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于完工了。
上周,最後一批家具陸續抵達,布置整齊之後,袁雪桐送走一批工人,豪宅剩下她和助理兩人檢視成果,拍攝照片和影片,準備存檔。
結束最後的作業,助理離開,袁雪桐獨自站在客廳——
落地窗照進夏日敞亮的光線,石英地板散發溫潤的光澤,她的視線落在古銅金雕花大門,上面飛鳥造型的門把很特別,是她找了好幾家材料行才發現的。
客廳采用新古典富麗風格的形式,外觀高雅大方,純白意大利皮制沙發,配上黑紅相間抱枕,牆上懸挂典雅風格繪畫。
白色冷調中加入一些溫暖熱情顏色作調和,袁雪桐認為整體風格很合何睿恒和許亞蔓的個性。
她徐緩走向餐廳,吧臺表面是以白色石材和水晶板鋪設,側面有一道紅色馬賽克拼貼牆,柔和的花卉壁紙,搭配白色餐桌椅,廚房中島四面以馬賽克拼貼磁磚,底下鑲嵌酒櫃與玻璃魚缸。黑色高腳椅,現代化的廚具,呈現豐富多樣的景致。
當初,裝潢豐富的圖案和色調完全為了許亞蔓設計的。畢竟,廚房是女主人生活重心之一,當然處處要以女生為主。
一、二樓之間的階梯采用桃花原木,一階階的底部設置抽屜,可以放置物品,達到收納效果。
階梯對面一整面牆全是書櫃,高度直達天花板,旁邊還架了一支宛如天梯的梯子。這面書櫃是袁雪桐特別為何睿恒設計的,他一直很想要一個大書櫃,以前他就很喜歡泡在圖書館,架上階梯,邊找書邊看書。
沿着階梯,上到二樓的主卧室,室內呈現複古與現代交錯的風格,淺色柚木地板,搭配純白大床,以及古典風釘扣的沙發。
浴間,馬賽克拼貼的複古浴缸,體積比他們住在紐約時的大多了。
主卧室旁邊的書房呈現人文藝術風。有古典潑墨燈罩,實心木桌,抽象主意的壁畫。這幅壁畫還是何睿恒陪她一起去某畫家畫室訂的,那人以為他們是夫妻,不斷恭喜他們新婚,後來才知搞錯了,那天有些尴尬,光解釋就鬧了不少笑話。
客房采用萊姆綠清新風格,海島風,有四柱白帳大床,綠色窗簾,浴室特別清新可愛,貼了碎花壁紙,浴缸走峇裏島SPA風,家具沙發椅都是竹藤編的。
閣樓設計簡單。她幾乎沒裝潢,只鋪了柚木地板,裝上一個木制格子狀的窗臺,讓他們可以種小盆栽,裏面還有一張舒服的貴妃椅,專門用來躺着發呆。
浏覽一遍,袁雪桐感到工作後的疲累,卻也心滿意足。
總之,完工了。全部。
一切都結束了。
明天就等何睿恒和許亞蔓過來驗收。在此之前,她要找個适當的時機,和何睿恒表明自己對他依舊不變的感情。
袁雪桐停留在陽光溫暖的閣樓,安靜獨靠在貴妃椅上,應該要離開的,心中卻漫着強烈不舍。
忽然打起哈欠,漸感疲累,打起盹。
沒多久,何睿恒推開門進來,看到的就是眼前這個畫面——
優雅動人的女子并攏雙腿,托腮靠在椅上沉睡,彷佛剪了短發的愛莉絲夢游仙境的女主角,去尋着她神秘的仙境。
她的睡容非常可愛,長長黑睫毛覆在眼睑上,夏日陽光輕淺照進小小閣樓,在牆上形成奇妙的陰影。她的唇粉粉嫩嫩,嬌豔誘人。
他垂眸凝思,目光專注停留在她面容,舍不得移開分秒。他把她累壞了,她為他做了這麽多,她知道她正在用一個完美繭、一個充滿她風格的繭、一個充滿她氣味的繭緊緊将他包覆?
她知道他請她裝潢等于作繭自縛嗎?
