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春天。倪予晨早上要出門,一整個大遲到,都因為昨夜發生一段小插曲。
臨睡前,她手機忽傳來簡訊,點開來是臉書加好友的訊息。她的臉書大部分都貼一些和法律有關的小常識,資訊設定公開,也可以留言,不太需要互加朋友。
也許對方需要她專業上的幫助,通常都是這種狀況才會有人需要加朋友。倪予晨不點還好,一點開大頭照,正是黎品琪,當下,她猶豫不決該不該看她的臉書。
倪予晨決定不看,但隔沒多久就傳來兩則訊息——
“他告訴你我們在香港見面嗎?”
“你問了他我們在香港發生什麽事嗎?”
倪予晨讀了,但沒回應。對方立刻又傳:
“你相信他表面說的話嗎?他沒說的部分、刻意隐瞞不告訴你的,才是真相。”
倪予晨忐忑不安,遲疑好久不知如何處理。她也懂黎品琪的心情,要不是情感遭受打擊,她也不會故意傳訊刺激她,或許不要理會,等她慢慢撫平情緒就好。
正打算不予理會,訊息又傳來——
“他出差回來是不是也送你禮物,讨好你?”
“你們在香港搞上的時候,他回來也送我禮物。他以為禮物可以安撫我,就算是鑽石我也不稀罕,一想到他吻你的嘴還來吻我,我就想吐。”
字眼愈來愈不堪入目,倪予晨看不下去,但她忽起疑心,該不會兩個女人收到一模一樣的禮物?
她希望不要。失心瘋似狂在黎品琪的臉書點閱照片,想知道可能的答案。後來,她幹脆坐在床上,開着一盞鵝黃色小燈,焦躁浏覽一張張照片,大部分都是美食、旅游或生活照;她也知道自己這舉動挺無聊,可是卻着魔似往下看——
不看還好,看到後她倒抽口氣,仿佛肺部空氣被人抽幹。有張照片秀出款式一模一樣的鑽戒。
看來沈致傑對女人過度多情又不知用心,真的送兩個女人相同的禮物,還說這很罕見,已經買不到。
真是看清他了,花心又不用腦。
倪予晨按掉手機螢幕,心情低落,當下就想把鑽戒拔下來,無奈她快臨盆,手指有點水腫,戒指卡住很難拔下來;而且,這本來說好不是給她的,是給女兒,她到底在介意什麽?
連寶寶都适時踢了她肚子一下,提醒她她的存在。倪予晨輕摸大大的肚子,幸虧有她在,她覺得安心多了。
如果只有一個人,她想離開這裏。沈致傑那種無微不至的照顧,要維持平常心太難了,但她更不想介入他們的感情,待在這猜疑東、猜疑西,真有度日如年的感慨。
目前狀況,她不能任性說走就走、想搬家就搬家;沈致傑是孩子的父親,她不能逃開他,讓他心焦到處找尋;或是選擇避不見面,懲罰他花心,間接剝奪他當父親的權利。
她就算心裏難受也不能這麽做,她沒辦法這麽任性,也不會對他鬧意見。
幸虧她已經訂好月子中心,也請母親幫忙在原來住處布置出一個小小的嬰兒房。小孩生下來之後,她不再住在這裏,也不需要他照顧,兩人除了需要商量小孩的事,不會有其它瓜葛。
理智上都想清楚了,可是內心有塊隐藏的角落另有其它的感受,幽微隐晦——她不喜歡沈致傑投注在她身上目光深處裏她的影像,她不想揭開,更不想渴望,愛上他這答案令她無法呼吸。
月光隐沒,窗外春雷肆虐,淅瀝陣雨夾着風勢,将綠色絲絨窗簾掀開,露出內裏的白紗,她聞到戶外泥土潮濕的氣味,想象蚯蚓在土壤深處鑽動,嬰孩如海豚嬉戲般在羊水裏屈膝翻滾。
她覺得腰好酸,酸到沒辦法起身關窗,任由春天雨水灑進屋內,弄了一地的濕。她閉上眼一直胡亂想着,最後累了、困了,才睡着。
最後,她夢到大學時期在辯論社社團活動,他們要去它校比賽,夢裏聽見沈致傑叫她:“學妹,學妹!”
