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次去新澤西州海灘,何睿恒注意到袁雪桐身體腰側和腳踝的刺青,雖然一直很好奇,但不敢湊近去看,總覺得近瞄就太失禮了。
清晨,天光微亮。
薄紗窗簾随風輕搖,何睿恒單手托腮,側身躺在沉睡的她身邊,眸光透着好奇,細細研究,腳踝的是海豚,腰側應該是人魚。
這一個月,何睿恒嘗試和她調到相同時間入睡,但深夜還是太清醒。
牆上的鐘不到六點,這才是他往常入睡的時間。
他俊眼微眯觑看她安靜的睡容,羽睫輕掩,雙唇噘着,微微開啓,一張精致五官,小臉,垂落長發遮住部分面容,輕柔嘆息,忽翻身,将臉深埋進枕頭裏。
第一次輕擁她入睡,何睿恒覺得懷裏的她太珍貴、太美好,以致自己顯得粗鄙。她太過善良美好,他好像得到了一個不配擁有的感情。
有時過度幸運,就會産生這樣的質疑,不知其它人的初戀是不是也像他一樣有相同的感受。
「嘿,美麗小東西。」秋季光線在房內輕淺推移,灰塵懸浮于光束中,無聲墜落。
他低頭輕吻她棉被下裸露滑膩的肩頭,再度将她擁入懷中。
約過八點,敲門聲響起。袁雪桐感覺棉被忽被掀開,但她仍沒張開雙眼,半夢半醒。後來等她真正蘇醒,何睿恒忽然回來,脫掉運動外套,掀開棉被也把秋季清涼的空氣帶進來,爬回床抱着她。
「這麽早,你去哪裏?」她唇貼着他頸項呢喃。
「樓上珍妮芙的公寓水龍頭壞了。」他說。
自從珍妮芙發現他們倆是一對,心情曾低落好一陣,比較少過來做菜吃晚餐;但過不久,她自己也戀愛,結交新男友,如今偶爾四人會一起相約聚會晚餐。
「管理員呢?他在幹嘛?」揚眼慵懶地注視他,他薄唇扯笑,她忽幽幽抱怨一句:「他好懶惰。」
何睿恒手肘撐在她臉頰兩側,置身她之上,雙腿和她的交纏,吻着她開始抱怨的唇,一下,又一下,她終于笑開,雙手勾着他的脖子,擡高臉吻他。
「你有沒有睡覺?」察覺他黑眸清澈得要命。
「有,睡了一下。」
……
事後,他們起床吃早餐。
袁雪桐在廚房煎蛋、煎火腿和培根肉,何睿恒正在煮咖啡和烤吐司,剛拿出烤好的土司,忽打起哈欠,一副困倦的表情。
瞄一眼他慵懶的表情,就知道他昨夜睡得不多。大約午夜兩點,他本來還在寫報告,是她緊纏不放,要睡覺前,頻頻找他。一下子關心他要不要吃消夜,一下子又撒嬌要他哄着入睡。
最後,何睿恒只好放下報告,到床上陪她。原本只是躺着呢喃細語,東扯西聊,但他很快就把持不住,想和她發生關系;到了早晨,又做了一次。
而且,整個深夜,他其實都沒睡着。
剛淋完浴,赤裸上身,只穿短褲的他,胴體散發漂亮又野蠻的混合氣質,簡單地說,既年輕又性感。
原本以為他的個性冷靜內斂,談起戀愛應該很溫和,卻沒想到他對她既熱情又溫柔,體貼得要命。
當然啦,袁雪桐也為何睿恒的一舉一動着迷,但她嘴上不願承認,反而怪他太色。吃早餐的時候,他不斷鬧她,她尖叫在房間到處逃竄,後來逮住她之後,他說:「是誰賴着不走,一直住下來的?怎能怪我?」
提到這個,袁雪桐心思一動,唇角流露燦笑,對他撒嬌:「既然這樣,我那邊的公寓要不要幹脆退租,你去跟管理員說,租給別人。這樣我們可以省租金,你就不要熬夜幫人寫報告。好不好嘛?」
何睿恒垂眸凝思,半晌後說:
「你不用幫我省錢。我已經事先答應他們會幫忙寫了,如果不接,會影響他們這學期的成績。」輕撫她裸露的手臂,膩在懷裏的她嬌滴可人,特別可愛。
