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
李仙洲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相反, 他對明越和郭天陽所講的話,還美化了很多。
金陵早報作為南方派系媒體龍頭之一, 信息時代轉型十分成功, 用戶密集覆蓋華夏南方六大省。
金大醫學院鬧鬼這頭條一出, 點擊率嘩嘩地漲。
——也不知道往日最愛唱紅歌的金陵早報怎麽閃了腰似的,忽然轉載了金大校報一篇文章。
記者:自然是文章寫得好,文采飛揚啊。
新傳院:感謝前輩誇獎!
封靈院:……滾!
舊年末, 新年初。
時值第五輪全國學科評選。
靈媒大類專業(包含斬鬼師)作為開設院校超過一百個的大專業, 能組織起來覆蓋全國的百校聯考, 歷來都是各高校的兵家必争之地, 行事風格向來是‘欲蓋彌彰’, 低調小心。
如果這個時候,此次金大老鬼發新芽事件沒有處理好,引發了公共輿論危機, 那麽隔壁省的江大——作為金大的老對頭,一定會在第五輪學科評比中,找理由好好說道這事兒, 給金大使勁上眼藥。
一個說不準。
江大靈院那幫“狗貨”(封靈院院會主席陳修語)拍個三萬字的報告呈給教育部,痛陳金大靈院從近代的種種龌龊,發人深省,寫的文采飛揚, 使勁惡心金大靈院, 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若真如此, 封靈院劉關山院長又該熬夜睡不着了。
唉, 要是沖頂學科A 失敗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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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要是連A都保不住怎麽辦?
唉,百校聯考被帝都大學言語擠兌這事兒怎麽辦?
劉關山:“……”
你們這幫兔崽子,就不知道愛惜我的發際線。
一夜成雲,一夜翻山。
百年名校的聲譽單薄如滿含雨水的烏雲,搖搖欲墜。
明越早上起來,點開手機發現,院群校群同步爆炸,消息記錄都是99 ,金陵早報app也是@金陵大學頻頻,眼睛都要看不過來。
金陵早報底下評論看的人心肌梗死要發作:
【卧槽,好大的瓜,金大鬧鬼!1080P超高清!】
【頂樓上,這圖片誰拍的,真他娘清楚!】
【你們看看這窗戶裏的黑色女人,是不是一肚子紅眼睛?】
【求樓上分享高清圖!】
【卧槽!這誰家P的圖,大清早吓死個人了!】
【狗屁P圖,你見過這麽高清的圖片嗎?還有口供,一堆!】
【哈哈,金大要出麻煩了,我看看他們怎麽對馬克思解釋這事兒】
【天啊,金大竟然刨人家清朝古屍做解剖用?文化部不管嗎?】
【幫你@文化部】
【@文化部】
【@文化部】
【還不立碑,真不要臉!】
【金大辣雞!】
【辣雞金大!】
明越:“……”
這網友還有譜沒譜了?
什麽全都是刨古屍?開玩笑!
輿論的髒水不分敵我,卻已經兜頭潑在了百年名校金陵大學身上。
明越點開校群,裏面全是匿名,卻從內容能猜出來說話者。
護短的靈院高年級生在和新傳院開啓一場壯闊對罵:
“媽的!降妖除魔還有錯了?要不是我們院斬了那女鬼,他們醫學院就等着再養幾年被宰豬吧!”
“屁話,那也不是我們新傳院的事兒!”
“狗屎!你們的人寫的文章被轉走了,金大的臉還要不要了!”
“報道真相是我們的義務!”
“義務個屁!你們知道什麽?隔行如隔山!昨晚陰陽對沖那麽大的能量爆炸,能藏得住?醫學院自己藏了這麽大一泡翔,還生怕別人踩爆了?”
“樓上,說歸說,別句句捎上醫學院……”
“你好意思說話?歸根結底不還是醫學院的事兒!”
“沒錯!醫學院屁股不正沒臉說話!”
“大佬們,罵幾句消火就行了,現在最關鍵的是怎麽處理這事。我媽大清早在親戚群中問我學校鬧鬼是咋回事呢!”
“剛才還在微博上看到了金大鬧鬼的熱搜,被撤了,我估計校宣傳部的人現在已經在罵街了。”
“我爸也問了,還說文章裏配的圖片栩栩如生,說咱們金大夠缺德的,挖人家屍體做教具——還不給做碑。”
“……卧槽,醫學院這麽缺德嗎?”
“卧槽!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醫學院刨屍的嗎?”
“樓上兩個,你們村通網嗎?”
“什麽刨屍,你們別傳謠。”
“日了!新傳是蛔蟲嗎?扒這麽細!”
“新傳院出來挨打!”
“好,我們新傳認了,但是醫學院也得跟我們出來一起挨打!”
“行了,有空的都滾來宣傳部處理輿情!大清早這麽閑喝風嗎?!”
