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
惜釉面對着旖旎萬丈的夕陽張開雙臂,青絲飛揚,衣袂飄飄。橙黃色的夕陽折射在一身橙色織錦羅裙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似是要與這夕陽融為一體般。
傅銘靜靜的望着這一幕。
“娘就在這裏。”惜釉望着前方輕輕道:“娘就被葬在這裏。”這件事還是從皇叔那裏得知的。因她經常去皇陵,想看看她想像中的母後,雖然她根本就看不到。皇叔心疼她,便告訴了她母後的真正所在地。
傅銘瞬時震驚,身子僵硬如遭電擊,雙目緊緊鎖住噙着微笑的惜釉!似乎不敢相信她所說的 。
惜釉柔聲道:“是皇叔告訴我的,除了我、兩位皇叔以及我的哥哥阡陌之外,沒有第五個人知道這件事。不過,現在你是第五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了。”連她的假皇兄長孫康也不知。之所以找他要玉牌,不過是個障眼法。
惜釉席地而坐。“我聽皇叔說,其實那日母後并未死,她只是突然沒了氣息,所以你們就都以為她死了,而父皇他也沒有死。他帶着僅剩下一絲氣息的母後來到了這裏,因為傳說這裏有神仙。”
靜默許久,只有河水的流淌聲與似血的晚霞在相互碰撞,濺起細細碎碎的色彩斑斓的水花,絢麗奪目。
“……這裏,很多年前我來過。”傅銘輕輕道:“就在這裏,我遇見了她。起初我還道她是天上的仙女呢……她就在這條河上泛舟,也是這麽一個傍晚,夕陽也是這麽的美,就照在她的身上……是我先遇到她的……”可他這個早到的人卻沒能擁有她。
惜釉面帶微笑,笑容清淺:“父皇帶着母後扮作尋常夫妻,就在這裏,母後殡于兩日後的一個傍晚。可父皇就這麽抱着母後的遺體在這個湖邊整整守了七日,就在當時的寒冬臘月裏……”聲音有些梗咽,似嘆似悲,“直到七日後,他也随了母後一起離去。當時只有昌皇叔在這裏,他就那麽遠遠的看着他們,然後把他們葬在了這裏,而這也是父皇交代的,他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了,那個地方毀了他所有的想望。”父皇的所作所為不能說對,但也不能說錯,只能說他并不适合做一國之君一朝天子。
于情,他是天下癡情男子的典範,是女子心中珍藏的心儀的良婿;而于理,他是一個失敗的帝王,他愧對天下萬民。
想來,父皇也是覺得自己愧對長孫家的列祖列宗,是以才自願不入皇陵。
她輕嘆:“因為父皇與母後的事,昌皇叔把整個□□的擔子都丢給了祁皇叔,一個人游歷四方去了,至今了無音訊。”
傅銘靜靜的望着如繁華織錦的河面,聽着惜釉細細道來。晚霞照在他的身上,徒留蕭瑟與悵然。
一路走走停停的淩家兄妹路過暮雲鎮,便歇了下來。
此刻,那淩家二姑娘葉家小唯帶着佳瑤,身邊還跟了個怕她闖禍的媽媽級兄長。
她此刻正搖着手裏的狗尾巴草,跟佳瑤講述她從狗尾草這首歌裏所理解出來的故事,聽得佳瑤一個勁兒的長籲短嘆。那痛心疾首悲苦莫名的樣子讓小唯自嘆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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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哥,那不是傅聞君他爸嗎?”他怎麽會在這裏?
淩辰拍掉她的手指,“什麽爸,‘爸’是什麽意思?那是聞君他父親。”
小唯嘟着嘴活動了下手指,她不就是指了一下嘛,她還不是想告訴他方向,免得他腦袋短路朝天上看去。
“那傅伯父身邊的美女是誰?”
對小唯那聲“傅伯父”淩辰很是贊賞的點點頭,對那聲一聽就是個小色鬼的“美女”二字,他選擇性無視。
“沒見過。”他很幹脆道。
“小姐,您要幹嘛!?”佳瑤眼疾手快的抓住小唯。
淩辰回頭一看,但見自家妹子已卷好袖子一臉的大義凜然,俨然一副上陣殺敵的架勢
!
☆、她是替身
“你做什麽!”他眼角眉梢狠狠一抖。
小唯美目一瞪慷慨激昂:“我擦!你們還不明白啊,他那是想老牛吃嫩草,我得去拯救那女的!”籠煙似的眉,首次亮出了她的霸氣!