她大概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吧。這樣最好。她什麽都不知道最好,他們就維持目前這樣,直到一切結束。
終于,到了驗收日。
夏日早晨,袁雪桐換上最喜歡的洋裝。出門前,特別在頸動脈噴上香水,至少三下。
進入新裝潢那棟大廈,她在地下室停好車子,手心微微出汗,心情緊張萬分。她事前約了何睿恒,想在驗收前先單獨和他見面。
搭電梯上到頂樓,何睿恒很準時,已經在客廳等她。袁雪桐暗忖,也許一如往常,許亞蔓會姍姍來遲,甚至不在乎裝潢成果,根本不會現身。
前一天,袁雪桐就将驗收單寄給何睿恒,請他一一檢查裝潢,沒問題就在選項內打勾簽名。這樣驗收起來,速度比較快,不會耽誤彼此的時間。
袁雪桐拉開豪宅大門,聽見聲響,何睿恒側過身望向她,一見到她身影,那雙冷潭般的黑眸變得深幽黝亮——她今天打扮得特別漂亮,雙耳戴着銀制的耳環,性感誘人。
何睿恒剛将客廳驗收單勾完,正要進入廚房餐廳區域,兩人簡單招呼,閑聊幾句,他驀地發現她舉手投足有種說不出的柔媚,眸光隐藏魅惑,輕脆嗓音含着笑意,很賣弄風情的那種。起初,他很困惑,沒多久,他警戒心忽然起了。
兩人一上到二樓,前後走上那個宛如音階的階梯,他走在她身後,聞到空氣浮蕩撲朔迷離的香味。他說不出那是什麽香味,總之混合着她特有的香氣,令人更容易迷醉。
她身上的洋裝,随着步伐,裙襬在臺階空中飄來蕩去,形成誘人海波,腳踝的海豚刺青在他眼中如翻滾于海波嬉戲。
他不止一次吻過那只海豚;不止一次,手掌沿着海豚游玩的路徑而上,直達她腰側柔膩凝脂的肌膚,那些泡沫,從未消失。
何睿恒眼眸漆黑深沉,如一潭深不見底的井水,望見袁雪桐輕巧拉開主卧室的門扉,回眸要他跟上去。
她今天特別反常,穿了誘人低領的洋裝,鎖骨的線條、白皙的肌膚,格外誘惑他。她輕盈的腳步,眸光正爍動一抹頑皮促狹的波光。
他握着主卧室的銅制門把,沒有走入,反而杵立門邊,瞳眸黑黝隐含深慮,靜靜凝瞅她,他不能跳進她設下的誘惑陷阱。
開敞的落地窗,夏日熏風微送,窗邊白紗徐徐搖曳。
「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回過身,她伫立日光溫柔的窗邊,微偏頭,靜靜地看着他。
記得與不記得又能怎樣?何睿恒濃眉微蹙,緊抿雙唇。他當然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他想說那不重要,以阻止她的企圖,卻忽然感到喉嚨粗啞,發不出話。
「你為什麽不進來?」她唇角微揚,半挑釁、半撒嬌問。
她分明知道他為什麽的。他知道她心裏很清楚,他想清喉嚨,卻聽見自己聲音粗嗄,說:「我們先去書房驗收。」
「膽小鬼。」她笑聲又輕又幹淨,揚睫瞅向他,黑眸在明晰透亮的光線下,清澈如河,隐伏一抹暗流悄悄汩動。
何睿恒幾個大步走上前,霍然将她整個人壓在白紗落地窗上,印花洋裝映在白紗上,輕浮誘人。他高大身影矗立她眼前,強悍精實的身軀壓抵着她。
應該要害怕,她卻露出更迷醉的微笑。他手指忽然扣住她的下颚,指尖抹上她誘人的唇,企圖抹去唇邊神秘的竊笑。
「小雪,你在玩火。」冰冷警告,要她停止。
袁雪桐揚睫睇他,滿眼都是笑,手指碰觸他緊繃的俊臉。「吻我,一個吻就好。明天就結束,我們不會記得這個吻。」
不敢相信她真的想誘惑他。何睿恒利眸微眯,冷硬別開臉;他不能吻她,吻了他就停不下。
她唇落空輕掃過他堅毅的下颚,稍低頭,唇滑過他頸項,吻上喉結,最後落在脖子側緣,熱燙吮咬他隐伏肌膚底下激烈鼓動的脈搏。
何睿恒鼻子嗅聞的全是她身上的香氣,她的氣味徹底迷亂他的心。他将手指伸進她腦後鬈曲短發,發絲細柔光滑,她緩緩擡起臉凝視他,趁他愣住的剎那,吻住他的唇。
唇瓣相觸,如電流嗤嗤流竄。
她咬唇,手掌緊緊攀着他寬肩,雙腿虛軟偎向他。
……
他閉上雙眼,唇貼着她的耳廓,對她細語呢喃:「小雪,你是女魔。你知道我多想要你,就算現在這一刻我占有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明天,我還是會娶別的女人。這就是你要的吻,要它做什麽?你應該把我忘了。」
「可是,我愛你,你叫我怎麽忘記?」她雙手摟住他脖子,雙眼彌漫淚霧。「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愛你,我比你的未婚妻還要愛你。」
