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虛假
二人從義莊出來後,那老人家已經不知所蹤, 只是被陽光曬的白花花的地面上, 有一些髒兮兮的碎布片,被風一吹,露出底下一捧灰褐色的塵埃。
“是回光返照?不……興許是因為人之将死, 所以看透了這方世界的真實。”鈴仙感嘆道。
這樣年老之人就算是沒遇到這樣變故, 也是時日無多, 自然支付不出維持這方世界所需要的靈力。早早枯竭而死, 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二人輕裝簡行而來,那客棧中本就沒留下什麽東西,索性沒有回去,直接往建州中心地帶一路前行。這一回白卿沒有沿着行人往來的大道,而是直接穿過人跡罕至的密林。
林間的草木離遠了看上去十分普通,只是色澤略微黯淡了幾分,若放在尋常地方,只會以為是這一夏太過炎熱又少雨造成的幹枯。
然而深入之後便能發現, 這地方的扭曲和衰敗, 已經到了足以致死的程度。草木的嫩葉都蹿的很高,粗細不均又形狀扭曲, 纏結在一起,輕輕一碰便碎了,就如同先前暴露在豔陽下的灰燼。
這建州被分割出來也不過才兩日,就連草木的生命力都已經近乎枯竭。
樹林中過分的安靜,只有二人行路時碰碎草木枝葉發出的沙沙聲。
“連小妖都沒有, 是在将建州分割開的時候就被排除在外了,還是已經化為了維持這方境界的養分呢?”鈴仙問道。
“想來都不是,若是普通沒開靈智的生靈,恐怕都撐不了多久,但已經入道的妖修,怎麽都得比那些百姓支撐的時間長些。”白卿道。
鈴仙點了點頭,轉而又問道:“我們有多少時間?”
“大約七日罷……不,也就五日之後,此界就會陷入虛無混沌之中,就算是你恐怕都沒法自如行動了。”白卿道,“不過五日也足夠了。”
在外側即使開了天眼也無法探知裏邊的情況,可是進入建州之後便不同了。最初白卿還在擔心,這一方小世界中萬物自有一套新的運行之理,術法未必可以奏效。但貍奴顯然沒有設定的這麽精細,雖然大部分的“理”已經枯死,形同虛設,但姑且還是測算出一些東西的。
不過只能在朝陽初升之時,行屍恢複人形之刻。
白卿之前曾經測算過一些小事,方才在鎮子裏都一一得到了驗證,那麽此刻他們只需要直接去往貍奴所在的地方便可。
其實在他占蔔出的結果來看,支撐着建州這一方小世界的核心共有三個,其中之一定然是貍奴無疑,另外兩個……他實在猜不出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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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按順序一個個找過去便可以了。”一早二人還在客棧中的時候,白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建州大體的形狀,又點下三個标記。
明明情勢不容樂觀,但是鈴仙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喜悅立刻便被白卿捕捉到了,他劍眉一挑,問道:“你笑什麽?”
“沒有啊。”鈴仙偏頭,想要蒙混過關。
“嗯?”白卿可不信,他轉過身,剛剛好擋在門前,這讓方才明明沒被看着卻心虛的移開了視線的鈴仙差一點就撞進懷裏。
“就是……就是高興你沒直接把我派出去分頭行動嘛。”鈴仙一扁嘴,小聲道。
萬一白卿本來是沒想起來,自己說了不是正好提醒他?
白卿失笑,“哪裏就有那麽多非得把你支開的事,別總胡思亂想。”
“所以說,果然之前在大世界,你是準備好了自己去送死,故意把我支開的?”鈴仙瞪大了一雙杏眼,聲音都拔高了。
白卿咳了一聲,轉身拂袖道:“走罷,時候也不早了。”
真是越發的胡攪蠻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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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處核心,其中最近的一處就在隔壁的柳鎮中,步行半天便可抵達。
柳鎮,顧名思義,以柳樹聞名。從前鈴仙就聽說過是個風景極好的所在,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來的。
鎮外有一條蜿蜒的溪水,潺潺流動,聲音清脆悅耳,在過于寂靜的樹林中穿行之後,聽到這悅耳的輕響,讓人的心情都好了幾分。
頭頂垂下的繁茂枝條随風舞動,倒是柔軟婀娜,不似方才那些草木的衰敗。
這柳鎮,果然是與衆不同。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還有不少人往鎮子裏頭去。一問之下,原來這鎮子裏有一出了名的樂坊,今日一舞動人豔名遠播的那位花魁娘子将會賣出自己的初夜。
“……”雖然這種節目,若放在秦淮河畔,沒準當真可以萬人空巷一回,但是在這民風淳樸的小鎮裏頭,總覺着哪裏都不對勁。
白卿對于花魁自然是沒興趣,但很顯然那裏有問題。
迎春閣忙着準備晚間的盛世,白日便并不待客,二人便在對面的酒樓挑了個視野好的雅間——其實早就被人定下了,不過讓他們在桌子底下睡上半日并不是難事。
“難不成這全建州的達官貴人都集中到了此處?”鈴仙笑意盈盈。
這柳鎮中沒有彌散着的死氣,她感覺舒服了不少,心情也不似之前沉重。
“若說達官貴人,這建州怕是沒有比安王身份更貴重的人。”白卿道。
不過之前他們沿路也問過些百姓,并無人聽說過安王這個人,更加不必提這封地歸于誰。
“這地方哪裏來的王爺呢?知州老爺倒是有的,但是咱這小老百姓的又哪裏見過?”
