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昏将臨,原本在研究資料,倪予晨卻很難專心,頻頻察看手機。無可否認,她正在等沈致傑的電話,或一、兩條line關心的簡訊。
香港遺産官司已如火如荼進行一系列談判,倪予晨預産期快到了,不适合出差,才會暫時把這case委托給沈致傑,由他代替她前往。
兩人曾在辦公室為了這case該如何處理意見不同發生争執,差點吵起來。事後,一度在辦公室對峙無語。
沒多久,倪予晨向他坦承有些沮喪,她很想為言詞鋒利道歉,因為她情急說他:“狡詐多變、不擇手段。”她的事務所從不做這樣拐彎抹角的事,可是,她拉不下臉去道歉。
沈致傑黑眸陰霾密布,沉靜裏有份隐然的威脅。他想要的東西向來會設法弄到手,不管手段多卑劣,只要合法就行;但當他看着她,眸底忽然閃着一抹笑意,他還真喜歡她那種堅決頑強、不容妥協的樣子。他先破冰,走上前輕摸她的頭。“這件事照你說的做,放心吧。”
“我剛不是故意這樣說你。”仰臉凝視他,眸底顯現歉意。
“我不介意。”他拉起她的手,在他手心上掂了掂重量。
“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在這段時間幫我。”
“嗯哼,那你要如何報答我?”
才剛要認真對待他,他又開始不正經、亂調情。倪予晨失笑,想氣也氣不起來,和他促狹光芒的黑眸對視,一片灼亮;她認出他的渴望,奇妙的氛圍,那種說不出的暧昧,多麽容易就回想起他們曾擁有的一夜。
今天是他出差第五天,雖說明天就會抵臺,但因為他這段出差期間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三五不時還會收到他傳line過來。
昨晚睡前沒接到他的電話,今早也無,她悵然若失,一整天心裏都怪怪的,好像少掉了什麽。也不過就只是他幾句關心問候,和一兩條無關緊要的調情或取笑,有什麽好介意的?
然而,什麽都沒有,讓她無端焦煩。
後來,她突然想喝牛奶,就傳line請韓秘書去買。牛奶很快買回來了,她吸管插進去之後,才看見上面制造日期再兩天就過期;如果沈致傑到超商買東西,一定會仔細查看包裝上的制造日期。他很怪,對這點很執着,就算貨品放得比較裏面,他買的當下都會一一伸進去拿出來檢查,然後選最晚到期的商品。
幹嘛注意他的怪癖?倪予晨淺蹙眉,還有兩天才到期又沒壞,咕嚕咕嚕喝掉鮮奶。
然後,發現現在該去散步運動一下,至少動一下也好。可是,一個人散步好無聊,她想要沈致傑回來陪她,閑聊幾句、講一兩項不緊要的趣事也好。
離預産期愈近,愈多人告訴倪予晨該如何教養小孩、得注意什麽,只有沈致傑和她擁有相似心情,愈來愈緊張,愈來愈期待到興奮難耐。
為了生産順利,每天散步是必須的。這點連他在香港都要天天打電話提醒她。
什麽時候受他影響的?讓他一點一滴滲入她的生活,漸漸摸清對方習性,連一些怪異的地方都接受,變成每天的不可或缺,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很想他,也很想快點見到他。
無心工作,從辦公椅扶着腰緩慢起身,倪予晨決定不等他的電話,到對面公園散步去。
搭電梯抵達樓下,她等待綠燈,然後越過繁忙熙攘市區交通,沿着紅磚人行道走。
二月初春了,寒風細雨過後,公園裏整排栗樹和緬植樹梢開出翠綠透光的嫩芽,潮濕空氣蘊含寒意,金縷夕陽穿透淺白雲層映照公園,她緩慢走向灰色泥磚步道,正想往深處走去,忽感到有人走在她身後。
回首,卻絲毫不見任何蹤影。
“咦,真怪。”剛真的有聽見腳步聲。
後來,倪予晨向左拐,沿着碎石小徑往游樂設施方向行去。這條是她和沈致傑經常散步的小路,直達溜滑梯和沙坑,不管是否放假,傍晚總是有許多小孩在玩耍。
走久了,他們有時候會在旁邊看小孩子玩游戲。有次,沈致傑有感而發,忽說,“以前從不注意他們在做什麽,現在,怎麽覺得他們很有趣?你看,那個小孩發呆的表情是不是很像一個老人在沉思?他該不會一出生就有一顆老靈魂吧。”
“你可以去問他呀。”她笑着回。
“最好是可以。他看起來像是會說話的樣子嗎?”嘲弄觑向那個連路都走不穩、還包着尿布的小小孩。
然後,他忽然把手伸出來,摸着她隆起高高、像座小山的肚子。“以後,我們的小孩一定比他們更可愛。”
如果是六個月前,聽見他說“我們的小孩”,她肯定不以為然,出言糾正;現在聽來卻非常自然,內心有塊隐密角落彌漫幸福感,她始料未及,無法否認。
獨自忖思,倪予晨步伐跟着緩慢下來,忽聽到有人叫她;這次,她沒聽錯,回首遠望有人正朝她走來。
她眯起雙眼,擡手阻擋破開薄霧的金陽,好一會兒,才認出這人她不熟悉,但曾有一面之緣。
“倪小姐。”女人叫住她。
“你好不知該怎麽稱呼?”
