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悲歡
周六下午大家聚在食堂裏,邊拼大桌吃晚飯,邊談論何奈跟王導的事情。
“上面下的處罰決定,說因為跟教練動手,要給奈哥停訓兩個月。”
與何奈同住的崔啓說:“太狠了吧?其實我覺得批評一下就行了,當時王導都那樣了,總不能不吭聲挨打吧。再說,好歹是拿了塊金牌的人。”
湯湯也激動起來了,“就是,要是停賽還好說,偏偏要停訓,真夠狠的,都不讓下水。”
梁瑜搖搖頭,“王導是狠了點,但這回事還不是因為何奈跟新找那女朋友出去玩,不但耽誤訓練還被拍了?他要是不作這一下,世錦賽發揮這麽好,關于王導的事本來有的是談判的空間。”
一時無話。湯湯好奇地追問了一句:“奈哥是怎麽找了高琳當女朋友啊?高琳不是北京《花樣》的模特嗎?他們本來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一旁的蔡師姐幽幽來了句,“等你拿到世界冠軍就知道了,他現在交往的圈子可不是咱們泳隊和那些親戚朋友那麽簡單了,各個圈子肯定都搶着攀他這個高枝。十年前得了奧運冠軍的沈青師兄,不就找了那個二線偶像劇演員結婚了嗎。”
因為第二天上午是例行的休息時間,本地人聊完都匆匆到大廳拖了箱子回家。薇曼一個人慢吞吞走回了宿舍。湯湯回了家,宿舍就剩她一個人。她扔下外套坐在中央的地板上,感覺本來與湯湯一直嫌小的宿舍現在格外寬敞。
她翻出狗仔偷拍的那段視頻,認真地看了一遍。她很确定了,沒有搞錯,男主人公就是何奈,女主仍平就是高琳,那些或撒嬌或調情的小動作都是真切的,不是原先自己想象的親人或炒作。
是啊,早該想到的,他喜歡的那個人,終究不是自己。而自己想象的一切美好,兩人之間言語乃至肢體上的一點小暧昧,只是師兄妹之間自然的照顧,至于自己的想法,不過自作多情而已。
她随手翻了幾個門戶網站的相關新聞。娛記用慣有的筆觸極力渲染,底下的評論不堪入目。有人指責何奈拿了納稅人的錢不好好訓練還談女朋友,有人諷刺高琳做下賤行業吃青春飯成天勾搭男人,還有人說着拿了金牌又怎麽樣,談戀愛加上對教練動手,這樣人品的人就該被趕出國家隊。
很久之前她看過這一類評論,只覺得是一些現實生活裏落寞的人試圖在虛拟世界當聖人似的鍵盤俠搏存在感,一笑置之。可當話題的漩渦中心是自己熟悉,有好感甚至喜歡的人時,那些情感都大不一樣了。夜裏她坐在地板上獨自翻那些不好的評論,止不住地頭痛,最後冰涼的地板都被坐的溫熱,良久不禁落下淚來。
她翻出那個自己喜歡的本子,封面是梵高筆下旋轉的星空,各種深沉又絢麗的色彩旋轉鋪展開來。她用橡皮狠狠擦着上面的鉛筆字跡,可當初真的寫的太認真太用力了,痕跡頑固地扒住柔軟的紙頁,怎樣都擦不徹底。
它們不走。
終于伴随着“嚓”的一聲,她擦裂了一張紙,記錄了那天他仗義執言的紙,記錄了那天他溫言安慰的紙。聲音尖銳的仿佛撕裂在自己心上一樣。
她終究沒能忍住,把頭埋在本子裏哭了起來,橡皮屑躺在地上陪着她,只是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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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複地告訴自己別傻了,告訴自己會忘記,試着說服自己一切都會過去,都會好的。
她流着淚,慢慢便睡着了,臉上盡是淚痕。
停訓的兩個月內,不少體育記者放話說他不可能東山再起,譴責他的種種作死行為。輿論在他們的牽引下也變得苛刻鋒利起來,滿屏都是惡意的諷刺。
停訓到第七個周上,高琳與何奈分手了。在咖啡廳裏,她懇切地說:我喜歡你,但我們在一起,就是兩個人全都被別人的聲音拖下渾水。我成了拖累世界冠軍的罪人,而且因為談戀愛因為你的要求失去了拍大尺度封面的機會,因為訓練的需要往往一周只能見半天的面。而你,成了不好好訓練又被狐貍精勾引的典範。
她開始說的冷靜理性,可漸漸忍不住哽咽,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阿奈,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我們沒法在一起,這對我們兩個都不好。”
何奈沉默了半晌,輕聲說“好,那就分手吧”。
也許比起游泳,比起自己的事業,比起那些外界的聲音,對她……還是不夠愛,不夠在乎吧。
晚上何奈送高琳回去。高琳知道,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她想到靠在他胸膛上的溫暖,他心跳聲的劇烈,還有他對自己言語的溫厚,甚至手指劃過面頰與嘴唇的觸感。她不想停,不想忘。
可是她同樣不想的,還有承受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面臨未知的生活。還有失去拍大尺度封面照片養活自己的機會。何奈雖說有個搞藝術的父親,但想法卻保守的很,不喜歡她拍那些照片。
風有點涼,她把駝色的羊絨披肩圍的緊了些。
也許,我将來也只能像那些姐姐一樣,找個還算富有的公子哥嫁掉。也許,等他退役的那天他還沒有意中人,兩個人可以再度相愛。也許……
一路無言,各有所思,一路到了樓下。
晚風已起,月色蒼白。
何奈轉頭離開時聽到她輕聲喚他阿奈。他停下了腳步,聽到細高跟踩在地上的聲音。
她快步跑到他的身後,猶豫了下說:“能不要在微信裏删除我為好友嗎?從明天開始,我不會給你發信息,以後絕對不打擾你,可我就想和你還做普通的朋友,看看你過的怎麽樣。”
那天回到家裏,何奈收到了高琳發給他的最後一條信息。“三個月快過去了,好好訓練,比賽加油。”
他沒再回複。
一月的第二個周日中午,禁訓期結束的何奈拖着行李箱回到游泳中心。他感受到老朋友不一樣的眼神和語氣,小隊員探尋詫異的目光,連一向熱情四射的湯湯同他打招呼時,都沒和以前一樣鬧騰,多了敬畏和拘束的意味在。
在走廊上他遇到薇曼。她站在樓梯口看手機,穿一條藏藍的毛線裙,還薄薄塗了下豆沙色的唇彩。與高琳交往了半年,他在化妝品的門道上倒是精進了不少。她微微低頭叫了一聲“何師兄好”,用克制而禮貌的口吻,眼神也始終是回避與躲閃。
他好久沒見到她了。印象裏薇曼一直是個刻苦自律的女孩,總是狠心逼着自己訓練。她時常溫和地跟他搭話叫他奈何哥,他始終記得那三個字的由來。
這一回她改了稱呼。
兩個人就這樣擦肩而過,他意識到了有什麽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但又好像沙漏落的碎沙般,不知怎麽抓,又抓不住。
薇曼接着低頭看綜藝,心裏卻越來越難受,連《娛樂百分百》裏小豬的各種段子各種有梗都拯救不了。本來以為能輕松抽離的感情,自然愈合的傷口。奈何擦不掉忘不淨,一個碰面就足夠把痛楚撕扯開來蔓延全身。
何奈。奈何,這個名字也許自取的那刻始,便注定要讓人無可奈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