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七【修違禁詞】
茶樹,屍海, 黑夜, 惡鬼。
八個字準确概括明二哥在午夜将至的此時, 遭遇的一切。
劉天然激動地打擺子:
“這到底咋回事!”
“咋忽然就富江了!”
“……”
明越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陰氣符——
原本枯黃色的符紙此刻已經被腐蝕成了純黑色的黏軟一片,和手指觸碰, 淡黃色陽氣逸散,燒的符紙嗤嗤作響。
明越:“……”
明越閉上眼睛,心中懊悔:“是我的錯。”
“讓學姐受這無妄之災了, 對不住。”
劉天然:“……幾個意思?”
劉天然瞪着她:“你這濃眉大眼的, 咋會叛變?”
明越哭笑不得,“我沒叛變。”
她将手中的爛符展示給劉天然看:“我剛才怕激發異變,就用了陰氣符裹住右手,然後符太爛陰氣強,就——符透了。”
說完, 她抖抖手, 符紙軟塌塌和肉一樣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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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地方的陰氣質量真是超凡脫俗,符紙短暫接觸, 竟然就在這麽短時間內,集成了一層肉膜似的質感。
劉天然:“……”
劉天然真是哭都沒地方哭去:“你說, 明越,那個高年級傳的‘大一活陽/物’是不是你!”
我聽說過活陰物。
活陽/物是什麽鴨!
明越被這個稱呼搞地毛骨悚然, 面怼惡鬼都沒讓她這麽驚悚:“什麽、什麽活陽/物?”
“我是陰氣太差不假, 做出來的陽氣符陰氣符不是同一等級——但、但僅此而已啊。”
劉天然沒好氣瞪明越。
她也沒真生氣。
這地下神叨的很, 陰氣濃到長肉。
活人突破到樹根下, 本身就相當于引入了外來陽氣源。
異變的産生已經注定,明越的陰差陽錯,頂多算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麽一想,劉天然才驚覺大二真的是經驗不足。
明明上周已經查出來了茶樹是陰生植物——
也知道了月海玉庭家暴案存在多條人命的問題——
還敢貿然帶着後輩下來——
回去學校,真是被陳無岐罵死也不為過。
不過,話說回來。
百年來,斬鬼師這行就是這樣的——
理論知識比不了實操的十分之一——
你必須得舍得一身剮,去親身嘗試、以身犯險。
老師領着,會出事兒。
老師不領着,還是會出事兒。
嘿,果然是個短命活兒。
指不定那天就折進去了。
腦子裏想得多,時間卻短暫無比。
這頭劉天然心中還沒自嘲完,那頭明越已然神色堅定地站起來,并開始積極背鍋了:
“我不太清楚學姐說的活□□是什麽意思。”
“但是總歸,這遭禍事,是我引發的。”
“我自當負責。”
“明家人,從不逃避。”
說着,明越繃着臉,拔出四叉戟,直面前面還在活動手腳的腐屍女鬼——她正在用斷成幾節的右手擺正自己的腦袋——接着,明越前行兩步将劉天然擋在後面:
“學姐,你自己藏好。”
“如果稍後有別人過來,記得攔住他們。”
劉天然:“……”
怎麽、怎麽忽然燃起來了?
劉天然被氣笑了:“亂說什麽。”
“封靈什麽時候教過你,遇見事兒了,前輩跑後輩擋的?”
“再說了,你個小丫頭——卧槽!”話還沒說完,明越就已經沖了上去!
只見她左手朝着樹根下屍潭扔出去一個火符包,符包空中化作火團,燃燒着陰氣落下去,女鬼還沒剛站直,就被明越一叉掄倒在地,面上身上爛肉稀稀拉拉亂掉,血泥落在明越手上,灼燒出一塊黑疤——
明越:“……”
明越“嘶”一聲,手一停,攻勢被迫中止。
陰陽互克的劇痛,帶着銳器傷難以比拟的古怪。
女鬼躺在屍塊堆上,渾身赤/裸,爛肉拌着腐蛆,讓明越一時不知道該看哪裏——她歪歪頭,一只眼睛有肉,一只眼睛沒肉,聲音似曾相識:
“這學妹好兇啊。”
“剛才我還誇過你。”
明越背後發涼。
“你是……剛才襲擊學姐在公頻中說話的鬼!”
明越死死盯着她。
女鬼背後脊椎骨破碎,仿佛有生命似的,支愣起骨頭讓女鬼站起來,詭異至極,完全突破物理宏觀規律。
“是我啊。”
“不感謝我教導你訓練思維,反倒現在過來殺我。”
“你們學校是叫封靈是嗎?”
“封靈教的都是什麽垃圾。”
女鬼挂滿爛肉的臉扭曲一個血肉模糊的笑容。
明越思路飛快,她頭也不回沖劉天然道:
“學姐你別上來。”
“在公頻中說清楚,就說四號洞偷耳塞的那顆人頭現在跑到樹根這兒來了。”
“四號洞和三號洞的終點——是交會的。”
“快去!”