淩辰滿臉黑線!恨不得一掌劈了她,與佳瑤一人一條胳膊拖着快步離去。
“你想跟母後說說話嗎?”惜釉柔聲問。
傅銘搖了搖頭。說與不說,有何差別?歸根結底是他無緣,且人亦不在了。
惜釉眯着眼睛望着萬丈霞光,唇瓣勾起一抹複雜的笑,有些苦澀,又有些傷感:“許伯母跟我說了好多以前的事,你知道嗎?有時我好想知道自己的母後長得什麽樣子,想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但是漸漸的我習慣了沒有母親。可現在,一股從未有過的強烈念頭,我想知道我的母親生的何種模樣,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竟然可以讓父皇和你對她如此癡情。”
傅銘望着一臉向往的她,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仿佛看見了那個曾經讓他生不得死不能的女子:“你們很像很像。”容顏相像,性子相像,同樣的嚣張跋扈,同樣的張揚肆意,同樣的傲然絕麗,卻也知分知寸,善良溫柔。
他眼裏的她有着太多太多難以言說的優點,而唯一的缺點……有一天,她告訴他,她不再愛他了……
惜釉微微一笑,不閃不避:“像到足以讓你錯認嗎?”
“……”
傅銘淡淡笑笑,只是有些狼狽的轉移視線。
那清澈透明的琉璃眼眸下隐含的複雜目光讓他無所遁形。
見狀,惜釉笑道:“我娘親知道你對她的心意嗎?還是自始至終你都未曾想過要告訴她?”
傅銘只是望着如碎玉般的斑斓水面,不言不語。
靜默許久,惜釉雙臂環膝,垂首枕着膝蓋,側首望向他,微微一笑,含着微弱的逗弄:“你從未想過對我娘親有一次逾矩嗎?”
傅銘眼睑動了動,極其微妙的動了動。縱然那一閃而逝,可惜釉的視線一直膠在他身上,這似驕陽下一粒泡沫般的神情她自然沒有錯過。
她無聲笑笑,怎麽可能從未有過這種想法呢?任哪個男人不想親近自己喜愛的女子。就像她的哥哥阡陌,對君幻是如此的霸道,霸道的不可理喻。
琉璃黑眸緩緩巡視周遭景物,到處都是盎然的綠,生機勃勃,唯有幾丈開外的湖水,水波在風的戲弄下,漣漪蕩漾,夕陽的餘晖鋪在上面,五光十色。她緩緩吐出心中一口氣,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字一頓,聲音卻又異常輕細:“你說我很像娘親,那麽,在你眼裏,我夠不夠格做一次娘親的替身,讓你逾矩一次?”
這句話由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口中說出,讓聽者是怎樣的不可置信,膽寒震驚!且她說的還是做一次她娘親的替身跟另一個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親近!
惜釉望着那個滿臉不可置信震驚到無以複加的人,輕輕笑了出來,笑容明媚又攜了絲不為人察覺的酸澀。
“其實在你心裏,娘親是無人可取代的,否則,每次你怎麽會那麽快的就回過神來。”
傅銘苦笑,內心起伏連天。他一個閱歷無數可以做對方父親的人竟被說的一句話也接不上。
惜釉認認真真近乎無禮的看着他,這個男人的眸子總是有着似有若無的哀傷。
雖已年過四十,但因保養得當,仍然有着年輕時的風采。體型勻稱,并未因他的年齡而顯老态反而有着年輕人難以普及的沉穩與莊重。再加上他是練武之人,每日裏都會練上幾個時辰,身形猶如年輕人般硬朗結實,并不顯老。
至少,對她來說,她認為他很好。
她為公主,所見過的達官貴人如過江鲫魚,皇宮夜宴上也曾明裏暗裏的被皇兄和皇叔設計相了幾次親。
然瞧慣了皇叔與皇兄的俊朗潇灑以及旁人難以比拟的的斐然氣度,那些個個油光滿面的官家子弟除了薛統領的一身戎裝與笑傲沙場的霸氣外,其餘的,她着實瞧不上眼。
或許這是皇叔與皇兄失策的地方吧,身為一朝長公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且她又瞧着他們長大,眼光自然被磨練的刁鑽異常。
只是這人……
被一個黃毛丫頭如此專注的看着,傅銘轉開視線,力持鎮定的咳了咳:“我們回……”話未說完,惜釉已然撲到了他的懷裏。
傅銘一怔,立馬便要推開她,無奈惜釉早有準備,死死的抱着他!
