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傅聞君,不挖坑埋我你會死麽?”
傅聞君答:“不會。”又道:“可誰教淩姑娘總對我挖的坑青睐有加呢,我也不過是成人之美順水推舟罷了。”
攥着自家妹妹的手臂,淩辰笑,“天快黑了,回去吧。”再不走,保不齊這妹子恨不得撕碎了某人。
小唯一哼,鼻孔朝天。可當看見傅聞君牽着的馬時,頓時将适才的憋悶抛到九霄雲外,抑制不住興奮的看着那通體全黑的駿馬,啧啧贊嘆:“大哥,我想學騎馬,你教我吧。”她雖不懂馬,但只瞧這高大威猛且用鼻孔看人的駿馬也知這馬不賴,因為主人就是這德行。
“你會騎馬的,打小就會,而且馬術比大哥的還要好,怎麽還要教?”淩辰狐疑。難道一個人失憶後真的能改變很多嗎?
小唯聳肩無辜道:“我忘了,我忘了怎麽駕馭馬兒了。”與其手忙腳亂的掩飾自己與淩夕晚的不同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什麽都不會,反正她失憶了麽。
失憶,就是辣麽任性!
淩辰雖不解,但對方是自己的妹妹,便不疑有他,倒是傅聞君眼睑垂了垂。
“聞君那匹馬性子烈了些,你若想騎馬就用我這匹吧。”他手上牽的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看上去還算溫和,因為那馬沒有用鼻孔看人,當然,那馬也沒用眼睛看人。
小唯踩着馬镫上馬,淩辰随後翻身而上,坐在她身後,沖傅聞君點點頭,駕着駿馬而去。
佳瑤望着那一身青衣的俊朗男子,躊躇不前,欲言又止。
傅聞君沖他招招手,兩人一同坐在草地上。
“般若鎮臨時有事,我走不開身,就遣王緘回去了。”
佳瑤臉色驀然漲的通紅,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誠然她經常被小姐調侃已經習慣了,然此刻卻是一位男子,這……
傅聞君笑笑,狀似随意一問:“你日日侍奉夕晚,這段時間以來她可有想起些過往。”他适時的轉移話題,畢竟并非所有的姑娘都像那人那般不知害臊為何物。
佳瑤頓時不害臊了,小手揪着地上的青草一根一根的拔,憂心忡忡滿面愁容:“胖……賽大夫和程大夫都說了,這種病一時半會兒也治不好,須得靠機緣。”差點學着小姐把“胖大海”這三個字說出來,真是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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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聞君點點頭。
“佳瑤,你覺得夕晚失憶後與失憶前可有不同?”
佳瑤想了想,然後道:“其實也沒多大不同,除了性子更加張揚更加嚣張外……”身為奴婢這麽說主子似乎不妥當吧?
“如何?”
“小姐變得能幹了!”這是忠心崇拜她家小姐的佳瑤。
傅聞君:“……”
佳瑤絞着手指,望着不再開口的傅公子,又是一陣欲言又止。後者忽的轉過身子,佳瑤吓了一跳。
傅聞君笑笑:“冰梅與你年紀相差不多,若她能如你這般懂得察言觀色我也不用那麽煩心了。”那個小丫頭,太能教人操心了。
佳瑤勉強笑笑,在小姐面前她敢沒大沒小的,甚至在大少爺面前她也敢逾矩,那是因為這兩位主子都是老好人。可這傅公子不同,饒是他再溫和她還是不敢放肆。後來她才知道,這青衣男子比她家小姐和少爺都要溫和,經常被府裏的仆人欺負,之所以會害怕那是因為她膽子小。
當然,能爬到他頭上的前提是,這些人必須是他願意護在羽翼下的人;否則,他能兵不血刃的就将人解決掉。
“傅公子。”
“嗯,”傅聞君笑笑,柔聲道:“你說。”他有那麽可怕麽?在府裏他這個主子可是經常被人騎在頭上去的,且毫無還手之力。
沒辦法啊,如果得罪了廚子,那誰來給他做飯?得罪了府裏的家仆,那偌大的庭院又有誰來幫他打掃?得罪了那四姐妹,誰來幫他打理商號?誰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哪兒還能這麽逍遙且不着痕跡的誘惑勾引人?