「小雪,聽我說……」他手指碰觸她淚流的臉,凝視她悲傷的黑眸。
「我答應我媽絕不會跟你在一起。就算我心裏愛你,我還是不會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其它女人愛不愛我了。」
「不可以……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的決定。你怎麽可以答應你媽?一點機會都不留給我,你把我放在哪裏?」她崩潰哭泣,雙手握拳槌着他的胸膛。
何睿恒濃眉緊凝,猛捉住她的雙手;她傷心欲絕在他懷裏抱着他哭泣,他安撫她,輕摸她的頭,将她身上衣物拉好,洋裝拉上……
漸漸的,袁雪桐僅剩低聲啜泣,臉頰偎靠在他頸肩,悲從中來,斷斷續續哭訴:「睿恒,你好狠心。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你。」
何睿恒親吻她耳廓上方的發絲,徐緩放開她,眸光沉重,始終沒吭聲。
等袁雪桐平複下來,揚起潮濕沾着淚珠的雙睫,臉頰淚痕漣漣,他心痛不舍,以指腹溫柔輕觸抹去。過了許久,四目相對下,他低聲勸她:「回去吧,小雪。找一個你喜歡的對象定下來,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會把驗收單填完,送到你公司。」
袁雪桐身體沉重靠在窗戶上,神情悲傷,許久沒有動作。
然後,他們忽然聽見樓下大門開啓的聲音,聽見許亞蔓在叫何睿恒,袁雪桐忽然用力抹掉臉頰熱燙的淚,越過他,匆忙沖下樓,頭也不回地離去。
他寧願和不愛的女人結婚,也不肯和她在一起。
她恨他,她好恨他。
腳步聲一陣咚咚咚。袁雪桐快速沖下樓,和站在階梯旁的許亞蔓擦肩而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卻罕見地沒道歉,頭也不回,身影匆忙離去。
許亞蔓完全錯愕,愣了一下,手握着階梯的扶手,昂首困惑。半晌,看見何睿恒終于出現在二樓樓梯口,五官繃緊,俊眸冷漠,眼眶微微泛紅。
隐約感覺剛才可能發生了什麽,許亞蔓低垂臉,正要上樓,何睿恒忽然在樓上淡然說:「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
「今天不是要驗收,怎麽袁小姐回去了?」她停步,擡臉納悶不解。
「剛結束了。」何睿恒利眸冷淡,面無表情,瞟掠她一眼。「你走吧,以後不必再裝下去。」
「是嗎?」許亞蔓緩緩笑了,執意走上二樓。「沒想到裝潢一間屋子時間得拖這麽久,老實說,我不斷擔心會穿幫,我不太會演戲,袁小姐沒有發現識破吧?」
何睿恒側身退開一步,淡然地說:「你要的機票,我請秘書幫你訂好了,下午快遞到你公司。你把鑰匙放桌上就可以,走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許亞蔓和何睿恒面對面。她一直對他有好感,也曾想盡辦法誘惑他,但這男人始終不為所動,有天,卻反而向她提出一場荒謬的交易。
她不明白他這麽做的動機和目的,然而他提出交易的報酬很不錯,加上,請她假扮他的未婚妻并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她也就順勢答應了。
擡眼望見他喉結附近到處沾了女人粉嫩的唇彩,許亞蔓禁不住猜想該不會袁雪桐也想誘惑他,匆促逃離的模樣,恐怕是失敗了。
許亞蔓還想再多說些什麽,然而,何睿恒卻不再看她,冷淡別開目光,漠然轉身,走進卧室裏。
空氣中隐約浮蕩濃郁情yu氣味,混着女人香氣,莫名暧昧,令人難以忽略;許亞蔓好奇,但沒有追問,她暗忖何睿恒不會告訴她,這男人态度向來溫和友善,但骨子裏卻對她冷漠如冰。
認識初期,她對他是有好感的,可惜他對她沒感覺。奇怪的提出假扮未婚妻的要求,原先她還以為兩人可以漸漸培養感情,假戲真做,但這男人……總是彬彬有禮,冷漠到骨子裏。
算了。反正現在的她也不在乎,她已經找到愛她的男人。許亞蔓淺笑,旋身下樓。
袁雪桐特地選在今天驗收,還問他今天是什麽日子。
何睿恒怎麽會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每一年的今天都是他們初戀的紀念日。
她以為他忘得了嗎?