“惜釉!”
“娘親的全名叫聞人惜,惜兒,很好聽也很溫柔的名字。”她改稱娘親而非母後,是不想眼前的男子憶起他身為屬下的身份。她柔聲道:“那就讓我來代替娘親感受一次你的情意,問問她可後悔沒有選擇你?”
傅銘緊閉雙目,濃眉皺成川字,深吸一口氣:“惜釉,別胡鬧了!”他足以做她的父親了,如若教旁人瞧見了,她的閨譽豈不毀在了他的手上!而且她根本不清楚當年的事!是他自己親手将曾經愛着他的女子推向了別人的懷抱!
“你不感到遺憾嗎?”惜釉低低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今日過後,我不知你不知,你還是你,我還是我,一切都沒有變。”若是仔細聽,那攜了些許暗啞的低笑聲竟染上了讓人心酸的無奈。
卻不知是對誰……
“我并非要你對我做什麽,只是讓你把我當做那個女子,只此一次!從今以後,我是我,娘親是娘親,你不可以再錯認!”從楊煙的口中,她得知一切,也深知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對他來說有着多大的誘惑。
曾經,她的父皇想過要取了他的性命,只因他觊觎母後。
她靜靜的靠在他懷裏,等待着他的舉動,心裏也在想着楊煙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
她想,母後心裏,是有着這個男人的吧。
她曾問過楊煙,這麽一個癡情的人,母後當真絲毫都不心動?
楊煙那時撫着她的頭,微微嘆息,那一嘆,嘆近了昔年的愛恨情仇,柔情百轉,那一切的一切,不過鏡花水月。
斯人已逝,說多了不過是徒增傷感與寂寥罷了。
她固執的又問一次。
楊煙微微一笑,有些苦澀。
愛與不愛,怕是只有當事人清楚吧。
她不過問了句母後可有心動,而楊煙回的話裏卻摻雜了“愛”字。
所有的一切,已然明了。
她咬緊了唇回想楊煙最後的那句話:若不愛,先帝怎會動起殺意。
許久,惜釉感覺他緩緩地将她抱住,那力道,似是恨不得将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體內般,那麽的用力。
彼時,她想,這力道有多重,也就意味着他對母後的渴望有多深。
往後的每個日日夜夜她也總在想,這個男人,何時會把自己當做長孫惜釉抱在懷裏?
……然而直到她死,她都未曾有過這樣的幸福。也永遠都不知當他得知自己的死訊時,是個何種反應?
“……惜兒,終于,你在我懷裏了……”他不知道的是,那女子曾多次在他懷裏,只是他不知罷了。
惜釉笑笑,突然落下淚來,這個男人,她不想也不該喜歡的……所幸,只是喜歡。
她倚靠在這個男人懷裏,狀似熟睡。
傅銘望着夕陽,眼神漸漸迷離,喃喃道:“你們太像了,像到我真的會把惜釉當成了你,但我知道,你們是兩個人……可我終是忍不住的把她當成了你。曾經,我有很多次想要靠近你,可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我連自己的命都是別人的,我又拿什麽來愛你?就連你的名字我也只是在心底偷偷地喚着。現在,我想靠近你,惜兒。”
輕柔的撩開晚風吹落在頰邊的一縷青絲,此刻,他看到的是誰?
