但是,血肉可全是碳氫氧,有機分解就是個把月的事兒。
說着,明越手指從血泥中撥開一塊大腿。
“吸溜。”
黑肉和爛骨分離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酸爽。
聽到這聲音,公頻中一片嘔吐聲。
秦鱗驚得差點跳起來:
“學妹你慎重!”
“陰氣反哺不是一般現象,茶樹底下一定是超高濃度的陰氣環境,你體質純陽,不要輕舉妄動!”
“陰陽大律對沖可不是鬧着玩的!”
“你和劉天然先退出去!”
“……”
明越沒說話。
她知道秦鱗說的都是對的。
她也沒想作甚麽除盡陰氣散播陽氣的傻事兒。
看着周圍這些死無全屍的女人,毫無尊嚴,赤/裸地暴露着皮膚,有些爛骨上還有銳器痕跡。
也許她們死前剛剛遭受過毒打。
也許她們失去意識前剛被禽獸不如的丈夫侵/犯過。
這些都有可能。
她們活着,可以哭喊可以咒罵,也許在家暴下想過逃開也許沒想過。
可是此刻,她們只能被埋在茶樹下,聽着夜風看星星,時不時還要迎接野狗撒泡尿。
也許,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聽到茶樹茂密的根系吸吮腐爛血肉的聲音。
多麽“詩意”和瘋狂。
越過生命這條底線,就是萬劫不複、燃燒靈魂也在所不惜的仇恨。
斬鬼師不是蒙昧的普通人。
他們知道這世上真有靈魂的存在。
相通這一層,眼前這一切,要明越如何當作沒發生、再原封不動的退回去呢?
“我明白學長的好意。”明越平靜地回答,周圍黑暗的空間有一點回聲。
“我也沒想做什麽懲惡揚善,那是水西門警局的事兒。”
“我只是想,給她們清理一下,至少——無論是骨頭還是肉吧,不要這些七零八落地不見天日了——至少去到地上,看星星吹吹風再入火場吧。”
停頓片刻,明越擡頭望着縱橫交錯的樹根,又補了一句:
“誰都是清清白白來到世上的,死法不同已經夠不公平的了。”
“而且,這麽多陰厲冤孽彙聚于此——學長你還記得地表上來看到的嗎?那茶樹長得多好啊,茂密、繁盛、茶香濃郁——”
“你猜,我們不管的話,路人經過,會不會偷采樹葉回去做茶?”
“這茶葉是什麽養大的?能随便采嗎?”
“喝了不怕被中元節被上身嗎?”
明越縱然心有觸動,分析起事情來依舊冷靜客觀。
她前面那些憤慨悲傷,都不如後面的隐憂來的真切。
這茶葉當然喝不得。
幾十人腐肉爛血養出來的巨蠱毒茶,你喝吧,喝完包管離地飛升。
“……”秦鱗沉默了。
他不是女性。
但并非不能理解明越的憤慨和悲哀。
然而,作為項目的領頭人,組員的人身安全比其他什麽瞎瘠薄道義仁德都重要。
這是秦鱗作為組長的尊嚴。
他緩和語氣道:
“還是不行,明越。”
“現在我們其他幾組都還沒有走到土洞盡頭,不清楚會不會交彙在一處——如果這個塌方洞最終交彙于茶樹下,那麽,等我們到了,再進行清理。”
“如果一刻鐘內,我們沒到,我要求你,鞠三個躬後,原路退回去,明白嗎?”