何睿恒曾想過要永遠忘了她,尤其在剛分手的第一年。那時,他除了母親、工作之外,什麽也不關心。他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封閉感情、封閉情緒,就這樣過下去。
從璩季穎那裏得知,他們分手後袁雪桐回到紐約去念書,他松了一口氣,覺得她會找到生活重心,重新過她的生活,甚至找尋到另外一段愛情。
兩年後,何睿恒事業漸上軌道,他母親開始催促他去相親,要他試着結交不同的女子。何睿恒曾因此約會過幾次,然而,每次,他都将對方拿來和袁雪桐比較,結果發現他無法輕易愛上別人。
後來,在紐約相識的珍妮芙回臺灣,剛好在臺中某大學擔任助理教授,兩人敘舊過幾次;有一回,她到家中找他,認識何母,兩人相談甚歡,她在何母心中留下極佳的印象。
何母有意撮合他們,期望何睿恒能和珍妮芙交往,有意無意,總喜歡約珍妮芙來家中用餐。幾次下來,珍妮芙終于鼓起勇氣私下向何睿恒表達愛意。
何睿恒以工作太忙,委婉拒絕她。
這件事,何母知情後,母子兩人發生不愉快的口角。何睿恒罕見地對母親動怒——為了她,他和袁雪桐分手,難道還要強迫他和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才叫孝順?
隔天,何睿恒飛倫敦參加建築會議,到倫敦的第一天就接到母親送急診的噩耗。他驚慌失措,立刻請秘書安排機位,随即搭機回臺。
何睿恒抵達醫院前,何母因搶救失效,已病逝醫院,母親那邊的親戚也趕到醫院幫忙。
何睿恒來遲一步,沒有親眼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內心悲痛,後悔之前那麽不孝和母親意見不和,發生争執口角。
那一年,何睿恒遭遇喪母之恸,情感處于冰封狀态,更封閉。
來年夏天,何睿恒帶下屬飛紐約,在曼哈頓召開建築會議。會議期間,有留一些時間讓他們觀光游覽紐約。在一個光線溫暖的黃昏,何睿恒決定去聖帕特裏克大教堂點鱲燭。
那天,何睿恒遇見袁雪桐。正确的說,他看見她在那裏,并沒有出面驚擾她。當時,她面容低垂,寧靜禱告,點完蠟燭正要離開,他看見她拿出面紙擦眼睛;她在哭,鼻子都紅了。
聽說她在紐約念完研究所,留在當地工作。何睿恒正考慮過去和她打聲招呼,但她淚流不止,他不敢貿然上前,怕兩人觸景傷情,只會更悲傷。
于是,他默默跟蹤她,一如往昔,發現她去了中央公園,晚間又去那間餐廳吃晚餐。
她,一個人。
他看了好難過。回到飯店,當晚徹夜難眠,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都是袁雪桐獨自一人的身影。
來年夏天,出于某種無法解釋的沖動,何睿恒再度來到紐約,內心暗忖她不會出現,也許今年她可能遇到不錯的對象,漸漸将他遺忘。
于是,何睿恒安靜坐在教堂木制長椅,內心希冀的,希望她一切都好,不要再來這裏。
傍晚,夏日戶外陽光明熾盛大,何睿恒遠望,看見袁雪桐漸漸走進燭光搖曳充滿暗影的教堂,戶外的光線在她周圍形成淡淡光影,那一瞬間,他覺得內心受到強烈的沖擊,久久無法反應。
她彷佛鲑魚洄游般,做盡了和去年一模一樣的事——教堂、祈禱、淚眼迷蒙、中央公園、餐廳、一個人。
遠遠望着,何睿恒心痛不已,冰封的情感潰堤,幾近崩塌,覺得自己一手建構的封閉世界在腳邊裂成碎片。