滿是柔情的眼眸望着懷中人,懷中的人兒慢慢睜開了眼,他不知在面對他的那一眼柔情,她的內心是怎樣的五味雜陳。
如吃了酸梅般,饒是極力忍着,那淚珠仍撲簌簌的往下掉,滾燙了不知誰的心。
這是她的第一抹羞澀,卻給了一個不會是她的夫君也永遠都不會愛上她的男人。
更可悲的是,在這一刻,她卻只是個替身。
更深露重,傅銘只覺一陣寒意上湧,一個顫栗驚醒了自己。緩緩坐起身,湖邊只有他一人。未久,他淡淡笑了笑。說是笑,不過扯了扯嘴角,滿是自嘲,然而下一刻卻在看向別處時怔了怔。
就在不遠處,有一堆火架,鼻尖充斥着露水中夾雜着魚香的味道。火堆旁的人似是有所感應般,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揮了揮手。
☆、對不起
傅銘起身走了過去,惜釉微笑,笑顏清淨無垢。
“醒了?”又笑,有些調皮:“凍醒的吧?我也是凍醒的。為了心裏平衡些,所以我就在這離你遠些的地方生了火,等着你被凍醒。”她說的促狹。
傅銘無言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在接觸她的那一刻,敏感的察覺到她的身子僵了僵,不過很快便又恢複正常,還向他道謝:“謝了。”忽視指尖的冰涼,她一定很冷。
傅銘淡淡笑笑,那抹極淡的笑在這夜裏并不容易看到,和着一絲落寞與寂寥,卻揪着她的心不放。
“我烤了魚,一會兒就能吃了。你一定很奇怪,一個衣食不缺的公主竟然會烤魚是嗎?”
傅銘微微颔首,撥弄着枯枝。想着,這個季節撿些枯枝着實不易,她肯定一直都是清醒的吧,清醒的接受他的自私。
他明知這樣不妥,但對惜兒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心,而他,也只有這一次機會。
再者,他亦是經歷過情愛之事的人,怎會不曉得她的心思。
他會接受這荒謬的建議,一來是為自己的自私,二來……也是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徹底教她死心。
他……只能傷害她麽?
惜釉并不知他幾番心思,兀自笑道:“是皇兄教我的,那時我們都還小,很貪玩,總是偷偷捉了湖裏的魚跑到角落裏烤着吃。有一次我們躲到了禦書房烤魚……”
傅銘看了她一眼,惜釉笑的有些赧然:“是皇兄說的,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宮女太監們以及皇叔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躲在禦書房。”
傅銘莞爾,他們當皇宮裏的人都是傻子嗎?
“然後呢?”
惜釉讪讪笑笑,又笑得狡黠得意:“然後禦書房差點被我們燒着了,那次皇叔差點被我們氣死,也是那次,皇叔首次打了我。不過沒打幾下,之後都被皇兄截住了,全打在了他身上。事後我問皇兄我們以後還要不要烤魚?皇兄就說當然要了,只是以後不許我動手了,他來做。我就問他為什麽?他說,你們女娃娃嬌滴滴的都是寶,花骨朵般,只管等吃等喝就好,要是做活計的話,纖纖玉手會變的很難看的。”
唉,果然,大人說的對,這孩子的品行如何要從小看起。皇兄這風流的性子原來打幼時起就開始有了雛形。
傅銘笑了笑,是真的笑了,笑出了聲。
“我來烤吧,你在旁邊等吃就行了。萬一手變醜了我可賠不起。”
惜釉得逞,腼腆一笑,躲到後方的大石頭處避開風寒。
傅銘轉着魚架,另一只手添着柴火,未覺唇邊已漾起一抹淺笑。感覺差不多了,他先是撕下一小塊嘗了嘗,确定熟了才将魚身上最鮮美的一塊給了惜釉。
“味道很足,很久都沒吃到了,你哪兒來的佐料。”
惜釉随口道:“神仙給的。”
傅銘搖頭失笑,“要不要到鎮上去?”
“不要。”
“那我去揀些柴火。”只是這種天要揀柴火實非易事。
因離天亮還有些時辰,遂不敢多添柴火,自然也就不是很暖和。猶豫半響,傅銘探臂将坐在他旁邊的惜釉擁在懷裏,“天還未亮……”
也只能拿這個做借口。
惜釉淡淡笑笑,天還未亮,所以,她還是“聞人惜”。
她哆嗦了一下,連打了幾個噴嚏,啞聲道:“我沒事,這種天撿柴火不易,就別去了,左右省着點兒還是夠用的。”從小到大,她一向嬌生慣養的,幾時如此過?