語意輕柔卻含着一絲嗔意,袁雪桐揚睫瞟掠他一眼,說:「可是,你的『客戶』很多都是女生,她們特別喜歡找你聊天,還是你很享受她們崇拜你?」
畢竟,何睿恒在課業方面太優秀,又長得俊逸帥氣,且總是熱心助人,簡直是女生的天菜。
女生談戀愛總是會有莫名的占有欲,袁雪桐也不例外。有些女生半夜會打來說要談報告,卻和他猛聊天;或是突然造訪,送禮物甜點之類的,總之只要她們主動接近何睿恒,她就會分外敏感。
何睿恒濃眉微挑,冷靜的黑眸浮現一抹淡笑,回應:「沒這回事。我考慮看看,改天找麥克問一下,這學期沒剩幾周了,或許下學期可以把你的房間租給別人。」
「那我們可以用省下來的房租去外地旅行,紐澳良或是拉斯韋加斯。」
燦亮黑眸頓時蘊含興奮光芒,忙着開始計劃旅行。
「很愛玩喔。」輕捏她小巧鼻子,唇角弧度略展,清朗笑着。
「我想趁畢業前多去一些地方觀光游覽嘛。你會陪我去嗎?」雙瞳靈巧慧黠,唇角有抹甜笑,撒嬌地凝睇他。
對上她一徑讨好的眼神,何睿恒拿她沒辦法,微颔首,表示同意。
後來沒過多久,袁雪桐的公寓順利租給其它同學,她搬進何睿恒公寓,兩人同居大概持續半年的時間,直到下學期兩人畢業。
五月,畢業典禮。
何睿恒、袁雪桐差點睡過頭。前一天,一群人在他們的住處開Homeparty慶祝畢業,玩得很瘋,也鬧到很晚。
一大早,同學打電話來,他們拿着學士服沖到學校。這天,袁雪桐的媽媽俞美馨、妹妹袁雨荷也來了;何睿恒母親身體微恙不适宜出遠門,于是,碩士畢業典禮只有他一個人,落得輕松,卻也顯得形影孤單。
典禮結束,袁雪桐帶媽媽和妹妹逛校園,何睿恒始終陪在一旁,不停地幫她們三人在校園留影。
俞美馨對何睿恒第一印象很不錯,身材高大俊朗,态度溫和有禮,注視人的雙眼,眸光沉靜蘊含聰智,只是……那樣的眼神讓俞美馨有似曾相識感。
但又說不上為什麽。
俞美馨在紐約停留三天,随後和袁雨荷飛回西岸找親朋好友。
六月,何睿恒、袁雪恫和璩季穎去了一趟拉斯韋加斯,後來還去休斯敦拜訪璩季穎的友人。
準備回臺灣之前,何睿恒和璩季穎已經計劃籌組建設公司。璩季穎到處向美國的親友籌措資金,何睿恒則拟好了一些企畫書,準備先投标臺灣政府每年公共建築推出的标案。
籌措資金的過程一度不順。袁雪桐發現之後,提議投資。由于一、兩千萬不是小數目,所以,她特地打電話和母親商量,讨論之後,俞美馨舉了一些理由,表達反對。
最主要的原因,袁雪桐剛畢業,才二十二歲,和何睿恒雖然相戀,但未來的事情還很難說,兩方一下子牽扯大量資金借貸或投資,都不是個好主意。
其實,何睿恒也不贊成。他向來好強,來自單親家庭早就讓他養成獨立自主、不仰賴他人的習慣。加上,何睿恒自尊心也高,擔心他人異樣的眼光,害怕他人閑言閑語,不想将兩人單純的戀情蒙上一層陰影。
至于袁雪桐,她個性單純善良,對感情執着,既然愛上何睿恒,就有「今生是他就是他」的感覺。
假如兩人以結婚為前提繼續交往,她拿出資金支助何睿恒,不也合情合理?更何況,她認為何睿恒很優秀,頭腦又好,成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這項投資穩賺不賠。