“叫我品琪就好。”黎品琪唇角漾開淺笑,凝視一臉困惑的倪予晨;後者雖長相清麗,但大腹便便的企鵝樣,她覺得好臃腫,一點都不好看。
倪予晨安靜等候她上前。她笑意收斂得很快,目光冷冷上下打量着;倪予晨不安感襲來,好一會兒雨人都沒開口。
“我覺得你還好。”黎品琪忽冒出這句。
“什麽?”眸底困惑,靜靜凝視她。
“我不覺得你哪裏特別。美嗎?也還好。律師有什麽了不起。”輕哼出聲,黎品琪雙眸蘊含不屑,下一秒,卻可愛微笑起來。“對了,我該叫你一聲姐嗎,你看起來至少比我大——五、六歲吧?”
“這位小姐,請你直接說明來意。”不拐彎抹角,倪予晨目光沉靜,平和接招。
“我實話實說。致傑從來沒有向我提過你,對我來說,你本來是個不存在的人。”
“所以?”難道黎品琪找她是想興師問罪?倪予晨疑惑蹙眉,察覺對方清甜外表下隐含無名怒意。
“我直說了。如果不是你懷孕,他也不會想和我分手;我根本沒發現你們在香港做出惡心髒事,你對他只不過是一場風流韻事。本來我們要結婚的,全是因為你懷孕才破壞,難道你不應該向我道歉?”
笑意收斂,黎品琪雙眸變得格外冷漠。“還是像你這種女人根本沒有任何羞恥心,想要男人就用搶的,內心感受不到對她人有任何歉意?”
“我……”她劈頭一連串攻擊,倪予晨始料未及,驚呆語塞楞在當場,好久都回不了話。
原本還算冷靜,見她不肯道歉,黎品琪唇角揚起輕蔑的笑意,不齒說:“我很高興沈致傑沒有昏頭到願意娶你,我不認為你哪一點比我強。想利用懷孕綁住男人,這招好下流,必須落到未婚懷孕的下場,老實說,我還有點同情你的際遇。”
“不用你同情,我想沈致傑沒告訴你——”
“閉嘴!我話還沒說完呢。”黎品琪冷聲截斷她。“沈先生沒告訴你,我們本來打算訂婚的,雙方家長都商量好了。夏天預訂婚期前,是你在香港先誘惑他。很好呀,你有本事拆散我們,就別怪我現在怎麽破壞你的好事。”
倪予晨雙眸潛入憂色,聽得膽戰心驚,下意識護起肚子,心裏仍舊想找着力點反駁,可是……香港那件事,她自知魯莽,已理虧在先,當時雖對黎品琪的存在毫不知情,也不是有心想搶奪什麽,但她的立場真完全無辜嗎?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小孩。”黎品琪一臉驕傲,不客氣說:“既然你懷了小孩還綁不住沈先生,我必須說了,你可能也不是多厲害的小三。”
以為她說完要離開,誰知她忽又旋身,冷哼面對倪予晨。
“其實,沈先生沒那麽喜歡小孩,他父母雖然表面高興,私下對你個人行為卻批評不少。未婚懷孕怎麽說都太輕佻、不莊重。我老實告訴你,你這招實在不高明。我前兩天特地飛到香港,問他未來打算怎樣,他說等你生完小孩之後,他照顧你的任務也完成了,我有自信到時他會回到我身邊。”
原來是這樣。一顆心忽墜入谷底。他一切的溫柔好感、細心呵護什麽的,全是她誤解了,他想的只是負起部分責任,而她對他卻起了單方面的癡心妄想。倪予晨被她嗆得語塞怔然。
“我很抱歉。”隔了一會兒,倪予晨鄭重道歉。她确實惹了不該惹的人,還惹出這麽多的事,後果難料,現在三個人攪和一塊兒,一攤泥水,真難收拾。
“你現在倒懂得抱歉了。”黎品琪冷眼輕哼,雙手交叉環抱于胸,睥睨瞟掠她。
倪予晨唇角有抹苦笑。“黎小姐,我對你無話可說。你要我道歉,我也道歉了,你們的感情我不想介入。”
當初沈致傑說了好幾次他沒女友的,這謊她那時就不該信的,怪只怪自己糊塗,沒透徹想清,以為兩人相互吸引,說穿了卻跌進他施展魅力和欲/望的泥沼。
“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句不想介入就能打發我?”