想到要誘惑要勾引的那人,他眼神閃了閃。
佳瑤規規矩矩道:“小姐人很好的,就是有時……”缺心少肺了些。“小姐很單純,心無城府……”
“确實,”傅聞君道:“若她能懂事些,淩辰也就能少操些心了。”
佳瑤:“……”心無城府和不懂事是一個意思麽?這位主子的思維怎得就與旁人不同呢?
“小姐對我們很好的,從來都不當我們是下人,有時候還會和我們一起吃飯。”冬天一起吃火鍋,在一個鍋裏共食從不嫌棄他們是奴才。倘若換了別的主子,肯定覺得奴才邋裏邋遢髒死了。
“哦?是嗎”他若有所思的應道。
“嗯!”佳瑤重重點頭。末了她瞧瞧傅聞君的臉色,遲疑又有些嗫喏:“傅公子,恕佳瑤冒昧,佳瑤想問您一個問題。”
傅聞君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個小包裹,佳瑤好奇,伸頭一瞅——她默了。
是一些牛肉幹。
“給,邊說邊吃。”
佳瑤顫顫兢兢受寵若驚的接過,道謝。
傅聞君反倒笑了出來,黑眸有些忍俊不禁。他調侃:“佳瑤,日後你嫁了王緘可是日日都會瞧見我的,難不成你天天這樣?”他真的那麽有威嚴麽?
倘若冰梅那小丫頭在,一定會沒大沒小的鄙夷:“切,爺就是一沒長大的孩子。”
佳瑤攥着牛肉幹,臉又漲得紅彤嬌豔,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傅聞君笑笑,“你剛才想問什麽?”他拿起自個兒手心裏的牛肉幹吃着。
“傅公子,您對小姐……是怎麽……”這種話她實在是羞怯的難以開口。然一想到小姐的性子,她牙一咬心一橫:“傅公子,恕佳瑤冒昧,您對小姐是抱着怎樣的想法?”
傅聞君訝異的看她一眼,他以為她不敢問呢,看來她的主子對她的确不錯。
“小姐單純善良,心無城府,而且……而且……”
“什麽?”
“而且小姐說過,有些事看似偶然實則注定;看似注定實屬偶然;一切的一切不外乎一個執念罷了。”
佳瑤皺皺眉,她實在搞不懂那日小姐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小姐說,如果無緣一生兩兩相守,那麽,她惟願這一生能與之相敬爾。”小姐只求尊重。
許久,傅聞君笑笑,“難為你這般為她着想了。”
佳瑤抿了抿唇,小聲道:“小姐對我好。”
……只是,怕是要負了玄參少爺了。
遠處,妃色衣裙的女子坐在棗紅色的駿馬上,策馬奔騰,身後的晚霞映在她的背後,青絲飛舞,手挽輕紗曼妙,宛若仙女。
一襲錦衣的淩辰施展輕功不遠不近的尾随着,些許安慰些許擔憂。
駿馬馱着主人在他幾步遠外緩緩停下,籠煙似的眉,清泉般水潤的明眸,紅撲撲的嬌顏,可見她很興奮。
突然,他有種捧起那嬌顏的沖動,就捧在手心裏。
驀地,他有些不是滋味兒,為何不是他在教她騎馬?只為向佳瑤探聽些她的反常。更後悔為何自己會生出那樣的計劃?
他撇了撇頭,不再看她。
的确,她是心無城府的;不似他,心機深沉。
“怎麽樣?”小唯抹着汗,笑得異常高興,“我的馬術如何?”多虧了淩夕晚,人是走了沒錯,這一身精湛的馬術卻是留下了,她只需稍稍溫習一遍摸透其中要領便可。
以前只在電視裏看過,如今自己身臨其境,當真是縱橫馳騁,英姿飒爽。
繡着青翠竹葉的汗巾遞了過來,猶在興奮的小唯未覺不妥,随手接過抹了把汗又随手收在了自己的衣袖裏。
只聞得一襲淡淡的竹葉清香在鼻尖處萦繞不斷,一時不察間,不知在誰的心湖上撩撥的漣漪泛泛。
淩辰飄然落在小唯身側,惹得她連連贊嘆:“大哥真帥!此乃天人下凡也。”
淩辰失笑,小唯又道:“這輕功這般好看,我也要學。”
“聞君清閑些,他的輕功也比我要好,你若想學,不如讓他教你。”
小唯轉首,目視她家鄰居。
“我不要,他太兇了!”她摸黑偷了他不少的竹子做竹筒飯,誰知這厮會不會逮着機會修理自己。
“沒事,大哥跟他說說。”
淩辰還沒說話,傅聞君就開口了。
他望着鄰家妹妹,那個偷竹賊,好整以暇。
“棍棒底下出孝子。”
兄妹倆:“……”鄰居,這話可以這麽用嗎?