從未想過愛情可能突兀轉折,和何睿恒落到毫無結果。二十二歲的袁雪桐就是這麽單純,對愛情一古腦兒的熾熱。雖然母親反對,但她已成年,可以自由動用父親遺留給她的財産,于是,最終提議:「那我們先訂婚,等兩年後,我們再考慮結婚。」有婚約之後,她以未婚妻的身份投資何睿恒的建設公司,并不算突兀冒險。
當然,何睿恒已表明不願意,寧願靠朋友同學幫助,甚至向銀行抵押借貸,按月付利息,也不想接受袁雪桐的好意。
更何況,兩人年紀太輕,袁雪桐才剛滿二十二歲,他則二十五歲,剛從研究所畢業,何睿恒目前的重心都放在籌備新公司,對事業正野心勃勃,短時間根本無暇考慮婚姻。
「所以,你一點都不想跟我結婚,不要我了,是不是?」
一句「不要我」賭氣的話,讓何睿恒不知該如何回應。「并不是這樣。」好聲好氣地向袁雪桐解釋,她就是聽不進去,争論到最後,他不同意先訂婚,好像就等于要對不起她似。
拗不過她不斷撒嬌、半嗔半怒、一徑溫柔讨好,為什麽他不同意她的安排,難道不是真的愛她?甚至産生種種富有刁難的質疑,要他一一說明。
宛如兩人初初相戀的模式,何睿恒一再設防都沒用,袁雪桐幾句輕柔哀嘆,他就舉雙手投降。
在紐約停留的最後一個月,他們在同學們熱鬧見證下,倉卒訂婚了。
儀式簡單、歡樂,訂婚對戒是袁雪桐的愛牌蒂芬妮銀戒,兩人誓言簡短卻真摯,過程沒有雙方家長參與,比較像兩人私訂終身的意味。
訂了回臺灣的機票,臨行前兩天,他們依循去年初愛萌芽的路徑,去了聖帕特裏克大教堂點蠟燭,然後坐地鐵到中央公園七十街附近,再度光臨那間北歐極簡風格的餐廳。
言談間,相互許諾結婚前還要再回紐約一次。
發展到這裏已經是他們感情的最高峰。七月底,他們一起搭飛機回臺灣,始料未及,感情發展驟然下墜,最後筆直跌入谷底。
秋季早晨,何睿恒一早出門搭高鐵往臺中。
從紐約回臺後,他和璩季穎開始在臺北籌組建設公司,上個月也順利标到政府的新建案,小區新圖書館和活動中心,地點位于臺中市重劃區。
回臺兩個月,何睿恒為了這項新建案,必須臺北、臺中兩地來回,後來決定暫時在臺中設立分公司,并且就近租屋,減少北中通勤的時間。
不出一個月,臺中的辦公室和住處都選定了。
至于裝潢家具部分,袁雪桐幫了不少忙。由于臺中只是短暫兩年暫栖之所,辦公室裝潢以簡約務實為主,住處選擇溫馨小巧,座落在臺中商業區安靜巷弄內。
既然何睿恒短期要待在臺中發展,袁雪桐考慮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履歷表也一一寄出,只是她母親早先透過關系,已幫她找到北部設計公司的工作。
這下,她只好婉拒。
晚間,袁雪桐做了消夜等何睿恒下班回家。忽然電鈴響,開門之後發現是何睿恒的母親何韻琳。
從紐約回來,袁雪桐曾和何母吃過一次飯。
第一次見面的印象,覺得何母是個靜得出奇的女人,話很少,眉宇緊鎖,神情略顯蕭瑟黯然。
何母對何睿恒很關心,對她則顯得過分禮貌到近乎無語,連視線都很少相接。曾聽何睿恒提起成長背景,單親的他是何母犧牲個人幸福,含辛茹苦将他扶養長大。
所以,袁雪桐盡其可能讨好何韻琳,在臺北期間,常對何母噓寒問暖,一聽說她有偏頭痛、氣喘的老毛病,立刻延請袁家素來熟識的中醫到何家探病,開中藥方讓何母補身體,也會親送一些雞精補品到何家。
不過,袁雪桐總覺得何母對她的态度有所保留,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她。