說辭都大同小異,而這位任誰都不知道姓名的知州老爺,興許就是貍奴自己了。
二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迎春閣敞開大門迎客,臺子上仙雲缭繞,花團錦簇,一個身段曼妙的女子輕紗遮面,一舞飛天,水袖翻飛,身段柔軟仿若無骨,媚到了骨子裏,卻又莫名顯得不輕佻。
那舞并非是尋常花街柳巷常見的調子。
祭天祭神之舞,雖然大齊境內沒有這樣的風俗,但是南疆移民中膜拜圖騰時,多半由神官神婆來跳。
這地方其實看不太真切,饒是目力過人,鈴仙還是幾乎把身子都探到了窗戶外頭。
“這位花魁娘子……看着有幾分面熟啊。”她轉頭看向仍然坐在桌邊,對那傳來悠悠絲竹之音的地方半點興趣都沒有的白卿。
“哎,難得占了這位置,你怎麽不來看看?”她偏頭笑道,這鎮子中的場景和諧熱鬧的讓她一時間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有什麽好看的,又及不上你。”白卿垂眸,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柳鎮中,有是被建州境內所強行征讨上來的生氣供養着的的三個核心之一,現下已經入夜,百姓們也沒有化為行屍的跡象,仍舊其樂融融。
這裏的東西也沒有被污染過,酒是好酒,沒必要暴殄天物。
迎春閣中,那些慕名而來的達官貴人已經開始競相出價,饒是安陽中名頭最盛的花國狀元,也要不上這般身價。
幾乎是在用身家性命來賭這一夜風流了。
最後一位安姓的公子奪得頭籌,砸下的金錢足夠買下是個迎春閣。
“走罷,該是時候看看這一出戲究竟為何要這樣安排了。”白卿面前的酒壺已經空了。
在這種緊急之時,還能給他們些時間,這在鈴仙眼中,簡直是仁慈的過了頭。
到底是心軟之人,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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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宴過後,沿着樓梯走上迎春閣頂樓的香閨之內,馬上就要抱得美人歸的安公子一臉喜氣洋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若細看去,這位公子也是生的極好,天生一副風流的眉眼。
那花魁娘子之前先行離席,說是要換一身衣衫。待人一走,那安公子身邊的狐朋狗友立刻都笑的意有所指,“定然是去好生做準備了,兄臺今日當真是豔福不淺。”
安公子的一顆心早就已經跟着飄走了,果然很快便也離了席。待被下人迎進了屋內,他先是眼前一暗,随後有人将窗子支起,外頭的燈火與星月之輝照射進來,這才漸漸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那是個極美的姑娘,五官深邃,莫名帶着些異域風情,同在臺上肆意而魅惑的舞姿不同,如今整個人換了一身尋常衣衫後,顯得十分溫婉娴靜,令人觀之忘俗。
安公子只覺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走上前去沉聲道:“姑娘……”
滿腔的柔情蜜意還沒開始抒發,便聽得窗外一個十分嬌俏的女子輕聲道:“果然是安王和花鏡?”
“嗯。”回答的是個男子,“興許貍奴心內的願望,就是可以作為一個普通的孩子出生罷。”
“哎……可惜她大約還是沒法騙過自己罷。放浪公子和花魁舞姬,這哪裏普通,又怎麽得來好結局?”
外頭兩人一唱一和,說的安公子雲裏霧裏,他回身将門推開,只見一個身材颀長,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和一個嬌小妩媚,紅色衣衫外披着黑色大氅的姑娘,正迎着月光華彩,倚在廊下聊天。
“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鈴仙突然感覺這一切解釋起來過于麻煩了,便冷哼一聲不再搭理安王,将視線轉投向躲在安王身後,神情迷茫的花鏡身上。
在她方才支開窗子的時候,屋內濃郁的死氣便彌散開,仿佛是将整個鎮子的分量都集中在這小小的閨房中一般。
而如今這死氣的本源,似乎無知無覺,只是用兩只滿溢着驚恐的眼睛看向兩位不速之客。
“花鏡,你對自己的身世還有印象嗎?”白卿問道。
花鏡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安王将人一把攬在身後,怒視着白卿道:“這些與你何幹,若是你再不滾,就別怪本……本公子刀劍無眼了!”
他上前一步,剛要将腰間佩劍拔出,就見原本站在面前的白衣男子身形一晃,消失的無影無蹤,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感到後頸一痛,整個人立刻失去知覺軟倒在地。
鈴仙仍然沒有進來,只是倚在窗口輕嘆一聲:“在貍奴的設想中,安王應該是如此仗義有擔當之人嗎?”
太天真了,皇室子弟哪裏會這般不惜命。
花鏡後退了一步,但是此刻不論門窗都被人看守着,她就算想逃也做不到。
這時白卿又一次重複了剛才的問題,她認命一般回答道:“奴家原本是域外一個游牧部族的長老之女,數年前被假扮做商人的人販子……”
她雖然驚懼,可仍舊條理清晰,将自己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
在這個身份上,她的遭遇同真實情況相差無幾,只不過她的部族只是普通的牧民,并沒有什麽隐秘而強大的圖騰。她在被送到大齊境內的時候亦沒有遇到兩軍交戰,而是直接被賣進了內陸做了幾年舞姬。
直到今日,讓她再一次遇到安王,身不由己的獻出自己的初夜。
她在訴說這一切的時候,情緒很是安然,并不因自己跌宕的命運而自怨自艾,甚至還在說完之後,邀請他們二人進來坐。
“相逢即是有緣,雖然不知道你們緣何而來,但大約……是來救人的罷。”
“你知道?”鈴仙雖然不肯踏入這屋子,但是此刻也對花鏡有了幾分好感。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花鏡低垂了眸子,随後下定決心一般解開衣帶,顫抖着将下擺撩起。那纖細曼妙的腰身,并不是如同她輕薄衣衫的縫隙中露出的潔白肌膚,而是青綠堅硬的腹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