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黎明
是夜,就在衆人都憂心着傳信的先鋒軍能否成功突圍的時候, 悄無聲息的入侵和殺戮開始了。
左丞相接了消息說是有南疆流民潛入進來之後, 立刻通知了親眷和下人一律不準出入,再緊要之事都要等事态平息了再去做。
囑咐完了之後,卻見女兒坐在下首不言語, 他長嘆一聲道:“為父之前總是在心裏埋怨陛下為何要拖延婚期, 如今看來這反倒成了好事, 只是憑白耽誤了你幾年。”
雖然明面上說是些流民, 不足為懼,可皇宮都加倍戒嚴,四方城門也關了,軍兵排查也沒半點好消息傳出來。
這可不就是說明情勢不能更危機了麽!
都說天子守國門,他如今真是有些慶幸自家唯一的女兒不用去陪着皇帝一起死守在宮中了。
別的不說,至少他有所別院下頭,是有密道能通往城外的……雖然外頭也未必安全,至少也總有個退路。
左丞相嘆息良久, 而那嫡小姐本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了這話,眼圈兒卻紅了。
她在荀畑還是太子時便定下了婚約, 面是沒見過幾次,可是對那俊朗和善的未來夫君還是很滿意,也一直都認為自己将來必定是要做皇後的。如今可倒好,別說是皇後了,指不定都要亡國。
她自己心緒不佳, 但做兒女的,少不得要先顧着給父親寬心,她和幾位兄長在書房中陪了許久才出來,只覺氣悶的很,便去了院子裏散步。
此時已經過了午夜,往日裏雕梁畫棟的花園此刻也顯得冷清非常,她才走了幾步,只覺即使是在夏日裏,這個時間也有些涼風了,便叫丫頭去給自己取衣服。
沒承想,那丫頭一走,她便趕緊更冷了。
這冷仿若不是因着夜風,乃是從自己心底裏泛起來的。
假山後頭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動。
她自來不是個膽大的,即刻轉身便走。哪知沒走出幾步,腳腕突然一痛。低頭卻見是被一條滑膩粗壯的蛇尾給卷住了。
片刻之後,取了披風來的丫頭,只聽到一聲慘叫,趕過來時,便只看到草叢晃動的影子,再尋不得自家小姐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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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再也不見大門緊閉的高門大戶了——看守再嚴都沒用,家家戶戶都有人口失蹤。
失蹤都還是好的,橫屍當場的也不在少數。
就連皇宮中,也莫名出現了些屍體,只不過都是宮禁外圍,死的也是些身份卑微之人,這事隐秘不發,還能勉強讓人鎮定些許。
至少皇宮內還是安全的。
于是老丞相急的花白的頭發幾乎全白了,自己這烏鴉嘴,昨夜就不該抱着僥幸,哪成想自家寶貝閨女竟是第一夜便被擄走了!若是她早早嫁了太子,如今被保護在宮裏頭,反倒是平安了。
只是接下來,他就沒時間可以抱怨了。
一些不知從哪兒聚集起來的流民已經圍堵了丞相府,為首的不住叫罵,說他助纣為虐,幫失了先帝信任的廢太子搶奪皇位,這才會惹怒了上天,降下這許多災禍來。
管家本想出去趕人,哪知道門才開了個小縫,便有一桶穢物潑了過來……
而這安陽城中,被圍堵的達官顯貴可并不只有這一家,當初支持太子的人,幾乎都沒能幸免。
荀畑此時在宮中也知道了此事,然而禁軍數量原本就不多,若是要分派出去給大臣們解圍,宮內疏于防守,可就是中了對方這調虎離山之計。
然而若是不救,就算将來這危機解除,他一個不僅失了民心,還讓支持自己的臣子都寒了心的皇帝,這位子恐怕再也坐不安穩了。
他苦笑着叫了高奂來拟傳位聖旨,高奂老淚縱橫,卻見荀畑擺了擺手道:“朕這二弟心機深沉至此,朕确實是望塵莫及。至少現在朕還可以急流勇退,而不是帶着群臣和安陽百姓一起,被耗死在這兒。”
高奂聽了這話,低着頭道:“陛下仁善,是百姓之福,可是若平王這陰險毒辣之人繼位,難道百姓就會好過了嗎?”
