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劫數
皇帝聽說了前請後果後,心情五味陳雜, 他從前是太子的時候, 就恨不得自己父皇可以長命百歲,一點上位的心思都沒有。結果如今被架上了皇位,剛一登基安陽就有疫病的跡象, 兼之之前各地都有異象, 民間已經有流言, 雖然還沒直指他是帝王無道, 但指桑罵槐之意已經顯露出來。
這些異象玄門中人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兒,可沒人敢指摘鈴仙,也沒人往外宣揚,結果這後果竟是讓荀畑給擔了。
白卿來快刀斬亂麻的将局勢穩定住,其中未嘗沒有替鈴仙善後的心思。
好在荀畑心态始終算是平和的,聽聞那多摩使臣到最後也沒提出太過分的要求,便松了口氣。同時又暗自抱怨着:當這個皇帝究竟有什麽好,他寧可去現代當個公務員, 做五休二, 簡直神仙日子,哪用得着這樣殚精竭慮。
抱怨歸抱怨, 既然已經有了眉目,手下動作還是很快的,到了晚間便有宴請的消息送到了各處,說要今夜在宮中設宴接待使臣。
國喪期間一切從簡,這接風洗塵的飲宴估計和送行宴一共就這一場, 好趕緊送走這尊真瘟神。
那貍奴就是個燙手山芋,殺都殺不得,當真棘手的很。
花鏡在安陽的幾日,在群臣之中已經是鼎鼎大名——她和安王之間的那段公案,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具體是誰洩露出去的,查不出來。總之她一出場,就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
似乎是為了顯得莊重,花鏡換了一身多摩的禮服,裙擺拖曳在地上,金線的刺繡花紋繁複,看久了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眼周塗着厚重金粉,頭上戴着花冠。
雖然怪異,好歹比她日常時将紋在身上的咒文赤裸裸帶到人前好些。
在面對白卿的時候她态度不卑不亢,如今既然已經暗地裏達成了協議,反倒是可以不必再提,各懷心思的賓主盡歡。
這次飲宴,白象部和騰蛇部的使臣并未收到邀約,仿若約好了一般,連夜離了安陽不知所蹤。
安王和平王都稱病缺席。安王估計是不敢再見花鏡,而平王這位,日常便沒有存在感,只聽說确實是個藥簍子,也就沒人在意。
酒過三巡,因着先帝駕崩而一直籠罩在皇宮之上的愁雲才終于消散了些,鈴仙喝了一杯又一杯,自己倒空了好幾壺,末了還去搶白卿手裏的,整個人都仿若挂在了他身上。
這陣仗年輕些的官員哪裏見過,都看的目瞪口呆,反倒是老臣們當年就看慣了,見怪不怪。
二人在大庭廣衆這般親密,叫本想上前攀談的官員都沒個機會,只好轉而去向花鏡勸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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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害怕,心內越是不能露怯,就表現的越熱情。
這樣一來,花鏡始終連近他二人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而白卿則是不動聲色,宴席過半就直接同皇帝一拱手說自己不勝酒力,想要提前離席。
如今已是深夜,犯不着還折騰回國師府去,漪瀾殿早就有宮人等着伺候。只是他們來的還是多餘,空等了半宿,才見了正頭主子的面,就被直接遣退出去了。
鈴仙臉色潮紅,吃吃笑道:“我沒醉。”
白卿此刻面色早已不是方才冷冰冰又不勝其煩的模樣,輕聲道:“我當然知道。”
話是這樣說,卻還是俯身将她的外衣脫了下來,将人抱到榻上,又回身打開了窗子。
鈴仙在榻上翻滾了兩圈,直到又觸及熟悉的溫度,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
她是真的想喝酒,也是想離那個花鏡遠一點。萬一她一個想不開又向自己許願呢?
且說第二日正式過了文書,花鏡便直接啓程了。她本就是不速之客,來的突兀,走的幹脆,只叫看院子的管事去該通報就通報,自己則是又在那形态詭異的坐騎上施了遮掩的術法,揚長而去。
眼見着安陽中似乎安穩下來,皇帝下定決心,給兩個皇弟都安排了豐饒的好地方做封地,将人都遠遠打發出去了。
安王知道自己是個災星,若是敢多說什麽,怕是要被逼着殉國,所以半個不字也沒說,接了旨之後倒是又差人去給許離送信,說希望可以臨行前一見,被許離直接回絕了。
一直毫無存在感的二皇子平王這番可是遭了無妄之災,原本無功無過的一個閑散王爺,身子骨又不太好,二十多年沒出過安陽,也跟着被打發出去了。
畢竟這種事,是得一視同仁。
白卿和鈴仙在宮中住了兩日才回國師府——程長老又見了一面自己的外孫,商量了些玄天峰之後的事項便走了,而他前腳剛離開,許涼衣又來拜訪。
白卿對他這個便宜舅舅可沒什麽情誼,按着他上輩子的際遇,血緣再親近,若是沒有在一處培養出來的感情,那和路人也沒什麽區別。
不過許涼衣也沒想着跟他攀關系,開門見山地道:“你們這些日子調查關于九烨的線索,可去查二皇子了沒有?”