今晚,何韻琳造訪臺中,袁雪桐盡心招待何母,盛碗清粥給她,兩人坐在客廳看電視等何睿恒回家。
何母話依舊不多,袁雪桐只能安靜陪伴,直到何睿恒回來,何母才略展笑顏,關心問起他在臺中的工作和生活。
雖然言語和肢體的表達都很含蓄,但袁雪桐看得出來他們母子感情很好,只是擔心何母會不會像一般單親家庭的婆婆,對媳婦沒有好感,覺得對方專門搶走她兒子的感情。
後來,何母累了,先到客房安歇。袁雪桐陪何睿恒吃消夜,才剛盛好粥,就被他一把拉坐大腿上。
修長的手臂橫過她肩頭摟緊她,手掌熨貼她胸部和腰際中間,将頭靠在她頸窩處。耳朵後方到脖子的肌膚都是她的敏感帶,她覺得癢,微側過臉。
他的唇立刻跟随,親密吻上她頸項細嫩肌膚,啄了又啄,舔舐般游戲着;她閉着眼,感受心就像蝴蝶振翅翩飛。後來,她側過身,雙手環抱他,主動吻上他性感的薄唇,先含住他下唇,再以舌尖舔吻挑逗……
難分難舍之際,他的唇徐緩離開她的,黑眸一瞬不瞬凝視她,她眼眸水漾迷人,唇角害羞地淺笑。
「怎麽樣?今天過得如何?」輕捏她下颚,何睿恒問。
「很好呀。你媽今天要過來,你怎麽沒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開車去車站接她。」袁雪桐站起身,拉了一張椅子靠近他身邊坐下,然後,将餐桌那碗清粥和一些配菜推至他面前,拿了筷子請他享用。
「臨時決定的,她也沒通知我。」接過筷子,他吃了起來,半晌才問:「有接到面試的通知嗎?」
「還沒呢,履歷表才投出去兩天,不會這麽快吧。」沒跟他說,媽媽在北部早就安排好工作,只是她想留在臺中陪他,被她回絕了。
她垂眼凝思,半晌才揚眼瞅向他猛甜笑,何睿恒唇角微勾,意味深長地說:「怎麽有一股『秘密』沒說的味道?」
「才沒有,別瞎猜。」夾了一塊油豆腐放進他碗裏,袁雪桐笑睨着他,忽想到什麽,突問:「對了,我和我媽提過了,已經訂好飯店的下午茶,下禮拜天請你媽吃飯。記得,別忘了。」
「應該是我們請你們,怎麽會是你們請我們?」袁何兩家約見面,不外乎就是要談兩人訂婚的儀式。
「沒關系,反正到時候你搶着付錢就好了。」慧黠微笑,眼眸閃動迷人的波光,袁雪桐凝視他,忽問:「你媽有沒有什麽意見?」
「沒有,她很和善。」口吻平淡,眸光也很溫和。
「她……不會不喜歡我吧?」小心翼翼觑看他,黑眸有抹擔憂。「私底下,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麽?我看一下有什麽需要改進的。」
「她很喜歡你。」何睿恒有些失笑,輕捏她鼻子,直瞅她說:「她說你很乖,很可愛。別擔心了,我媽只是比較不擅表達,不像你媽見識廣,舉止優雅大方。」
「那就好。」原本還憂心何母對她印象不好,婚後會有婆媳沖突問題,現在聽何睿恒解釋,袁雪桐籲了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
秋天的星期日,戶外金燦豔陽高照。
臺北五星級飯店一樓下午茶餐廳。
袁雪桐和母親俞美馨先到了,這次,俞美馨再婚的對象麥知偉,也就是雪桐經常稱的叔叔(繼父)也一起跟來。
畢竟,這次主要是商量袁雪桐和何睿恒訂婚事宜,當然還是要雙方家長正式出席比較禮貌。