“那我可管不了喽。”荀畑道,“若是到了手的東西不知道珍惜,上天自然不會饒過他。”
他相信國師和總督察早晚能回來,只是……他等不了那麽久了。
整個安陽城裏,唯有平王府還是一派祥和。
或者說,是寂靜。
一臉病容的平王斜倚在榻上,靜待那龍椅上的人挨不住各方壓力來向他低頭。
強行攻入皇宮也不是不行,但那宮中還有白卿設下的幾道陣法,他如今功體不比從前,若想破解需要的時間太久了。
遲則生變,還是撿着敵人的弱點做威脅,把握更大些。
其餘的官員他大可不必趕盡殺絕,反正待坐上了皇位之後,想要瞞過玄門中人繼續他的計劃也就容易許多,那些人不論從與不從,皮囊總是要留下來用的。
他一開始選定好的陣眼位置便是大齊皇宮。龍脈交彙之所在,沒有比這兒更适合的地方了。
尋常的官員不用管,但一些格外讨人厭的就不能輕易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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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許涼衣昨夜也是進宮議事到了深夜,回府之後倒是沒和旁人一樣患得患失,反而比平時還要淡然些,只是交代了下去,讓廚娘預備了三日的夥食之後,便遣退了衆人還家去。而他自己吃好睡好,仗着第二日不用早朝,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然後就去後院的竹林內撫琴了。
都說君子六藝,就算不精通,也該是要會些皮毛的。偏偏許涼衣架勢擺的足,旁邊焚的也是上好的香,偏偏那琴音……不堪入耳到了極點,彈棉花都要比他撥弄出來的動靜好些。
一曲終了,上好的熏香已經遮不住四周的腥氣了。
“在下勸各位一句,活着就當惜命。”他慢條斯理的站起來,拂去肩上的落葉。
“我當時被父親從徽山書院趕出來,是因為實在練不好琴……”話音剛落,他身後的竹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下一刻,便有幾只碩大的蜘蛛被幾枚棋子直接射穿了身體,深綠色的液體流了一地。
許涼衣挑了挑眉,将方才的話說完:“可不是因為修為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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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潛入了妖族并且已經開始短兵相接的地方是國師府。
正主兒都不在,但凡是督查寮的官員,它們一個都不想放過。
許離的眸色泛紅,身上淡色的衣衫已經被血液和一些惡心的東西染得五顏六色。她上下騰挪,雙劍在手,将面前這一條小徑守得滴水不漏。
這時,她不得不暗自慶幸只有蛇族和蜘蛛這樣卵生且體态小的妖族可以寄生在人身體內,人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來,若是換了體型大又力量孔武的,還有這麽多只,那她早就玩完了。
她心內盤算着還能支撐多久,一邊擡手削掉了一條青蛇的腦袋,一邊用千裏傳音給身在內堂的陸潮生傳話:“你的陣法還沒好嗎!要是再來下一批增員,我可就頂不住了!”
“快了。”
“快了是多久!”
“半個時辰罷。”
“……”本姑娘就該直接走了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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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當真不做這個皇帝了,那就跟我一起出宮罷!”
荀畑萬萬沒料到,他拟下傳位诏書的事,竟然被簡岚知道了。
“你不是……什麽道法都沒學過麽?”荀畑微微蹙眉,難道他宮內的戒備已經松散到了這個程度?
簡岚咳了一聲,沒接這個話茬,只是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着去大世界,到現代看看嗎,等這一劫過了,咱們找個門派修道去,早晚有一天,可以有本事自己開界門!”
荀畑看着她閃亮的眼神,莫名的心跳漏了一拍。
簡岚其實心虛得很,但是她總覺着,自己在人家這兒白吃白住了這麽久,總不能遇到麻煩怕怕屁股就走了。
她害怕荀畑當真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要讓位給平王來消弭災禍,或者更加剛烈一些……直接自盡殉國也不是沒可能。
其實方才她說的話,是詐荀畑的,她根本就沒那個本事偷聽,也沒有人脈來打探消息,況且這聖旨本身就是個秘密。
之前偶然間聽總督察大人提起過,說太子……也就是如今這位皇上,是個傻白甜,她原是不敢相信。
這麽一看倒是真的。
“好,傳位诏書我留在宮裏了,就算是朕當真把皇位拱手讓人,也不能叫他名正言順。朕就随你出宮,他回頭若不直接造反沖進宮裏來,也斷然拿不到那聖旨!”在一瞬的錯愕之後,荀畑朗聲大笑。
這話說的頗為無賴,他當着別人的面都是沒法出口的,但是面對着簡岚,不知怎地,他認為就算說了對方也不會在心內嘲笑他。
果然,簡岚連連點頭道:“那咱們即刻就走……宮裏有沒有什麽密道之類的?”