兄妹倆的鄰居又說了:“一個意思就是。”
“……”
淩辰咳了咳,抽着嘴角,轉開話題,誇他家妹妹。
“學得不錯,這學騎馬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天要黑了,咱們回去吧。”
“嗯。”小唯看向傅聞君。
此時天際伴着晚霞,霞光紅彤如血,折射在他的面上,教人瞧不清他的神情,只模糊的感覺到他似是勾起了笑,墨瞳潋滟流光。
“傅聞君,我們回去吧。”
“好。”
“……你說什麽?”她頓下腳步。
她面上的狐疑和不解毫無破綻,只是閃爍不定的眼神出賣了她。
他肯定,她聽到了他适才所說的話的。
傅聞君淡淡一笑,溫煦道:“沒事。”
☆、王緘現身
佳瑤站在遠處,嘴角帶笑,望着這三位主子,眼眶逐漸濕潤,久久不語。
後來,每當想起這一日,她都覺得心底是滿滿的溫馨。
傅公子是一位好主子,和小姐還有大少爺一樣,都是世上難找的好主子,從不将奴才的命視作蝼蟻。無怪乎傅府上下一條心,對傅公子更是以命相待,生死相随,尤其那個經常被小姐調侃是“懶羊羊”的小冰梅。
不止他們被護在傅公子的身後,整個般若鎮也被傅公子護在羽翼之下。
多年以後,冰梅嫁到北方後離般若鎮遠了許多,每每想回娘家——傅府,總是不便,且她那位霸道的夫君對傅公子又是虎視眈眈,對于冰梅要回娘家一事是諸多不願。
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冰梅戀上了逃家的刺激生活。
可憐的冰梅夫君,家裏顧着商號不說還要處處提防妻子抛棄他,日子過得真真苦不堪言。每每一瞧見傅公子,總是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就差磨刀霍霍了。
許多年以後,當她兒女繞膝時,每每思及這一生,總是滿心滿眼的酸甜。
如果這就是奴才的生涯,她願意生生世世為他們的奴。
她将這些主子視作上天。
他們的身後,暮霭沉沉,染盡叢林。
莫家莊莊主六十壽誕,請來的賓客無一不是獨霸一方的人物,想當然的,這漓城大到酒樓小到客棧的住所皆被包了下來。
酒樓的後院,院子裏寂靜一片,只偶爾聽聞蟲鳴聲,夜風拂過,樹枝飒飒,倒沒多少涼意。
走廊處,傅聞君手執燈籠立于屋檐下,籠裏燭火染得熾熱,映得前方一片明亮。他瞧着坐在石凳上不言不語的女子,濯濯的眉眼順了順,款步走了過去。
“這麽晚了怎麽不睡覺?”他柔聲問道。
“你不是也沒睡。”
“那就來下盤棋吧。”将手裏的燈籠放置一旁。
小唯托腮看他,“上次你跟我說許阡陌和幻幻的事好像還沒說完呢,今晚繼續吧。”
傅聞君視她的視線如無物,淡定擺放好棋盤,方溫聲道:“上次說到皇上發現自己并非長孫家的子嗣,便把阡陌傳進了宮中,并将一切都告訴了他。”
“那後來呢?”她問。
“阡陌無心于皇位,祁王爺亦是。長孫康本也無心皇位,如今不過是有了正當的理由,哪兒肯放棄。”
小唯笑道:“那這皇位倒成了燙手山芋了”
他柔聲道:“誰知道呢。”
小唯捏着白子,看他一眼,“你倒是樂得自在。”
“人生苦短,當自在時又何苦自尋煩惱。”他接得快,答得也十分順。
一盤棋未完,她便打起了盹。
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他的棋藝。自那次兩人不相上下的一場棋局比賽後,本以為他的棋藝進步了不少,誰知他下棋還是這德性,這不是逼着人睡着麽。