俞美馨和麥知偉正在聊天,袁雪桐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何睿恒,詢問一下他們大概什麽時候會到。
手機剛接通,袁雪桐眼尖瞄見何睿恒和何母遠遠走來,正在餐廳櫃臺等候服務人員帶位。袁雪桐綻開笑顏,簡短結束對話,立即走過去迎接他們。
當何韻琳遇見麥知偉,面面相觑,瞬間,一切都變了。
何韻琳臉色鐵青慘白,麥知偉則顯得不知所措,尴尬到僵在原地。
畢竟兩人曾是夫妻,已多年未見,從未料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下一秒,何韻琳轉身就走,步伐卻踉跄,似乎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由于袁雪桐離她很近,忍不住扶了她一下。「伯母!」不明所以地叫她一聲。
「別碰我。」何韻琳語音哽塞,推開她,彷佛看到她戴上鬼面具,慘白僵冷。
何韻琳急着要走,何睿恒停頓一下,随即追了上去。袁雪桐疑惑叫住他,他驀地回首,卻只際掠她後方的麥知偉和俞美馨,冷靜自制的面容下,眸光卻格外銳利。
何睿恒俊顏冷硬,沒吭聲,下一秒,旋即追上母親。
留下錯愕的袁雪桐,呆怔凝視自己的母親和繼父,不知內幕,完全納悶。正想追上何睿恒問清楚,卻被母親叫住:「雪桐,別去了,我有話跟你說。」眸光凝重,隐約流露事态不祥。
袁雪桐伫足不動,雙眸困惑望向他們,期待他們能解釋。
「事實上,我是睿恒的親生父親。」開口之後,麥知偉凝重嘆了一口氣。
「怎麽可能!」袁雪桐黑眸震驚,完全無法置信。
曾聽何睿恒提起生父,從小雙親離婚,他由母親扶養長大,也改跟母姓;成長時期,對方毫無探視之意,只想過新的、自由的生活,早早另結新歡。反正他和生父一直不親,形同陌路,經歷說得冷淡簡短,言下之意,說明了生父等于抛妻棄子,另結新歡。
大概了解何睿恒成長經歷後,袁雪桐對他生父的評價很差;乍聽這消息,她當然很震驚,不免質問母親:「媽,你沒有介入他們的家庭吧?」語音詫異中含着譴責。
「小雪,當然沒有。你怎麽會這麽想?」俞美馨企圖解釋當年的情況,但袁雪桐聽不下去,她內心正為何睿恒和何母憂心忡忡,他們就這樣突然走掉,一定無法接受麥知偉是她繼父的事實。
走出飯店大門,秋季陽光暖暖灑下,何韻琳心卻是冷的,冷到骨子裏,身體忍不住顫抖。
袁雪桐的母親氣質很好,溫柔婉約,人也和和氣氣;可是,對何睿恒和何母來說,卻是一只兇猛野獸,狐貍精之流。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的歲月,已把俞美馨視為破壞家庭幸福的惡征,徹底妖魔化。
何睿恒追上母親,感覺她腳步踉跄不穩,趕緊上前攙扶她,她臉色是滞悶蒼白的,眼眸蕭索悲傷,喃聲說:「父子同心,愛上同一種女人。」失望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媽!」何睿恒濃眉緊蹙,雙唇緊繃反駁:「不是這樣,我根本不知情。」
「算媽媽白養你……」何韻琳被濃濃的絕望包圍,這一生的努力和犧牲都白費了。「我一個人也可以活,活得很好。我不需要你。」
「別這樣說,我絕不會抛下你。」何睿恒制止她的胡言亂語,攙扶她離開飯店。