倪予晨忽然驚醒,是沈致傑把她搖醒,問她說早上不是有會議要開,她錯過鬧鐘響的時間完全睡過頭,結果整個上班大遲到。
韓秘書開車将倪予晨載走了。
夜雨止歇的早晨,開窗的陽臺飄進香草、雨水、點點陽光的氣味。
剛洗完澡,沈致傑喝了一杯牛奶,赤腳坐在木制地板上,拿沾粘滾輪膠帶沾起地板上的頭發和灰塵。
倪予晨今早特別匆忙,韓秘書都開車過來了,她還在睡覺。原本看她睡得那麽熟,很想叫韓秘書先去公司,晚一點他再開車送她去上班,因為他今天一整早都沒事,可以晚一點進公司。
但韓秘書說今早有重要的會議,客戶可能已經到公司了。沈致傑只好去叫倪予晨起床,她醒過來剎那很茫然,黑色長發随意披散肩頭,棉質寬松杏色睡衣下擺上撩至大腿,神情慵懶坐在床上,配上還有一個月就要臨盆的大肚子,一整個非常女性化。
簡直就是土壤、雨水、春日滋養的大地之母。
沈致傑随手拿起床頭櫃的手機替她照了一張像,之前大概隔幾周他就會替她拍照留念,起初她覺得大肚子醜到爆,像企鵝又像青蛙有什麽好照,結果他說:“做紀念呀,想想看下次你懷孕還要多久?”
歪着頭想了一下,倪予晨覺得也對,于是沒阻止他,也就随他去了,等于間接贊同;但他到底拍了哪些照片,她沒仔細看過。
都是一些她很可愛的生活照,唯一一張兩人合照,是沈致傑去香港出差之前,那時寒流過後她肚子已很大,周末兩人放假在家,清晨她剛沐浴過後,站在客廳陽臺前吹冷風。
他習慣即使冬天也在屋裏赤腳,剛走近,看見她眼睑與睫羽垂落,面容專注,淺淺蹙眉,手撫着凸出的肚子正感知着什麽,那時他知道是胎動,她側過臉欣喜地說:“我覺得她昨夜翻了一個斤鬥,現在,頭下腳上了。”
“真的?”早先他們曾擔心胎位調整不過來,生産會不順利。
“她剛踢了我一腳,腳在上面。呃,又一下!”
“在哪裏?”沈致傑手臂從後面環住她,隔了一層衣料将手掌貼覆着她凸起小腹,剛刮幹淨的下颔輕輕掃掠她頸側,磨擦滑嫩肌膚。
倪予晨忽屏住氣息,側過臉古怪斜觑他,他朝她帥氣一笑。“照一張,紀念一下。”
她輕攏長發将它撥到肩後,他拿出手機,單手環住她,拍下兩人唯一一張自拍照,照下瞬間他大膽将唇貼在她左耳畔,很快結束後,她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回眸望向他。
空氣裏振動的方式,她回眸凝視他的眼神,谕示了他們可能會有的愛情。但後來,從香港回來之後,她轉變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追不上,不懂她的客氣冷淡,偶爾略顯憂愁、拒人于千裏之外是何故。
弄不懂就算了,還讓他再次覺得面對這感情完全是自己單方面一廂情願。結果,他拿出骨董鑽戒送她,竟然不敢當面向她承認那是母親交給他求婚的戒指,說謊全因為擔心她拒收。值得慶幸的是她看來很喜歡那禮物,過後,她一直戴着,從沒看到她拔下來過。
啊!沈致傑從地板上忽直起身,他忘了提醒她産檢時間改到今天下午,明天他必須去中部開會,昨天就請秘書打電話給診所改期了。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倪予晨,聽見鈴聲從卧室傳來,才發現她忘了帶手機,于是他走進卧室将手機拿出來,決定上班前繞一點路送到她辦公室。
由于手機訊號閃爍不停,怕她有工作訊息漏接,沈致傑漫不經心手指觸碰滑開螢幕,順便想知道到底是誰傳訊息給她。黑眸一凜,沒想到竟看見黎品琪傳了好幾則臉書訊息——
