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潛入
最早發現不對勁的是許離,國師和總督察多日不歸, 她便警覺起來, 往宮裏去尋了簡岚,想要回九水一趟。
身為前任太子的荀畑既然已經登基,住處自然是改了, 不會再繼續住在東宮。從前他身邊服侍過的太監宮女都雞犬升天, 安排去了別的地方。
東宮內一下就寬敞了許多。
簡岚表面上是找回了從前快樂逍遙的死宅生活, 但卻越發心神不寧起來, 雖然皇上把她保護的滴水不漏,但是從他忙的幾乎沒在自己面前露過面開始,她就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
然而她每每見到荀畑,卻又不好開口問——到底是客居,而從自己上輩子看過的宮鬥文庫來講,很能理解一個登基之前經歷了波瀾,而尚有兄弟在世的皇帝,日子過的會多艱難。
那些本該和簡岚沒什麽關系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感懷什麽。
待許離一來尋她,她當即應下了。畢竟自己也是靠着督查寮的俸祿活命, 力所能及之事不容推卻。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麽能做的事兒,畢竟許離來找她同行,刻意丢下了陸潮生,乃是因為厭惡他故意給他找麻煩罷了。
就和小學生鬧別扭沒甚區別,幼稚的可以。
不過在無意中聽說許離的實際年齡還不如她幻化出的人型那般年長後, 也就很可以理解了。
一朝出了皇宮,簡岚只覺自己疑神疑鬼的勁頭更加足了,看誰都不像好人。
“安陽怎地進來了這麽多的流民?”她撩開馬車簾子,目光在街上來回游移。
“各地或多或少都有些天災,至于來路……”許離沒再說話,給了她一個頗為無奈的眼色。
哦,自然是從總督察大人之前的一系列騷操作來的。
說是天災其實嚴重了,先帝在位時,雖然大的災害沒有發生,但其實連着許多年,收成都不算好,各州府都沒多少存糧,百姓自家積攢也挺不過一個荒年。這才導致了地脈被毀後,哪怕沒傷及根本,卻也不得不颠沛流離。
“可是怎麽會有這麽多?直接往附近的富裕城市去不好嗎,而且如今天都熱起來了,都往安陽來?”簡岚仍舊是疑心重重,感覺街上的繁華都變了味道,放下簾子不願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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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許離先前還沒覺着,待馬車行至城門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她耳中充斥着城門處士兵指揮着流民們速度快些別擋貴人的路。
她眉心微蹙,低聲道:“對啊……就算今年流民是格外多,為什麽會都往安陽來呢?”
安陽的地理位置偏南,到了夏日若是沒有屋檐遮陰,白天的日子非常難過,蚊蟲又多……
同簡岚雖然憂心忡忡但是卻不敢做什麽相比,許離就是個不管不顧的急性子,一旦感覺不對勁,就要第一時間去驗證。
況且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督查寮的主心骨都不在,她若是不能做事果決,難免要被某人嘲笑。
一群流民本身被驅趕着正要拐進側街小巷子裏頭,卻見紋飾華麗的馬車上突然跳下一個女子來,上手便将一個揪了過去。
許離回身站在車轅上,将那人淩空抖了抖,沒察覺到他身上帶了什麽兵刃。再看他滿臉驚恐,雖然膚色略黑些,但若是常年在日頭下曬着勞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她剛想将人放下再道個歉,就見簡岚也鑽了出來,打量了那人半晌之後,突然在許離身後低聲提醒道:“如果是南疆異族之人,身上大約會有些記號罷?”
簡岚這話說的不太理直氣壯,因為她就是猜的……
然而那一臉苦相的流民卻一瞬間露出了越發驚恐的神色,被許離敏銳地捕捉到了。
她也不含糊,直接撕開了那人的衣衫,只見在他背後,有一塊還泛着粉紅的新傷疤。
那傷疤紮眼看上去不稀奇,但是若仔細思量,倒正好是盤旋在某物上的蛇形外加一雙翅膀的模樣。
騰蛇?
“這傷是哪兒來的?”她眯起眼睛問道。
“是……是小的前日逃難路上遇了事故,被山上的落石給傷了。”
這倒還算是個借口,畢竟若是尋常意外或者跌倒,斷然是沒法傷在後背的。
可許離卻歪了歪頭,眯起眼睛笑道:“看來你還真是很富裕嘛,身子受了傷,卻還能換一身新衣服……”
她此刻倒是刻意學着鈴仙的神态,只可惜觀衆只有一個,還縮在了她身後。
那流民一見自己暴露,一個翻身踢向許離的膝蓋,可許離根本沒想要一直抓着他,一揚手直接丢出了兩丈開外,同時望向城門口正在看熱鬧的官兵,朗聲道:“愣着幹嘛,封鎖城門啊!”
