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
黑夜并非人類祖先慣常的活動時間, 亘古傳下來對于夜晚的恐懼醞釀出了萬千傳說,比如狼妖, 比如鬼怪。
然而,對斬鬼師而言, 夜晚幹活是家常,鬼怪更是時刻相伴的親密客戶。
水西門站地表。
時間馬上九點。
上半夜已至。
狗叫聲都少了,荒郊工地妄論人跡。
封靈院的學生們幹活幹得熱火朝天。
一群人在顏峻還有幾個大二生的指揮下, 按照秦鱗測繪的陰氣等位線圖紙, 在破碎的紫色塊上密密實實布置陽氣符包。
大多數大一生很缺乏實操——畢竟不能拿明越這個生死看淡“平頭哥”【注】的經驗水平來衡量所有人。
所以能清楚聽到, 不少大一生看到陰陽對沖的小火花時, 發出的驚喜呼聲。
顏峻負責茶樹周遭陰氣最濃重地界的布防。
陽氣符被放進三十厘米的淺坑裏, 撈一把茶樹葉蓋上去, 陰陽對撞激發的能量波浪引發耳廓裏的信號接收器一陣音色波動。
“……”
聲學系這什麽狗屁專利。
顏峻蹙眉調試着耳塞,滋滋拉拉的電波幹擾聲, 只有零星斷續的公頻對話傳來。
話不能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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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心驚肉跳, 喉嚨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明越的聲音被聲波幹擾掐細了不少,顏峻沒聽清她說的到底是“十幾只”手,總之不是十只。
顏班長心驚肉跳。
活陰物的威力, 書中寫的清清楚楚。
久埋陰氣,器物生靈。
這個“器物”是概稱, 可以是屍骨也可以是凡物。
這會,封靈院1718兩級, 遇上的就是屍骨生靈。
當然, 生靈并不等同于生長出了靈魂——
靈魂由三魂七魄構成, 饒是古城牆這種養料充足的養屍地,百八十年也養不出來一個殘缺靈魂。
而且,靈魂的孕育需要活人陽間陰陽結合的點化,這絕對不是陰氣大環境能夠提供的玩意兒——
天道劃分權責歸屬,純淨靈魂的誕生權只屬于陽間。
明越她們在地下遇見的,只是生出了最低級智慧的‘陰物’。
但是——
但是——
顏峻心跳一陣快過一陣。
但是,陰物智慧的賦予除了要看陰氣環境靈不靈,還有一個決定因素。
生靈的器物,是個什麽東西。
地下除了數量不明的鬼手之外。
還有可能存在着一顆人頭。
顏峻緊張地思考着。
不!不對!
如果手掌不止一只,那麽,人頭也可能不止一顆!
很會舉一反三的顏班長:“……”
顏峻覺得心跳要爆炸。
河道不遠處,金元寶偷懶玩手機,旁邊君蔚然時不時擡頭看顏峻,顏老大呢,半跪在地上,神情緊張,一手調試耳塞,一手做記錄。
君蔚然的目光,就牢牢定在顏峻的耳塞上。
金元寶:“……”
這爬牆戲,真是看的夠夠了。
傲嬌沒出路的,老君。
金元寶上前幾步,拍顏峻:
“大佬,地下情況怎麽樣?”
顏峻也沒有隐瞞:“不清楚。”
“信號時斷時續,聽描述,好像地下又出現新的活陰物了。”
金元寶:“……”
金元寶:“卧槽!還有!”
那頭君蔚然立刻走過來:“需要支援嗎?”
顏峻立刻拒絕:“老君你不行。”
“我知道你擔心,但是你天生陰氣重,不能下去!”
君蔚然面色不郁。
顏峻嘆氣,沒有安慰他。
“我也着急,但是我們都不能下去。”
“地上的活還沒幹完不說,如果因為地表工作的失誤幹擾了地下,那才真是大罪過。”
“我去和大二學長溝通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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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越确實記不清自己究竟在電光火石的一刻看清了幾只手。
但此刻,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具實将情況反應到了公頻。
公頻無人答話。
沉默如冰。
秦鱗不愧是本項目的領頭人,他一秒抓住明越身上可供借鑒之處:“學妹,聽得到嗎?上次的骷髅手你是怎麽降伏的?”
前方的黑暗越發濃郁,明越左耳帶着信號接收器,右耳中若有若無一陣悉悉索索聲,她心中警惕,盡職盡責回答道:
“能聽得到學長。”
“上次的鬼手就是被陽氣符掃到,簡單的陽氣輻射,削弱了陰氣後,和我發生肉搏才被抓到的。”
肉、肉搏?