震驚不足以形容沈致傑的感受,他渾身僵冷,胸口好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腳,肺部的空氣突然全抽幹,或者他的臉被按進深海中,胸腔積滿水和黑色暗潮,無法呼吸。
幹!他連罵好幾聲髒話。
虧他還在那擔心說實話會傷害黎品琪的感情和自尊,結果她射暗箭,在暗地裏耍手段。
他不知道黎品琪和倪予晨何時聯絡上、是否曾見過面,又對她說了什麽謊話,編派多少是非。倪予晨提都沒提,未免反應太平淡,平常表現很沉靜,他曾敏銳察覺她冷淡退縮,但她向來沒對他太熱情,以致他渾然不知。
當下,他對兩個女人都生悶氣,氣一個耍手段,氣另一個毫無反應。
一上車,倪予晨就把淺色毛呢料開襟衫脫掉。懷孕的她現在像一個火爐,根本不怕熱。
聽說懷孕期間女生體內會分泌大量雌激素,頭發很容易變多變長,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平常上班她都綁着馬尾,就算厚厚一圈也還算清爽,只是剛去産檢平躺接受呂醫師檢查,頭發全亂掉了,她順手扯掉黑色松緊發圈,說:“好熱。幹脆明天預約剪掉長發。”
夜晚,車外濕濕冷風,下着淅瀝不斷的小雨,沈致傑坐在駕駛座,正要開車和她一起回住處,聽她說熱,遂旋開冷氣,側過臉說:“已經把冷氣開大了,等一等就不會那麽熱了。”
“我還是想剪短發。我媽說坐月子期間不能常洗頭,頭發要是太長,吹幹很不方便。”
“要剪到哪裏?”她長發過胸,沈致傑手忽伸長,順手撈起一绺發絲。
“不要剪太短,我不喜歡短發的女生。”
“那就不要喜歡。”倪予晨擋開他的手,神色自若悠然說:“我坐完月子就會搬回去住了。”
沈致傑俊美面龐忽變冷峻,黑眸眸底透着濃厚陰霾,下颚線條瞬間繃緊,當下,她看見他陰晴不定的表情楞了一下。
“怎麽了?之前我就跟你提過的,你忘了?”前兩天,這事她提過一次,當時他沒反對,她趁此下定決心,怎麽今天又不高興了?
“沒忘。只是你沒別的要告訴我嗎?”他今早把手機送到她辦公室,沒說什麽就離開,一直等到下午五點才載她去看診,兩人剛從診所檢查出來,現在正讨論要去哪吃晚餐,但還沒聊起晚餐的話題,他倒是懷抱希望她主動提起黎品琪傳簡訊給她一事。
“沒別的事了。晚餐吃什麽,火鍋好不好?”從懷孕到現在,她體重足足重了十四公斤,對吃這件事前所未有地感興趣。
沈致傑下颚隐約抽動一下,黑眸冷冷掃掠過來。倪予晨愣了一下,垂眼看着自己的大肚子,不解地問:“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沈致傑收回目光,許久沒吭聲,随後将車開往市中心商業區。由于這天春雨不歇,街道熙攘,霓虹點點流光反射,偶爾在路口會呈現車輛壅塞、難以動彈的景象。
上了高架橋,下來之後,一輛輛車就停在路口大排長龍等候綠燈。車內的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倪予晨感到腰一陣酸疼,那種酸深入肌肉裏層,碰觸不到,無法制止,必須換個姿勢或伸展背脊才有可能舒緩,可她坐在車廂裏動彈不得,只能頻頻深呼吸。
“還好嗎?”他關心地問。
“很不舒服。”她手扶腰後試着挺直胸部,深深擰眉。“呂醫生說快生了才會這樣,但……很酸、很痛。”
“要不要我幫你按一下?”他伸手過來,手指緩緩揉觸她腰後,她有些尴尬想躲,忽然手機響了一聲,有訊息進來,她才擋開他去拿手機。
“如果他背着你亂來,你會怎麽辦?你要我把最近在香港發生的事告訴你嗎?”