南疆部族又不會是只身一人到此而來,有一個,就有千千萬萬個。
那些流民眼見着藏不住,立時兇相畢露。雖然到底及不上訓練有素的官軍,也造成了不小的動靜。
一時之間,原本繁華喧鬧的城門口鮮血四濺。後知後覺的百姓都紛紛逃開。那些已經進了安陽的蠻族們見勢不妙立刻逃入曲折的小巷子,卡在城門的那些則如同不怕死一般,明明手中沒有兵刃,也拼命往裏沖。
荀畑留了武安侯在安陽加強了防守,本是因着最近怪事頻頻,害怕出現動亂而預備的。雖然他也心知若這些事端都是修道之人搞出來的,那再多軍兵恐怕也無用,但還是有人層層護衛着更安心些。
這些留守的官兵這時候正派上了用場。沿着城頭飛奔的傳令兵報信飛快,四方城門都在第一時間緊閉。
許離叫車夫掉了頭,又往皇宮方向去。
人間事,她這樣的修士還是盡量不動手參與為好。
而簡岚此刻憂心的地方,定然還是在皇城中。
許離并沒跟着她一同去,而是下車直接抄近路,轉頭回了國師府。
畢竟再這種情況下,她也不能獨斷專行,那陸潮生再可惡,好歹也是個可以一起商量對策的人。萬一國師和總督察大人一去不回,她也沒想直接急流勇退。
宮門口戒備森嚴,顯然前些日子已經放進城的流民引發了恐慌,一路上高門大戶的人家也都關緊了門戶,生怕做了那失火城門下的池魚。
宮門處至少是往常的三倍兵力在護衛着,見到督查寮紋飾的馬車,只例行公事地攔了一下,挑開車簾見裏頭是個女子便立刻放行了。
城門口的發生的事,早就傳到了宮中。
荀畑在禦書房內議事,簡岚就在外頭等着,她以為自己恐怕是要一直坐到第二日一早。
不過就算這樣,她也并不想先回去。
自從穿到太清大陸之後,只有在和荀畑談天說地的時候,她才會暫時忘了自己是個無處可回的孤魂野鬼。哪怕現在二人身份相差的越來越遠,她也還是想要讓自己安心一些。
等待沒有想象中的漫長,荀畑進來的時候,她甚至都還沒有睡着。
說起來,這還是自他登基以來二人的第一次見面。
簡岚知道如今也沒怎麽正經學過禮節,慌慌張張地剛要跪下,就被荀畑給扶住了。
“化外之人,行什麽禮?而且這才幾日,就和朕生分了不成?”
不知怎麽的,簡岚只覺着眼睛酸澀,她胡亂抹了把臉,擡眼道:“可想到什麽對策了?”
她是真情流露,而荀畑則是愣了愣。
侵入了安陽的不是妖魔鬼怪,不過是人而已,說到底這大齊就算亡了,同他們這些修士也沒有根本上的幹系。
自從生母亡故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這樣沒有利益牽絆的關懷了。
他也滿可以編些安慰之語來叫簡岚安心的,就如同之前說她身上的咒印已經解了一樣,很容易。
但荀畑臨時改了主意,他苦笑着擺了擺手,“辦法是有,城內的一一排查,有個幾天姑且還能處理,但是外頭的……”他眸色一暗,“城外已經被包圍了,今夜朕派了一隊精兵突圍,若是能成功,救援大約五日之內便能到達。”
若是等到駐紮在外的軍旅自己察覺到異樣,也不過就是再拖幾日。
兩個山民的部族就算傾巢而出,沒了地形優勢,未見得能在對上大齊的精兵良将時讨得什麽好處。問題在于如今安陽仿若鐵板一塊,蠻族就算在城外只盤桓幾日,城外務農的,和倉惶之間關閉城門被攔在外頭的,怕是都難以逃脫。
荀畑現在別說想要做個青史留名的明君了,恐怕連無功無過都難。畢竟剛剛登基,就差點兒失了帝都,将無辜兵患引到了百姓頭上。這種事莫說是大齊,就連前朝數代,都是沒發生過的。
眼見着簡岚也跟着傷懷,荀畑嘆了口氣,随後笑道:“罷了罷了,估計也是朕對當皇帝這碼事不夠誠心,待過了這一劫,再慢慢彌補回來就是。”
簡岚也笑了,她低聲道:“若是過了這一劫,我可是要去找總督察大人幫我引薦個師門了。”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太難受了。
這時,殿外傳來了高奂的聲音,他低聲道:“陛下,安陽城內出了新的異狀!”
在流民聚集的一些地段,無處可躲的流民被一次排查,身上有留下過刺青痕跡的,都被押入大牢嚴加看守。
但是那些山民中的一部分竟然暴斃在牢中,更有一些直接就在街頭巷尾死的不明不白。
雖然混進來的探子死了是沒所謂,但是他們的死狀卻不能不讓人膽寒——胸腹上定然有鮮血淋漓的傷口,上頭覆蓋着明顯不屬于人類血肉的粘液,隐約可見的髒腑俱都是碎片。
他們死了不要緊,但是藏在他們身體中的東西卻潛藏在安陽之中了。
荀畑聽完之後,半晌不語,心內閃過無數念頭,最終卻只是招手叫人來道:“立刻送簡姑娘出宮,去國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