白卿一聽這話,剛要拿起茶杯的手懸在空中,冷哼一聲道:“沒有,若是他可疑,怎地之前不說?”
而是偏偏這人都已經收拾完行李上路了,才來放這馬後炮?
鈴仙看着他的動作,很是松了口氣。
這好歹是他舅舅不是,雖然沒啥感情,也不能動手打,摔東西也不行!
許涼衣笑了笑,“不過是有些奇怪罷了,他同當今陛下算來都是我的學生,前日去封地之前來同我辭行,我總覺着他和往日有些不同。”
“如何不同?”
“說不上來,似乎是過于豁達了,就連我說要去找皇上替他求情,寬限些日子他都沒同意……不過若當真論起來,他也不是最近幾日才如此,而是自三年前,便好似突然想通了什麽一般。”
三年前,那大約就不是被九烨奪舍了。不過能叫許涼衣特意來告知,顯然那平王定然是有些不對勁的。
前些年玄門中不管鬧得再天翻地覆,終究和紅塵中人無關。如今經過了九烨這麽一鬧騰,先前沒當回事的也不敢直接忽略,再翻出來查驗雖然麻煩些,總是有備無患。
白卿将已經伸出的手收了回來背在身後,鈴仙沒忍住,湊上去捏了捏,被白卿一把握住。
二人的動作幅度不算大,但是寬大的衣袖還是随之飄動。許涼衣也不覺尴尬,就和沒看到一般,仍等着白卿的答複。
“既然舅舅感覺他可疑,自然要嚴查,不過……”他話鋒一轉,“倒要勞煩舅舅你傳信與徽山書院,那裏距離平王的封地最近,監視平王的異動,就交給他們罷。”
“……”許涼衣一直完美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終于有點挂不住了。
讓他去聯系徽山書院,真是要了命了。
白卿說完之後,便擡手送客。
就算不動手,一樣可以給這些沒有眼力見的人找不痛快。
鈴仙也心內嘆了口氣,這白卿自從輪回了一遭,脾氣是好了那麽一丢丢,但是卻添了幾分……孩子氣?
不過似乎并不是件壞事。
“在安陽啊就是麻煩,雞毛大的事兒也要來說。”望着許涼衣的背影,她道。
“确實麻煩,所以收拾一下回家罷。”白卿将方才已經舉起來的茶杯複又放下。
“嗯?回家?”鈴仙反應了一秒,才意識到白卿說的家,大約是指督查寮了。
事實證明,白卿就是個勞碌命。二人前腳才自空間裂縫抄近路回了督查寮,後腳就收到急報,多摩使臣花鏡在邊疆遇刺身亡,坐騎,随身攜帶的議和書,以及同行的“女兒”都不知所蹤。
屍身已經尋覓不得了,只有染血的衣衫碎片散落一地。據說是有人用法寶重現了那片浸滿了鮮血的土地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得以确定那花鏡确實是死透了。
二人接到的傳信是玄門中人送來的,所以這信來的很快,人如今死了還不足一日,就算貍奴的速度再快,現下也一定還在邊境附近。
送信之人原以為,白卿會立刻出發,或者直接派鈴仙過去,哪知他面色一沉,拂袖就折返回了書房,将大門關死,之後再無半點聲響。
那信使哪見過這套路,偷眼看向鈴仙。鈴仙瞥了他一眼,臉色也不好看,冷冷地道:“若是能來得及阻止,那做下這事的人豈不是白費力氣了?在事發現場可還能尋到貍奴的蹤跡?”
那信使自己其實也未親眼看到,但這樣重要之事,若是有線索定然會提起,便搖了搖頭。
“就算動用了尋蹤的法器也仍舊找不到……若是在場之人都沒法子,你認為如今安王會如何?”
恐怕如今就算趕過去也來不及了,反倒不若以不變應萬變。
雖然之前同別人說起的時候,總是雲淡風輕的說一句大不了叫安王殉國。但若事情當真這般簡單,哪怕是再多背負這麽一段因緣,沒什麽大不了。
問題就在于,作為如今唯一和神代之獸相融合的貍奴有血親,是她殘存的理智唯一紐帶的三皇子若是真的死了,會造成什麽後果誰都不知道。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安王在前往封地的路途上,推算下來他現今所在的地方人口并不密集,縱然出現了最嚴重的後果,在想到對策之前,牽連的人也不會太多。
白卿不出來,鈴仙就在書房門口等着。那信使其實已經完成了差事,可如今心裏也擔憂,既然沒人攆,便也跟着一起等結果。
這一等,便從天色擦黑等到了漫天星月。白卿再次推開門出來時,面色蒼白的駭人,鈴仙剛要迎上去,便見他擺了擺手,神色有些陰沉,“建州裏頭如今的景況,哪怕開天眼都已經探查不到了。”
建州正是安王要回自己封地的必經之路。
鈴仙抿了抿唇道:“車到山前必有路,這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了,既然這是大齊的劫數,咱們能做到什麽份上,盡力便是。”