劉天然趕緊拉扯明越,明越點頭,心知學長是真心實意為她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學長。”
秦鱗可不是顏峻,喜歡明越到可以軟化底線,他語氣加重:“我不介意你誤解或者不誤解我。”
“現在,正面回答我的指令。”
明越:“收到,一定不輕舉妄動。”
“小命要緊。”
她眼神落在右手拿着的大腿肉上,還是決定放回原位。
前輩說的對。
不确定因素太多的情況下,還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為好。
然而,明越疏忽了一點。
她手中的陰氣符,不是保質保量的。
舉個例子。
這區別,就好像是“劉天然畫的陰氣符”和“明越畫的陰氣符”。
眼下的包裹大腿肉的陰氣符,就是明越自己畫的。
顯然,眼下明越事急從權,将自己咒文考試中陰符書寫太弱雞、連累翟丹被同學嘲笑這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方才,明越為了防止己方攜帶的強烈陽氣激發屍塊中的冤厲陰氣、引發屍變,從而選擇了使用陰氣符包裹右手,再進行操作——
然而,符紙單薄,陰氣穿透性極強,和秦鱗駁論這一會功夫,枯黃色的符紙就黑透了。
此刻,明越只覺得手指尖一濕。
仿佛天降一滴鳥屎的觸感。
濃郁的陰氣就已經和活體陽氣接觸上了。
明越:“……”
明越麻鴨一聲,“壞了,這是我畫的。”
“搞忘了。”
“陰陽相生相克”這條大律究竟有多靈敏呢?
明.柯南.越馬上現身說法。
只見一絲陽氣滲入,像是點燃了□□桶。
茶樹根上的須須刷拉拉開始搖擺舞動,像是撮箕送風一樣,推起陰氣潮嘯。
手中半斤重人裏脊肉仿佛細胞分裂重生、細細密密以肉塊為中心,生發催長。
吓得明越一秒丢開。
先是腫脹的膝關節、小腿。
再是肥滿的下/體、小腹。
肚子上都是窟窿,密密麻麻像針眼。
乳/房缺了半個,另一個掉了一層皮。
周遭陰氣如海,順着大腿肉的生長而彙聚,直到最後形成一個破破爛爛、骨架挂肉的“人”。
一條腿長出了一個人。
沒有腦袋。
操作行雲流水。
明越:“……”
劉天然:“……”
小夥伴們目瞪狗呆。
這頭,聽到明越承諾,秦鱗放下心來。
“這就好。”
“保持警惕,我們馬上就到——”
話還沒說完,秦鱗就被明越那頭震耳欲聾撕心裂肺的女聲二重唱給吵吵的心髒差點飛出胸膛:
“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大嗓門的劉天然。
“卧槽【哔——】日狗【哔——】【哔——】【哔——】!!!”
這是詞彙量淵博的明越。
秦鱗:“……”
秦鱗顧不上耳朵疼,喊道:
“怎麽了!”
兩個女聲嗷嗷叫:“啊啊啊啊啊啊!詐屍啦!!!!”
“夭壽啦!!!大腿變人啦!!!”
“日狗!學姐我他娘真的被一條腿吓死啦!”
“草!她沒有腦袋!!!”
秦鱗:“……”
秦鱗咬咬牙,拉着同組隊友往回跑。
他不清楚三組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是很大概率,和明越的陽氣體質跑不脫關系。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剛才千叮咛萬囑咐讓明越退出去就是怕陰陽相撞激發異變。
這可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明越也是冤破天。
她的顧慮一點錯都沒有,那茶樹屍海,肯定早滅早好。
本來她的糟心陰氣符也沒那麽差,不然也不會跟着明二縱橫這麽久。
怪只怪,這地底,陰氣太重了。
無法按照常量估算。
面前的“女人”——沒頭挂肉,姑且算女人吧——她古怪地活動四肢,很快,從茶樹根背後飛來一顆球狀物,啪,落在她脖子上,拼積木一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擰好。
脊椎骨嵌合時,還發出“啵兒”的一聲。
明越:“……”
劉天然:“……”
倆人都看呆了。
這,這這這。
這超凡脫俗的表演。
明越震撼道:“媽鴨,富江!【注】”
劉天然:“……”
劉天然一秒驚醒,立刻捂住明越的嘴,“小祖宗,你可閉上你的烏鴉嘴吧!”
“剛才說自己不會被一條腿吓死,結果你看這!”她一指前頭的惡鬼。
“現在你再說富江,要上天嗎!”
明.烏鴉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