袁雪桐站在後面,聽見他們的對話,猶豫着該不該上前,直到何睿恒忽回首發現她的存在。
他憂郁的黑眸凝視她,她正要上前,他緩緩搖頭制止,眸光移向脆弱悲傷的母親,似乎告訴她,他母親禁不起任何刺激。
她垂下睫,默默颔首表示理解。他們就相偕離開了。
俞美馨和麥知偉是高中初戀戀人,上大學之後分開。俞美馨出社會才在職場上認識袁雪桐的父親,二十七歲左右嫁給她父親,後來袁雪桐父親在她國一那年去世;某一年的高中同學會,她才和麥知偉再度相遇。
麥知偉和何韻琳是奉子成婚的,婚後不久即育有一子,但兩人個性不合,争吵不斷,貌合神離,何睿恒才剛滿三歲,麥知偉就決心搬走。
分居之後,麥知偉某一年同學會再度和俞美馨相遇,離婚的念頭也愈來愈強烈。何韻琳曾一度動念想挽回,畢竟兩人共有的小孩還太小,不想讓他失去父親的關愛。
何韻琳曾在麥家長輩壽宴上,公開見過麥知偉帶俞美馨出席,兩人有照過面,還曾打電話禮貌稱她:俞小姐。
當時,俞美馨曾向何韻琳澄清,只是麥知偉的老同學,絕不會介入他們的婚姻。然而,麥知偉心意已決,急着離婚,追求自己的幸福,堅定表明和何韻琳已經沒有感情。
後來,這段婚姻匆促結束,何韻琳對麥知偉、俞美馨無法釋懷,認為他們的舉動很自私、幼稚、任性,為了成全他們的愛情,卻得犧牲兒子幸福的權利,自始至終,何韻琳對兩人耿耿于懷,無法輕易原諒。
雖然麥知偉曾提過一些金錢補償計劃,主要是針對撫養何睿恒的部分,但被何韻琳斷然拒絕了,兩人形同陌路,何睿恒也從父姓改為從母姓。
這段往事早已塵封,卻因為何睿恒和袁雪桐相戀、相愛,即将舉行訂婚儀式前,忽然被迫掀開。
後來,兩家對他們的婚約毫無商讨的餘地,俞美馨和麥知偉并沒有持反對的意見,但何韻琳卻因為當晚氣喘複發,緊急送醫急救。
隔天,袁雪桐去探視何母,只在病房外,沒有進去。何睿恒接過她送的補品,帶她往醫院的休息室。
「我媽睡了,身體還太虛弱,這幾天不宜見訪客。」黑眸淡漠,語氣也很婉轉。
然而,袁雪桐清楚實情——何母不想見她。
雙眸靜悄悄地凝睇何睿恒,一瞬不瞬梭巡他的面容,下颚胡渣出現,黑眸一徑冷淡,神情略顯憔悴。
「訂婚的事,可能要暫緩……」正在想措辭,該怎麽安撫她。
袁雪桐舉手輕輕碰觸他手臂,眸光溫柔,表達理解。
何睿恒忽然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梏住将她摟在胸懷,緊到肋骨隐隐作痛。起初,她很驚訝,也有些錯愕,半晌,反應過來,仰起臉凝瞅他,只見他黑眸深邃,眉宇充滿抑郁。
下一秒,他忽然吻住她,不顧一切激吻,手掌撐住她後頸,撫摸她如雲的發絲,使她仰起臉迎上他的吻。
他重輾她的雙唇,激烈地舔咬啃噬,意圖占有她,奪取一分一毫的感情。他很少表達得這麽強烈,強烈到令她感到害怕,彷佛隐含分離的恐懼,莫名地擔憂。
激吻一陣,何睿恒徐緩放開她,只是雙手仍緊擁着她。袁雪桐仰起臉,凝視他半掩的黑眸,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間閃逝。
她依舊是天真的,對他的感情依舊是一往情深的。這年,她二十二歲,依舊相信只要相愛,沒有克服不了的阻礙。于是,她說:「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我們相愛,都可以解決的。」心意不變,對他的愛也依舊不變。
