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分割
氣話是那樣說,可若是白卿當真能放着無辜受難之人不理, 可也就不是他了。
如今安陽城裏, 不論是高官顯貴還是下裏巴人,都人心惶惶。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他們都認為如今這世道, 怕是安穩不了幾天了。
窮人自是因着先前莫名流傳開的疫病——雖然沒人能給個準話, 但那許多人同時病倒, 不是疫病又是什麽?
至于權貴們……剛被分封的親王在前往自己封地的路上莫名失蹤, 可是急壞了朝中大臣。
新帝至今後宮空虛,以守孝為由非要待第二年再大婚選秀,而那二位王爺……不說也罷!總之,一旦皇上也遇到什麽不測,大約連個能繼承皇位的人都沒有。
當然了,這話他們也不敢明說,順便旁敲側擊地請皇帝早日充盈後宮開枝散葉。
皇上心內打的是什麽算盤沒人知道,只是如今朝上風頭無兩的兩位, 一個國師, 一個太傅,都連日沒有露面, 不知去往哪裏。
每個人心頭都有事壓着,可又說不上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且說白卿和鈴仙二人,原本自知曉這變故後,修整了半日之後便去了建州,一路上沒出什麽狀況, 到了地方之後,才發現這事比預想中棘手很多。
原本鈴仙認為,這建州已然是連天眼都看不透的地方,那定然是一片妖氛魔障,屍行鬼哭。然後他們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直到尋着那安王和貍奴,能丢到境外蠻荒之地封印就封印,實在不行就找個風水寶地做道場開界門丢出去。反正三千世界,有的是原本就寸草不生的地方,太精細的定位不好說,粗略上扔到個沒人煙的地界,大約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等真到了建州,才發現遠不是可以靠武力就能解決的事兒。
鄭州境外,白霧彌漫,那霧中夾雜着死氣,卻不濃郁,便是尋常的肉體凡胎,也能抵受一陣。算算日子若是自花鏡身死到現在為止都浸在這霧氣中,也最多是患個風寒,還得是本來身子就不好的。
若是如此,那建州百姓,應該能很輕易便逃出來才是。
然而一個都沒有,甚至在這濃霧乍現之時,有人膽大好奇想要進去瞧瞧,也都一去不回。四圍百姓都說那霧中定然栖息了什麽吃人的妖物,只是那霧氣倒也沒有擴散,憑空出現後,便一直維持着原樣。所以雖然往來的百姓都會繞開,但周圍也還是能看到些路過的。
鈴仙拽了幾個路過的行人打聽之後,說法都是一樣的,她對着那白霧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回身看向白卿。
“我先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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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白卿擡首,這白霧一直延伸到了視線盡頭,仿若直通九霄天際,“進去探完情況又傳不出信來,還不若一起去有個照應。”
鈴仙點了點頭,大不了就是兩個人一同一去不回。
那霧氣看似望不到邊的濃厚,可踏入之後,只走了兩步面前便豁然開朗。
平原,農莊,田地,往來挑着擔的農人,一切平靜的挑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
鈴仙猛地回頭,卻見身後是一望無際的荒原,仿若那霧氣壓根就不存在一般。只是方才打聽過事的農家已經消失不見,目所能及之處盡是荒原。
再回頭,面前仍是建州邊緣的村落,一派祥和。
鈴仙警惕起來,目光掃過每一個路過之人。
“先找個地方落腳罷。”白卿倒似乎早有準備,帶着鈴仙繼續前行,往前頭不遠處的鎮子方向走去。
一邊走,他一邊低聲解釋道:“進來之後我才明白為何之前極盡所能,也根本看不透建州內的情勢,原來是所有被白霧隔絕的地方,已然被分割成了一方新世界。”
鈴仙倒吸一口冷氣,她在大世界中司掌天理運行中的一環,也曾完成過許多人的願望,見識過許多人力不可及之事,但是卻從來沒人可以這般任性妄為。
“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神了。”她也想說的輕松一點,不過這情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是,但也不過如此。”白卿倒是未見與平日有什麽區別,繼續道:“這方小世界如今實在過于狹小,就連土地都只是強行将荒原延伸出去罷了,根本沒有建立起循環之理,根本無法久長。”
天有晝夜交替,地有四時流轉,若無循環之理,只會任由靈力無休無止的耗散,最終淪為荒蕪的死地。若無人幹涉,建州最後的結局便會是如此。
“也不知道那貍奴做出這樣的事,是為了什麽。”鈴仙感慨了一句,不再多言,而是展開神識,開始戒備四周。
自進入了這方以建州為中心構建出的世界之後,四圍都彌散着死氣,似有若無,甚至還不及那白霧中。但是進入鎮子之後,明顯便濃厚了起來。
“難道貍奴就在附近?”鈴仙有些不解,這裏明顯還在建州邊境,若是當真如此,那也太容易了。
她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和白卿會有這般好運氣。
“別急,慢慢找便是。”白卿反倒比她看得開,找了個看上去沒那麽破舊的客棧定了兩間上房。
然而晚上二人就光明正大的擠在其中一間裏,而另一間,則始終空着。
雖然這客棧外邊看上去還算像樣,裏頭的陳設卻很破舊,被褥都帶着黴味兒。
夜間,兩人和衣而眠。
天黑之後,外頭立刻沉寂下來,明明窗下就是集市,卻連半點人聲都沒有,仿若随着日頭落下,便成為了一座死城。
走廊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老舊的木地板咯吱咯吱響個不停。
很快這腳步聲都集中到了隔壁的空房間,随時而來的便是令人牙酸的啃咬和咀嚼聲。
“生氣被吸取了半數用來維持這方小世界,白日是人,晚間便化為走屍,所以人口越多的地方死氣便越濃厚。”白卿低聲道。
鈴仙往他懷中蹭了蹭,仍是閉着眼睛:“所以後來者一到了夜晚便會被圍攻分食?若是建州能重回太清大陸,他們大約也能複原罷。”
雖然能複原,但也一定會經歷過大病一般,留下終身的病症。
不過也總比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要好。
兩間房中都設下了陣法,在行屍們眼中,那空屋裏的兩個替身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這屋子裏毫無生人氣息。
雖然将走屍都砍盡了也容易,可那些卻不是真的死人,這就難辦了。若為救這一塊土地而将其上生靈屠盡,豈不是本末倒置?