奇怪身邊怎麽沒了聲音,她一擡頭,瞧見他屈指抹去她唇邊的魚肉屑。
那泛白的唇逐漸有些紅潤,微微顫抖……
他望着她,緊閉的雙眼,睫毛微顫,有晶瑩的碎玉自眼角溢出。
突然覺得她不再是那尊貴無比的長公主,而是一個易碎的需要人保護的瓷玉娃娃。
心底的一角微微顫動,當他回過神來時,他已整個覆在她身上。
她不掙脫不閃躲。
他吻着她,厚實的大手順着那三千青絲滑向倔強的背脊,微微一使力,糾纏的身軀再無絲毫罅隙……
如同兩人那在火光下盈盈灼灼的墨發般,糾結,纏繞。
□□荼蘼,盈灼搖曳,徒留一地的情傷。
睡意朦胧間,惜釉微微睜開眼,瞧見傅銘好像在刻什麽東西,“你在刻什麽?”幾份迷惘幾分疑惑。
他在她茫然的眸子上輕吻,柔聲哄勸:“沒什麽,你睡吧。”似是困倦至極,惜釉在他懷裏蜷縮了幾下便睡去了。
意識将散未散之際,她聽到一聲低柔的嘆息,和着悲痛纏上她的心。
“釉釉,對不起……”
對不起……
聽到這三個字,她想笑,卻怎樣也笑不出來,嘴角似有千斤重,只餘臉上一片冰涼。
天際露白,惜釉幽幽轉醒,傅銘正望着手上的東西發呆。
那是一個未成形的木簪,簡單樸素,是昨夜他不停削刻的。
而今,在她的目光下,他默然無語将木簪收回懷裏。
天亮了,這木簪并未刻好,注定是送不出去的,一如他的情,只能在心裏埋藏的妥妥當當的。
圈臂緊緊地抱着惜釉,輕聲道:“你要走了……”
誰要走了?
聞人惜還是她?
“現在的我,是……”
未出口的話全數落在一個狂熱的吻裏。
原來,他穩重的外表下亦有一顆狂熱的心。
唇齒交纏,他吸吮着她的一切,緊緊地把她抱在懷裏。似是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舉,想來他定是極其思念母後的。狂熱的吻裏隐隐透露着驚慌,他傾力的索取,完全不顧她是否能承受。
唇齒分離,她雙頰酡紅,眼神迷離。
而他,那雙帶着哀傷的深邃黑眸,除了呼吸微微急促外,再無其他。
她垂首,重複适才未完的話:“此刻的我,是長孫惜釉。”
傅銘緩緩松開雙臂,肩膀頹然垮下,好似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在那一刻,惜釉突然痛恨自己的任性,怎麽可以為了一己之私生出這種念頭?他對母後的情意在這許多年間早已習慣了沉澱,如今她卻殘忍的生生将它們自他的心底狠狠拔了出來!
琉璃眸子輕阖,再次睜開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向另一處。
“我還不想回皇城。”語畢,朝着入鎮的方向走去。
終究不忍他一生如此,她緩緩柔聲道:“我問過許伯母,她說,若不愛,那人怎會對你起了殺意。”
她說這話時沒有回頭,不想回頭亦不敢回頭。
橙黃色筆直的身子,高貴而雍容,倔強而張揚,三千青絲,如那初綻的雲霞般奔騰傾瀉。
她踏着那雲霞,踩着步子離去。
朝雲在她身後溫暖着她,溫暖她不知為何物所蠶蝕的心。
傅銘望着她,她又怎知,聞人惜對他的情與愛,他知之甚祥。是他,親手将她推給另一個男人的。
不知走了多久,惜釉雙手遮住眼睛,螓首微仰,許久才放下衣袖。
面上的冰涼只餘淺淺的水痕。
她驟然轉身!然而此刻那河岸徒留金光萬丈,水面上粼粼波光,如一串串的珍珠,宛如仙境,卻再無那人蹤影。
不遠處,那華麗的馬車,馬兒正悠閑的吃着青草。
她望着那馬車,昨晚,兩人都默契般的絕口不提它。
她又悲天憫人的望了一眼那馬兒,不知這馬可會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憋屈加悲催?兩位主人情願凍一夜亦不願上馬車。
她搖頭嘆,默念着,經此一晚,希望這馬兒的人生觀萬不要扭曲了,要不,她的罪過可大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其實它還是挺實用的。唔,比如殺了烤來吃。
那馬兒不知可是真的感到悲催了,她的心思剛轉完,那馬兒就仰天嘶吼!
看着那馬兒呼天搶地的嘶吼,惜釉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毫無形象的放聲大哭,像是迷了路的孩童般,只等着那人将她帶回家。
于是,青草肥沃豔陽高照的原野上,一人一馬,悲痛欲絕聲淚俱下,聲聲泣人心骨,直戳人心窩。
清風好不惬意的為這一人一馬話着無限凄涼!