可是,何睿恒沒響應,悄悄把目光別開,安靜地緊摟着她好幾秒,卻隐瞞了一些事,一句話都不說。
上一代的感情糾葛是上一代的事,憑借兩人的堅持,即使有所阻礙,也是可以解決的。
然而,事情并沒有袁雪桐設想的這麽簡單。
發現袁雪桐竟然是俞美馨的長女,何韻琳堅決反對這門婚事。出院後她在家休養,只要何睿恒提起這話題,就會不斷唉聲嘆氣,到最後甚至每天默默傷心落淚。
「想結婚,對象是誰都可以,媽媽不會反對,但俞美馨的女兒就是不行。」這是何韻琳最後的結論。
由于開設建設公司,袁雪桐拿出兩千萬做投資,算是公司股東之一。這件事何母一直記挂在心裏,要求何睿恒把錢退給袁家。
整整一個月,袁雪桐見不到何睿恒。因為要照顧母親,臺中的住處他已許多天沒回來。打電話過去始終開會中,她獨自留在臺中忙着面試找工作,以為過一段時日,何母狀況好轉,兩人關系會漸漸好轉。
卻在一個秋季底,突兀接到璩季穎的電話。
她剛收到面試結果,設計公司通知她獲得錄取,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下一個電話就是璩季穎,兩人後來約在一間咖啡店見面。
璩季穎高大魁梧,潇灑健談,提到今年剛回國,認識一個新銳服裝設計師,兩人閃電訂婚,還來不及昭告衆親友。
袁雪桐黑眸慧黠,甜笑說:「恭喜了。有可能你是我們這群同學裏最早結婚的。」
「哈。」爽朗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閑聊其它的事。沒過多久,才談到正題,頗嚴肅說:「公司目前資金籌資充裕,我決定把上次你投資的兩千萬先還給你。」
「為什麽?」袁雪桐納悶,疑惑瞟掠他,分析說:「這兩千萬我就當作投資,臺中建案要是能順利完成,到時獲利應該不少吧。」
向來爽朗的璩季穎忽然語塞,想着措辭,遲疑好幾秒才說:「雪桐,這筆錢公司暫時用不着,所以才決定退給你。」
聽起來荒謬不合理,隐約察覺璩季穎沒吐實,慧黠眸光變黯淡,微弱地說:「何伯母不希望我入股,對嗎?」
何睿恒不敢親自告知她,卻請了他同學璩季穎當說客。唇角失笑,落寞地望着璩季穎,咖啡廳窗外正是秋季最後燦爛的午後陽光,再過些時日,臺灣要入冬了,入冬前,會有一段陰雨綿綿的雨季。
「伯母身體不太好,睿恒不想違背她的意思,惹她心煩。」直接坦率将原因道出,關切地輕拍她手背。
換來她的體諒,唇角牽扯淺淺的微笑,揚眼注視着他英俊跋扈的五官,低問:「睿恒最近很忙嗎,他有沒有向你提起我?」
正大口啜飲冰咖啡,卻差點嗆到,吞咽之後,璩季穎嚼着碎冰,濃眉微蹙瞅着她。
「他沒說什麽,最近真的比較忙。」
「忙到連接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唇角浮現自嘲的微笑,神色黯然瞟掠他,只見他一臉為難的表情,她幽幽嘆氣。「不逼問你了,這是我和他的難題。」
璩季穎極有魅力地笑了,開玩笑的口吻說:「叫你和我交往,你不要,現在後悔了吧。」
「最好是啦。」沒好氣回他一句,聳聳肩,面龐呈現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