看來幻幻說的一點也沒錯,他就是愛走神。
他輕手将棋盤收拾好,望着夜幕……繼續走神。
天際傍着明月,月色皎潔傾瀉在他的周身,一如傅府留蓮湖裏那大片如水如銀的白蓮花開遍了他一身,清濯湛湛,雍容華貴于天成。
小唯站在一側望着熟睡中的“自己”。
她的靈魂又離體了。
她嘆着氣坐在石桌的邊緣,望着那個白蓮花般聖潔的男子,突然就想伸手碰碰他。
他突然轉了視線,望着呼吸均勻的女子。
視線裏,朦胧中帶着三分清寒的月光沐浴着她,她神色輕輕淺淺,呼吸清軟綿長。
許久他方輕聲道:“或許你察覺到了,也或許你并不知情,也或許我已經後悔了……總之,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音色輕的仿佛月光墜地。
小唯垂眸一笑,看來她猜的一點兒也沒錯,這厮的确在拿她當誘餌來引出風流子。
她無聲道:是男人的話,做出來的事就不要後悔,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彎腰抱起“她”回了房間。
小唯吓了一跳,怎麽把這事給忘了!“自己”的身體如此冰冷,這厮又處處留心與她,難免不會再度起疑。
這麽想着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以往總是要等到天亮的那一刻自己的靈魂才會回到身體裏去,唯一例外的那次還是妙谛推了她一把。可此刻的情景,她不過是想一想,這靈魂居然就回到了身體裏?
這是……
當你想留下來的時候,當有人希望你留下來的時候,你的靈魂便不再會這樣游蕩了。
她想起妙谛說過的話。
恢複意識的小唯突然就欲哭無淚了,如此完美的公主抱,她居然要腆着臉皮繼續裝睡,且半點不能臉紅,果然坑姐啊!
“有這麽冷麽?”傅聞君喃喃自語:“渾身如此僵硬……”
小唯也不管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只能繼續裝睡。
把她放在床榻上,他淡淡笑笑,柔聲道:“真不知道你怎麽會認為我喜歡的是幻幻……”他看着如此寧靜的睡顏,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确實是喜歡她。”只是不知這份喜歡裏到底夾雜了多少的不甘與渴望……也或許,知己之誼多于兄妹之情吧。
被褥下的身子驀地僵了僵,連呼吸都變得緩慢了,直到聽見關門聲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小唯坐起身,無關痛癢的聳聳肩,“喜歡就去追啊。”卻不知自己為何忽然莫名的就覺得鼻頭泛酸。
她蹑手蹑腳走到房門口,意外看到一名黑衣人快速潛進了傅聞君的屋子。她下意識要叫出口,然而又覺得那人的身形很眼熟,至于是誰,一時間倒還真想不起是誰。
本想聽聽壁腳,但一想到傅聞君的本事,還是算了吧。回去補個眠,看能不能靈魂出竅,這樣探聽消息反而更方便些。
在衆人眼裏已經回了般若鎮的王緘,此刻就出現在傅聞君的屋子裏。
“爺。”
“有什麽發現?”
王緘道:“屬下聽從爺的吩咐一直隐在暗處保護淩姑娘的安危,不敢有絲毫懈怠。這一路上并未發現有風流子出現,倒是探得了另一個消息。”
“何事?”
王緘的聲音有些肅然:“是劉吉,他一直跟着你們。只是……”
“怎麽了?”