女鬼盯着明越,語氣帶着點溫溫柔柔,身體卻吸收着茶樹根中的陰氣,下方火符引起的火潮似乎沒有影響到她,“沒禮貌。”
“你才是人頭。”
明越:“……”
明越被這具腐屍搞地毛骨悚然。
這語氣,還有她的行事邏輯。
太詭異了。
身後劉天然幫着處理火符,一面幫着明越還嘴:
“狗屁!”
“自己就是個陰氣生肉的玩意兒,哪來的立場指責活人?”
“罵我們封靈是垃圾。”
“要不是我學妹想給你清理遺體,你他麽能不能見到天日都是個問題呢。”
“跑來說教,你有算是哪個?”
女鬼冷笑:“原來是個善心泛濫的好學生。”
她環視周圍,火符威力不小,不少屍塊血泥都已經被點燃了,發出濃郁惡臭的煙霧,充盈着這塊狹小的樹下空間。
“既然善良,為什麽要燒死我們呢?”
明越沒吱聲。
這女屍不對勁。
好像腦子有問題,行動也緩慢。
遠不如以往遭遇的厲鬼那麽能打。
她依仗的無非就是這陰氣浩大的地下世界。
而且,我并不知道她“發源”的那塊大腿肉和後來飛來的人頭,到底是不是配套的——
現在與我說話的,是她身體上的那一部分?
還是……是在場的哪一個靈魂???
明越塗抹雲南白藥在手背傷口上,警惕望着女鬼,将劉天然擋在背後:
“前輩,聽話聽音。”
“你早都死了,何來二次燒死?”
“退一步講,你吃了我的陽氣才得以聚形,也算是還了方才公頻中您的教導之恩了吧。”
女鬼嘻嘻笑,踝骨折斷,卻不妨礙她緩慢行走:
“心善,就早死。”
“覺得我們可憐,還要來燒毀屍身,兩面三刀,你真惡心。”
說完,又笑起來。
“……”
明越一窒,心頭中刀。
她本想着做做清理工作,讓這些常年沉冤的屍骨們用一個清白幹淨的面貌入火場,所以才會跪下為她們整理碎屍——
結果誰成想,整理出來了屍變。
再看這滿地血泥肉塊,明越心知,一個詐屍的條件達成,後面就是接二連三,再無辜冤屈也只能燒毀它們了。
-如果只是清清白白的受害人。
明越願意鞠躬盡瘁。
-如果這受害人轉而變成加害人——
明越也願意立刻跳出常規毀滅它們,背上業障也在所不惜。
這禍事,此刻,明越已經決定全部背下。
終結它,在所不惜。
“你認為惡心就惡心吧。”
明越提起四叉戟,語氣變得冷淡。
“我本身憐憫的就不是你們這些腐敗肉身,我可惜的是承受戕害的靈魂。”
說完,不待女鬼再說什麽動搖人心的話,明二上前一擊将她捅穿,随後快速肢解。
冷金屬切割鈍肉。
幹脆利落。
後面的劉天然看的都要吓瘋了。
“學、學妹!”
劉天然難以置信地喊道。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明越剛才還是心底善良柔軟、甚至惹禍上身的小學妹。
這會就已經變成了冷酷分屍、面無表情的殺人狂。
反差巨大。
情不住讓劉天然産生可怕的猜想。
“不好意思,吓到學姐了。”
明越掏出短刀切割陰氣腐屍,污血燒傷了她的手,也不見她眉頭動一下。
“放心,我沒有被鬼上身。”
“現在的行為都是我的自主意志。”
說着,明越邊往腐屍碎塊間夾火符,随後五花大綁。
“呵。”那女鬼被切成了幾塊,腦袋還能說話,“刻薄寡恩。”
“這裏是地下,亡魂的世界。”
“我看你能拿我怎樣?”
“無知者無畏。”
明越低頭沖着這顆頭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罵她還是在罵自己,“我不能拿你怎樣。”
“你生前估計丁點因果都沒沾染過陰陽行業吧,百年斬鬼業估計在你眼中就是個笑話。”
“學妹,你……”
劉天然聽得不寒而栗。
明越這厮有毒。
怎麽可以做到前後性格反差這麽大?!
前面不還是心軟的小可愛嗎?
劉天然膽寒地想着。
“我?”
“沒什麽,防微杜漸而已。”
明越低頭解釋,随即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鮮血流出,她面不改色将飽含陽氣的血液滴在屍塊中。
明越心中,自有一套邏輯。
知道有詐屍的可能和已經詐屍,這兩種情況将會迎來不同的處理手段。
在‘可能’沒有坐實前,明越的底線很低,她願意為冤魂給出很多的容忍和諒解。
但是可能坐實之後,明二哥就會立刻翻臉——斬草除根。
這是仁慈和殘忍的混合體。
像很早之前的周平平。
像醫學院的清朝遺老。
沒有衰變成最壞可能前,明越都願意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機會。
但是,當可能性推進到百分之一百時,明越就會抛棄之前的一切,改頭換面,斬殺一切。
滴滴答答。
鮮血落進女鬼頭骨中,女鬼發出的尖叫聲讓人耳聾。
飽滿的陽氣帶着焚毀一切的力量,絕非開先指尖觸碰所能比拟的。
随着人頭的慘叫聲,樹根根須瘋狂伸張,皴皺的根上裂開幾十條細縫,蠕動開合着,像是柔軟的嘴巴,和人頭一起慘叫。平地起陰風——
風中,地上被火符點燃的屍塊開始快速生長!