“……”荀畑想了想,還真沒有。
不過這皇宮面積之大,若非是大軍壓境,還真沒法圍堵的滴水不漏,平日裏出去采買的宮人走的角門,沒準能沖得出去。
畢竟誰都想不到,這動亂的第一日,當皇帝的就要腳底抹油,跑了吧?
簡岚早就将東宮裏她所能拿到的細軟收拾了個包裹,二人雷厲風行便往宮牆方向疾行。
眼看着角門就在眼前,四圍把守的侍衛們看上去也并無異狀,然而就在要走過一個轉角之時,她突然感覺周遭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千鈞一發之際,她突然拉住荀畑,将他硬是往後拽了幾步。
荀畑不明所以,剛要開口詢問,就見前方樹下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影。
說是憑空也不盡然,那是自草葉中飄起來的黑霧,若仔細分辨,大約都是些芝麻大小的蟲子。
那人形指了指荀畑的腳下,面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
荀畑這才發現,自己的鞋上已經爬了幾只同樣的飛蟲,原本同是黑色沒那麽容易看到,只是那些蟲子竟然自己燃燒了起來,以至于他的鞋面上,已經飄起了縷縷青煙。
“……”若是方才自己再多往前走幾步,估計就無力回天了。
簡岚集中精力看向四周,發現不管是草叢還是樹上,每個有陰影的地方,都爬滿了這蟲子,數量何止以千萬記。
而它們又都仿若被無形的屏障攔在了外頭。
它們進不來,同樣的,他們也出不去。
那人形面上除了一張嘴,沒有別的五官,它默默地面相二人站立,既不進攻,也不離開。
“它們如果願意的話,宮門口的侍衛恐怕一個都活不了罷。”荀畑低聲道。
簡岚沒回答,她大概知道荀畑在想什麽了。
無力感再一次讓她感到有些絕望,如今她本來轉的就不快的腦子已經想不出什麽勸他別做傻事的說辭,只能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荀畑的隔壁被箍的生疼,他嘆了口氣道:“別這樣,若是咱們真挺到這法陣堅持不住了,豈不是也連累了你。”
簡岚連連搖頭,雖然不确定這事的幕後黑手就是九烨,可妖族行事有多殘暴她卻是知道的。
“別受他們威脅,一旦他們事成,為了滅口也會殺進安陽中的活人,哪怕是為了他們,你也要多挺幾天。”
挺到國師他們回來嗎,這一點簡岚自己也沒什麽信心。
畢竟自她來到太清大陸之後,雖然督查寮威望甚高,但她卻是接二連三遇到生死存亡的波折。雖然她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其實早就已經認為,死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就算他們會殺別人,你也一定會平安。”荀畑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從手上褪下來一枚戒指,塞給了簡岚。
那戒指上帶着體溫,上頭刻着繁複的花紋,簡岚感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究竟是何功用。
“這……”
“宮裏應該有密道通往你們督查寮,這戒指可充作一次防護來用,即使沒有修為可能保你在穿過之時不至于魂飛魄散。”
簡岚瞪大了眼睛,她萬萬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原本荀畑是可以自己從那空間縫隙直接逃往督查寮的,全怪自己當時留在了宮裏,沒和許離一同回督查寮……
而荀畑已經甩開她的手往法陣外走。
這時,宮牆之外突然射進一道帶着劍光的氣勁,風馳電掣,直接穿過那無數飛蟲聚集成的人影,落在了荀畑一步開外的地方。
“……”方才他要是走的再快些,恐怕就要橫屍當場了罷。
随着那些飛蟲紛紛僵死落地,兩道身影直接躍進了宮牆,一黑一白,一明豔嬌俏,一仙風道骨。
“果然他就是個成不了氣候的,若是破釜沉舟強攻進來,興許咱們就趕不上了。”鈴仙挑眉,不屑地道。
“若他有這等魄力,興許也就不會被人嫌棄。”以至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鈴仙心內嘆息,白卿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