倪予晨僵了一下,立刻将螢幕關掉,很快放回包包,包包就擱在她腳邊。
“怎麽了?”發現她表情不太對勁,沈致傑濃眉深蹙,面露疑惑,冷銳眸光來來回回掃視她。“誰傳來的訊息?”
“沒什麽重要的。”壓抑波濤心緒,她沒看他。
“是嗎?那是誰傳的?”重複問一次,這次他口氣轉硬:“如果不重要為什麽不說?”
倪予晨別開臉不理會,反而望向窗外。“怎麽這麽塞,動也不動。前面是不是有車禍?”
沈致傑沒回答,忽然彎腰伸手去拿她的手機。她一時沒察覺,等發現後要阻止已來不及,無法置信叫說:“欸!你怎麽這樣!”
他滑開螢幕,看完臉書傳來的訊息,整張臉都變了,五官冷峻,濃眉微挑,唇角隐含輕蔑的冷笑,眉眼低斂陰沉看向她。
“多久了,她傳這些訊息給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語音低沉卻飽含壓抑怒氣。
“你幹嘛看我手機!”她想拿回來,他卻不讓。
“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你早上忘了帶,訊號一直閃,我才看的。”
“可以還我嗎?”伸出手掌。
“你相信她說的話?”他把手機還給她,側過臉,漆黑雙眸裏瞳仁如冷硬之石,直勾勾盯着她。
“相不相信不重要,我已經做了決定。”咬了咬下唇,安靜瞟掠他一眼。三個人的世界太擁擠,這種游戲她不玩,也不想參與。“我的心思只在小孩身上,其它的,我都不去想了。”
“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你也不在乎?”他語帶輕佻嘲弄,眼神卻惡狠狠。
她十足楞了一下,美眸閃熠錯愕,忽覺得自己被捉弄,沒好氣地說:“別鬧了,別這樣。”
“如果我說我是認真的呢?”他聲音粗嘎,飽含說不出的渴望,忽伸過來握緊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她手背一下。
她整個人僵住,半晌沒開口,掙紮着猜想他說的是真是假,仿佛陷入他的魅力魔咒中。後來,他手指輕輕拂過她指間的鑽戒,她眨了眨眼,終于找到聲音,才說:“如果你愛我,又怎麽會送兩個女人一模一樣的鑽戒?”她神色黯然地抽回手,就在察覺自己幾乎快愛上他了,卻發現他不是那麽認真。
得知真相之後,她得花多少心神才能遏止自己對他的情感。“我做的事我會負責,我愛我的寶寶,現在只想安靜生活,別這樣、別撩撥我,好嗎?”
“什麽一模一樣的禮物?”他黑眸困惑望向她,忽無法置信輕蔑笑起。
“你說這戒指?不可能。黎品琪告訴你的嗎?這怎麽可能?”她寧願相信那女人的挑撥,也不相信他?
“我在她臉書上找到的。”倪予晨沒什麽好隐瞞,把當初和黎品琪見面的經過告訴他。
聽完,只覺得一切都弄擰了,沈致傑心情烏雲籠罩,神色黯然,濃眉蹙緊,然後他拿起她手機,低問:“怎麽可能?你說的是哪一張?”根本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鑽戒,這明明是他母親所有的,難道有誤會?