“争這個沒有意義,我現在對他沒有任何想望。”不屬于她的,她不會要。倪予晨硬生生壓抑可能萌芽的感情,淡然卻篤定地說:“但這小孩我是真的很想要,就這樣了。”
倪予晨徐緩轉身,深吸口氣,移步要走,忽聽見黎品琪說:“我也不愛他了。如果他回心轉意,我只會接收他幾個月,但我會把他甩了。我不像你,大着肚子只會對男人搖尾乞憐,我才不要一個會背叛感情的男人。這樣你了解嗎?”
在法律上,倪予晨處理過很多類似婚姻裏的三角戀、棘手的感情官司,為了争小孩監護權,為了争一口氣,為了争産,暗地裏人們有各種較勁,怎麽做都不甘心,總要撕扯一番,鬧劇才會落幕。
她也知道憤怒的女人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做得出來,而以黎品琪的立場,絕對有理由對她生氣。
最後,等黎品琪發洩完,她根本不理倪予晨還有沒有反應,撂下一句冷冷話語,終于離去。
她一離開,倪予晨忽然冷到發顫,仿佛被人惡作劇從頭淋了一桶冰水,渾身冰冷刺骨,從骨子裏感到寒徹。
懷疑種子已種下,內心無端冒出一堆疑問。
不遠處傳來小孩嬉鬧的聲音,樹梢上有鳥兒啁啾,原本她的世界是那麽平靜,思念遠方即将回來的人,內心因而感到些微焦躁與淡淡幸福,現在全毀了。
到頭來,是她癡心妄想吧,沈致傑這男人不可信,他可能同時對兩個女人隐瞞事實,兩面讨好,玩兩面手法,讓她們誤以為在彼此的世界裏是不存在的。
他會不會對兩個女人一樣溫柔、細心呵護、一樣周到?這是他最擅長的,不是嗎?
她本來沒那麽在乎,卻跌進他狡詐、多情、溫柔的手段裏。現在,椎心疼痛又能怎樣,難道不是她自作自受?
沒料到會喜歡他、依戀他到不舍的程度。這麽在乎,這麽難受,她到底是怎麽了?
他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從香港回來之後,倪予晨變了。
第三天晚上,沈致傑之所以沒打電話,是因為黎品琪突然飛去香港到飯店找他,免不了被她興師問罪。
“還說什麽不想成家、沒結婚的打算,你跟我說那些分手的理由都是假的,事實上,你背着我偷吃,還把人家弄大肚子。我想知道多久了,你們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重要嗎?我和你已經分手了。”
“我想知道你從何時變心的?你愛過我嗎?”這些對她來說當然重要,她沒勇氣當面質問他,但在飛機上她喝醉了,平常沒有的膽量,現在想要一次問清楚。
沈致傑讓她坐在飯店床上,自己則靠着寫字臺站着。都怪他母親大嘴巴。一旦讓女人知道真相,就會開始鑽牛角尖,質問愛與不愛的問題。
但談一段感情的重點真的在——愛與不愛嗎?
喜歡她,相處愉快,并沒有要她到非如此不可;交往期間他沒搞清楚,直到雙方父母商量婚事,他才猶豫卻步,可議的只是他沒有主動和她提分手。
然而,感情不是非黑即白,一段一段,清清楚楚。
他們又不是機器人,有附愛情說明書,失敗了,怎麽可能立刻糾正,清楚知道他們感情錯在哪、少掉什麽?