王緘道:“只是屬下覺得那劉吉似是受了傷,因怕壞了爺的計劃,故不敢貿然試探,只是猜測而已。”
靜默片刻,傅聞君淡淡道:“小舞姐妹曾重創過風流子,如今劉吉又有傷在身,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爺的意思……”。
“繼續跟着。”
“是,屬下告退。”頓了頓,王緘又道:“據屬下推測,淩姑娘很危險,劉吉的目标就是她。”
半響,他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好好守着她。至于劉吉與風流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一事,我會派人調查。”
“是。”
再看小唯,她為了能靈魂出竅,一直都在努力讓自己盡快入睡。可事情偏偏就是如此,你越是想的事就越難實現。此時的她,精神真是好過了頭,怎樣努力都睡不着。
傅聞君立于窗前,夜風鑽進屋子,拂起墨發飛舞。清濯的俊容,淡色薄唇輕輕抿了抿,後又淡淡一笑,笑的有些複雜。只見他起身開了門,出了屋子,卻停在小唯的門前。
之所以站在那裏不動,不為別的,只因為他聽到了裏面傳出來:“……一百零八只綿羊,一百零九只綿羊,妖妖靈只綿羊……”
她是在裝睡麽?看來她也被自己的棋藝給吓着了,為了他的面子才裝睡擺脫他。
這頭的小唯綿羊都數到幾百只了,還是一點倦意也沒有,遂垮着臉起身喝了杯水。
她重新躺在床上,心思轉了幾番,自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是那日傅聞君給她的。
那日接過後,她從未打開來看過裏面是什麽東西。不是不好奇,只是好像是一種潛意識在逃避這一切似的,致使自那日後,這錦囊就被她收了起來,再未曾多看一眼。
把玩着小小的錦囊,她笑笑,不就是個小小的錦囊,能有什麽讓她害怕的,看看就看看。
毛絨絨的粉色合歡花托着白玉珍珠,一對小巧精致的珍珠耳環靜靜的躺在她的手心裏。
粉色合歡花襯着白玉珍珠更顯其燦若瓊華。
她突然想起就在幾個時辰前他說過的那句話——配上耳環會更好些。
其實那時她聽到了。
這一夜,小唯心中五味雜陳,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一會兒利用她做誘餌,一會兒又送她耳環,還親口承認了他喜歡傅君幻。他所做的種種在旁人看來總是有着暧昧,可他卻又從不挑明,有時連她自己都要以為他對她有意了。
直至天際泛白,她才昏昏睡去。
歌花坐在桌前,酒水一杯接一杯。
舞葉靜靜道:“妹妹,公子乃人中之龍,又豈是你能高攀得上的。至于那位淩姑娘,既然她是公子選定的人那自然有公子的道理,你何必如此糟踐自己。”
☆、姐妹對話
歌花嗤笑,無限落寞道:“自從我見到公子的第一眼開始便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他,我愛了他那麽久,就是因為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才遲遲不敢向他表明愛意。本想着就這麽為他做些事情,靜靜等着他偶爾一次的到來。就像姐姐說的,公子乃人中之龍,傲視天下,這世上又有何人配得上他,又有誰能讓他傾心?”說着又飲了一杯。
“你我聽從祖父和父親的安排本本分分的守着表哥,萬不可教表哥識破了我們的身份。你今如此,又成何體統?”舞葉神色冷淡,漠然多于責怪。
“表哥本就是人中之龍,若非姑姑生前所托,他本該君臨天下的……”
“妹妹!”舞葉寒了臉斥道。
歌花自知說錯了話,收斂了一番,“姐姐莫要生氣,妹妹不會再有下次了。”
舞葉看她一眼,淡淡道:“你的心思姐姐明白,聰明如表哥,他又怎會不知?”
“可他卻裝作毫無所覺的樣子!”歌花忍不住高聲道。“以往他來到這裏少說也會來看看我們姐妹幾次,順便指點一番我們的武功。可這次呢?”妩媚的容顏更顯凄涼。
舞葉斂了斂神色:“他這般明顯的表現你還不知?你又何苦如此執着?以後還是公子,沒有所謂的表哥,你切記,以免他起疑。”
“姑姑為何要如此?自己的兒子君臨天下不是很好嗎?為何一定要把人送出宮,以致公子都不能認祖歸宗。就連爺爺想見見孫兒的願望也是如此的難以實現。”
對此番話,舞葉皺了皺眉。
“我曾聽父親說起過姑姑的事,姑姑與先帝邂逅,有了一段情,不顧祖父與父親的勸說執意要入宮與她愛的人在一起。祖父勸說無果,一氣之下宣稱聞人家再沒有姑姑這個人。本以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豈料不過短短時日祖父便收到姑姑送來的消息,說她命在旦夕,生前唯有一願,就是希望她的孩兒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生活着。至于她對祖父忤逆一事,唯有來世再請罪了。”