群裏,各學院甩鍋甩得飛起。
快速浏覽完明越:“……”
這幾十條消息簡直像是語音樓。
明越不安,給顏峻去私信,顏峻回複很快:
【沒錯,新傳院的人覺得昨晚的事情‘奇貨可居’,連夜寫了文章】
【咱們當時雖然堵住了門,但是冷藏室隔音并不好,不少情況都被外面的學生聽到了】
【攔不住了】
明越心中愧疚,回複道: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斬鬼時手法不那麽激烈就好了】
顏峻不贊成明越的譴責:
【和你沒關系】
【陰陽對沖別人不懂,你還不懂嗎?那動靜小不了】
【我聽天陽學長講了李仙洲的話,我不覺得昨晚的事有什麽和緩的解決方法】
【院陣拔過幾次?那女鬼勾引過多少前輩,造了多少無辜業障,讓多少前輩背了不相幹的義務和因果鏈,影響運勢幹擾職業前途,這些都是無法量計的】
【大清早就亡了,她就算是孝莊,也該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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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陽推開會議室大門,正好看到靈院院會主席陳修踩着凳子和新傳院主席張安陽互噴,據理力争,吵得臉紅脖子粗。
李仙洲坐在一旁陰着臉查看網絡輿情。
“我們院可都是為了醫學院的安全才半夜緊急處理了女鬼!”陳修說。
“噢那院陣拔了幾次了,咋就這次出了事呢?”張安陽不愧是通識全才,邏輯滿分。
“廢話,之前不知道诓到多少屆前輩,是病得治!不感謝我們靈院就算了,還怪我們捅出膿包了?”陳修精準道。
“笑話,道道拔院陣,偏巧這次長了慧眼,識破了鬼怪的陰謀?”張安陽說話陰陽怪氣。
“你——”陳修氣地肺活量大漲。
“行了!”
李仙洲冷聲呵斥道,“上次院陣被拔還是八十年代末的事情,和現在的輿情擴散今非昔比。”
“這麽有勁不如想想怎麽改變輿論風口!”
“背不背處分輪不着你們兩個學院掰扯,醫學院背鍋沒商量。”
“現在最關鍵的是,該怎麽挽回民衆對于鬼怪的認知!”
話到此處,新傳主席張安陽才深吸了口氣,低下頭來:“還能怎麽辦,金大知道靈院專業不是空穴來風,外面的人可不知道啊。”
“鬼怪曝光在人前,ZF會怎麽看我們金大?”
華夏以唯物理論建國,若是掀開這層皮,金大豈不成了眼 中釘肉中刺?
想到這裏,張安陽不寒而栗,心知這次本院學生真的做過了——
追根溯源、锱铢必較的手段适用于唯物事件。
非唯物事件,就不能說得太清楚太細致。
那太消磨凡人的鬥志,畢竟陰陽之事玄之又玄,和透明先進的現代,接軌并不是十分融洽。
郭天陽聽着這些心情沉重,上前,将手中報告初稿交給李仙洲:
“老師,這是按照您的要求寫的初稿。”
李仙洲接過看都不看,直接甩給張安陽:“拿着,輿論攻堅戰是新傳的拿手好戲。”
“按照這份報告中的‘英靈論’,給我把這場輿論戰的勢頭掰回來,聽到了嗎?”
張安陽快速浏覽報告,眼神發光,“妙啊,若是将輿論重點放在展開清朝遺老身份的探秘上,同時樹立起這些鬼怪的英傑身份,人們的注意力會很快轉移的。”
“再稍微引導一下,說幾句似是而非的話,說不準民衆會覺得這些英傑是自願捐贈遺體呢。”
“畢竟是英傑啊。”張安陽說的這些話讓人毛骨悚然,他面口不一,口中稱贊,笑容卻發苦。
陳修狐疑:“這靠譜嗎?網民會這麽傻嗎?”
張安陽擺手:“你們工科不懂。”
“網民全是一幫記憶七秒的金魚,輿論倒戈就是一分鐘的事兒。”
陳修蹙眉,決定不在非己專業領域丢人現眼,而是提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那麽報道中靈院被曝光的學生信息怎麽辦?”
“我們靈院男的帥女的俏,昨晚醫學院那幫狗貨趁夜都看的清,連夜給新傳院呱唧,進了冷藏室的後輩都已經在網上被人扒出來了!”
李仙洲面色不動,“扒出了誰?”
陳修:“明越,就是大一長得賊漂亮,陽氣爆表那個學妹。”
李仙洲:“……”
李仙洲看他一眼,“你不用加一串形容詞,我知道是誰。”
陳修:“......”
陳修憋氣,“老師,現在不是抓我小辮子的時候吧。”
會議室門外,尾随郭天陽而來的明越靠在門板上望天,半晌嘆了口氣。
李閻王說的對。
信息時代,聲譽如紙。
百年名校的聲威毀立,不過是一夜的星星之火便可以點燃。
掏出手機,明越吸口氣,撥通明業的電話。
三聲響。
準時接起。
明業的聲線有質感也十分冷淡,不是李仙洲那種面冷心熱,是真正的寒冰:
“月亮,現在應該是你的上課時間。”
“給我一個你打電話的理由。”
明越幹笑:“老哥。”
明業:“有屁放。”
明越:“你看今天的金陵早報了嗎?”
明業:“忙事兒呢,還沒看。”
明越沉默一秒,“那你先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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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沉重地回到寝室,明越一路都在反思自己。
李仙洲說的對。
熱血幹不了職業,只有缜密細心才可以。
我要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
這次事情沒處理好,花錢買教訓,連累了不少人,未來一定要擺個賠罪宴。
想到這裏,明越低頭嘆氣,像霜打的茄子。
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在擡頭看向寝室門的一刻,瞳孔緊縮——
一張淡黃色的信紙被匕首釘在門板上,匕首刀刃帶血。
紙上只有幾個字:
【找到你了,開心嗎】
明越:“……”
明越從包中摸出符紙包着手,去觸摸匕首,卻在碰到的瞬間,匕首化作灰煙,消散不見。
信紙落在地上。
明越撿起來,拿在手中摸索。
白琳琅打開門來,“我就聽到有動靜,咋了,咋不進門?”
明越将信紙翻轉給她看,面無表情道:
“室長,你看。”
“有人送來了威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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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十二點,距離金大鬧鬼報道轉載二十四小時後,金陵早報又出了一篇號外,将之前點擊量千萬的深度好文批的一錢不值,言稱這是違反核心/價值/觀的東西,是糟粕,應當被嚴厲制止,同時痛陳己非。
一通操作,朝令夕改,自打臉好不痛快。
網絡輿論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