點開黎品琪的臉書,沈致傑終于找到那張鑽戒照片,點開之後,裏面有一系列照片,原來是他母親和黎品琪在咖啡館一起喝下午茶,他母親向對方展示鑽戒,才會有那張鑽戒的特寫照片。
“那是我母親的手,骨董鑽戒其實是我母親給我的。”他把點開的照片展示給她看。
“可是,你跟我說是在骨董店買的。”她陷入一陣困惑,無法理解地直望着他。
“我怕你不肯收,才會騙你。”他這時說出實話,黑眸閃熠不安,幽然嘆氣。“誰知道你誤會了。”
“為什麽你要說謊?”她無法理解,美眸靜谧,充滿困惑。
“我想求婚,怕你拒絕我。”他對上她的目光,這次終于坦然面對,她卻面露錯愕,沉重擰眉,萬分痛苦。他以為她正感到為難,正想着措詞借口婉拒他,哪知她忽驚慌失措說:“糟了!怎麽辦?我覺得我快生了!”下腹部突然一陣陣疼痛,低頭察看,她感到雙腿間有股熱流流下,裙子和座位都濕濕的。“啊,我羊水好像破了!”
“不會吧!”沈致傑錯愕,現在不知路況,前方還在塞車,看了後照鏡後方車輛大排長龍,目前正是下班尖峰時間,旁邊慢車道也都停滿機車。
沈致傑拿起手機叫救護車,通知完後,他也怕救護車開不進這塞車道,而倪予晨正咬着下唇,一陣陣喊痛。
大概過了半小時,救護車還開不過來,他安撫她到已經沒詞了,羊水也愈流愈多;他管不了這麽多,當機立斷,拉開駕駛座車門,繞過車頭将她這邊的門拉開,解開安全帶,然後将她橫抱出來。
他心髒快跳到爆沖,沖百米一般,一路朝向路口找車送她去醫院。
羊水破了之後,倪予晨陣痛約過一個半小時,産下一名2900公克的女嬰。
比預産期提早約兩周。晚間在路上塞車那段徹底吓壞沈致傑,他一路抱着她直沖路口,看見計程車就攔,好幾輛計程車呼嘯而過,雨天客滿。
倪予晨羊水破了,子宮劇烈收縮,陣痛每隔一陣就會冷不防襲來,他抱着她整整跑過一條長街,呼吸厚重、不停喘息,見她一臉痛苦,不時對她輕聲安撫。
“寶貝,再忍一忍。”他低頭親吻她側臉。
她雙手緊緊懷抱他頸項,将臉埋進他肩窩,差點痛到想咬他脖子,只好緊捏着握緊的雙手。
好不容易終于攔到一輛空車,沈致傑抱她坐上後座,陣痛無預警襲來,整個背和腰又酸又痛,承受不住,她不禁深呼吸。
“還好嗎?”撫摸着她臉,擔憂問。
她痛得想叫出聲,忍了又忍,緊緊掐着他厚實的肩膀,發出無法承受的低喃,忍不住咬了他頸項一口。
“好痛!都是你害的。”恨不得把痛苦全推到他身上。
“呃,都我的錯。”他痛縮了一下,雙手依舊摟緊她,要她放松,要她深呼吸。“我愛你,好嗎?”