“即便姑姑忤逆祖父不聽聞人家的勸說以至于紅顏薄命,可她終究還是幸福的。堂堂一國帝君竟肯舍了江山為她殉情,任哪個女子不感動?”倘若公子肯憐愛她,她也願意舍了命只為他那一眼。
舞葉淡淡一笑,不以為意。
“或許吧。聽父親說姑姑并不想公子知道他的身世,縱然姑姑諸多不是可終歸還是聞人家的女兒,祖父又怎忍心不管不顧。”因此,祖父為了成全姑姑,只是在暗中助他卻從未現身過。而她們姐妹,自小就被培養成為保護公子的人,也是為了祖父能知道更多公子的事。後來的一切,在他老人家的安排下,也就順理成章。
“難道你我這一生都要如此度過嗎?在外人眼裏,聞人家只有兩個男丁,卻沒有女兒。”歌花凄然道。
舞葉笑笑,絲毫不覺這有何不妥。“其實這樣也不錯,不用像別的女人那般,一生不過從一個牢籠走進另一個牢籠,守在夫家足不出戶,虛度着光陰無數。”
歌花苦笑,略帶羨慕:“姐姐,我總算明白為何公子會對你另眼相待了。你并不像別的女子那般庸俗,就像我,整日裏情情愛愛的。”
“公子為人一向随和,對誰都是一樣的。我回房了,你好好歇着,這酒,還是少喝些的好。”一個青樓女子,談何情愛。
“想公子之所以來到這裏,多半是因為那個被人誤以為是皇子的許阡陌。如今已有些時日未有風流子的消息了,等莫家一事了結後,也是公子離開之時。我不想別的,只想跟公子多相處一會兒。”她不能放棄,無論結果如何,她都要争取。
舞葉淡淡道:“你自己斟酌吧,若然過了分,我是會如實向祖父禀報的。”
美酒佳肴擺滿了一桌,纖細的白嫩手指輕巧地将酒水斟滿,眼角餘光時不時瞥向身側人,眉眼含情,嘴角帶笑。公子如此好看,她歌花怎能不愛?
傅聞君淡淡道:“你說你有辦法擒住風流子?”
“歌花是有一計。”
“說來聽聽。”
白衣勝雪,纖塵不染,朱釵斜簪,流蘇搖曳,歌花款款一笑,細看之下,倒是端得起傾城傾國四個字。
“自從風流子被我們姐妹重創後便再也沒了音信,想必是躲起來療傷去了。如今已有些時日過去,就怕他傷好後再來迫害他人。公子不辭辛勞千裏迢迢趕來,而歌花同為女子,便想為同胞姐妹們盡一份綿薄之力。”她頓了頓,瞧出傅聞君并無接話的打算,遂繼續道:“公子,既然是采花賊,那我們何不來個引蛇出洞?就由我去引誘風流子,而公子……”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傅聞君輕敲桌面,打斷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此計固然可行,卻是下下策。一旦有個差池你這一生可就全毀了。”
腦補是要不得的,可在歌花這裏就舍不得了。于傅聞君的反對她很開心,因為他不準她涉險。
“歌花是公子所救,歌花的命就是公子的,為了公子,歌花願意如此。”豈止是危險,便是要她的命她也甘願。
對攀住自己手臂的芊芊玉手恍若未見,傅聞君淡淡道:“當日救下你們姐妹純屬巧合,我救下你們并非是想讓你們為我怎樣。這青樓之地也實非好的安頓,倘若你們姐妹想離開,随時都是可以的。”
聽出他言語裏的意思,歌花緩緩收回手,眼睑微垂,輕聲道:“公子是想趕我們走?”一番柔弱盡顯。
“我沒有這個意思。”語氣溫和,神色卻是冷淡。
歌花內心苦澀一笑,語氣裏盡顯卑微,美麗的容顏更顯凄涼柔弱,好似她真的無所求一般。
“歌花只是想為公子做些事,既然公子反對,那歌花聽命就是。”
“小舞呢?你的打算她可知曉?”
歌花勉強撐起得體的笑,軟語道:“姐姐有些不舒服就歇下了,我親自做了些飯菜,公子不妨嘗嘗味道如何?”
傅聞君起身,不着痕跡地避開她,淡聲道:“明日便是莫家莊主的壽辰,我還有事就先走了。風流子的事你們姐妹無需操心,我自有主張。還有,告訴小舞,切不可以身範險。囑咐她,叫她好好休息。”
傅聞君走後,舞葉走了進來。
歌花苦笑,澀然道:“姐姐,公子為何要如此對我?我不好嗎?我不美嗎?我只是想跟在他身邊而已,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鬟。”
“公子是為你好,他只是不想你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跟感情。”不是不願收個丫鬟在身邊,只是人的劣根性使然,一旦得到了總想要的更多。想來,公子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菁兒,試問,一旦你跟在了公子身邊,你能保證你不會想要的更多?以你如今的身份,便是跟在了公子身邊誰又能保證你不會被人瞧輕?你的性子要強,總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旦被人奚落,你能确保自己不會将一切說出來?”