小唯一身錦衣男裝,發上錦帶飄搖。手拿折扇,翩翩風采曼妙至極。
當然,如若她的個頭能再高些就更好了。
她左搖右擺的盯着惜釉看,絲絲猥瑣微不可察的暗藏在帥氣的笑容下,現下的她,俨然一副風流世公子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色狼呢。
惜釉忍俊不禁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早在第一眼她便認出這女子是女扮男裝,只是她的言行舉止真的是……
☆、談心
“美人,去哪兒?要不要哥哥陪?”
佳瑤撫着額頭轉過身去……
她回想起今兒一早的那出戲。
她家小姐穿戴整齊後,玉骨折扇“唰”的一下打開……第二下才稍顯帥氣的打開。
她家小姐面不改色望着銅鏡中一身錦衣的翩翩佳公子,嘴裏得瑟着“你那翩翩風采多美妙……我擦,這是多麽逆天的帥氣啊!你說姐都逆天成這樣了,怎麽沒有大把大把的美男來狂追我呢?小說裏明明不是這樣寫的嘛……我來都快一年了,一個看上我的都沒有!按理說你們這的帥哥一向閑的蛋疼愛到處游山玩水邂逅佳人的人不是麽麽麽???”
她當時不太懂小姐的意思,只知道腿腳一軟,多虧有些底子眼疾手快的扶住梳妝臺的一腳,同一時刻,她聽到門外有一道不同尋常的聲響。
她家小姐猶在得瑟着,她無語的走向門外——
秉着她的身份與一腔忠心,她問:“大少爺,您可有不适?”
她家大少爺低低道:“爺沒事。”
“真的?”不是她不信,而是迄今為止還未曾有人能在她家小姐的只字片語下毫發無傷的完美脫身。
“……就是膝蓋磕在門坎上了……”
佳瑤:“……”眉目狠狠一抖。
本有些傷感落寞的惜釉被這主仆二人弄的頓時哭笑不得,這算什麽?她被調戲了,還是被一個姑娘調戲的。
眼看着這女子身後一位俊朗男子快步走來,臉色鐵青,像是恨不得殺了他緊盯着的那人似的。
惜釉也不說話,只是好笑的看着。
淩辰三步兩步走過來,一把抓住小唯,往後一扯,扯到自己身邊,對着惜釉道:“在下淩辰,這是舍弟,素來缺少管教,品性頑劣,若是冒犯了姑娘,淩辰在這裏向姑娘賠罪,還望姑娘莫要生氣。”
“哦,無礙。”惜釉啼笑皆非。
小唯連推帶甩怎樣都掙脫不了兄長的束縛,最後一咬牙所幸咬了上去!
淩辰吃痛,滿臉黑線:“夕晚,你這是作甚?!”
小唯正氣凜然:“大哥,我是你弟弟吧!我們都是男的吧!你這樣死抓着我不放似乎不是那麽回事吧!兩個男的似乎不太雅觀吧!”
惜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了笑了,美人笑了!”
“……”
“原來你就是□□的惜釉公主。”小唯笑道:“想不到我一個普通老百姓居然可以跟公主在一塊兒吃飯,啧啧啧,三生有幸……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閑的蛋疼的王爺來讓我邂逅邂逅……”
“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就說跟公主一塊吃飯真是三生有幸。”
惜釉笑笑:“我也不過是頂着一個公主的頭銜罷了,少了這個頭銜,大家還不是都一樣。”
小唯頻頻颔首,“你一個公主跑這來幹嘛?身邊連個陪同的人都沒有。”
惜釉淡淡一笑,道:“來時是有人陪着的,只是我們不是同一路人,所以就分開了。”
小唯開始了她的小九九,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傷感?聯想到昨日傍晚看到的……
她托着腮開始仰望天空程四十五度明媚憂傷狀了,難道這是另一個版本的“殷六俠與楊不悔”?
惜釉推了她的手臂:“夕晚?”
她笑:“沒事,給自己找點樂子。”又問道:“我們明天就回去,你呢?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惜釉沉默良久,半響才道:“你們先回去吧,難得出宮一次,我想再玩幾天。”
小唯也不多說:“行,只是出門在外你要小心,要不關心你的人會擔心的。”
翌日,小唯衆人整裝上路,卻意外看到那個想留下來幾日的惜釉公主。
惜釉微笑說:“我一個弱女子出門在外,又沒有武藝在身,很不安全。我跟你們一道回去吧,這樣關心我的人也就不會擔心了。”
小唯搖着折扇,一臉欣慰:“這才是好孩子嘛,試問,這天下有哪個地方比得上自己的家!”