她将臉埋進他溫暖的頸窩,整個人靠在他身上,痛得閉上眼,咬着牙說:“你、真、的、愛、我?什麽……開始的?你、怎、麽、都、沒、告、訴、我?”話語伴随疼痛哀嚎,聽來模糊不清。
“我不想帶給你負擔,你看起來沒那麽在乎我。”手掌輕撫她臉龐,粗嘎低語。
她流了很多汗,渾身難受燥熱,下腹沉重,背部腰間一波波傳來頻繁疼痛。因為受不了疼痛,她手指用力掐進他肩後肌肉裏。
“我、不、想、在、乎、你,因、為、我、不、确、定、你、的、心、意。”
“從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黑眸深邃安靜來回瞟看她。
“你說……在香港?”感到疑惑,她擡起臉想挺直身,卻因為太痛沒辦法動,只好把臉靠回去。“好痛!我、不、想、在車裏生下寶寶。”
“再忍耐一下,快到了,再一條街。”望向擋風玻璃前方的街道,心裏低咒着,他從來沒那麽痛恨過紅燈。
“你還沒……回答我呀。”她低聲痛苦哀嚎,不忘提醒他要回答。
“不是在香港。這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在你高中時候的事。”
“什麽?”她不明白。
後來,他們沒能接續這話題。計程車終于把他們送到鄰近醫院的急診室,一進入急診室,倪予晨立刻被推入産房準備生産。他們幾個月前商量好了,她生産的時候希望她母親和妹妹陪産,他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緊急打電話通知她們。
幸虧她們約半小時後趕到醫院,當時倪予晨陣痛愈來愈厲害,次數也愈頻繁,後來終于順利産下一名女嬰。
沈致傑在産房外等候,女嬰生下來之後,他被叫進去裏面,他是家人裏第一個抱到女嬰的。好像什麽玻璃器皿,他小心翼翼抱着,漆黑瞳眸不斷注視着剛誕生的小生命——她頭發粘糊糊糾結在一起,四肢胖嘟嘟,有一張可愛的臉,剛大哭過,身體紅通通,有些地方看起來青青的,沾了羊水與血液粘液,剛從子宮裏出來,皮膚很皺。
護士小姐很快接了過去,讓小女嬰暫時待在倪予晨懷裏。她看起來筋疲力竭,完全累壞。抱到小女孩就忍不住問了:“她很健康嗎?”眼眸來回梭巡着小女嬰,檢查她的四肢。
“她很健康,很可愛。”倪母一臉開心,接過她懷裏的女嬰。
倪芯恬內心五味雜陳。她剛目睹姊姊生産時的慘痛畫面,好半天開不了口,這時湊上前直望向女嬰,覺得她外觀慘不忍睹,像掉進髒水溝的猴子,皺皺的,可也忍不住展開笑顏。
“嗨,初次見面,你好。”
護士小姐将小女嬰接手過去,進行清洗消毒工作。倪予晨躺在床上,視線越過母親和妹妹怔然凝視着沈致傑。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怎麽感動得一塌糊塗,眼眶濕熱,泫然欲泣。
隐約察覺氣氛微妙,她母親拉着妹妹退開,沈致傑才走上前,俯下身在她耳畔低語:“辛苦了。”粗嘎的聲音伴随呼吸吹上她耳邊肌膚,順勢吻她一下。
當他正要直起身,她驀地緊捉住他兩肩襯衫不肯放,有感而發,真心對他說:“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
“那沒什麽。我才要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麽可愛的小女孩。”
“真的?”她聲音有些急切,眼眶盈滿閃爍淚水,他以指腹抹去她掉下面頰的淚滴。
“噓,別哭。”他低聲安撫她;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緊摟着他肩膀,靠在他懷裏,好半天無法開口說話。他摟着她輕拍她背部,問:“怎麽了?”
她剛剛被推進産房的時候,一邊忍痛一邊罵他,可心裏面忍不住想着他,想着他剛剛在車上對她說的話,她其實一點也不想離開他。
“你剛才是不是對我說謊?你真的愛我?”擔心他只是随口亂說,依舊不正經。
“沒有。我是真的愛你。”
“沒騙我?”她又問了一次,要他回答。
“沒有。你呢?”他有些無奈地笑了,輕摸她的臉,要她回答。
她默默點頭,眼眶盈滿淚水,簌簌滴落臉頰。他溫柔摸着她頭,唇角揚起,展露帥氣微笑。“別哭了,眼睛會腫。”
他替她擦掉眼淚,她才破涕為笑。“我們的女兒是不是很可愛?”