一片片,無法拼湊完整。
去年秋天,何睿恒在廠商的提案報告中意外發現袁雪桐的名字,得知她回臺灣了,她待的那間設計公司,和他公司一直有頻繁的業務往來。
最後,他決定用計試試看,目的不外乎希望袁雪桐忘了他,可以追求新的生活,擁有新的幸福。
沒過幾天,何睿恒在某個應酬的飯局向許亞蔓提議,要不要假扮成他的未婚妻。起初許亞蔓以為他意想天開,後來他才表明原因,加上豐厚報酬當利誘,許亞蔓沒考慮太久,很快就同意了。
計謀運作得很順利,面對他即将新婚的消息,袁雪桐雖然不舍,但已不再沉浸逝去的戀情,幫他設計新房更加速她認清眼前的事實——他們已經不可能了。
她開始有約會,也結識新的對象。像她這麽美好的一個女人,本來就應該有權利追求新幸福。
總之,何睿恒正一步一步将她推遠。
加上這一次,她突然不死心主動展開誘惑,他拒絕得夠徹底,算是夠狠了,應該可以一舉将袁雪桐推得夠遠。
有預感,她不會再回頭。
應該覺得如釋重負,然而,惆悵的情緒低迷,壓在心頭久久不散。
可能是他身上彌漫她的氣味,這間卧房彷佛被她的香氣填滿,如果他洗掉,情況會不會好一點?可是,他的東西還沒搬來,就算洗澡,這裏也沒有衣物可以替換。何睿恒坐在床緣,斂着濃眉,怔怔出神——
一切,真的結束了。
示愛遭到何睿恒冷然拒絕,袁雪桐大受打擊。
隔天沒進辦公室,反而留在家裏傷心。莉莉看到她一臉挫敗,什麽也沒說。莉莉平常講話很直接,但她心眼不壞,從不打落水狗,要不然袁雪桐只會哭得更凄慘。
這可惡的男人,這次,袁雪桐真的恨他。
袁雪桐很懊悔,畢竟,何睿恒意緖向來比她細膩迂回。她內心想什麽,他一看就知,她的誘惑在他眼裏,太別腳、太失敗。
他不再愛她了。就算愛,也已經是過去式。他表明得很清楚,就算對她仍有感覺,他也不會、絕對不會和她在一起,不管她喚醒的是什麽,他的未婚妻愛不愛他根本不重要,他就是不要她。
他要撇下她,他已經抛棄她了……
這幾天,袁雪桐的心就像斷線的風筝,在無垠的黑夜飄蕩得厲害,毫無頭緒亂飛。工作上,有新案件進來,她卻失去沖勁,連莉莉老屋改建也無心進行。
考慮了幾天,最後,袁雪桐決定向公司請五天假,毫不猶豫買了一張飛往巴黎的機票,出國散心。
她到十四區蒙帕那斯附近閑晃,透過高中時期的朋友介紹,參觀好幾個沒沒無聞年輕畫家的畫室,買了兩幅喜歡的抽象畫。心思依舊不定,老是想到她和何睿恒再無關系,鎮日發呆閑晃,在圓頂咖啡館消耗憂郁輕淺的時光。
不是沒有考慮回臺北一定要好好展開新生活。
試着談戀愛,享受愛人與被愛——可能,她不會再這樣愛一個人,像愛他一樣強烈;可能,她不會為對方的存在瘋狂心跳,像初戀時的很多舉措,只是為了單純見他一面。
愛情,不問對與不對,不問會不會受傷,将自己完全交托給一個人,毫無保留,只因為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可能,她不會再愛一個男人,像愛何睿恒一樣,難以抹滅,說不出的刻骨銘心。
不過,她可以試着接受其它男人的好意,試着讓何睿恒離開,明白他不屬于她,不會再愛她了。
在巴黎度假到第四天,袁雪桐不得不漸漸想通,夜晚哭泣的次數減少,白天不再覺得孤單的自己很可憐。
第五天,俞美馨打越洋電話給她,再次提到要幫她安排相親,她沒有考慮太多,幾乎是立即就答應。
相親之後,如果對方條件不錯,她對他有一點好感,就應該認真考慮定下來,甚至結婚。再過兩年,她就要三十歲,她想生小孩,一個或兩個都可以。