秦鱗:“……”
公頻中斷斷續續傳出幾聲尴尬低咳,好好一派緊張氛圍被明越活生生攪和成了喜劇。
秦鱗難地笑出了聲,“也就是說,簡單的陽氣符是可以起到作用的是嗎?”
明越明确嗯了一聲。
耳塞中滋滋拉拉聲又開始明顯了起來,一個女聲在公頻出聲道:
“感謝學妹的經驗分享。”
“不過我們要注意,現在最糟糕的情況已經發生——二號洞這邊同樣使用顯影粉檢索出了大量陰氣痕跡。”
“同時我要提醒大家一個疏漏之處,明越學妹最先抓住的那只骷髅手——大家記得嗎?水西門警局說這手骨疑似屬于去年挖掘出來的一具女性死者殘骸。”
“誰還記得,那女性屍骨殘缺了什麽?”
公頻:“……”
面前漆黑一片,陰氣帶着陳厚的土腥氣,聞着讓人作嘔。
視野越來越狹窄,手電筒的光芒僅能照亮眼前三尺了。
明越索性關閉了手機電筒。
大家都是斬鬼師,誰都長着陰陽眼。
此刻黑燈瞎火陰氣旺盛,你“看不見”嗎?
公頻中還是沒人作聲,古怪的很。
不對。
這不對勁。
這問題一點都不難回答,怎麽公頻中沒人出聲。
明越心中打鼓,一面瞪着眼睛小心着腳下道路,一面回答:“手和頭。”
身後拉着明越衣角的劉天然無語地望着她。
都什麽時候了,還搶答。
學姐在公頻中首肯:“說的對。”
秦鱗的聲音随即傳出,帶着古怪的緊繃感:
“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學姐不以為意, “我說手和頭是對的。”
秦鱗的聲音更古怪了,“我當然知道手和頭是對的,那pdf是我親手錄的。”
“我說的是你。”
“靈院大二38人,我個個都面耳相熟。”
“但是你的聲音我沒聽過。”
“你是誰?”
明越:“……”
明越:“O口O!!!!”
明越猛回頭,和身後劉天然神同步做吶喊名畫。
夭壽了!
剛才誰在說話!!!
啊啊啊啊啊啊啊!!!!
劉天然緊張地聲音發顫:
“壞了……壞了!”
“無線電接收器!怎麽會在別人手裏!”
“原本該拿着的人呢!”
這麽一說。
讓人心都要發涼了。
密匝匝的陰氣穿成小背心兒,牢牢扣住每一個地下活人的胸口。
可是,這麽勁爆的消息爆炸開來,竟然公頻中還是一片死寂。
明越飛快思索。
陰氣濃度極高的時候,會造成五感不同程度的扭曲失常。
失聰和失明,是最常見的險象!
明越自己就在極端陰氣環境中,遭遇過多次視覺扭曲!
也許不是沒人朝公頻喊話,而是大家喊了,信號無法錄入,沒人聽的到。
至于另一種——前輩們遭遇不測的可能,明越忍着焦慮到爆炸的心緒思考過,認為不太可能——
這不是唯心論的淺薄信任。
而是對于本院生源質量的客觀評價。
封靈院全國學科第一的名頭可不只是理論水平來的好。
本院個個都是天之驕子,每屆都有天選之人。
哪裏會是幾個骷髅腦袋就能降伏的!
遇險,可能。
喪命,沒門。
這一點,明越還能握的準。
現在要思索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女聲确實是活陰物作祟,該如何破除?
公頻的危機怎麽解決?通訊問題是最首要的!
還有……如果确實其他人都聽得到秦鱗和女聲對話而不能應答,為何明越這邊的接受傳遞信號無礙?
思及此。
明越摸出一張顯形符,擦燃空氣。
符紙上顯示出濃郁的黑色陰氣痕跡。
越靠近深處,陰氣越重。
理論上來說,就該越靠近陰氣源。
捂住無線電接收器,明越和身後劉天然快速溝通一番。
那女聲還在公頻步步緊逼地發言:
“班長,你真讓我傷心。”
“你說不認識我,那我還說不認識你呢!”
“我說錯什麽了!诓學妹了嗎?!”