“是呀,全宇宙最可愛的。”
尾聲
進入季節裏柔和美好的四月,倪予晨仍舊在月子中心緩慢度過生産後的這一個月。
最近,沈致傑辦公室和月子中心兩邊跑,新生命終究是帶來新希望;沈家這邊兩老是喜色皆言于外,已多次前往月子中心探視倪予晨;倪家母親當然喜不自勝,開心忙着照料女兒和小女嬰日常起居。
兩人坦然表露彼此愛意之後,兩家開始商量他們的婚事,至少先辦理戶籍登記,等倪予晨坐完月子,身體恢複,再正式舉行公開的婚禮。
這天,大約晚間九點,沈致傑離開辦公室,照例驅車前往月子中心探視倪予晨。抵達的時候,倪予晨正好在睡覺,所以他先到育兒中心看寶寶,護士小姐把寶寶帶到會客室讓他抱一下。
每次,他手臂輕輕抱着小小的她,就覺得心莫名被觸動。現在,她還看不出來像誰,他認為她和倪予晨一樣漂亮。每個嬰兒都是上天給的神秘禮物,他的女兒也不例外,在還不認識她之前,他就已經愛上她。這真的很神奇,是為父奇妙的經歷。
每當她睜開眼睛看他一眼,他覺得全世界都亮了起來。
後來,護士接過去照顧,換尿布的時間到了。他站在玻璃窗外着迷看着手舞足蹈的她,好一會兒才離開。
剛上樓去倪予晨所屬的套房,在門外忽遇見徘徊不去的黎品琪。沈致傑警戒着,擔心她打擾倪予晨,不由得停下腳步,黑眸凝重,面露詫異。
“你怎麽會來?”想到她處心積慮做的事、說的話,對他、對倪予晨懷抱的惡意,早已讓他對她存有的善意蕩然無存。
“我來探望孩子的母親。聽你母親說她生了一個女娃。”黎品琪一手捧着花束,另一手拎着一籃蘋果,甜美微笑。
“不用了。你的好意留給你自己吧。”冷淡別開臉。
“致傑!”雖察覺他不對勁,但她以為他只是為小孩心煩,她輕微跺腳,甜聲撒嬌:“沒關系,送個東西表示禮貌,我已經不在乎過去發生的事了。不過,既然她小孩已經生了,現在應該沒你的事了吧?你可以陪我嗎?我東西送了想回家,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黎品琪走過來握沈致傑的手臂,他輕扳開她粘上來的手指,濃眉淺蹙,唇角揚起冷笑。
“抱歉,不行。我要結婚了,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他特別強調“我們”兩字,希望她自重,懂得他話裏的含意。
“什麽意思?”面容疑惑,黎品琪無法相信,錯愕質問:“你不是說你不結婚?”