隔壁的咀嚼聲很快便停了,沉重的腳步又自走廊四散去了各處。鈴仙跳下床推開窗子,外頭一輪紅月似血,面容呆滞的行屍拖着沉重的步伐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踱步。
“別看了,夜間沒什麽法子解決,還是要到白日找到貍奴再說。”
鈴仙聽罷,關上窗子躺回來,只覺沒有挨着白卿的地方都冷的刺骨,身上的被子一點作用都起不到。
一夜無話。
第二日兩人若無其事地下樓,掌櫃的殷切地迎上來問需不需要早飯,白卿擺了擺手。
現如今建州裏頭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打算入口,更何況這店中的食材,凡是沾了葷腥的,多半都有人肉在裏頭,只是連烹饪之人自己都不曉得。
一樓大堂內有不少住店的客人,整個屋子裏都彌散着一股奇異的香味。
昨夜他們在空屋裏設完了陣法之後,鈴仙點了根香,和如今的味道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在場的這些人都在夜間去過他們隔壁了。
如今時候還早,集市沒開,只有些早餐鋪子開始吆喝生意。雜菜湯香味濃郁,鈴仙屬意看了一眼,裏頭大部分菜蔬看起來還正常,只是或黃或黑,看起來不太新鮮。
她下意識地皺起了眉。
鈴仙本身就不是個正經修士,所以也不辟谷,雖然少吃幾天飯也沒關系,但聞到了香味還是食指大動,原本想着若是全素的興許還可以入口,但看了那不敢恭維的賣相,她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老板娘似乎看出了鈴仙的不悅,笑着道:“小姑娘,你是嫌阿婆湯裏的菜不新鮮?今年收成不好,能長成這樣已經是難得喽,別人家的”
鈴仙笑眯眯地擺手道:“不用了,是我們已經吃過了才出來的。”
收成不好?建州可素來是魚米之鄉,近年來也沒什麽天災人禍,不然也不會被劃到了安王的封地中。
看來不僅是夜晚會變為走屍,就算是白日裏,記憶和認知也統統被篡改過了,以至于一切不尋常之處,都會有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白卿帶着鈴仙一路走走停停,将這鎮子繞了個遍,直到中午日頭開始毒辣起來,正好走到了鎮子邊上。
四下無人,只有一座半舊的屋子大門半掩着,正是此地的義莊。
活人夜間會變為走屍,那死人呢?
二人正要進去一探究竟,突然那門被推開,一個老的整張臉已經皺的如同核桃一般,弓着腰的老人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他身上衣衫破破爛爛,似乎很努力的擡起松弛的眼皮才能勉強看到面前的人。
“你們跑到這地方來做什麽?”聲音幹枯的如同被暴曬過的枯草。
“查些事情,老人家請讓開些。”白卿道。
那老人嘴唇微微開合,似乎說了些什麽,但都含在了嗓子裏,不過倒是很聽話的讓開了路。
也不知是因何而起的風俗,這義莊中四圍都挂滿了白色的帳子,別說從窗外看不見裏頭,便是進了門,若不撩開走近都不行,只有血腥味分外明顯。
往裏走便看到其中擺了不少棺材,敞着蓋子,裏邊的屍首與其說是殘破不堪,不如說根本已經不剩什麽了。
殘破的衣片,連着黑發的頭皮,半截半截的指骨,分明就是吃剩下的殘羹冷炙。
鈴仙聯想起方才那老者嗡動的嘴唇,他似乎說的是:不該來的……真是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