這話聽的淩辰眉目抽蓄不已,她自己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卻一副大人的樣子來規勸別人。
□□後位懸空,皇帝更無子嗣,而唯一的長公主就成了衆人攀談的對象。
比如二十歲“高齡”的長公主至今未擇選驸馬等等。
為了公主的二十歲生辰,皇帝特地建造了一座公主府來作為賀禮,府名曰:栖凰。
古往今來,鳳凰所喻意的是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與皇帝并肩而立。如今這鳳凰竟落在公主身上,可見這位公主在□□的尊貴與榮寵。只是這公主府還未完全建好,長公主仍住在祁王府。
迷離的夜色,月兒懸于天際,四周圍繞着的是不變的星辰。夜風拂過,鼻尖是淡淡的花香,偶爾可聽見池塘裏傳來幾聲蛙叫。
長孫祁一身月色衣袍,氣質斐然,俊朗非凡。
“怎麽了?打你外出歸來後就是這個樣子。”
惜釉倚着亭柱,把玩着手裏的酒杯,淡淡道:“沒事啊,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嘛。”
長孫祁不以為意的笑笑:“騙得了別人你騙不了我,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雖然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在看待。哪有孩子有了變化父母卻察覺不出來的。”
惜釉沒說話。
長孫祁又笑道:“怎麽?小公主長大了?想飛了?”就是不知這眼界甚高的姑娘瞧上了誰。
惜釉垂眸笑笑,半響,擡首望着長孫祁,道:“皇叔,你喜歡君幻嗎?”
沒料到自己的晚輩會這麽問自己,長孫祁一怔,随後淡淡一笑:“怎麽問這個?還是說咱們這眼高于頂的公主有了意中人?”
“皇叔先回答我的問題。”
長孫頓了頓,他望着迷離的月夜,輕輕一笑:“喜歡。”
惜釉又問:“可是皇叔不是才見過她沒幾次嗎?”
“嗯……”長孫祁沉思道:“這麽說吧,我也不知道是何緣由,我總覺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而且……”
“怎樣?”惜釉追問。
“我總覺得我曾愛過她,很愛很愛她。”長孫祁笑笑,語氣複雜難明。
惜釉也是一笑,揶揄道:“怎會這樣?莫不是皇叔聽書聽多了?”
長孫祁哭笑不得:“沒大沒小的,都把你慣壞了。”他微微一嘆,頗為悵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的說完了,你呢?”長孫祁瞧她一眼,聲音忽柔。
惜釉抿了抿嘴,聲音澀澀。“皇叔,過完年我就要二十歲了吧。”
“嗯。”長孫祁溫和應着。俨然一副開解自家閨女的模樣。心裏些許汗顏,貌似這些都是閨女她娘的活計吧?
惜釉又道:“這個年齡的女子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
長孫祁溫和笑笑,調侃道:“怎麽?想要嫁人了?”
“不要!”
長孫祁奇怪的望她一眼,驚訝于她過激的反應。
惜釉咬唇,猶豫許久,方道:“皇叔,如果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怎麽辦?”
“那就努力讓她喜歡你。”他柔聲道。
“可是他有喜歡的人了!”話剛落,猛地捂住嘴。
長孫祁不動聲色笑笑:“有誰比得上我們的公主?”似乎壓根就沒有在意她說的話,這讓惜釉暗暗松了口氣。
好看的眉宇染上一絲落寞,“我也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有多好,只是他說她很好,而且他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跟一個死人争,注定是争不過的。
長孫祁有些訝異,惜釉雖是公主,但因自打出生便住在祁王府,自然而然的也就把這裏當成了家,宮裏她雖去,卻很少,即便去了也從不過夜。且惜釉從未離開過皇城,除了探望她的母親。但那時他會派人在暗處跟着,并未發現她跟任何人有交集。也就是說,倘若真有這麽一個人,也只會是這皇城裏的人。
可這皇城裏似乎并沒有誰能讓她為之傾心的,要不,如今已然近二十歲的惜釉早就嫁人了。
那會是誰?
“能跟皇叔說說那人是誰嗎?”長孫祁柔聲詢問,心裏也知道這話是白問了。她要是想說早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