“我本來就沒打算跟你結婚。我想結婚、要結婚的對象是倪予晨,從來就不是你。”黑眸冷冷射出光芒投在她甜美的面容上,語音冷漠淡然。
“致傑,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明知道我愛你,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
黎品琪無法接受這事實,臉色微變,想拉他手臂,要他面對她、給她一個答案。
他不慌不忙扯開她,五官輪廓冷峻,雙唇緊抿,神情陰霾,面容深沉,理智說:“不,品琪,你不愛我,你愛的還是你自己。如果你愛我,你就不會為了傷害我而不擇手段。如果你愛我,你會發現我現在關心的只有她和小孩,你會因此傷心,但不會以破壞我們的感情為樂。你那麽得意把我蒙在鼓裏,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這麽做不是想挽回我,其實全為了你的自尊,你只想贏。
“而我早就不愛你了。應該說我沒愛過你,要不然在香港那個午後,就不會看到她在窗內獨坐,毫不猶豫朝她走去;也不會當她問我有沒有女友,一再告訴她我沒有。當她內心脆弱、猶豫不決地告訴我說她有男友、她想回去,怎樣都不肯放她走。”
“別說了!”黎品琪忽擡手用力打了沈致傑一巴掌,鮮紅的指印瞬間印在他左臉上,他冷峻瞪她,下颚抽動,輕蔑笑說:“在香港那晚,我和她發生關系是因為我在很多年前就喜歡她。我在高三那年就注意到她,但她眼裏始終沒有我,她喜歡的一直是別人。當我大三再度和她同校,她還是沒察覺到我喜歡她。後來她和高中暗戀的高材生江克森很快就在一起。我知道他們談了十年的戀愛,而我一逮到機會就不願放開她。”
他一直沒說出口,因為他自尊心太強,不願承認曾經這麽喜歡一個女生,老是不由自主受她吸引。
學生時期,他們一直都是同個社團,他頻頻在她身邊出現,刻意在校園裏安排一次次偶遇,故意逗笑社團其他的女生,就是為了引起倪予晨的注意。
然而,倪予晨一直那麽專情,目光焦點始終鎖定江克森,他根本沒有機會。于是,他選擇壓抑情意,忽略自己的感覺,刻意淡忘學生時期青澀不理智的情感,忽略內心真實的感情,刻意表現完全不在意。
“我什麽都沒告訴你,是怕你會受傷。現在不得不說,我不愛你。”
“我不是叫你不要說了!你辜負我的感情難道不該跟我道歉,憑什麽還這麽理直氣壯?!”黎品琪憤恨将花束扔丢他身上,他沒閃躲,任由花瓣狼狽淩亂灑落。
她不願意聽到他剖析心聲,不願親耳聽到他愛上別的女人,自尊受損,萬分傷心,哽咽望向他,指責說:“你還不跟我道歉?!”
“我對你很愧疚,如果你沒有對她扯謊,我會向你道歉,但現在我不會,我跟你扯平。”
“你——”他毫不顧念舊情,她徹底死心,一臉灰敗。
“不要再來了,我以後不會見你。”淡然說完,沈致傑黑眸冷漠不再看她,轉身拉開套房的門,走進室內,獨留她一人傷心。
倪予晨早就清醒過來,聽見門外争執,她一度下床過來察看,隔着門縫聽見沈致傑說的話,她驚呆楞住。
後來,當沈致傑轉動門把進來,看見倪予晨呆坐在床緣,他出聲問:“醒了?”
“嗯。”她擡眼凝睇,眸底籠罩困惑的風景。
“剛去看寶寶了,她很好。”
“喔。”微歪着頭,那雙美眸一瞬不瞬直盯着他,似想看清什麽。
“怎麽了?”沈致傑挑起濃眉,走到她面前,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今天還好吧?”
“很好。只是有點無聊。”坐月子期間光吃那些補品,哪都不能去,身體還沒完全消腫,胸部脹奶脹得厲害,整天睡睡醒醒,還是沒恢複精神。
她單手扳弄手指甲,一臉無奈。沈致傑倒是笑了,将椅子拉靠近,拉起她的手檢查一下。“都當母親了,壞習慣還不改?”黑眸深處有份寵溺,唇角勾起微笑,看來帥氣逼人。
她擡手輕觸他紅印的臉頰,眼眸溫柔掃掠他。“被打了,痛不痛?”
“不礙事。”他面無表情,毫不在乎。
“你剛說的是真的?”她如果不問,他是不是都不提?一輩子假裝沒這回事,讓她永遠蒙在鼓裏,不知他內心真實想法。真不懂為何他情感如此曲折,讓人看了全是暧昧不清的風景。
“什麽?”黑睫微眨,明知故問。
“我聽到你對黎品琪說的,高中時期,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