“愛過。但我不想結婚。”沈致傑俊臉沉靜,腳踩交叉站立,視線別開沒去看她,一副“這問題不重要”、徒惹煩悶、他不想多說、他沒有惹她傷心的意圖。
但就是這樣了,別再問了。
黎品琪沒辦法接受,眼眶盈淚,簌簌如冰晶般的淚滴緩緩滑落清秀白淨的臉龐,心碎的感覺難以收拾。此時此刻,她需要他的安慰,可是他卻偏偏不走上前。
那一瞬間,她沖動走過去抱住他,雙手意圖勾着他頸項,想靠在他懷裏,他卻扣住她的手腕,黑眸烏雲陰霾,要她冷靜。
“品琪,不要這樣。”
“你會娶她?你說你不想結婚的。”
“她沒有要求我娶她。”
“那麽,你愛她嗎?”語音破碎,她要知道答案,她哪一點比不上那女人。
她向來清甜可愛,很會撒嬌,但不致撒野胡鬧。沈致傑不喜歡她現在狼狽的模樣,徒然問一些明知故問、傷人自傷的問題。
“我,唉……”她不會想聽到他的答案,何必招惹她傷心?
“你絕不可以愛她比愛我多!”黎品琪哽咽,在他懷裏急得跳腳,像個小孩。
“別鬧了。”愛真的可以比較、量化嗎?他深深受倪予晨吸引,這是人們所說的永恒的愛嗎?他其實也不知道答案呀,只能不斷安撫眼前心碎哭泣的女人。
“你偷吃是因為刺激嗎?我們現在沒有關系了,你可以要我呀。”扯着胸前微微敞開的襯衫,豁出尊嚴,幾乎是懇求着說。
“不要這樣。不要做出明天可能會後悔的事,以後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
“沒有了!你不愛我,他也不愛我。”她先後被兩任男友抛棄,一點自信也無。
“會有的。相信我,你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我不再相信你說的話。”她哭得肝腸寸斷。
“聽着!我明天一早有工作要談,得開一整天的會,你好好休息,冷靜一下可以嗎?我們別再說下去,我送你去你的房間。”
“我沒訂房。”她掩面低聲啜泣,說了一段數落他和倪予晨的話,開始為剛才自己粗率輕浮的舉動懊悔,她才不像那女人那麽下賤、沒尊嚴。
沈致傑嘆氣,放開她,轉身打客房電話請服務生過來幫忙,幫她訂好飯店客房,送她回去休息。隔天一早,他連早餐都沒吃就趕着去開會。
面對遺産案,沈致傑擅長尋找對手弱點,釋放對手負面消息,打擊他們的自信心,逼他們不得不妥協。通常他很不喜歡把一個case延宕太久,然而,倪予晨要他慢條斯理針對每條遺産好好讨論,一整天下來,逐條讨論進度慢如蝸牛;尤其當兩方為了某棟房地産、某筆資金僵持不下時,更難得到具體結論。
直到他上飛機回臺灣,兩方還沒正式簽約,根本讨論不完。這如果是他的case,他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沒辦法,他事先已答應倪予晨。
結果,現在回來了,沈致傑得面對另一個棘手的問題。出差前,他以為他們的感情正逐漸增溫,以為他們漸漸取得共識,未來會以對方、以小孩為重。
不知道倪予晨忽然情感退縮、态度冷淡,是鬧別扭還是怎樣?只是一天沒打電話,就這樣,未免太小心眼。
這不太像是她的作風。
距離預産期還有一個月,倪予晨肚子大得不象話,垂眼站立連腳趾頭都看不到。
半夜醒來,她覺得好餓,爬下床想去冰箱找東西吃,腳正要套進拖鞋裏,不慎滑了一下,她機警扶着床緣,幸好沒跌倒,但剛踢了一下,大拇趾的指甲硬生生斷裂,痛得她發出一聲哀嚎。
沈致傑才剛從辦公室回來,聽見聲音,立刻過來查看。
“怎麽了?”見她手撐着床,低頭痛苦呻吟,他誤以為出事了,一顆心吓得快乍然停止,緊張問:“肚子很痛嗎?羊水破了嗎?還是有出血?”
“不是啦,”倪予晨細眉微擰,失笑說:“踢到腳,腳趾甲好像斷了。”
沈致傑松口氣,趕緊扶她坐好,讓她坐在床邊,然後拉起她的腳察看,發現大拇趾有塊指甲從中間裂開一半,斷掉的地方剛好在中間,斷裂面很不完整。
“我幫你剪一下。”他輕拍她小腿一下,随即去拿指甲刀。
“沒關系,不嚴重。”這幾天,她盡量躲着他,不太喜歡他親密的碰觸;他雖是無意的舉動,有時只是好心幫忙,但她心裏就是不舒坦。
總覺得他的溫柔不專屬于她,其他女人遇到同樣狀況,他應該也是這樣吧。
這讓她回憶起大學時期,她曾認為這學長英俊到令人不屑一顧,之所以會有負面感覺,可能是經常看到他在女同學間左右逢源、桃花不斷,很吃得開,才會有這樣不好的印象。
她發覺最近幾乎每天都去想沈致傑是怎樣的人,擁有什麽個性和習性,次數太過頻繁,不就是因為喜歡他,大腦才會浮現許多印痕幻想?