“莫要再執着了,”舞葉淡聲道:“一旦被祖父察覺……”
端着酒杯的手顫了顫,酒水四溢,歌花緊抿着嘴唇不語。
“近來因風流子一事,聞人莊裏事情衆多,莫要再教家人操心了。”舞葉續道:“至于你說的引蛇出洞一計,這不過是你的私心罷了。”
“讓姐姐笑話了,”歌花淡淡道:“我是有私心,我想幫公子做些事,讓他記住我。”
舞葉将她一望,目光驟然清冷,隐隐帶着冰冷的審視。
“果真如此麽?”
“姐姐何意?”
“你我姐妹十幾載,雖不說彼此有多了解,但我畢竟是姐姐,你以為你那點小伎倆騙得了誰?你不過是想借着風流子一事拖住公子,你所說的以身範險也只是想讓衆人以為你被風流子侮辱,事後你也好以此來讓公子對你生出愧疚繼而收你在身邊。”
舞葉抿了口清茶,續道:“你以為你了解公子有多少?你當真以為公子會任你拿捏?”
“姐姐會幫我嗎?”
“不會。”淡漠的兩個字,不容置喙。
半響,歌花抿唇,冷冷一笑。
“姐姐一定要如此無情麽?自己不願愛人也不願妹妹尋找幸福?”
白瓷茶盞重重擱在案上,舞葉看也未看她,淡淡道:“這話,對祖父說興許還撩得起一絲風浪。”語畢,拂袖離去。
望着那一襲淺紫紗裙的清冷身影,歌花抿唇不語。
這個姐姐,自小到大永遠都是這麽絕決冷然,絲毫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莫韶雪
小唯這一覺直睡到下午,醒來後聽佳瑤說這期間淩辰來過幾次,每一次都面帶憂色,更甚的是最後兩次他還探了探她的鼻息。
“怎麽,大哥還怕我一覺睡過去啊。”
佳瑤不高興了:“小姐總是這麽口沒遮攔的。”
小唯笑笑,“肚子餓了,找點吃的去。”
樓下大廳五湖四海的人比比皆是,淩辰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小唯覺得他分外凄涼,于是一路小跑過去,甜甜一笑:“大哥,你妹子睡醒咯。”
淩辰也不看她,冷哼:“你還知道醒!”
小唯啼笑皆非,“大哥,我睡覺總比出去搗亂好吧。”又可憐兮兮道:“我快餓死了,大哥。”
“真是拿你沒辦法。”
她邊吃邊問:“大哥,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淩辰柔聲道:“莫家事一了我們就回去。”
“那風流子的事呢?”
“這就要看聞君怎麽處理了。”淩辰聳聳肩,“左右不需要我們操心。”
小唯老成的颔首,也是,她雖不知傅聞君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但既然他不找人幫忙自然是應付得來。後又四下瞅了瞅:“他人呢?你們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淩辰黑臉:“淨胡說!他适才出去了,還未回。”
一對便宜兄妹鬥着嘴,這時有人走過來。
“淩公子。”
小唯擡首,但見來人一身淺色衣裙,墨發披肩,柳眉櫻唇,內心頓時大為歡喜,她哥哥還真是豔福不淺呀。
“姑娘何事?”淩辰問。這姑娘是昨日邀聞君到酒樓一去的黃衣女子,聽聞君說她是莫韶雪的貼身侍婢,名喚莫栉雨。思緒轉到這,他忍不住唾罵傅聞君假正經,連人家的侍婢叫什麽都一清二楚了。
“淩公子,請問這位可是令妹,淩府的二小姐淩姑娘?”話是在問淩辰,視線卻未看他一眼。這讓小唯歡喜的心情頓時焉了,姑娘,其實她家便宜哥哥還是不錯的。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小唯道:“我就是淩夕晚。”
莫栉雨還未說話,這時就有人道:“素聞淩姑娘有南方佳麗之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音色乍聽溫和有禮,細細咀嚼下又覺清冷如霜雪,似那雪山之巅的銀白六瓣雪花。
小唯望向聲音的來源,客棧的門口倚着一人,墨發像男子那般束起,一身銀白衣袍,纖塵不染,遠遠望着似是一座銀白的皓雪之山。
她默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