正如何睿恒說的,他們曾經深愛過,接下來的對象愛與不愛都無所謂。
如此可悲,卻也只能默默接受。
要上飛機的前一天,袁雪桐去康朋街香奈兒總店幫母親和妹妹買晚宴包。推開玻璃門,服務小姐裏有一名具有東方臉孔,而且會說流利的中文,聊天之下,才發現她是上海人,從小在法國長大。
袁雪桐事先做了功課,要買的包包都先抄下型號,服務小姐去倉庫找貨,她随意在店裏閑逛。香奈兒總店面積很大,分了好幾區,她對當季流行的衣物沒興趣,倒是想買一些配件,走向飾品區閑逛,正在欣賞玻璃櫃中的耳環。
她依舊是短而鬈翹的發型,不宜買太誇張的耳飾,選挑好久,終于挑中一對單鑽紅寶石,服務小姐告訴她有同款的項鏈,詢問她要不要試戴看看。
正考慮,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
「我買了LV的包包,還有高跟鞋。」一陣輕盈笑聲,很熟悉地傳來。
「不是花我的錢,何先生埋單。」
「這麽說來,何先生是你的金主,還是男友?」她朋友羨慕之餘,取笑:「你不是正和飯店小開Allen交往中?喔!你劈腿?」
許亞蔓在連身鏡前優美旋身,她身上是香奈兒這季最新的秋裝。「你想太多了,Allen是我的正牌男友,何先生對我不感興趣,我猜他是gay。他這人對女人冷冰冰的,絕對是甲甲沒錯。」
袁雪桐困惑擰眉,愣在當場,一時無法消化許亞蔓說的。接着,忽又聽到許亞蔓說:「他的要求很奇怪,竟然請我假扮他的未婚妻。起初,我還以為那是他追求我的手段。結果,他對我一點也不感興趣,反倒聽說前女友緊纏着他不放,他想讓對方死心,所以才請我假扮他未婚妻,好讓對方徹底死了心。他開的條件很優渥,又是送名牌包,又是飛歐洲旅游的來回機票,我不答應就太傻,反正也只是在他前女友面前亮亮相,假裝一下,很輕松的。」
「怎麽這麽好!下次有這種case,能不能介紹給我。」亞蔓的朋友欣羨不已。
「這種事可遇不可求,我也沒料到有錢人會這麽大手筆。不過,何先生的前女友也太想不開了,何先生對她沒興趣,應該只是利用她……」聲音漸漸變小,內容大約有關同性戀卻假裝異性戀的個案。
閑聊一陣,許亞蔓對着鏡中的自己蹙眉,不太滿意這套服裝的效果,走入更衣室換下。
袁雪桐沒繼續聽下去,此時,她得知真相後,臉色頓時刷白,表情僵直,黑眸錯愕,腦海雖接收許亞蔓無意吐露的訊息,但似乎不敢相信是真的。
漸漸領悟,一陣難怪,怎麽會有女主人這麽不在乎新屋的裝潢?可是,何睿恒欺騙的用意為何?怎麽會這樣?細想許亞蔓吐露的真相,她忽然感到渾身惡寒。
「小姐?」服務人員過來叫她,她才收回神,卻依舊面容恍然,呆呆地瞪着那人。「你要的包包我放在櫃臺,你還要逛嗎?還是現在要結賬?」
「喔。」袁雪桐茫然失措,怔怔說:「我想結賬。」
「小姐,你還好嗎?」看她臉色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服務人員關心望向她,她眼眶泛紅,眼角還噙着淚光。
「我……沒事。」袁雪桐掏出信用卡。
後來,走出香奈兒總店,當下得知受騙的惡感揮之不去,袁雪桐伫足街邊,無法置信他怎麽會這樣?當下的她沒辦法思考,茫然發呆,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