沈致傑拿了指甲刀走回來,看見她一臉若有所思,忽問:“想些什麽?”
“沒有。”她垂眼搖頭,屈膝收回雙腳,拘謹說:“沒關系了,我覺得現在不痛了。”
“不行。斷一半的指甲如果不剪掉,可能會刺進肉裏流血。”沈致傑和她面對面坐在床緣,溫暖的手握住她腳踝,她尴尬閃躲。
“你哪裏我沒碰過了?”他黑眸冷峻,淡然瞟看她,下一秒唇角微揚,輕佻暧昧的微笑。
她冷冷瞪他,他不為所動,依舊優雅充容,垂眼替她剪指甲。她動了一下,他随即擡眼制止,她不再掙紮,卻刻意別開眼睛。幸虧現在她懷有身孕,如果只有一個人,就只是一個女人的身分,她不知道要怎樣抵擋他的魅力、那些溫柔舉動、甜言蜜語?
如果只有一個人,她一定會逃到5000公裏以外,這樣就可以對他完全免疫。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趕快生下小孩,能夠卸貨該有多輕松。”
“這樣你就能逃開我?”眼也不擡,抿緊薄唇冷冷地問。
倪予晨不回答,沉默無語。窗外春雨放肆地下着,滴滴點點,沒完沒了,風刮進屋,将綠色窗簾吹得鼓鼓的。
“你談過十年的戀愛,告訴我,是不是遇到不高興的事也不肯說,一直忍、一直忍到受不了才爆發?”他雙眸漆黑如鑽,灼亮地看着她,忽然質問。
“你憑什麽批評我?”對上他灼熱目光,倪予晨美眸一片冰雪風霜。
“我沒有愛上你,我沒有要跟你談戀愛。”
他惡狠狠瞪她,她不甘示弱迎上他的目光,兩人瞪了好幾秒,她咬着下唇,一臉倔強氣惱,最後是他先無所謂地笑了起來。
後來,他剪完指甲卻不肯放開她,溫熱粗糙的指腹來來回回按摩她小腿,她感到內心一片柔軟,可是同時也有無措的感傷。
“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我不想要。”愣了一下,她很快回答。
沈致傑放開她,似早有準備,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只暗紅色絨布珠寶盒,打開之後,他把骨董鑽戒拿出來,堅毅下颚繃緊,黑眸底色平靜如夜空中的海洋,低嗓溫柔說:“你不行不要,以後是要給我們女兒的。”
“以後等她長大,你自己拿給她。”
他把鑽戒拿出來,毫不理會她的拒絕,拉着她的手,很快套進她指間,然後揚眼,将目光聚攏靜靜地投注在她臉龐,口吻嚴肅:“我要你親自拿給她,我不想要在她出生前,什麽東西都沒給過你。”
她怎麽覺得好感傷?靜靜凝瞅他,美眸格外瑩亮。他舉手輕觸她臉頰。
她想哭,于是将頭靠在他肩上,他摸她的頭輕吻她的發,然後說:“無論未來怎樣,我們都和去年夏天相遇的我們不同了,把它留着當紀念,好不好?”
倪予晨默默颔首,擦幹眼淚,垂眼望着戒環古典雕花,戒臺鑽石閃熠,靜谧美眸蘊含不安,忽問:“這在哪買的?看起來很特別,很昂貴吧?”猶豫着該不該收,還是退回給他,心領就好,畢竟這鑽戒造型罕見,戒環典雅細致,鑲嵌鑽石散發柔煦光芒,或許對他來說有什麽特殊意義。
“我在香港骨董店買的,有認識的朋友,價格不貴,但很稀有,已經買不到了,千萬別弄丢。”怕她不肯收,沈致傑選擇說謊。
“喔。”她松口氣,微微一笑。“第一眼看到,我還以為是家傳骨董鑽戒,幸虧不是,要不然收下不太好。”垂眸望着鑽戒,愈看愈喜歡它,最終決定接受他的禮物。“很特別,你眼光真好,謝謝。”
“不客氣。”他松了口氣,避重就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