“倒是你!一口一個我有問題,說不準,是鬼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這反咬一口的騷操作實在是精彩絕倫。
不亞于現場辯論。
“……”
秦鱗要窒息了。
他算是冷靜脾氣好,這會也氣地要爆炸。
公頻中唯一的助力出現了。
明越的笑聲通過無線電傳出來,帶着疏朗和明潤:
“和氣為重啊,兩位前輩。”
“是人是鬼,一試便知。”
“來個人,背句封靈院訓聽聽如何。”
女聲:“……”
秦鱗:“……”
秦鱗快要笑出聲來了。
明越可真skr小機靈鬼。
語言沒有重量。
真正有力量的是千百年來吟誦歌詠它們的人類。
陰陽界中,地府和斬鬼師方如天平的兩端,一頭散陰,一頭聚陽。
各大高校靈院的院訓是百年來刻在各位科班生心頭的聖咒,他們帶着院訓征戰華夏南北,禦鬼殺鬼,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關鍵時刻念出院訓,能夠破陰驅邪,彙聚心間雄渾陽氣正義。
秦鱗沉聲道:
“多謝學妹提醒,是我慌張了。”
“我大封靈的院訓是:強而有方,慎而有德。”
“吾輩将終其一生奮戰兩界,平陰陽秩序。”
鬼頭:“……”
女聲那頭立刻閉麥,再問也死不開口。
秦鱗:呵呵,跟我學妹鬥,弄死你丫的。
随着女聲退卻,公頻中層層聲音波動而上,如大浪漲潮,大家七嘴八舌的聲音回歸。
“日狗了!秦鱗你丫可以啊!剛才吓死老子了!”
“明越威武!”
“卧槽大佬們別鬧了,媽的人吓人吓死人啊!”
“啊啊啊阿秦鱗你別信這惡鬼啊!我剛才接收器不知道咋了,被挂掉了啊!”
秦鱗立刻追問:“那接收器你現在找到了嗎!”
學姐肯定回答:“找到了!”
“剛才院訓一出,那黑影就跑了!我正要去追!”
秦鱗叮囑:“注意安心,保護自己!”
秦鱗說話的同時,三號洞中,明越接過劉天然學姐送來的風符,與明越自己畫的普通火符疊放在一起——
風火相遇,陰氣退避。
微弱的陽氣火燃燒起來,一瞬間周遭黑暗的視野清明了不少,風符的威力吹送橙紅色火苗朝着洞穴前方跑動——
陰陽相克。
陽氣火的方向,就是——
明越和劉天然立刻對視,同時出聲:“陰氣源在前面!”
兩人商定,接着往前跑。
洞穴忽然不狹窄了,前段腸子般的窄道這會兒反倒能開始擡頭挺胸大步奔跑——
一個拐角出現。
明越機警,一把攔住往前栽的劉天然,從包裏掏出淨口神咒,貼在自己喉嚨上,又摸出一張陽氣符卷成團,朝着拐角後的黑暗中抛去——
果不其然。
符紙團還沒落地,就在抛物線的軌跡中燃燒起來,火焰跳動周圍氤氲着濃烈黑氣,隐約可見血色。
劉天然迅速采樣,咬着筆說:“精彩!”
“我第一次看到帶血色的陰氣。”
明越一把拉起學究癖發作的學姐,低聲道:“這說明此處陰邪異常學姐!”
“待會再研究!”
說完,明越摸出兩張土地神咒,給自己和劉天然一人頭上拍一張,拉着劉天然就往拐角沖!
劉天然望着近在咫尺搖晃的咒文符樣:“……”
夭壽了!
明越明二哥!
你一個大一生為啥會畫土地神咒!
拐角一過,皮膚上仿佛沖過一層陰氣瀑布,通身“爽利”。
眼前的空間陡然變大。
明越劉天然被陰氣凍得發抖,直搓雞皮疙瘩。
周遭安靜異常,落片葉子都能聽見。
然後,一片葉子真落下來,擦擦響。
濃郁茶香飄散在血腥的陰氣中。
眼前是樹根群。
明越震撼望着龐大的樹根,它們盤根錯節,扭曲纏繞在一處,粗如手臂的根系密密麻麻擠挨在一起,深深紮入土地,靜靜吸吮着養料中的游泳物質。
細看,樹根土渣間,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
半截下腿,一截小腹,一瓣屁股,還有被從中間撕開的下部女性生/殖/器官【注】,形狀古怪,随處可見,黑血膿包密密麻麻長在這些皮肉上,緩慢蠕動着。
“……”
明越的目光落在半顆頭顱上,它呆在兩根樹須間,其中一根樹須穿透了她的眼睛,眼球像是被擠破的爆漿牛丸,黏軟的晶狀體掉在地上。
這麽多。
這麽多女人。
怎麽,不是白骨呢。
劉天然聲音緊繃,“明越,你看那些樹根下面。”
“那些……那些骨頭,不對,不是骨頭,是肉啊明越是肉啊!”
明越聲音發堵:“是啊。”
“這不是剛死的。”
“她們這些……被陰氣反哺了,‘肉’又長出來了。”
“這裏,是,是上周我們測繪過的茶樹林——茶樹林的地下。”
“學姐,我想,”明越吞咽一下喉嚨,“月海玉庭群體家暴命案,可以立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