肉塊連着肉塊,結成一片濕軟粘連的肉泥潭。
它們擠挨蠕動着、包裹着爬上了明越的腿,密密麻麻像是一群肉紅色的螞蝗。
每一絲肉泥都在用女鬼人頭的聲音喊着:
“我是誰不重要!”
“你要死了!”
“留下吧!”
媽的!
這茶樹成精了不成!
劉天然忍不住捂住耳朵,要沖上來拉開明越。
“學姐別過來!”
明越喝道,将最開始貼在頭上做護身符的土地神咒撕下來,貼在地上——
土地神咒為八神咒之一。
本不該是一年級掌握的東西。
但是明越家有一個“思維超前”的哥哥,明越自然接觸的早。
土地神,寧神淨土,鎮守地表萬物。
內外澄清,各安方位,力克土地上下一切邪靈。
土地神咒貼上,仿佛空中降落一層蓋子,罩住了這塊生邪的樹根,裏面被濃烈陽氣激發起來的陰氣潮像被鍋蓋蓋住的蒸汽,砰砰響,明越朝後大喊:
“學姐!往回跑準備叫人來幫忙!”
“我陽氣足,先頂住!
“你快去!”
劉天然聞聲,立刻朝公頻中喊話,卻沒有信號。
要死了!
都什麽關鍵時候了!
老娘回去非宰了聲學系那幫家夥!
劉天然都快急哭了。
她不放心明越一個人在這裏,但同時也清楚自己實操确實比不過明越——在沒有人喊救命的情況下,留下能力好的人斷後是最佳解決方案。
劉天然利益切割快速。
她不是電視劇中的腦殘女主。
一瞬間,眼淚湧上來,劉天然哽咽喊道:
“學妹!”
“你一定要撐住!”
“我馬上回來!”
說完,轉頭就跑。
火海中,明越回過頭來,望着劉天然跑遠的身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确定劉天然跑遠了,明越才将鋼叉重重插在地上,萬丈陽氣輻射開來,震蕩地爬上腿的肉泥齊齊摔落下去。
“……”
明越掏出一張符紙,沖着女鬼殘缺的人頭晃了晃。
“你認識這是什麽嗎?”
明越道。
符紙上火紅色的符文帶着驚心動魄的焚毀感和邪佞感,女鬼沒肉的眼睛盯着明越,不說話。
“很好。”
明越點頭:“你還知道怕。”
“我還以為被家暴揍多了的女人都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呢。”
“這叫烈陽符。”
“專吃陰氣的,它能燒幹一切陰穢,直到變成陽氣火海。”
“所以我才把學姐支走——”
“我怕傷害到她。”而且,明知烈陽符的害處,學姐十有八/九也不會同意我用。
她拍拍骷髅的殘渣,“你還真以為我怕了你啊。”
女鬼尖叫道:“你和剛才的學生有什麽兩樣!”
“陽氣火海她會受傷你不會嗎!”
“這滿地慘死的都是冤魂,你要是燒死了她們!必背無盡業障!”
“……”
明越冷漠對視骷髅。
“是的。”
“我敢燒,就敢背這些業障。”
她展開手中的烈陽符,将手背上的血染上符紙,火苗瞬間竄出,她感受着陽氣火對身體的燒灼感:
“我早該看開的。”
“陰陽執法哪有不染塵埃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注】。”
“與其憐憫你們這些已經不屬于陽間的亡魂,不如去捍衛生者。”
陽氣火從明越的身上沸騰開來,蔓延到女鬼散碎的腐屍上,她嘶啞痛呼道:
“快停下快停下!!!”
“你不怕燒死你自己嗎!!!”
将腳邊的土地神咒揭開,明越看着一瞬間陰氣從地表蹿升,陽氣火追狗一般追着怒漲三米高,充滿了這片空間——她将土地神咒貼在左陰眼上,笑道:
“我怕什麽。”
“一個活陽/物還怕陽氣火?笑話!”
“我的陰眼本來就不好用,大不了這一遭重歸解放前!”
“一人做事一人當!”
“我今天非弄死你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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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劉天然帶着秦鱗等人趕回樹根洞時,迎接他們的只剩下一片陽氣火海。
高溫沸騰,沖擊的幾個斬鬼師預備役齊齊捂住陰眼。
“學妹!”
劉天然喊道,心如刀攪,淚流滿面。
地面上,高大的茶樹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枯萎。
學生們驚訝地望着這一切。
沒一分鐘,大火燒死了這叢茶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